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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花花太岁(上)

    众喽罗一哄而上,将那人制伏在地,正要挥刀取他性命,却见他左臂绑了块白布便即住手。杨万友忙屏退众人,将那人拉到旁边,提了灯笼往他面上一照,那人抬起右臂挡住了脸,杨万友沉声问道:“你是谁?”那人朝杨万友注目片刻,方才放下手臂,露出一张猴脸,两撇鼠尾须,身材虽然短小目光则精敏异常,低声答道:“我就是斑鸠,九公怎么没来?”杨万友知道“斑鸠”就是九公安插的卧底,心中大喜,说道:“九公重伤由我接替。干得好!”那人背过众喽罗悄声道:“这里人多,我的面容身份不宜暴露,你给我一掌让我逃掉。”杨万友佯装拍出一掌,那人挥臂格挡,纵身跳入江中。众喽罗一下围拢过来,只见水花飞溅,霎那间已消失在滔滔江水之中。杨万友则在一边粗声大骂:“这狗杂种好溜滑,趁我一不小心让他给逃了。”心中却暗暗自语:“这人短小精悍机敏过人,真不愧是九公挑出来的人手。”

    这样,第五艘货船首先被拿下。杨万友既得到口令,只消冒充换防的官兵,便可轻易靠近对方货船。如法重演神不知鬼不觉,将前面四艘货船全都抢占下来。

    此时,在靠近涨渡湖的长江水域,几十艘大船小船,已布置好了口袋,熄灯灭火严阵以待。何云帆静静地坐在船舱里,望着星星点点的渔火在夜幕下闪烁,心如江水一般起伏不定。过不多时,影影绰绰的桅帆从天水相接处露了出来,他眉头微微一紧走出船舱,“他们还没得手?”心里七上八下打着鼓,又过得片刻,只见三道白色焰火划破黑沉沉的夜幕,拧紧的眉头方才舒缓了一下——终于等来了杨万友发出的三根响箭。

    何云帆点燃手中的响箭,一道黄焰直入云霄,几十艘大船小船便得到命令,从东南西北四面包抄过去。

    押运军饷的船队由沐英之子沐晟的参将曹天彪率领。曹天彪年过四十,早年随四平侯沐英征讨云南,剿灭了盘踞大理数百年的段氏王朝。因军功从士卒逐级提升至参将,是个身经百战的军官。此时他一身便装,坐在领头的那艘官船客舱里的案桌前,手里捧着本书,暗黄的烛光照在面颊上,映出一张半明半暗的脸,平静而安详。

    几声响箭打破了他的平静,他双眉微蹙,放下手中的书走出舱来。目光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往四周望去,只见黑沉沉的江面上,除了远处一抹黯淡的白光将天水分离开,只有几点疏疏落落的渔火,游移在苍茫的夜色中,勾勒出这天地的寥廓。他问道:“是什么地方发出的响箭?”

    “前三支是从咱们的货船上发出,第四支是在前面不远处。”甲板上的士兵用手指了指前方,答道。曹天彪略显惊愕,回首看了看身后的货船。

    他正诧异“咱们的货船怎么会发出响箭?”这时左后位的官船用话筒喊道:“有小船朝我左舷靠拢!”接着右后位的官船也喊道:“大量船只向我右翼逼近!”曹天彪猝然失色,拿起话筒大声喝令:“稳住阵型,弓箭侍候!”话音刚落,正前方五艘敌船趁着夜色已迎面扑来。

    曹天彪长剑一挥,一排排飞箭当头射去,对方举着盾牌迎头挺进,一支支飞箭也从江面射了过来。骤然间,喊杀声,划桨声,惨叫声,箭羽破空之声交织在一起,沉寂的江面立即热闹开。曹天彪舞剑格挡,打落几支飞箭,左肩终究挨了一支,仓皇退入舱中。双方箭羽互射,各有人员中箭坠江。敌船前赴后继一艘接一艘蜂拥而至,喊杀之声也一浪接一浪从四面八方蔓延上来。

    曹天彪拔下箭镞,旁边的侍卫要给他上药,却被他推开,披上铠甲冲出了船舱。“点亮所有火把!”一声令下官船上亮如白昼,将十丈之内的江面映得通红,只见数十条小舟如嗥嗥狂叫的狼群将船队层层围住,冲在最前面的小船,虽遭飞箭阻挡,只缓得一缓,如饿狼抢食般猛攻上来。曹天彪见来势凶猛,急忙喝道:“开炮!”官船上的火炮朝冲在最前面的小船射去,随着一阵炮响,船上的喽罗血肉横飞,小船也被炸得四分五裂,腾起的巨浪将断肢残体和炸碎的船板掀起老高又哗啦啦地砸落下来。前冲之势顿时被遏止住,冲上来的小船被挡在十丈之外。船队稳住了阵脚,曹天彪定了定神,才感到受伤的左肩一阵剧痛。他虽久经沙场处变不惊,但面对突如其来的几十艘敌船,也感到措手不及。这一次他毫无预兆地落入了布置好的口袋。他知道,必须杀开一条血路,否则包围圈会越缩越小,他的船队就象受伤的狮子,迟早将被狼群吞噬。

    炮声隆隆,震慑住了围上来的敌船,喊杀之声虽响彻江面,小船却不敢贸然逼近。

    曹天彪看了看风向,正是东南风,命令船队所有舵手,调整方位以最快的速度向西北方驶去,以图冲破重围。

    密集的炮弹在江面上接连开花,掀起的巨浪此起彼伏,水和火交融在一起,让江面变成了煮沸的蒸锅,喊杀声,划桨声,惨叫声,都淹没在炮声和水声之中。看看前面已杀开一条血路,可数不清的敌船像沙漏中的沙一样填补过来,瞬间又将船队围堵在江心。

    曹天彪正拿着话筒下达命令,一箭飞来,射穿铠甲直透右边胸肺,他晃了一晃身子,踉踉跄跄迈出几步,终于扔下了话筒。清楚地感到,这一箭从后背穿到前胸,劲道十足,不是来自前面的敌人而是来自身后的货船!

    两个侍卫扶住了他,曹天彪怒目圆睁,眼球上的血丝似要迸出血来,他想抬起前臂,只无力地动了动手指,似要指向什么,却始终抬不起手来,颤声问道:“咱……咱们的船怎么会发出……”一句话没说完,鲜血顺着嘴角溢出,一直滴到了前襟。

    “轰”地一声巨响,代替了侍卫的回答,这一响比炮声沉闷,却让左侧殿后的那艘官船猛地颠簸了两下,随后浓烟四起船体向一侧倾斜下去。

    “啊,船被炸了!”“不好,底仓进了水!”“哎呦!船要沉,要沉!”阵阵呼叫之声像点燃的引火线,往船队中间蔓延,恐惧一下子在官兵的心中炸开。无数士兵从倾斜的船体上滑落江中,曹天彪的心跟着一沉:“这一仗要败!”

    他尚未缓过神,又“轰”地一声巨响,右前方那艘官船也被炸得往一侧倾斜下去,接着,有士兵大声叫嚷:“水鬼,有水鬼!”

    有人潜水过来,将炸药钉牢在官船的船底,牵出一条长长的软管,那软管上间隔着用羽毛做成的浮漂,把软管浮在江面。接着从水中冒出一人点燃软管中的引线,悉悉索索一阵燃烧,随着一声巨响,第三艘官船被炸得头朝底尾朝天。船体一旦倾斜,船上的火炮便无法瞄准,敌船突破炮火的防线,洪水一般冲了上来。

    唐朝中叶,炸药开始应用于作战,到了明代已日趋成熟,进而用于水战。当时的炸药被放置在猪尿包中,引线放置在晒干的羊肠内,再在羊肠外用若干匹鹅毛制成浮漂,引线被点燃后避开水引爆炸药,这便是杨万友说的水底雷,又叫震天响。

    曹天彪从应天(南京)出发,未曾提防有人要对这批货下手,此时见数不清的贼船从前后左右包抄过来,才感到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的劫杀。他兜心掏肺地咳出两口血,勉强支起身子嘶声喊道:“挺住,保护好货船!”货船上却传来一声喝斥:“放箭!”一排排长箭疾飞而来,两个侍卫立时饮箭身亡,曹天彪再中一箭,终于跌倒在甲板上。借着火把的照耀,他看到第一艘货船上杨万友魁梧的躯干和陌生的脸,方才意识到货船早已被敌人抢占,心底不由生出一丝绝望,接着“轰”的第四声响,身下的船体被炸塌了半边,顿时天旋地转,江水顺着倾斜的甲板漫了上来,他心中的绝望也如江水一样漫了上来……

    主帅一倒,众兵士慌作一团,见四艘官船被炸,纷纷弃船而逃,余下那艘官船上的士兵也无心恋战。

    杨万友乘胜领着五艘货船急冲冲溜出战场,他一举成功,按耐不住心中的狂喜,大声喊道:“货已到手,快撤!”众船听到号令往四周散去。顷刻之间,四艘倾覆的官船已被江水淹没,只遗下一艘失去了舵心,随风乱转。数不清的尸体被散落的火把辉映着,荡漾在明暗相间的波纹中,像一只只泡得发胀的死耗子,血腥而龌龊。

    惨烈的叫唤和低微的呻吟渐渐远去,只剩下“哗哗哗哗”有节奏的划桨声伴着杨万友一干人马朝何云帆的大船驶来。何云帆站在船头,望着凯旋而归的杨万友,虽说伤亡不小却也喜不自胜,心中暗自掂量:“那十万两饷银就这么到了手?”欣喜之余隐隐感到有什么还不踏实,可一望见杨万友踌躇满志的神色,还是端着两杯酒迎了上去。

    “多亏先生和九公谋划周到,这一回咱们是手到擒来!”杨万友轻轻一纵,满脸得意地跳上大船,“哈哈哈哈!我就说过,这帮官军不是当年的朵颜三卫,只要船一炸开全都成了落汤鸡。”喜怒不形于色的何云帆脸上也浮出一丝笑意,他递上那杯酒祝贺道:“今天大功告成,这杯酒可不能不干!”两人相视大笑,各自满上一盏倾杯而尽。

    杨万友一时豪气上来,把喝干的酒杯扔进江中,索性拿起酒壶咕哝咕哝一口气灌了个精光,抬起袖口揩了揩嘴,带着三分醉意说道:“这几船银子,咱们费了好大的劲总算把它弄来,今后招兵买马购船置业都用不完,嘿嘿,就连我那两个要过门的新媳妇也亏不了她的彩礼。”

    何云帆听他一说也大喜过望,跳上第一艘货船,见甲板上的货物被帆布裹着,堆有人高,便从一个喽罗身上抽出腰刀,挑断帆布上的绳索,随着“哗拉拉”一遍声响,一捆长箭从帆布下滚落出来。何云帆骤然惊讶,将帆布完全挑开,只见帆布下面裹着的竟是一捆一捆的弓箭刀枪和盾牌。

    何云帆一呆,“饷银呢?”他望了望杨万友,激动的身子凉了半截。

    杨万友笑到一半也僵在那儿,张大的嘴合不拢,三分醉意立刻消散,急忙跳到第二艘货船,三下两下扯断绳索,掀开帆布一看,下面全是弓箭刀枪和盾牌,顿时傻了眼。

    何云帆惊得满头虚汗,绕着那堆货转了半周,一旁的杨万友则青筋暴跳,那张阔脸涨得通红,粗声吼道:“肏他奶奶的,老子们被骗了……被骗了!”他一边嘴里骂着,一边仍不死心,将剩余几船货的帆布一一撕开,下面藏着的同样是一捆一捆的军火,直到最后一艘货船上的帆布全被揭开也没找到半锭饷银!

    两人惘然若失,心中跌落万丈。

    杨万友五腑六脏都翻了味,猛地一声狂吼一捆捆弓箭被他扯得稀里哗啦滚落满地,颓然坐倒在甲板上。何云帆木然良久,强制冷静下来,抚着杨万友的背说道:“情报有误!看来咱们是弄错了。”

    “是上当了!”杨万友粗声骂道,两只豹眼胀得老大,他一拳砸向那堆军火,沮丧的眼泪竟顺着那张刚毅粗犷的脸流了下来。

    何云帆喃喃自语:“咱们上了谁的当?得来的消息明明是军饷,难道临时改运了军火?可斑鸠就在货船上,如有变动他会不知吗?他知道改运了军火,又怎会把口令告知我们,让我们去劫这批军火?莫非……莫非……”他不愿再往下想,隐隐感到陷入了一个早已布置好的阴谋之中,“有人要诓我们去劫这批军火?”想到这里,只觉一丝寒意像芒刺一般扎进他的脊梁,浑身打了个寒噤,终于缓过神来,猛地喊道:“快撤!所有人撤回老营。”

    就在这时,“呯”地一声巨响,一发炮弹在不远处开了花,跟着“哗啦啦”一遍水声,大船猛地一颠,第二发炮弹在右舷旁边炸开,一条小船连人带舟被轰上半空。杨万友吼道:“曹天彪那几个残兵败将还有力气反扑过来,亏得老子没把他们斩尽杀绝。”说着,他起身拔出长剑,放眼望去,天幕下黑压压的一遍,数不清的战船不知什么时候从天边冒了出来,接着火光一闪,又一发炮弹落在眼前,二人大惊失色,方知来的并不是曹天彪的残兵败将。

    “援兵哪里会这么快就赶来?”何云帆疑心骤起,杨万友叫道:“敌舰众多,大船目标太大,先生快乘小船撤退,我来断后。”说完,带领几条小船往前奔去。何云帆还待争辩,数发炮弹已落在他的周边,几个喽罗掩护着他上了一艘小船。

    杨万友下令:“熄了火把,所有的船分散开!”几十艘大船小船把灯火都灭了,对方便看不清目标,炮火暂时停了下来。船队掉了个头往涨渡湖撤去,杨万友率领十几条小舟摸黑断后。行不多久远处火光燎天,映出黑压压的一遍船帆,数不清的战船挡在了前面。原来对方从上游下游两面拦截,将何云帆和杨万友围堵在江中。不等靠拢,大口径火炮就打了过来,要想抵近对方再安放水底雷已不可能。杨万友心知不妙,忙吩咐众人化整为零,分散突围向两岸逃散。

    这时已过五更,天蒙蒙亮,东边泛出一抹白光,晃晃幢幢的船影已隐约可见,再过得片刻,天一大亮没有夜色作掩护,整个船队将完全暴露在敌方炮火之下。刚才包围了曹天彪,瞬息之间形式陡转,反被对方所包围,这让何云帆惊疑不定,心下琢磨:“他们的援兵来得这么快这么巧,只有事先设好了埋伏!”——这越发验证了他先前的感觉:不是弄错了情报,而是陷入一个早已布置好的阴谋之中。

    天还是渐渐露出了曙光,炮弹如密集的雨点般砸落下来,轰隆隆的炮声振耳发聩,腾起的水柱把一节长江搅得天昏地暗。荆浦船帮腹背受敌,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只能往两岸溃逃,可还没靠岸就远远望见岸上早布满了全副武装的官兵,已是张弓搭箭虎视眈眈。

    杨万友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被别人包了饺子,自己偷鸡不成倒蚀把米,望着满江弃船而逃的喽罗,心中追悔莫及。那张长着鼠尾须的脸突然浮现在眼前,“我就是斑鸠。”两只小眼一闪,——难道是他出了问题?

    杨万友正恍恍惚惚猜疑不定,敌舰已渐渐逼近,从前后攻来。炮声中夹着“咚咚咚”的鼓声,急若暴雨响若惊雷,伴着隆隆的炮声威风八面。随着敌舰越来越近,鼓声也越来越清晰,是来自其中一艘巨舰。那巨舰的船头竖着一杆帅旗,旗上绣着“湖广水师”几个大字。旗下放着一尊大鼓,一个年轻男子站在鼓旁,双手舞槌,“咚咚”的鼓声便从他手中传来。男子身旁站着个女郎,手捧酒杯侍候一侧。

    杨万友正自惊讶,鼓声骤然歇了。那男子放下鼓槌,从女子手中接过酒杯,一手挽着她的腰,醉意浓浓地向船头走来。男子约二十出头,头戴束发银冠,身穿银白锦袍,足下两只长筒皮靴,从头到脚一身华丽。女子云鬟高髻,巧笑嫣然,身在炮火连天的战场,却如闲庭漫步一般。

    那女子说道:“今天抓住这帮盗匪便算大功一件。三公子你这千户的位置,再升一级便成了指挥使,咱们做下人的,脸上也多了好些光彩。”那年轻公子胜算在握,听了这番话洋洋自得,说道:“这帮盗匪不是汤锅里的鸡,就是池塘里的鸭子,一个都跑不了,指挥使的位置,自然也跑不了。”说完,回味悠长地呷了口酒,又把酒递给女子。那女子有意奉迎,接过酒来,也呷了一口,媚笑道:“今天三公子能把这些鸡鸭变成你案板上的肉,明天那指挥使的帽子便戴到你的头上了。”年轻公子借着酒劲,豪气满怀,挽起长袖,说道:“好!昔日武王伐纣作《大武》,成汤祭祖作《大濩》,夏禹治水作《大夏》,今天我缉拿这帮盗匪就得舞大槌,拿大槌来!”一个官兵递过一双大号鼓槌,他拿起鼓槌“呯呯砰砰”往那张大鼓擂去,鼓声一起,炮声便歇,众船听到鼓声如同得到命令,一排排利箭如飞蝗般从上游射来,箭雨逼着众喽罗往下游泅水逃命,泅得慢的便要被箭射中,待众喽罗被逼到下游,鼓点子一变,上游的箭停了,箭从下游的战船上射来,众喽罗又如鸭子一样从下游赶回到上游,接着点子又一变,把众喽罗从上游再赶到下游,如此折腾来折腾去,只乐得那女子像梨园看戏一般咯咯直笑:“行了,行了,得让这帮鸭子歇歇,再游几趟,累也要累死了。”那年轻公子兴犹未尽,双手狂舞,鼓点子像热锅炒爆豆,直传到沿江两岸,江上和岸边的官军闻得鼓声变化,战船像铁桶般合围到一起,飞箭便从四面八方射来,众喽罗往上游逃不能上,往下游逃不能下,左右不能靠岸,死伤过半被逼到江心,一个个如网中之鱼,纷纷举手投降。包围圈便越缩越小,那年轻公子抱起一根竹竿,长达七八丈,正是船上备用的桅杆,横扫过去,荆浦船帮的喽罗被击倒一遍,晕在江中,那竹竿的一端托住一个喽罗,“呼”地一下将身子挑起老高,抛到一艘大船上,接连“呼呼”几下,七八具喽罗的身子被他轻飘飘地挑到船上,就像从水中挑起一件件湿衣服,年轻公子说道:“这叫棒打落水狗!”惹得一旁的女子娇声浪笑:“这群落水狗就要变成你案板上的狗肉,三公子还用得着花这么大的力气么,你就省些劲吧!”她曲意奉承,笑得前仰后合越发夸张起来,半杯子残酒便随着笑声浪了出去。那年轻公子也就越发上劲,抖动手中的竹竿,把江里的喽罗一个接一个挑起,再一个接一个抛上一艘大船,正在兴浓处,那竹竿忽被一只大手牢牢抓住,连运两次劲也没能挑起来,仔细一看,竹竿那端站着个魁梧汉子,半截身子如铁塔般立在江面,正是杨万友。

    年轻公子露了这手棒打落水狗的绝技,玩得举重若轻,众人无不佩服。这时见那竹竿没把杨万友挑起来,反被他抓在手中,两人一较劲,竹竿弯成了弧形。那年轻公子脚踏甲板,有个支撑之地,而杨万友立在江中,脚下踩着江水,却没个着力的地方,两人比拼功力高下顿时分了出来,都看出是杨万友占了上风。那年轻公子本想在女子面前卖弄一番,博佳人一笑,却不料弄得个骑虎难下,用足全身之力也挑不动杨万友。可他一味争强,拒不撒手,一张脸涨得通红,那竹竿也越来越弯,杨万友另一只手往上一托,两臂发力,那公子双足离地反被杨万友挑了起来。众人一声惊呼,只见杨万友挥动竹竿,那公子附着在竹竿的一端,像一面旗子在空中被舞得呼呼生风,直吓得女子花容失色,一旁的官兵更是惊恐万状,竹竿在杨万友手中越舞越快,离心力也越来越大,突然那公子手底一松,右手滑脱出来,只剩一只左手挂在竹竿上,顿时险象环生,衣襟被风刮得呼啦啦直响,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那根竹竿上。

    猛听得“啊”的长叫,众人陡然一惊,只道那公子要摔下来,却见他顺着竹竿滑到了杨万友的一端,杨万友却撒开双手,竹竿掉进江里。年轻公子抬腿骑在杨万友的后颈上,伸手在他耳门一拍,杨万友昏倒江中,那公子却纵身跳上了船舷。这几下电光石火,胜负却出人意料,明明是杨万友占了上风,可最后胜出的却是那年轻公子,众官兵呆得一呆,爆发出震天般的喝彩。那公子站在甲板上,整了整松开的衣襟,脸上浮出得意的笑容,望了一下身边的女子,像是期待她的嘉许,此时那女子也缓过神来,见他有惊无险,拿着汗巾的手捏了个拳头,在他身上作势一搡,嗔道:“我还当三公子拿不动他呢,吓得人家要死,你要真摔下来,怎么得了!”那公子搂住她的肩,往她脸上亲了一口,说道:“这蛮子光有一身牛劲,就他那个猪脑袋,也摔得了我吗?”女子奉承道:“你倒有好手段!谁知你还藏着这招绝活,早点露出来,全都服了你啦!”那公子哈哈大笑:“就这几个毛贼,还用得着什么手段。统统给我绑了!”

    且说秀秀和夏莺离开山寨,偷了条小舟跟踪何云帆和杨万友出了涨渡湖,远远观望曹天彪的船队怎样被荆浦船帮包围,官船怎样被炸沉,货船怎样被夺走,接着又看见荆浦船帮怎样被官军反包围而遭遇炮火围剿,她俩躲在远处,却看不清船上的旗帜和杨万友与年轻公子的打斗,直到天色大亮江面上风平浪静,两人才偷偷上岸,进了武昌城。

    秀秀和夏莺在城里找了一间客房住下。

    经历这番周折,秀秀明白荆浦船帮不仅是一帮撑杆摆渡的船家,还是一伙打家劫舍的盗匪。可昨晚的事在她心中留下一个又一个的疑问:这支船队运的是什么货?将荆浦船帮反包围的官军是谁?杨万友一帮之主何以对何云帆这个“先生”言听计从?藏下二十万两黄金的“千岛湖”又在什么地方?何云帆喜极而泣说出“主公你瞒得我好苦啊。”这“主公”显然是陈友谅,难道他竟是陈友谅的旧臣?

    越有疑问,就越发好奇,越想把事情弄个清楚。尤其是“千岛湖”——巴蜀三贼必定去了那儿,秀秀想到这里,便觉抓住了一条线索,肖宇的去向终于有了一个明确的方向,不禁心中又高兴起来。

    休息两日,秀秀逢人便打听千岛湖在哪儿,却没人说得出来。这一天她约夏莺一早去逛武昌城,但夏莺恋着死去的子义,郁郁寡欢不想出门。秀秀便一个人上街去买些换洗的衣物和干粮,顺便打听“千岛湖”的下落,可接连问了十几人还是没一个答得上来。正自懊恼,走着走着,忽听得街边爆出一串喝彩“好!好!好!”,跟着响起阵阵鼓掌声,转头看去,那掌声从一家茶馆里传来。茶馆的门楹上题着“雅茗苑”三个醒目的大字。

    往里一瞧,大厅里坐满了茶客,当中一片空地,一个男子右腿单足而立,左膝提起,右手高举过顶,手里拿着一只尖嘴茶壶,左手将一摞茶杯放在左膝上,摆出个金鸡独立的姿势。茶壶距离茶杯三尺,那人右手一倾,茶水如线一般从壶嘴倾泻下来,不偏不倚注入第一只茶杯中,顷刻之间将茶杯注满,却没洒出半滴水来,赢得众人齐声叫好。

    接下来,那男子将盛满茶的杯子取走,把余下的茶杯移到左足背上,左脚水平伸出,这时茶壶距茶杯四尺有余,那人右手一倾,茶水又如线一般倾入杯中。众人又是一遍喝彩。

    这是茶艺表演,贵在熟能生巧准头便拿得住。秀秀正想找个人多说话的场所打听千岛湖的所在,便一脚跨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