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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中秋之夜(下)

    说话间,听得楼下一阵吵嚷:“你放开我儿子,我的官老爷呀,家里只剩这一个男丁,你们抓了他,田里的活谁来做啊。”“娘!娘——”一个青年男子被三个士兵生拉活扯逮了去。跟着一阵鸡飞狗跳,传来几声吆喝“都听着了,朝廷正在追查失窃的军火,和抢劫军火的盗匪,有谁胆敢窝藏,一经查实,满门抄斩!”一群官兵全副武装冲进楼下的住宅区,挨家挨户搜查,更有几个**顺手牵只羊,逮只鸡。一个老妪跌跌撞撞跑出屋,拽住一个军官的胳膊,喊道:“官爷,还我儿子,你们还我儿呀。”那军官一把将她推倒,老妪趴在地上,兀自不肯罢休,双手死死抱住那军官的一条腿,口中哭喊:“你们还我儿呀……”街坊邻居老老少少远远站在一边,没有谁敢多说一句。秀秀听了,对肖宇道:“下面人多,你呆在这里别下来。”说罢,往楼下奔去。

    到得楼下,只见那军官抬脚踹开老妪,领着众人一径儿去了。老妪扑在地上,哭声不止:“还我儿,你们这些天杀的呀……”一问才知她儿子被抓了壮丁。据说朝廷出兵安南,要招募大量新兵,前些天运往大理的军火被劫,现在湖广巡抚下令挨家挨户搜查,要搜出这批军火的下落,顺便把她儿子抓了充军。秀秀扶起老妪,见她满面灰土老泪纵横,将她搀回家中,那帮官兵吆喝着沿街搜了一遍,又抓了几个壮丁,才远远去了。众人无不哀声叹息。

    秀秀上得楼来,说道:“这老婆婆也真不幸,仅剩的一个儿子都被强征入伍。真是‘生女犹得嫁比邻,生男埋没随百草’朝廷这一次对安南出兵,不知要让多少家庭妻离子散母子分离。”肖宇只顾自斟自酌,仿佛没有听到,说道:“咱们还接着划么?”秀秀见他摔了酒杯,拿了一只大碗来代替,便说道:“你也该歇会儿了,这坛酒你一个人喝了大半,当心喝伤了身子。”见肖宇还要斟酒,一把将酒坛抢过来,抱在怀中“你说安南才巴掌大个地方,朝廷干嘛急着招募这么多新兵?”肖宇只得放下碗,说道:“听说云南那一边瘴气重,许多人水土不服,一去就病死,还没等开战便大量减员,所以才急急忙忙征兵。”秀秀道:“再忙也不能乱抓壮丁呀,只忙着替那安南的旧君复位,就不顾咱小老百姓的死活了?”肖宇道:“百姓有百姓担忧的事,皇上有皇上担忧的事,皇上的事大,百姓的事小,哪里顾得了这么多。”秀秀板起面孔,说道:“谁说皇上的事大,百姓的事小?都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一股水载不了舟,可千股百股,就能汇成小溪小河,千百条小溪小河,就能汇成大江大海,就能兴风作浪,所以千千万万小百姓的事汇在一起,那就不是小事。”肖宇摇头笑了笑,说道:“管它大事小事,就你爱多管闲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不是七品的县官现管,你也不是一品的太师宰相,咱们小老百姓,只管一天的柴米油盐,一月的入账开支,一年的庄稼收成,至于我吗,只要看足戏喝足酒,忙完生意打牌九,管他刘邦夺了江山,还是项羽当了霸王,皇上的事,自有那帮吃俸禄的去操心。”秀秀道:“你虽然只爱看戏喝酒,可书还是得读,就算不去考那八股进士状元功名,将来做人谋事也用得着,总不成看一辈子的戏,喝一辈子的酒,《大学》上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大丈夫立身处世总要……”没等秀秀说完,肖宇一口打断她:“得,得,得,我不跟你说那些混帐话,你也别跟我说这些混帐话,什么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自古以来,那些头悬梁锥刺股白首穷经,一个心思读圣贤书,博个科举功名的,不是想发财就是想篡位,不封一个千户万户侯,谁去白首穷经悬梁刺股?等封了千户万户的侯,心中又望着一品二品的王,等做了一品二品的王,仍旧不甘心,心中想着的,便是皇上那尊位子了,所以这圣贤书读来读去,读到头来,不成了贪官污吏,便成了乱臣贼子,哪里能成什么治国平天下的谦谦君子?”

    秀秀出身书香之家,父亲蒋鹤龄就是一个教科举儒学的教授,她耳濡目染,自小便懂什么叫“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什么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没想刚一说出来,就让肖宇搪了回去,见他一脸不悦,一番歪理将自己反驳得一无是处,自个儿埋着头喝他的酒,也就不好再往下说。半晌才道:“就一句话,便生气了么,你不爱听,以后我就不说了。”

    两人默然半晌,肖宇方始抬起头,突然指着秀秀怀中抱着的酒坛,说道:“坛子底下有个蟑螂。”秀秀听了,把酒坛举起,低了头去看,肖宇道:“是个大蟑螂。”秀秀问:“跑哪儿去了?”肖宇一把将酒坛夺了过来,笑道:“就坐在你面前呢。”秀秀才知他在说笑,急道:“春生哥,你不能再喝了!”见他酒兴正浓,又不好硬下心来劝他。肖宇放声长笑:“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这点酒算得了什么。”说着又斟满一碗,纵声唱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他击碗而歌,一首李太白的《将进酒》让他唱得逸兴飞扬,秀秀双手托腮,像纵容一个淘气的小男孩,面带欣赏地望着他,只见肖宇端着碗站了起来,边饮边唱边舞,唱到后来,歌声慷慨激昂,胸中豪气万丈,脚下跌跌撞撞,半碗米酒随着舞姿泼了一地。

    一轮满月从山坳边爬上了树梢,溶溶的月光透过纱窗倾泻到屋里,映照出肖宇疏狂洒落的醉态。秀秀让他喝了个饱,见肖宇醉不成舞,方才把他扶到座椅上。抬头一望,月亮如璀璨的银盘挂在夜空,夜色纯净澄澈,不染一丝云彩。她推开窗,屋外沁来浓浓的桂花香,浑身一阵清凉,只觉心如夜一样明净,暗道:“没想这月圆之夜,竟能和他呆在一起。”转头看肖宇时,心中如同吃了蜜一样。

    肖宇朦胧着双眼,仰躺在靠背椅上,已醉入梦乡,手中兀自拿着那只碗。他棱角分明,脸型瘦长,一抹潇洒的微笑犹自挂在嘴边。秀秀心想:春生哥好不容易挣脱三贼的魔掌,今晚终于让他痛快了一场。她有心让肖宇喝个饱,见他烂醉如泥,衣服的前襟和粘上去的假胡须全是酒珠,又是欢喜又是怜惜,把他手中的碗拿开,取了自己的手巾去揩他胡须上的酒。

    见肖宇仍旧沉醉不醒。秀秀从包袱中掏出一把缝衣用的小剪刀,又从店家那里要来一张白纸,对着烛光,一刀一刀剪了起来。口中轻轻哼着歌谣:“

    月儿弯,月儿圆,月儿照着妹的脸,

    月儿明,月儿亮,月儿照在哥心上。

    妹的脸蛋美如花,

    哥哥是否想着她。

    妹的心事无人知,

    只向月儿述真话。

    ……

    ”不一会儿,那张纸上剪出了一轮满月,一棵桂花树,树下的玉兔在舂捣石臼中的仙药,月下的嫦娥提着花篮,裙带飘舞,御风而行,一张月光纸在她手中栩栩如生地剪了出来。

    月光纸又叫月光神祃,是八月十五用来祭拜月神的。秀秀把剪好的月光纸对着月亮贴在墙上,焚了三炷香,又摆上月饼水果等祭品,将屋里的蜡烛熄了,脱下小厮的衣服,重新换上女装。

    月光如水一般照在地上,秀秀把香插进香案,双手合十,向着满月盈盈拜倒。心想:“我该许个什么愿?”突然记起夏莺的话:“你这样漫无边际地找他,不知何年何月才有个结果。”“你这样爱他,就不想和你表哥有个结果?”不由暗自问道:“我又想和他有个什么结果?”这时,肖宇醉了一觉,已经醒来,悄悄睁开了眼,他正好坐在秀秀的斜后面,见她双手合十,嘴中默默祷告,一脸虔诚,望着满月拜了三拜,清幽的月光映出一道秀美的曲线,勾勒出她玲珑婀娜的身姿,就像一尊拜佛的童子。心想:“她为了找我,天天这样祈祷么?”正想着,秀秀已转过身来,见肖宇正睁着眼看自己,仿佛被他瞧破了心事,脸上一红,忙低了头,肖宇也慌忙闭上眼,装着酒醉没醒。

    秀秀走上前来,推了推肖宇的肩,说道:“春生哥,你上床睡,天气寒当心着了凉。”肖宇醉眼朦胧,含糊了两句,被秀秀搀上了床。秀秀刚要给他牵被子,肖宇却伸手阻止了她,说道:“时候不早,你也该去那边房间歇息了。”秀秀道:“你睡吧,我陪着你。”她放心不下肖宇,深怕官兵追来,或被三贼发现,两人各睡一房没有照应。谁知肖宇错会了意,半睁着醉眼,说道:“那怎么行,深更半夜的,你一个女儿家陪我……陪我……睡,传出去多不好听。”秀秀唰地一下红了脸,知他忌讳男女之嫌,只得关上门来到隔壁房间,独自躺在床上,思前想后,一时怪自己说错了话,一时又怪肖宇听错了话,暗自忸怩,却不敢脱下衣服,只留着半颗心提防门外的动静。

    此时已交三更,累了一天的秀秀打起精神熬了半柱香,再也熬不住,两眼一磕,要入梦乡。半睡半醒间,只听得悉悉索索一阵脚步声,忙睁了眼,拉开一条门缝往外瞧,门外火光耀眼,人影幢幢,十几个军兵手持戒刀火把顺着楼梯爬了上来。秀秀浑身一颤,担忧的事终于来了,摸出匕首,正要去取枕头边的包袱,“砰”地一声响,房门被踢开,跟着尘土飞扬,一人两臂横张拦在门口,“咱们又见面了,姑娘天生丽质,却偏要扮个下三滥的小厮,你不委屈,我也替你委屈呢。”来人长相俊俏,神色狡谲,笑起来一张嘴歪朝半边,露出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正是陈骏。

    秀秀没料到陈骏这么快就摸到了他和肖宇的行踪,心中一阵慌乱。

    原来家丁把马牵给肖宇时,庄管家事先让家丁做了手脚,给马喂了药,待药性一发作,那马发狂,把肖宇和秀秀摔下马背,两人只有徒步而行,算定他俩走不远,天黑之前必将在金子矶镇投宿,便飞鸽传书驻镇的官军,描述了两人的外貌特征,吩咐官军暗中监视,所以他俩刚一入镇便被盯了梢。

    当时庄管家从湖中捞取那只香奁,陈骏已感到小月仙来得异常,只身跑回后花园,见柳如烟正急匆匆朝他走来,便问道:“小月仙呢?”柳如烟道:“我正要告诉你呢,门关得好好的,人竟然不见了。”陈骏顿觉不妙,暗道:“她果真也是来救那贼囚的。”上楼看时,已是人去楼空,小月仙玉容风姿历历在目,刚到口的肥鸭却飞了,不禁怅然若失,心中窝火,正要发作,那只放出去的信鸽已带信回来,得知肖宇和秀秀正在金子矶镇,方才转怒为喜,领着一班人马朝金子矶镇赶来。

    来到金子矶镇,已是夜半三更,陈骏见肖宇和秀秀的房间都熄了灯,便在楼下布控,在所有出口安插了官兵,又等了半炷香,料定二人已经睡熟,便领着众人摸上楼来。

    秀秀见了陈骏,暗叫不好,正想夺窗而逃,却担忧肖宇,稍一犹豫,几个官兵已冲进了房,伸手便要缉拿她。秀秀不敢怠慢,左手抓住伸来的手腕,右手穿到对方胳膊肘下一撇,第一个官兵扑倒在地,接着一个背摔,第二个官兵跌了个四脚朝天,等第三个官兵冲来,被她抓住后领,另一只手在腰际一托一带,沉甸甸的身子如同草蓬般腾空飞起,重重摔落下来,将后面的官兵压倒四五个,房间里顿时七倒八歪乱成一片。秀秀乘乱从二楼窗口跳了下来。

    双足刚着地,陈骏也跟着跳下了楼,秀秀心中挂念肖宇的安危,抬眼望去,肖宇那间屋子黑洞洞的,没有亮灯。左右一看,足下是一条甬道,甬道两边是一排排低矮的民宅瓦房,几十个官兵正从甬道两端合围过来。秀秀纵身跳上民宅的屋檐,把官兵撂在屋檐下,兵士怕她逃跑,取出弓弩,却被陈骏喝住:“不许放箭!”说着也跳上屋檐。原来陈骏见她模样姣好,便起了心,要生擒秀秀。秀秀也看出了他的意图,盈盈而笑:“陈三公子命大福大,吉人天相,吃了我的‘断肠腐骨丸’竟能安然无恙,不是武功练到出神入化百毒不侵,就是得高人相助,把毒性都逼出来了吧。”陈骏哈哈一笑,说道:“敝人从娘肚子出来便练就了金刚不坏身,别说是断肠腐骨,就是断脖子断头,腐心腐肝都不怕。只怕姑娘心眼太多,聪明反被聪明误啊。”秀秀道:“我怎么聪明反被聪明误?”陈骏道:“姑娘青春丽姿,却钟情那通缉的贼囚,甘冒掉脑袋的风险救他,你这不是把自己误了么。那贼囚犯下滔天大案,迟早是要被砍头灭族的,就算你救得了他,又能躲到哪里去呢,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虽大,你和他却无处藏身啊。与其和他亡命天涯,还不如跟了我,在这中秋之夜,花前月下,咱们浅斟低酌轻歌曼舞,其乐融融。”陈骏一副油嘴滑舌轻浮浪荡的模样,秀秀早已讨厌,再听这番话,脸色勃然一变,喝道:“我可不是你从雅茗苑抬来的戏子,谁跟你浅斟低酌轻歌曼舞,看剑!”说着,匕首划出一道银光,直取陈骏前胸。秀秀仗着四处开阔,房屋高低错落,穿花扑蝶功发挥得淋漓尽致,手中匕首横削竖劈,前挑后刺,几招下来,把陈骏逼得手忙脚乱连连后退,直到脚后跟踩到屋顶边缘,已是退无可退。

    “喳——”的一声,原本两手空空的陈骏,手中突然多了一把扇子,匕首一下戳在了扇子上。

    那扇子通体漆黑,月夜之下看得不甚清楚,也不知用什么制成。秀秀的匕首虽能削铁如泥,割金断玉,却刺不破这薄薄的扇子。她微感惊异:“齐五叔说,这柄匕首是用火山喷出的岩浆,炼成玄铁,再冶成精钢,打造而成,寻常兵刃难与争锋,难道他这扇子也是用玄铁制成?”

    陈骏拆了几招,站稳了脚跟,手中扇子大开大合,遏住秀秀的攻势。两人使出浑身解数,互有攻守,秀秀心中挂念肖宇,只想速战速决,见陈骏已扭转颓势,一柄扇子舞得风雨不透,如铜墙铁壁一般,堪堪已至百招,仍难以取胜,未免心中着急。瞥眼之间,只见屋檐旁栽着几棵大梨树,离离矗矗冒过屋顶三丈有余,心念一动,纵身跳上树枝,陈骏不甘示弱,也跳了上来,秀秀再一纵,跃到了树顶,陈骏紧追不舍又跟了上来,秀秀把他从屋顶诱到树顶,在几棵梨树上纵横跳跃,情势一变,自己随心所欲,对方则相形见绌,原来这穿花扑蝶功便是在花园树丛中练就,秀秀在树上蹿高就低,一举一动变得游刃有余。

    陈骏一则迷她的美貌,二则要显示他的武功,想生擒秀秀,便紧追不舍。秀秀故意放慢速度,让他不即不离追来,几次差点让他抓住,却又不让他得手,直惹得陈骏心急火燎。秀秀瞅准时机,看准方位,轻轻拂过一根树枝,待陈骏追到,那树枝反弹过去,正好扫中他的眼睛,陈骏防也未防,一阵刺痛,闭上了双眼。秀秀乘机杀个回马枪,匕首刺向他的腰腹,不等陈骏格挡,那匕首已划破软肋,轻轻一挑,陈骏痛立不稳,差点跌落下来。

    仓促间,只听得嗖嗖两声,两支飞镖射向秀秀。原来那扇子中藏有机关,陈骏一按扇柄上的按钮,飞镖便弹射出来。秀秀一个倒挂金钩,躲过第一支,伸手接住第二支,返手朝陈骏射去,陈骏双眼难睁,躲避不过,这一镖正中右腿,再也站立不住,一头从树上栽了下来。

    秀秀跟着跳下梨树。陈骏跌落树脚,就地一滚,捂住伤口踉踉跄跄爬起。秀秀抢上前正要捉拿他,忽见一个物件掉在地上,虽然满月当空,却难以看得清晰。陈骏大惊失色,猛地扑来,秀秀见他不顾伤痛,要抢这物件,脚下横扫,手上一挂,将他摔出两丈开外。伸手捡起那物件,正要凑近细看,一众军士围了上来。

    “嘿嘿,千跌张的神摔绝技,武当派的穿花扑蝶功,小丫头,齐景钟是你什么人?”一个声音冷冷说道。秀秀心中愕然,转头一看,庄管家胖乎乎的身影已横在面前,脸上冷若冰霜,一改往日的和气。秀秀见他识破了自己的武功门道,又说出“齐景钟”三个字,才知道齐五叔的真名原来叫齐景钟,这庄管家竟然认得齐五叔。

    原来庄管家一直袖手旁观,让陈骏和她单打独斗,便看出了秀秀的武功家数,直到陈骏跌落树下,仓皇遇险,才现身出来。

    秀秀暗道“不妙!”,正想抓了陈骏来作人质,只觉劲风飒然,庄管家已挥掌袭来,秀秀匕首横削,划向他的手腕,庄管家手指轻轻一弹,“嘣”的一声,秀秀五指震麻,匕首脱手飞出,象离弦的利箭稳稳扎进那株大梨树的树干,只震得树上的梨花纷纷落下。秀秀见他一弹之下劲道大得出奇,不由得暗暗心惊:“这手琵琶指江湖上可没几人使得出来。”忽然间血脉骤紧,右手一阵剧痛,手腕已被庄管家抓住,半个身子动弹不得,忙伸左手在他胳肢窝下一戳,左膝狠命撞他裆部,庄管家被迫松手,低声喝道:“这招釜底抽薪,果然是齐景钟教出来的!”秀秀挣脱右手,只觉一条手臂几乎要抬不起,呆得一呆,庄管家蒲扇大的双手化作七八只肉掌,真真假假如影如幻,铺天盖地向她袭来,劲风夹着飘落的梨花,直逼得秀秀接连后退,也分不清哪一掌是虚哪一掌是实,不敢贸然硬接,亏得她身手灵活,绕到大梨树背后躲过一轮进攻,第二轮进攻紧跟上来,这一次庄管家那双手化作十几只肉掌,愈加虚虚幻幻飘忽不定,秀秀这时已退到了墙脚,只见左右上下都是手,不免心中发虚,额头冒汗,脑中一阵眩晕,猛听得一旁的陈骏大声叫唤:“留她一条命!”接着“喀喇喇”一声巨响,那棵大腿般粗细的梨树被掌力震断,上半截连枝带叶倒塌下来。秀秀见他不遗余力连发数招,招招致命,只惊得满头虚汗,暗忖:“他原本只想生擒我,何以突然之间痛下杀手?要不是陈骏喊住他,这一掌打在我身上,哪里还能生还!”抬眼看那庄管家时,胖乎乎的脸上透着一层杀气,眼色阴冷,唯唯诺诺的模样一扫而光。

    秀秀暗自揣摩:“他突然对我动了杀机,难道是因为齐五叔?”瞧那陈骏,见他面色苍白,被两个士兵搀着,想是伤得不轻。再看庄管家时,已然收住了招式,背着月光一动不动站在当场。

    众人全被庄管家骇人的掌力镇住,呆在那儿,这时才缓过神来,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惊叹不已。

    这时人丛中一阵骚乱,一条黑影从屋檐上飞掠而下,径往民宅奔去,众兵士纷纷叫嚷:“又是那飞贼!”“快抓住他!”那黑影几个跨步,已蹿到一间民房的后窗下。庄管家听得喊声,忙撇下秀秀,朝那黑影猛追过去。秀秀不知就里,暗自庆幸:“没想在这节骨眼,天上会掉下个救命星,今天大难不死,趁早溜之大吉。”一纵身跳上了房檐。却听背后的陈骏大声喊叫:“这飞贼又来抢那贼囚,快堵住他!堵住他!”

    秀秀知道话中的“贼囚”是指肖宇,不由转过身来,往檐下望去,庄管家正和那黑影斗在一处,月光之下虽看不清晰,可那黑影两只三角眼三绺山羊须,竟然是莫无言。

    这时,在场的众人都无暇顾及秀秀。她伏身房顶,远远躲在屋脊上的树梢背后,留心观看两人的打斗。

    原来莫无言返身去取银针,回到龟山不见了钟力夫谷一凡肖宇和那郎中,只见远处火光耀眼,悄悄抵近了看,正遇着官兵放火围攻土地庙,钟力夫背着重伤的谷一凡突围出来。莫无言忙上前接应,才知道肖宇已落入官兵的手中。他俩找了一家民宅把谷一凡安顿好,又另寻一个郎中给他诊治。一副汤剂下去,谷一凡睁开了眼,知他并无大恙,便留下钟力夫看护谷一凡,莫无言只身一人出来寻找肖宇,四下打探,一路寻到了风柳轩。

    莫无言贸然出手,欲救出肖宇,没想风柳轩却藏着个庄管家,让他铩羽而归。莫无言心有不甘,去而复返,想趁天黑再次出手,却遇着陈骏带了一班人马奔赴金子矶镇,他逮了个庄丁来问,知秀秀和肖宇已经逃离风柳轩,于是跟着陈骏等人沿途追了过来。

    到了金子矶镇,正赶上陈骏和庄管家在客店的楼下布控,接着又见秀秀和陈骏斗在一起,莫无言不理打斗,暗中寻找肖宇,发现庄管家把他从客店抓了出来,关进离那排大梨树不远的民房中,并留下四个精兵看守。这会儿见秀秀被庄管家逼得节节败退,众人的眼光都聚在二人身上,便乘机从暗处现身出来,准备劫走肖宇。

    就这当口,众兵士发现了他,莫无言身子一闪,人已到了关押肖宇的那间民房后窗之下。庄管家见他破窗而入,几个箭步跟了上去,未到窗前,就听得“呼呼”风响,里面的士兵被接二连三抛了出来,庄管家一一接住,待到第四具身子抛出时,衣带横张,正要伸手去接,忽然右肘一阵剧痛,接着“唰”的一声,右臂袖子被撕掉,半截前襟也被撕得零零碎碎,忙挥掌击去,那身子横空飞出数丈,莫无言一阵狞笑,从那士兵身后露了出来。

    原来莫无言用第四个士兵的身子作掩体,从窗口飞掠而出,庄管家没想到身子后面藏着个莫无言,幸亏他缩手得快,否则一条右臂不被硬生生扯断下来,也被分筋错骨,难以动弹。

    莫无言见他避开了自己凌厉的一抓,那士兵已被他雄浑的掌力震得口鼻喷血奄奄一息,心知此人不可小觑。不禁拿眼瞧了瞧庄管家,庄管家见自己右臂划出五道血指印,也不禁拿眼瞅了瞅莫无言,两人目光相触,有如针尖对麦芒,均想:今天晚上可真遇到了劲敌!

    庄管家一声低吼,脱去身上那件七零八碎的长衫,两手化作十七八只肉掌,如影如幻,向莫无言拍来。莫无言身形一晃,避开来掌,人已退到那半截大梨树旁。那半截大梨树花繁叶茂枝节横生,倒在地上占了好大一片。这时,庄管家已趋近身前,又发一招,莫无言只觉前后左右都是掌,攻势如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当下不敢怠慢,纵身跃起,落到半截大梨树横生的树梢头,接着轻轻一颤,借着反弹之力,又落到另一根树梢头。两人过了十几招,一个掌力雄浑,如影如幻,一个身形快捷,如鬼如魅,任凭庄管家掌力如何霸道,莫无言在树梢枝头纵横跳跃,便将攻势一一化开,看得在场的的众兵士目瞪口呆,躲在屋脊上的秀秀也禁不住暗暗喝彩。

    突然间,庄管家招式一变,那半截大梨树枝叶横飞,如刀砍斧劈一般,被庄管家一双肉掌削成了光秃秃的树桠,残枝碎叶落了满地。这一攻一守间,二人的武功展示得淋漓尽致,素来寡言少语的莫无言也不禁开口称赞:“好,好,好,盛名已久的观音掌,老夫今天总算见识了!”这时,那半截折断的大梨树已被修剪得整整齐齐,莫无言找不到立足的树梢枝头,只得落到地上,不等庄管家逼近,就地一滚,捡取庄管家脱掉的长衫,如风一般往关着肖宇的房屋蹿去。庄管家正要迈步追赶,猛然记起打开肖宇镣铐的钥匙还在那件长衫里,他和自己斗了半天竟是要盗取这把钥匙。

    原来莫无言冲进关着肖宇的房中时,发现屋里除了四个士兵,肖宇还被镣铐绑在屋柱上,他举手之间便将四个士兵制服,一问才知钥匙是在庄管家和陈骏身上,便将前三个兵丁一一抛掷出来,抱着第四个兵丁作为掩体,想出其不意一举击败庄管家,取得钥匙。谁知一举未能成功,便借着枝节横生的大梨树,和庄管家贴身近斗。他看清了庄管家的内衣上并没有什么衣兜,揣摩着那把钥匙就在他脱掉的长衫里。

    莫无言果真在长衫里搜到那把钥匙,他返身奔回关押肖宇的房间,虽然众兵士层层阻拦,却如无人之境,仍旧从窗口跳进屋去。

    屋里一团漆黑,门窗都开着,刚才还亮着灯,此时只留下满地的月光,绑在房柱上的肖宇已不知去向。莫无言看了一呆,正要四下搜寻,猛听得“嗖嗖”之声从四面八方传来,无数支飞箭顺着门户和窗口射了进来。不容多想,他纵身跳起,双手往天花板上一抓,便戳下十个指洞,扣住天花板将身子平贴在屋顶。

    箭如流星雨般射了进来,顷刻之间桌椅板凳房柱和四壁都钉满了飞箭,莫无言却像一只贴在屋顶的壁虎,一动不动。原来陈骏趁莫无言和庄管家打斗之际,已将肖宇转移。他见莫无言来去如风,庄管家一时难以取胜,便令士兵团团围住屋子,万箭齐发,要把莫无言乱箭射死。

    过了片刻,也不知射了几百几千支箭,房子里面没有一丝动静。陈骏道:“我看这飞贼能憋得了多久,他今天不死也要变成只刺猬。”下令停止射击,要进去看个虚实,却被庄管家一把拦住。他深知莫无言轻功超绝,江湖阅历又深,不敢让陈骏贸然靠近,断然下令:“改用火箭!”

    箭头带着火苗沿着门窗射了进去,顷刻之间屋子里烟雾弥漫,火焰熊熊燃起。莫无言平贴在天花板上,被浓烟熏得睁不开眼,心中暗暗叫苦。过不多久,火苗沿着屋柱和墙壁蔓延开来,莫无言被烟熏得涕泪横流,连声咳嗽,寻思着怎么突出重围。屋外的陈骏和庄管家听得咳嗽声,催促再放火箭,霎时间,那栋民宅被火焰吞噬,附近的乡民原本躲在家中,看到房屋失火,全都惊得四下逃散,可怜好端端的一栋民宅就这么毁于一旦。

    陈骏一瘸一拐走近几步,望着浓烟四起的民宅,赤热的火光映红了那张玩世不恭的脸,他笑道:“这叫大火烤山羊,等会儿咱们要吃上好的烤羊肉。”众官兵恭维着,哄然大笑:“吃上好的烤羊肉!”“就差一点辣椒粉胡椒末,五味俱全了。”“只怕那头黑山羊烤焦了不好吃!哈哈哈哈……”

    正说着,一条黑影蹿上屋檐,往烟雾弥漫的屋顶直奔过去,庄管家忙抢上前去,纵身跳上屋顶,只见那黑影蹲下身来,手起掌落,随着一声巨响,瓦砾飞溅火星四射,屋顶崩开了一个盆口大的洞。

    那黑影转过身,庄管家定睛一看,这人长得黑须浓髯,粗眉细眼,正是钟力夫。

    原来谷一凡见莫无言去了多时,还未回来,便叫钟力夫前去寻他。钟力夫寻到风柳轩,又从风柳轩寻到这里,正赶上庄管家下令火烧民宅,四处火光耀眼人山人海,乱哄哄一遍,找人一问,方知莫无言被大火困在屋中,便跳上屋顶,欲把他救将出来。

    庄管家也不多言,一招“八面来风”,猛力拍出一掌,钟力夫只觉劲风飒然,屋顶的烟雾都被荡了开去,眼前生出八只手来,当下不敢怠慢,扎马蹲桩气沉丹田,一招“横扫千斤”

    亦攻亦守架了开去。庄管家招式一收,八只手掌顿时无影无踪。钟力夫架了个空,正要换招,庄管家蒲扇大的手掌已抵到了心口,钟力夫身子往后一吞,化了八成力道,再用力一吐,身上坚若铁石,反弹过来,庄管家掌心振痛,手腕发麻,喝道:“好一身铁布衫,再吃我一掌!”说罢,一掌直击面门,钟力夫挥掌迎了上去,两人以硬碰硬,以掌对掌,只听得“稀里哗啦”一声响,脚下的瓦片被踏碎一遍,钟力夫退了两,庄管家只退了一步。

    钟力夫气血翻涌,眼冒金星,耳门嗡嗡作响,才知自己过于自负,自恃一身横练功夫无人匹敌,殊不知庄管家的观音掌内外兼修,已臻化境,钟力夫竟是差了他半筹。未等他缓得一缓,庄管家两掌齐出,钟力夫使出浑身解数,双拳如两只大铁锤纵横开阖,欲挡住庄管家排山倒海般的攻势,心中则是暗暗发怵,深知这一阵强攻要抵挡不住,自己必将身受重伤;若要抽身逃走,势必让莫无言身陷重围。

    正进退两难之际,庄管家只觉身后人影一晃,他忙撤回打出去的左掌,斜眼瞧去,莫无言竟从屋顶崩开的洞口纵了出来,这一下形式陡变,让庄管家腹背受敌。

    莫无言被困熊熊大火之中,九死一生逃了出来,就像冲出了炼丹炉的孙悟空,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两只鹰爪左右翻飞,似要把庄管家的四肢百骸一块一块拆卸下来。

    庄管家的右掌和钟力夫的左拳撞了个硬碰硬,左手的前臂却被抓住,莫无言往后一拽,欲将他抛下屋檐。庄管家力灌掌心顺势吐劲,莫无言被迫撒开前臂,向后退了三步,钟力夫也被他的右掌震得连连后退,“哇”地一声吼,口鼻喷血,一个筋斗从屋檐上栽了下来。

    莫无言见钟力夫受伤,当下不敢恋战,跳下屋檐背起他,也顾不得再寻肖宇,急往黑夜中背街小巷奔去。

    众兵士见庄管家以一敌二,击败二贼,莫不齐声叫好,陈骏更是欣喜异常,大声赞道:“今儿大伙开眼界了,哈哈哈,什么巴蜀三贼,他娘的,好大名头,竟是吹出来的!咳……咳……咳……咳”他胸肋和右腿受伤,虽说镖毒已经祛除,可伤口还未愈合,这一激动,便禁不住的咳嗽。众兵士更是拍马溜须:“庄总管今儿露脸了!”,“可惜只来了两个,要三贼都来,今晚全得趴在这儿!”,你一言,我一语,把庄管家捧上了天。

    庄管家在屋顶呆立半晌,身子在夜风中晃了一晃,才跳下屋檐,双足落地便是一个踉跄,向前呛了两步,方始稳住身形,走到折断的半截大梨树旁,默然坐了下来。陈骏略感诧异,蹒跚着走近跟前,庄管家挥了挥手,示意他先带着军兵离开。

    藏在屋顶的秀秀见庄管家独自一人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木然半晌,陈骏带着一众兵士纷纷离去。想肖宇多半已被他们一道劫走,却见不到个影儿,忙跳下屋檐悄悄摸回先前住的客栈。

    怀着一丝希望,秀秀叫店家打开肖宇住的那间房的门,里面的灯还亮着,床上的被子被掀开,肖宇已不知去向。店家道:“姑娘,你一进来我就知道是个女娃子,这房里住的那人可是你的相好?”秀秀急道:“他人呢?”店家叹道:“抓走了,唉,全都被抓走了!你们怎么就偏偏遇上这花花太岁,这两天,不知痛了那根筋,到处抓了人来充壮丁,你那相好的,只怕也让他抓去充军了。”说完摇了摇头,独自走开。

    秀秀心中的担忧终于坐实,仅有的一丝希望荡然无存,她一下坐倒在椅子上,心想:“这一回再救他可就难了。”顺着房间的角落寻过去:吃剩的酒菜,水果和月饼,刚剪的月光纸,拜月焚的香,地上残留的酒渍,摔破的酒杯……一样一样瞧过来,想找到点什么,可什么也没找到。“早知这样,咱们真不该住这儿,真应该逃的远远的,真应该在山上过一宿,我真不该离开他身边……”想着想着,眼泪一下涌了上来,心中又是懊悔又是沮丧,用力把手甩出,“啪”的一声,一样东西掉在地上,正是先前和陈骏打斗时捡到,一直攥在手里的物件。拿在灯下细看,竟是半只青铜铸造的虎,长不过三寸,宽不过一寸,原来这虎沿着背脊被剖成了两爿,这只是其中一爿。虎鼻的鼻孔里连着一根细铁链,铁链的一端新被切断。当即猜到这是陈骏身上所系之物,被自己的匕首割断铁链掉了下来,可这半只青铜虎作何用呢?陈骏不顾伤痛来抢它,想必是件珍贵之物。

    看着被割断的半截铁链,秀秀一下想起丢掉的匕首,忙回到大梨树旁去寻找。

    这时月已西沉,军兵折腾一阵之后跟着陈骏离开,坐在大梨树旁的庄管家也不知去向,那间燃烧的民宅渐渐熄了下来,店里的客人和四周的乡邻全都回房安息了,四周变得静悄悄的。

    秀秀躲在暗处,呆了许久,确定四下没人,悄悄走近那半截折断的大梨树,却找不到插在树桩上的匕首,借着月光前前后后寻了半天,仍旧没个影儿。忽见一旁的地面上斑斑点点好大一片,老远看去象是树叶的影子,她蹲下身划亮火折,把火光凑近了仔细一看,竟是一滩鲜血,回忆刚才的打斗,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多血?我那把匕首肯定伤不了庄管家,想起他从屋檐上跳下来的情形,肯定这血是庄管家独自坐在这里躲着别人吐的!

    秀秀再仔细想了想刚才的情形,庄管家独自一人在这儿坐了片刻,看来不仅是钟力夫受了伤,而是两败俱伤,这血是庄管家吐的,可以确定无疑。

    她知道莫无言钟力夫都是为肖宇而来,望着那间被火烧毁的民宅,忽然意识到肖宇刚才就关在里面,都怪自己贪看二贼和庄管家的打斗,否则,趁他们打斗之机,便可把肖宇悄悄救出来,这时追悔莫及,不禁摇头叹息,怪自己太傻,又怪自己太不在意。

    秀秀不知肖宇的去向,又没找到那把匕首,惘然若失,只好又回到刚才住的客栈,准备取回放在床头的包裹。

    走进自己住的那干房间,拿着半只青铜虎,心中一阵惋惜,又一阵沮丧:“我怎么不先擒住陈骏?只顾去捡这劳什子。”想到这里,更是一阵气恼,猛地把那半只青铜虎摔在地上,往上面狠命踩了两脚,又蹲下身把它拾了起来。蓦然间,只见床底下搁着一张纸,想是被风吹掉,遗落到了床脚,捡起来一看,上面写着:“明日午后,翠柳湖上,携虎符前来换人。”落款是湖广军兵指挥使——正是陈骏留下的信笺。

    秀秀方知这半只青铜虎便是调兵遣将用的兵符,又叫虎符。她听爹爹说过,这虎符铸好后,被剖成两爿,一爿是领兵的将帅持有,另一爿是总兵府持有,两爿虎符相互印对,就像一张纸被撕成的两片能合二为一,便可调拨兵马。看来陈骏所丢失的,是这么一件紧要之物,不由得心中暗喜。

    只不知这翠柳湖在何处?就怕他事先设好埋伏,我这一去岂不是自投罗网?秀秀转念一想,只要这虎符在手,谅他也不敢轻易杀我,再一想,庄管家已经受了重伤,陈骏也有伤在身,还有什么畏惧的?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就算救不了春生哥,要死也得和他死在一起——她一下想到了桂花树和梧桐树的故事,心中豁然开朗起来。当即下定决心,明日午后定要会一会这陈三太子,现在先养好精神。她怕陈骏等人去而复返,不敢在屋里逗留,拿了包裹走出客栈,纵身跳上另一棵大梨树,蜷伏在树桠上打起了盹。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秀秀跳下树,胡乱吃了点干粮充饥,便沿路打听翠柳湖所在。这翠柳湖可不同千岛湖,一下便问出了详细地址。原来翠柳湖便是风柳轩门前那口大湖,像护城河一般,把风柳轩东南两面紧紧围住。

    秀秀谋虑半天,心中有了打算。先在马市中买了一匹好马,一路来到风柳轩的大门外。这时恰是正午时分,红日已至中天,翠柳湖上碧水如镜,浮萍点点,湖畔的垂柳袅娜柔长,虽在秋风中掉了几片黄叶,仍旧稠密如烟。左右一看,路前边的柳絮掩映着一座石拱小桥,岸边是一片旷地,绝不会有埋伏。心想:“这里地势开阔,就算那佛手罗汉在,他身受重伤,也轻易逮不着我。”便放下心,乍着胆,沿着湖岸而行。四下张望,除了几只蜻蜓在浮萍上起起落落,湖里湖畔见不到一个人一艘船。心想:“这陈三太子捣的什么鬼,把我约到这里,自己却躲在什么地方去了。”

    正疑惑间,欸乃一声,一叶扁舟从桥洞下荡了出来,船头那人,锦衣绣袍,神貌安然,正是陈骏。

    “昨夜嫦娥下云海,月中桂花为谁开?芳容未曾仔细看,今日相约玉人来。”他嘴中念着歪诗,把船撑到了岸边。诗中把秀秀比作嫦娥,桂花。秀秀听了心中暗骂:“假斯文,满肚子酸气!”只见陈骏放下手中的桨,哈哈笑道:“真是十五的月亮十六圆,姑娘果然没有爽约,今日一睹芳容,小可三生有幸。”秀秀举着手中的兵符,板着脸道:“我要的人呢?你的虎符在这里,咱们一手交人,一手交物。”心中暗想:“今天他伤未痊愈,孤身前来,决不敢和我硬拼,这里若设有埋伏,还能藏在湖底下不成?”

    陈骏莞尔一笑,仍不忘拿着那把折扇,往湖心一指,说道:“那不是么?”

    秀秀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湖中心矗立一座亭子,六角攒尖顶,修得飞檐翘角八面玲珑,青石修砌的台基大半没入水中。亭子四周,东南西北没有一条路一座桥和湖岸相连,孤零零突兀兀耸立在湖中,碧绿色的琉璃瓦下支撑着六根红漆柱子,其中一根柱子上五花大绑捆着一人,口中塞着破布,正是肖宇。

    秀秀把马牵上船,和陈骏各坐船的一头,陈骏双手摇桨,那条小船便往湖心划去。

    一路上风平浪静,除了两只木桨荡出的水纹外,翠柳湖平整得像一匹绸缎,放眼望去,粼粼的湖光映着正午的骄阳,越发显得幽静而空旷。看着湖心亭中的肖宇离自己越来越近,秀秀的心也越来越踏实,她想:“这湖上倒是最安全可靠的地方,就算等会儿有军兵围到岸边,只要把受伤的陈骏攥在手心,料他们也奈何不了我。”

    陈骏一边摇着桨,一边说道:“姑娘煞费苦心,扮成抬轿的小厮,也要救你这位情郎,我就不知那小子好在什么地方?”秀秀满脸羞红,啐了他一口道:“你少给我嚼舌头,当心我一不小心,把这劳什子掉进水里,你交不出兵符,可要大祸临头。”陈骏正色道:“那可使不得,我既然答应把你的情哥哥还给你,自然不会少他一根毫毛,君子成人之美,昨晚的恩怨咱们一笔勾销。”

    两人说着话,船已驶到了湖心亭。秀秀一个箭步跨进亭中,陈骏也蹒跚着跟了上来。秀秀两步抢到肖宇面前,便要给他松绑。突然间,脚下落空,整个人“呼”的一下直往下坠,秀秀方觉不妙,跟着哐啷一声,两眼一黑,竟不知身在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