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论,救世主的自我修养 » 柒

    木格窗半开着,刺目的天光映在小屋斑驳的墙上,整间小屋明亮起来,微尘在光中无拘无束的沉浮。

    程不惑高高抬起右臂,上面缠着纱布,手艺很差劲,松松垮垮的垂着,借着光,依稀能看清楚纱布下像是被烧焦过的皮肤。

    那日挥出那一刀后留下的伤痕。

    “有人......咳咳咳......”

    还没说完,便是一阵干咳,喉咙中像是含着干燥的碎石,只觉得刺痛,也不知多久没有沾过水了。

    无人应答,只好挣扎着从这张略硬的木榻上爬起,许久没有着地,此刻踏在坚实的地面上,竟觉得有些失重。

    程不惑连忙伸手撑住墙,以免摔倒,适应片刻后,他才带着疑惑的目光扫视起这个陌生的地方。

    一间普通甚至可以用简陋来形容的小屋子,屋中仅有一张木榻,一张发黑的木桌,两条旧长木凳,带着院子,院中种着一棵半死不活的树。

    院门虚掩着。

    随后,院门就开了,推开它的不是风,是一名青衫少年。

    程不惑记得他,那日云泽水台赠剑的就是他。

    “哟,终于醒了!”少年有些惊讶,停下了进院的脚步,“你好,认识一下,在下方遇。”

    “这是哪?”

    “青山!”

    少年猛的一下将院门彻底拉开,山林间的风将树木潮湿的味道一同冲入院内,门外泛着雾气,雾中群山连绵。

    “我去找我师傅!你就在此地待着,不要乱跑!”少年交代几句,扭头离去。

    青山......自己怎么会在这?

    程不惑努力想回忆起那日之后发生的事,但只觉得脑海中一片空白以及钻心的痛疼,疼的简直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自己身体里冲出来。

    艰难地坐到长板凳上,桌上青瓷茶壶的壶盖早已不知所去,壶内的茶水已经凉透了,颤着手翻过茶杯倒入茶水,一饮而尽。

    沁人心脾的苦味在口腔里乱窜,程不惑顿觉清醒了许多,连带着喉咙也湿润不少。

    他莫名其妙想试试声。

    “啦啦啦啦啦啦啦!”

    “那小子傻了?”

    院外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带着困惑以及莫名的惋惜之情。

    “唔......徒儿也不清楚......”方遇似乎憋着笑意。

    一老一少就这样并肩迈入院内,老者背着手,目光深邃地望向程不惑,盯了足足有两三秒后才开口道:

    “如何?”

    “你谁啊?”程不惑耿直的问道。

    “这位便是我的师傅,青山执剑长老,翠竹山山主,青山在外话事人,陌央剑主,一代名师顾直!”

    方遇像是酒楼小二报菜名一般,一轱辘吐出许多名号,一副得意神色,可程不惑压根听都没听过,只能皱着眉头,不断点头应和。

    “久闻大名,久闻大名!”

    顾直无奈叹气,拧着方遇耳朵,笑骂道:“你个混小子也不知道哪学的这些玩意儿,若是你逢人就这么说,可别把为师的脸给丢尽了。”

    “师傅疼疼疼!”方遇哀声求饶。

    “还有你小子,你小子先前怪叫作甚?”

    程不惑有些尴尬,胡扯道:“唱山歌来着,这不是青山嘛,说不定谁能接上呢!”

    顾直面色一黑,松开手,对方遇道:“你去一趟祖师殿,把东西带来,我与这小子先聊聊......”

    “谨遵师命。”

    方遇恭敬行礼,便捂着耳朵匆忙离去。

    东西?什么东西?

    还存放在青山一派的祖师殿之中,想来定然不是俗物,不过为何要赶在自己转醒之时去取,难不成与自己有什么关系?

    程不惑心中困惑,却也没有多问。

    “呵呵,话说回来,我是应该称呼你陈自桐还是......程不惑?”顾直一边问着一边走进屋内,坐到桌边给自己斟上一杯茶水。

    程不惑没有回话,沉默着在心里斟酌半晌,试探着问:“能不能先解释一下我为什么在这?”

    现在可没心情扯家常,此刻的他相当不安,暂且不论人生地不熟,此时还有一个很要命的问题......表不见了!

    那玩意完全算得上是他身上最大的秘密之一......想想都觉着头大。

    “当然可以。”顾直不紧不慢的述说起事情经过,“那日道试上你斩杀董千城后,陷入昏迷,方遇那小子就把你给带回来了。”

    “至于为什么要把你带回来,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顾直意味深长的望着程不惑,一字一顿的吐出四个字。

    “齐祖真血!”

    “说!”顾直气势突变,厉色道,“老实说,怎么回事!”

    程不惑面色一僵,这怎么解释,难不成说被当成药给他吃了,这还不如梗着脖子装死!

    见他迟迟不开口,顾直本想故作威严的咳嗽两声,警示一下这小子,却不料这一咳,老毛病又犯了,直咳个不停。

    程不惑看的心惊,生怕这老头子倒这了,连忙递上一杯茶水让他缓缓。

    “你小子......咳咳!”顾直觉得气顺了些,遂夸奖道,“倒也有些善心。”

    可这话听到程不惑耳中,却越听越觉得不是一回事,什么叫倒也?合着之前自已是恶人来着?

    “罢了,你小子不愿说,倒也挺好,我就喜欢你这种嘴硬的,毕竟齐祖真血这种奇物......也算是你的福气。”顾直语气一转,又变得如先前那般温和,“不过我希望你能明白一件事情。”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谢......顾老先生指点......”程不惑暗自揣摩着顾直心思,他有些不解,为何这位青山长老态度转变的如此之快?

    就在此时,顾直又开口说道:“既然青山也不再追究你小子体内真血一事,你不如承了这份恩情,替青山办件事如何?”

    程不惑眉头一挑,果然这天下没有白来的好处,能抵过齐祖真血的任务......怕是自己拿命搭里面都办不成!

    不过自已若是不应,指不定青山能整出什么狠招!

    “要不咱先说说是什么事?”程不惑堆着假笑。

    “不急不急!”顾直连连摆手,“等方遇那小子回来再谈。”

    “是是......”程不惑应和着,声音却是逐渐弱了下去,此时他的语气中夹着几份哀意又藏着几份期许。

    “那姑娘......白萱她怎么样了?”

    “死了......龙川使尽了所有手段,也没能把那姑娘救活,何之流赶来的时候......反正我是没见过他那般失态......”

    “怎......怎么可能!明明只是刀伤而已!”程不惑挤出难看的笑容,“您就别逗我了......”

    “没骗你,真是可惜了这么个好苗子......”顾直惋惜着叹声道。

    程不惑觉得这一刻自已的心死了,化作了一块顽石,直直落下去,在无底的渊中下坠。

    他缓缓抬起头,涨红的双眼对上顾直慈和的目光,顾直抬起手,悬在半空,最终还是落了下去,轻柔的抚了抚他的脑袋。

    真是相当笨拙的安抚方式......一老一少,两人相顾无言。

    顾直正想着再说些什么,院门却被撞开了,方遇怀中抱着一灰青色锦布缠裹的长匣子,看上去平平无奇。

    但程不惑却觉着有些不对劲,随着方遇抱着那匣子越走越近,莫名的悸动感越发强盛,就感觉那匣中之物......似乎与自己......宛若一体......

    这种奇特的感觉,与那日祭拜文祖之时几乎相差无几!

    “怎么来的如此慢?”

    “哦!我还给他带了身新衣裳。”方遇将匣子放至桌上,又从腰间解下一个形状类似香囊的小布包递给程不惑,“试试合不合身,以后这个储物袋就归你了。”

    “不是......你俩在这我怎么试?”

    “没事,都是男儿身!怕甚?”方遇见程不惑扭捏,直接解开储物袋取出一套崭新衣裳扔过去。

    “也是,正好就借此机会检查检查你的根骨和身体!”顾直这时也点头称是。

    程不惑看着自已手中那套与方遇身上衣着相似的衣裳,只觉得自己像是入了狼窝的羊羔,现在这群狼让他自己把毛脱了......

    莫名的羞耻......

    算了!脱吧!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三下五除二,一把脱了个精光,程不惑昂着头,不敢向下看,试图挽救自己那最后的一丝羞耻心。

    “没想到你小子恢复的还挺快!”顾直的语气略显诧异。

    程不惑不解,自然而然的向下看下,这一眼给他吓得够呛,除去那条宛若烧伤的右臂,身体其他部位布满了粗细各异的黑青色裂纹。

    此时的他整体看上去就像是被粘好的素色花瓶。

    “这是什么鬼!”程不惑惊的大喊,现在他哪还顾得上自己那点羞耻心,忘我的在自己身上一阵左摸右掐。

    “目前来看,大概率是齐祖真血的反噬,不过说到底也只是个概率......”顾直皱着眉头打量着那些青黑色裂纹,“毕竟,你是第一位能在体内容纳齐祖真血的人......是什么别的情况也说不定......”

    “好了!快把衣服穿上!我可不想一大把年纪还长针眼!”

    顾直嘴上这般说着,双眼却未曾离程不惑身躯半寸,看得程不惑心里直发毛,手头一刻不敢停,立马把衣裳给套上了。

    倒不是顾直有什么特殊癖好,他是在观察根骨。

    “师傅如何?”方遇见顾直收回目光,赶忙问道。

    “根骨极佳,不过这小子命源薄弱,空虚至极,不过想来倒也情有可原,日后补上就好了。”顾直说着,手搭上匣子,轻轻一推,推至程不惑近前。

    “你先去淬剑潭找鲁先生,让他把炉火备好......记得把门带上。”

    “谨遵师命。”方遇不多问,乐呵呵的便离去了。

    程不惑看着近前的匣子,指了指,不确信地问:“给我的?”

    “对。”

    “我要是打开了,你不会又要让我去办什么事吧?”

    “不会。”

    “当真?”

    “当真!”顾直点头。

    “那行!”程不惑撸下锦布,露出其中木色的匣子本体,四四方方,相当朴素,没有任何雕花。

    匣子没带锁,轻轻从匣面尾部一推,沉闷摩擦声响起,匣盖随之掉落,其中物件跃入眼中。

    一把白玉质地的古朴剑鞘静卧其中,鞘中无剑,空空如也,整体素净内敛,没有任何拼接雕造的痕迹,简直像是从一整块玉石中剥离而出的产物。

    “这是......”程不惑不由自主的抚过剑鞘,温润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你可还记得道试那日,有几人缺席了......”

    程不惑自是有印象,经顾直一点拨,这才察觉出些许的不对味,叶叔、白叔与何叔三人同时缺席......不对,应当还有一人!

    那日青山的小峰上明明只有方遇一人,而三隐宗中玉京与藏云两派的话事人都到场了,照方遇所言,顾直便是青山在外话事人......唯独他没有在场,难免让人联想到其中是否有什么联系。

    “记得......那时你和他们在一块?”

    “聪明的小子,呵呵。”顾直肯定了他的猜测,“那日我确实和他们在一块,而原因......就是此物!”

    顾直所指,正是剑鞘,可程不惑左观右观,也想不明白这剑鞘如何能引得四人同时出手。

    “你可知齐祖佩剑为何?”顾直一眼瞧出了程不惑心中的迷惑,却不解答,反倒抛出了个问题。

    “落秋鸿?”程不惑不大确定,他对齐天下所知实在甚少,这不多的了解,还是从一些古籍与茶楼说书人口中听来,其真实性也有待商考,不知是编造还是口耳相传所留。

    “对了,但没完全对,齐祖共有三把剑!”顾直的眼中流露出一股狂热的崇拜。

    这条消息可谓是相当惊人,至少在程不惑听来确实是如此,在这之前他可从没听过齐天下有三柄剑的说法,今日也算是长见识了。

    “分别是落秋鸿,心不移,两不平,各自对应齐祖剑法的三重境界,轻剑、重剑、无剑!”顾直语速极快,一口气呛在了喉咙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

    程不惑心里也有了个底,看这位德性,不出所料肯定是齐天下的狂热追崇者。

    “齐祖证道后,另外两把剑不知所踪,唯有两不平的剑鞘藏于苦玄一脉的叩剑山,而青山的使命便是护好它。”

    “咳咳......想必你也知道叩剑山一事,那人的目的就是剑鞘......”

    “那日道试我们几人之所以不在场,便是在叩剑山护鞘。”

    “那人出现了?”

    “出现了,很强,我们四人联手才勉强与他斗成平手。”顾直的语气中透出浓浓的忌惮,“好在,还是将他逼退了。”

    程不惑觉着有些不对:“那为什么剑鞘现在在这,它不应该在山上吗?”

    “因为你需要它。”

    程不惑愣住了,他一时之间没想明白话中的意思。

    “齐祖直血在你体内并不稳定,有此物伴在身旁,可保无恙,况且......你能容纳下齐祖直血,也算是得到了齐祖的肯定,此物今后就交由你了。”

    顾直语重心长地将剑鞘塞入程不惑手中,话锋一转。

    “现在,我们再来谈谈你需要办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