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完颜卓身世
辛弃疾去青龙山又拜见了四位师父，四位师父与辛弃疾切磋武艺，谈论兵法，深感辛弃疾进步极大，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心中甚是宽慰。又谈及別后事情，四侠都为辛弃疾的成长感到高兴，决定再次出山，帮助辛弃疾密查“黑龙会”之事，以尽余力。但四侠均已不复壮年，年逾五十，辛弃疾不忍，尤其是看见二师父黄佐左袖空空垂落，不禁又想起师父武松，暗自垂泪，四人劝慰辛弃疾宽心。四侠执意出山，要云游各地，尽量探访“黑龙会”蛛丝马迹，辛弃疾拗不过四位师父，便由着他们。
众人在青龙山呆了两日，师徒五人便各自下山，分头行事，好在四位师父均武功高强，辛弃疾也不太担心四位师父安全。五人行至山下，辛弃疾与各位师父依依惜别。杨华与梁宾两人来到西五里营村中，两人在都烈雄府不远处，租了两间小屋，开了一个茶馆。两人白天无事便在茶馆附近街上晃悠，结识村中之人，傍晚时候便打点茶馆，小茶馆生意倒也越做越好。
程浩离开众人之后，起初以販卖草料为名接触顺风马帮，后来熟悉之后索性加入王信哲马帮当了一名马帮哨头。顺风马帮在山东马帮中位居第一，但“行船走马三分命”，尤其是哨头职业，长期替人押运物资，乱世之中，盗匪横行，风险极高，说白了，就是提着脑袋干。但程浩武功高强，几次押运货物都顺利完成，很快就得到帮中兄弟认可，站稳脚跟。
黄佐对女金人了解较多，他计划再入燕京，打探消息，便扮作云游道人，独自启程向北行进。这日他行至滨州地界，时值晌午，他腹中饥饿，看见前方有一处寺庙，庙门横匾上写“龙泉寺”三字，便叩开庙门，计划进去讨碗斋饭。小僧打开庙门迎黄佐进庙，此时正值寺僧进餐之时，寺僧都聚于膳食堂，黄佐随小僧也进入食堂。
刚进去看见一位四十几岁僧人擦身而过，好生面熟，那僧人也转过头来端详黄佐，黄佐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此人，那僧人看了黄佐几眼，又盯着他空荡荡左袖看了一眼，施礼道：“冒昧问下道兄可是姓黄？”黄佐一愣，说道：“师父何以知道？”那僧人一听黄佐说话，向他身边走了一步，惊喜道：“恩公近来可好？”黄佐这时也认出了眼前僧人，却是完颜俊。两人悲喜交集，顿时热泪盈眶。两人离别已是十五六年，当年黄佐正值壮年，而完颜俊却是二十几岁，如今黄佐已逾五十，完颜俊也四十出头，且打扮一僧道，怎能一下认出？完颜俊赶忙拉黄佐到了自己禅房，两人谈起别后经历。黄佐问起完颜俊为何出家为僧之事，完颜俊便说出十五年前家族变故之事。
天眷二年（1139年）正月，金熙宗重新启用完颜希尹为左丞相兼侍中，封陈王，当时完颜俊的父亲完颜挞挞被封明威将军，完颜俊两个伯父也都身居要职，家族势力，显赫之极。这年六月，郎君吴矢谋反。经金熙宗默许完颜希尹与完颜宗干借机以吴矢之事追及完颜宗磐、完颜宗隽，构成其谋反罪。希尹设计谋伏兵宫内，因其朝会悉擒杀之。完颜希尹第三子完颜挞挞，亲手杀死完颜宗磐。太保、领三省事完颜宗隽亦被捕杀。事后完颜挞挞酒后奸污完颜宗磐之妻，希尹痛打挞挞，挞挞也因心存愧疚，不久便忧郁成疾，因病而亡，完颜俊母亲王氏为夫赎罪，削发为尼。
天眷三年（1140年）9月，希尹随熙宗南巡至燕京。完颜宗弼攻克河南、陕西地亦至燕京朝见熙宗。宗弼欲还元帅府（驻祁州）时的饯行宴会上，希尹与宗弼言语相忤，宗弼大怒。次日向皇后裴满氏辞行时，详述其事，言希尹有不轨言行。宗弼走后，皇后向熙宗奏明，熙宗派人追回宗弼，许宗弼诛希尹。希尹即被以“奸状已萌，心在无君”的罪名被处死，完颜俊两个伯父也同被处死。当时，完颜俊与完颜亮都同爱汉人文化，交情笃厚，完颜亮命人通知正在济南的完颜俊逃离，才免遭毒手。自此，完颜俊家族势力一落千大，完颜俊为躺避追杀，便出家为僧。
皇统三年（1143年），金熙宗察完颜希尹实无奸状，死非其罪，恢复其名誉，赠以开府仪同三司、邢国公。并安置其幸存后人入朝为官，但完颜俊也看破红尘，不愿出仕。
黄佐听到此处，喟叹不已，但他想起完颜俊与完颜亮交情笃厚，便试探完颜俊道：“当年完颜亮组织黑龙会，会中成员都是女真达官贵族子弟中青年才俊，公子祖父贵为金国左相，公子又与完颜亮交厚，是否也加入会中？”完颜俊大惊道：“恩公如何知道黑龙会之事？当初自己也曾听闻此事，但却不曾参与。”黄佐说道：“只是听闻，顺便谈起。”黄佐又谎称此去燕京正是受一位南朝友人之托，打听其子下落，友人之子因与黑龙会发生冲突，被黑龙会抓至燕京，生死不明。友人知他曾在燕京呆过，便恳请他帮忙打听，但他此去却是毫无头绪，恐负友人重托。黄佐曾救过完颜俊性命，完颜俊虽然已经出家为僧，但对黄佐一直感恩，他便为黄佐思考如何入手此事。
完颜俊考虑良久对黄佐说道：“恩公欲办此事，虽有难度，但也不无可能，今皇上妃嫔众多，多为仇人之妻女，不甘顺从而不得已者甚众，此处入手或许可成。”黄佐暂时并无头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去燕京再说。二人道别，黄佐上路，继续燕京之行。
不日黄佐来到燕京，黄佐找到一家客栈安身，便在城中游历了几日，熟悉了附近环境。此处是女真王公贵族出没之地，他出入茶馆酒肆经常能听到人们私下议论一些时政大局以及奇闻怪事。一日他来到酒馆小酌，这时两个中年壮汉来到酒馆，与他临桌而坐。两人喝了几碗酒后便开始闲聊，只听其中一个说道：“当年你我弟兄随梁王南征，那是何等威风，我们兄弟受梁王厚恩，如今却不能保全梁王家眷，真是惭愧。”叧一个道：“去年公子遇害，如今两位小姐也被召入宫中，以后只怕凶多吉少，可怜梁王一生为国尽忠，战功卓著，子女却落的如此结局。”说罢二人唉声叹息，其中一人环顾一下旁边，便止住说话，二人继续饮酒。
黄佐知道所说梁王便是完颜宗弼，但已去世七八年了，所说少爷和小姐却应是宗弼子女，此二人不是完颜宗弼旧部便是家将。二人喝酒完毕离开酒馆，黄佐悄悄尾随，果然见二人回到梁王府，黄佐判断这二人定是完颜宗弼家将，现今梁王府已今非昔比，偌大院中人丁冷落，门可罗雀。只有几个家丁丫环院中走动，黄佐从门口向里面望了一会便转身离开。
这几日他在市井人群之中又探得一些消息，原来完颜宗弼之子完颜亨，有乃父之风，勇猛过人，又是太宗嫡孙。完颜亮对完颜亨绝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完颜亮首先采取了升官重用之法。升调王子完颜亨为右卫将军，并亲赐完颜亨一把良弓。可是，完颜亨性直自负，不但不感恩，反而对人说：弓弱不可用。此话传到完颜亮耳中，引起忌恨。完颜亨善击马球，为天下第一，手持链锤，勇力非凡，常常独当数人，更引完颜亮忌恨。马不管好坏，皆能如意。马刚刚奔驰，完颜亨总是在马前投杖，侧身附地，取杖而去。
每次打猎，完颜亨持铁链，锤击狐兔。一日，与完颜亮同行道中，遇到一群野猪，完颜亨说：“吾能以锤杀之。”当即奋锤遥击，中野猪腹部，旋即击杀野猪数头，完颜亮对完颜亨忌妒之心又起。完颜亮暗中指使身边的死党黑龙会会员李老僧侦查完颜亨动静，令构其罪状。完颜亨家奴六斤与完颜亨侍妾通奸，完颜亨知道后大怒：“必杀此奴！”六斤闻之大惊，密报完颜亨于李老僧，说完颜亨谋逆欲刺完颜亮。完颜亮将完颜亨拘捕。
贞元二年十月初一夜晚，李老僧亲自到完颜亨的狱室，命令士兵用脚踢打完颜亨的阴部，使完颜亨疼痛难当，终于致死。王子完颜亨死时，年仅30岁。其猛安正驻防在山东。按女真人习俗，完颜亨应葬在完颜宗弼墓旁，只因罪囚“意外”而死，故千里迢迢葬于他生前任猛安管辖下的风水宝地——拉哈岗东坡。王子完颜亨葬后不久，完颜亮遣黑龙会杀手密秘杀害其诸宗室弟兄及三位妃子。
又过了一年，也即前不久，有人密报完颜亮说完颜宗弼的两个女儿完颜蒲剌和完颜习捻都是绝色美女，完颜亮不顾两女都已嫁人，强行把姐妹俩掠入宫中据为己有。其中完颜蒲剌的丈夫是个汉人，完颜宗弼赐女真名完颜卓，据传是完颜宗弼昔日攻打宋朝代州雁门县之时一位杨姓将军的后人。杨将军兵败之时完颜宗弼劝其投降，杨将军严辞拒绝，夫妇双双自杀殉国，临终把两岁独子托付乳娘照顾。完颜宗弼感杨将军夫妇气节，又见小孩生的可爱，便将他与乳母一同带回金国将小孩抚养成人，并称完颜卓之父为其亲兵，在一次攻城之战中为救自己不幸遇难。完颜卓稍长之后宗弼请人教他一身好武功，完颜卓成年之后生的仪表堂堂，俊朗儒雅。宗弼去世几年之后，其兄完颜亨将妹妹蒲剌许配与完颜卓。
黄佐回到客栈思前想后，决定从完颜卓这儿找到事情突破口。第二天他便扮作一个算命先生持幌游于街市之中，来到完颜卓府前观望。他装作口渴进了完颜卓府中找家人讨口水喝，家人大声训斥黄佐赶他出去，这时从正房中走出一位五十岁左右妇人，喝止家人令善待客人。黄佐喝完水谢过妇人，端详了妇人几眼道：“夫人心事重重，所忧之人却非自己，有心助所忧之人却无能为力，可怜哪！”妇人奇黄佐所言，便请入房中请黄佐指点。黄佐说道：“不见当事之人，无从说起，若是有缘，便有相见之日。”说罢便转身离去。妇人更感黄佐神奇，便令家人跟踪黄佐探得黄佐住所。
原来这几日完颜卓由于夫人之事四处奔走托人，白日经常不在家中，这妇人正是完颜卓乳娘，完颜卓视其为亲生母亲待之，乳娘也对完颜卓视为己出，儿媳出事，自己空担忧却爱莫能助，心中哪能不焦虑万分，黄佐所言却又说中要害，所以她对黄佐视若神人。是夜完颜卓回府，乳娘问完颜卓情况，完颜卓摇头叹息不语。乳娘便把今日道人所言告知，完颜卓也深感道人神奇。但心中忧虑，也没当回事，辞别乳娘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天他又出去活动，花重金买通皇宫侍卫长及太监，答应次日安排他进宫一次。次日完颜卓男扮女装混在出宫办事的宫女之中进入宫中，计划伺机见妻子蒲剌一面。他随宫女在宫中转了几折来到一处帐篷处停下，大帐蓬有十四五丈见方，帐篷周围宫中侍卫环立，个个却面有喜色，挤眉弄眼，互相嬉笑，窃窃私语。
这时从皇宫大殿方向走出一队人来，却见二三十个嫔妃模样女人簇拥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在前头趾高气扬走着，尤如众星捧月，后边女子紧紧相随径向帐篷入口走去，环立侍卫齐齐跪倒山呼万岁。此人正是当今皇上完颜亮无疑，一群人进帐片刻，只听得里面有人喊了一声“开“，环立侍卫“刷刷”几声把帐篷四面围幕一齐挑起搭于帐篷顶处，帐篷四周只剩下光光几根管柱立在那里，里面白花花的一片，衣物在四周扔了一地，完颜亮与所有女人都脱的一丝不挂。完颜卓不忍直视，但眼角仿佛已经瞟见其中就有自己的妻子蒲剌与妻妹习捻，他揉揉眼睛仔细一看，确切无疑。
此时只见完颜亮取过一块长条红布，蒙住双眼去追逐那帮赤裸妃子，追到哪个便就地按倒发泄兽欲，如此反复，外面所围侍卫宫女拍手欢呼叫好。当完颜卓看到完颜亮追到蒲剌之时，他肝胆欲裂刚要发作，后面一个太监悄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语道：“性命要紧。”完颜卓看完之后，匆匆让太监安排他出宫回府，进入府中自己房中，拨出佩剑如同一头发疯雄狮，嘶声狂叫，用剑把屋中砍作一团，伏在床上嚎啕大哭。乳娘闻讯赶来安慰，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这天夜里完颜卓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于是便起身穿衣，在府中游荡，来到花园中一石桌之前叹息良久，突然他拨出腰中佩剑，口中念道：“若此不共戴天之仇得报，石桌立断两截，若仇不能报，石桌不坏，完颜卓死无葬身之地。”说罢闭上眼睛，手起剑落劈向石桌，只听“咔嚓”一声石桌裂为两截。完颜卓沉思片刻，回房休息。接着两天完颜卓粒米不进，茶水不沾，整日不是神情恍惚，便是低头沉思。这可急坏乳娘，苦口婆心开导劝慰也终无济于事。
这天晚上乳娘悄悄带了两个家人，又命下人备了两辆马车，乘车找到黄佐所住客栈，问店家说要寻找独臂道长，店家见妇人慈眉善目，穿着甚为尊贵，便告知黄佐住所。乳娘叩开房门进屋，一见黄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便拜，口中念道：“求高人救我儿一命，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恩人也心甘情愿。”黄佐应允，赶忙扶起妇人，两人下楼乘轿，一前一后回道府中。
妇人带黄佐来到完颜卓房中，令完颜卓见过黄佐。黄佐仔细端详完颜卓几眼便道：“公子身负血海深仇而不能报，应及早离开此地，隐姓埋名，否则恐有血光之灾。”完颜卓抬起头来盯着黄佐不语，妇人忙道：“请仙人为我儿细细述说并指点迷津。”黄佐出门向门外环视一眼，闭紧房门回到屋中，开口说道：“两位虽已久居此地，根却不在此处，人生于世，仇莫深于杀父，恨莫大于夺妻，公子昔有杀父之仇未报而不自知，今有夺妻之恨难消却欲急行，必遭横祸。”乳娘睁大眼睛一脸惊谔，完颜卓一脸迷惘继而摇头道：“道长所言夺妻之恨不虚，但杀父之仇未报而不自知却是胡诌，更何况我母子生于此地，长于此地，何来根却不在此处之说？真是荒谬。”
黄佐摇头晃脑说道：“你父是谁，祖父是谁，族中可有亲人，你父亲昔日可有故友旧交？”完颜卓一愣，自己活了二十几年今日道人所问之事却是从未想过，不禁一脸茫然，转头去看乳娘。妇人把头低下不语，却似有泪珠从眼角滑下，并小声抽噎。完颜卓忙问妇人缘故。妇人一把抱住完颜卓失声痛哭，说道：“道长真是仙人。”接着说道：“事情到了如今地步，为娘也不瞒你了，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
于是便为他讲出了二十几年前发生的一段故事。当年金兵侵宋，雁门县守将弃城逃跑，副将杨忠组织守军奋力抵抗，怎奈金军势大，兵败城陷。金人杀入雁门县城，杨将军虽武功高强但寡不敌众，最终被擒。金将完颜宗弼见杨将军神勇便劝其归降，杨将军义正辞严，断然拒绝，当即以头撞墙，为国捐躯。杨夫人年轻貌美，怕失节于金人，将两岁独子托付乳娘便自杀殉夫。金将见孩子可爱又敬重将军气节，便将乳娘与孩子一同带回金国抚养成人。乳娘说完便泣不成声，用手指着完颜卓接着又说道：“那襁褓之中孩子正是你呀，那位乳娘正是老身。”
完颜卓听罢扑到乳娘怀中放声大哭。哭罢转头盯着黄佐：“道长到底是何方高人，为何竟知道我的家事？”黄佐尚不明白完颜卓心思，不敢和盘托出，情急之下道：“我本杨将军亲兵，那次战役中被金人砍掉一臂昏死过去，醒来时城陷敌手，便亡命天涯，后打听到公子下落便扮作道人云游于此相认，但愿将军后人能认祖归宗。”完颜卓切齿道：“想我堂堂七尺之躯，却身在敌国，认贼作父，真是愧对祖宗。待我伺机杀死完颜亮狗贼之后，一定回南朝认祖归宗。”黄佐急道：“公子切不可心急，若急于报仇肯定难成，此等国仇家恨，却应从长计议。”说完又为他讲述了春秋时期越王勾践被吴国所虏，卧薪尝胆，把越国美女送于吴王，并食吴王粪便取得信任，十年时间忍辱负重，终于灭掉吴国，一雪国耻。完颜卓咬牙切齿，恨恨说道：“我完颜卓即便比越王忍辱十倍也定杀完颜亮报夺妻之恨！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黄佐在旁宽慰母子二人一番便说道：“贫道不宜久留此地，公子有事可差人到客栈找我便是，报仇之事，事关重大，我们需要布置周密，方可万无一失。”说完辞别二人回到客栈。
杨卓此时心乱如麻，心中唯有报仇一念，但他的身份比较特殊，在金国几乎没有什么朋友。自己岳父完颜宗弼已去世几年，妻兄完颜亨去年也已遇害，岳父家族已无依靠，乳娘最疼自己，却是女流之辈，也不能商量报仇之事，想来想去，唯一可靠之人便是黄佐一人。
这天夜晚他扮作佣人模样来到黄佐所住客栈，见过黄佐，请教黄佐报仇之事。黄佐见时机已经成熟，便对杨卓表明身份，坦然面对。黄佐说道：“传言完颜亮最信任之人便是黑龙会成员，如能混入其中，博得信任，机会便大大增加。完颜亮武功高强，心机甚细，加之身边高手如云，若要杀他，必须布置周全。”杨卓道：“黑龙会之前也曾听闻，完颜亮篡位之后，人们又私下叫其为轼君党，后来传言完颜亮解散了黑龙会，但具体情况却不得而知。如果能进入宫中，一来可伺机接触完颜亮，二来可摸清黑龙会底细，这样一来，家仇国恨便有机可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有意进宫去当完颜亮近身侍卫，却不知如何操作，特来与道长商量。”
黄佐仔细思量，突然想起完颜亮酷爱汉人文章诗画，便心生一计。他出去买了笔墨纸砚，依照昔日记忆，作了两幅巨画，一幅是梁楷的山水画《登楼俯翠图》，又仿柳永笔迹附诗《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另一幅却是北宋画家范宽的《将军思归图》，并附范仲淹《渔家傲-秋思》词一首，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黄佐号称“夺命书生”，丹青诗画俱是一流，所作诗画，虽不能说和真迹无异，但以假乱真却是够用。他花了两天时间作画赋词于上，并稍微作旧一下，让杨卓他日进宫时献于完颜亮以投其所好。黄佐又对杨卓说道：“完颜亮倒行逆施，错乱纲常，此时已呈众叛亲离之状，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公子报仇定是指日可待之事，我大宋收复河山之日亦不远矣！”杨卓也道：“有朝一日若能诛杀狗贼，报得仇恨，也算对得起我那苦命的妻子了。完颜亮一死，若我宋军乘乱收复河山，杨某虽死，也无愧于先父在天之灵了。”
之后二人经常见面密谋筹划进宫之事，两人也多方讨论黑龙会之事，一晃也有月余。这日杨卓正在家中闲坐，忽报夫人回府，杨卓赶忙迎回，二人回屋痛哭一场。蒲剌对杨卓述说离别之苦及完颜亮诸多兽行，她谎称父王托梦要见她，完颜亮准她回府两天再归，否则满门抄斩，鸡犬不留。蒲剌之兄完颜亨亦为完颜亮所害，蒲剌对其也恨之入骨，怎奈为保全家族，连自尽亦是不能。
夫妻两口夜间谈论如何报仇雪恨，杨卓便把计划说与妻子，他愿深入虎穴，伺机而动。并嘱托妻子时刻留意黑龙会消息。完颜蒲剌在家中呆了两日，第三日一早宫中便派人来接她回去。蒲剌回宫之后，见过完颜亮，完颜亮这日心情大好，正在书房与几个文人吟诗作赋。蒲剌说道：“贱妾匆匆回宫倒忘记一事了，皇上酷爱汉人诗画，父王当年南征时南朝人送两幅画尚在家中，若是拿来，皇上定会喜欢，下次回去一定给皇上带来。”完颜亮一听大悦道：“马上派人去取，朕正好与众卿共赏。”便立即派宫中太监返回杨卓府中去取词画。
太监来到完颜卓府中，杨卓一听事情原委，便知妻子意思，便对太监说道：“皇上喜爱之物关系重大，请公公允许我同往，亲自送于皇上。”太监应允，杨卓重赏太监纹银二百两，两人一同进宫。太监进御书房通报完颜亮，完颜亮准杨卓晋见，杨卓叩拜完颜亮山呼万岁，并说道：“臣微贱之身，蒙圣上皇恩浩荡，使得睹天颜，真祖宗之德，臣愿为圣上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完颜亮听罢，嘴角一丝奸笑，有意戏弄杨卓，便道：“汝妻侍我，汝可恼乎？”杨卓心中早有准备，顺口答道：“天下女子何止万千，能事君者屈指可数，此乃贱内之福，小民之幸！臣亦企望朝夕事君左右，但恐不得！”完颜亮见杨卓生得仪表堂堂，谈吐不俗，便道：“汝为郡马，原应有职，未知汝可就何职。”杨卓道：“愿为皇上左右，保皇上周全。”完颜亮新宠蒲剌，又见杨卓献画有功，便欣然应允，命杨卓为宫中侍卫。侍卫虽不是什么实职大官，但朝夕陪伴皇帝左右，可享受三品俸禄，对于常人而言，简直就是祖宗坟上冒了青烟，可谓土地老儿穿靴子，一步登天了。
完颜亮身旁几个文人，有的在那羡慕嫉妒，有的却嗤之以鼻，心中暗笑杨卓是吃䊚亦醉之徒。完颜亮与众人打开杨卓献来诗画欣赏，大家听得此画来历，又是献给皇上之物，哪敢怀疑是赝品，都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完颜亮也兴高采烈，欣赏词画，当他读完柳永之词，沉醉于中，嘴里喃喃不止“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然后拍案叫绝，惊道“世间竟有如此仙境，朕贵为天子，拥雄兵百万，富甲于天下，若不能亲临此境，枉为人帝也！他日定跃马挥鞭，直取江南！”
正是：“谁把杭州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哪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里愁。”
此时杨卓夫妻二人，有了见面机会，互传信息，但有一点，杨卓至今未曾与蒲剌提及，那便是他是大宋烈士之后。二人不惜金银财皂，极力拉拢完颜亮身边近臣与侍卫太监，对于黑龙会成员也逐渐有了眉目。杨卓有了空闲之时便溜出宫去与黄佐见面议事，黄佐经常为杨卓讲南朝旧事，精忠报国之楷模，古代冠军侯霍去病“封狼居胥，饮马翰海”，还有“苏武牧羊”，近代“令公碰碑”等等，这时的杨卓已由家恨慢慢转为国仇，心中也担负起报国为民之志。杨卓又机灵乖巧，自幼与乳娘生活，骨子中有南朝雅士之风，完颜亮深爱汉人文化礼仪，对杨卓也逐渐信任起来。
黄佐见事已成功，便与杨卓定期互传信息，他又开始云游各地，有黑龙会消息或完颜亮集团重大军政要事，令心腹之人及时以暗语传送。黑龙会部分高层领导名单杨卓已经获得，而且探知黑龙会现仍受完颜亮直接控制，其目的是打探宋朝军政机密，网罗一些契丹，西夏，女真以及宋朝江湖败类，有时也策划一些暗杀行动。
黄佐在燕京停留了几月，又回到山东，召集杨华梁宾程浩与辛弃疾会面，把燕京之行收获告知他们，大家齐声称赞黄佐办事得力，又立大功一件。杨华与梁宾也告知大家，他俩以茶馆为名已熟识了西五里营诸多村民。并经常请都烈雄手下一些谋克或亲兵饮酒吃饭，混为“朋友”，不时可以知道一些营中信息。程浩说自己倒是时刻可以接触顺风马帮大锅头王信哲，但近日他却没有什么异动。辛弃疾也把别后之事述于四侠，他在山东河北一带已经结识了许多江湖豪杰，一些山头水寨好汉也答应他一旦战事发生，便与他接应，听候调遣。辛弃疾又告诉四位师父他计划去河南一趟结交江湖豪杰，并与陆游魏胜碰头一次。五人各有所获，不必细表。
众人在青龙山呆了两日，师徒五人便各自下山，分头行事，好在四位师父均武功高强，辛弃疾也不太担心四位师父安全。五人行至山下，辛弃疾与各位师父依依惜别。杨华与梁宾两人来到西五里营村中，两人在都烈雄府不远处，租了两间小屋，开了一个茶馆。两人白天无事便在茶馆附近街上晃悠，结识村中之人，傍晚时候便打点茶馆，小茶馆生意倒也越做越好。
程浩离开众人之后，起初以販卖草料为名接触顺风马帮，后来熟悉之后索性加入王信哲马帮当了一名马帮哨头。顺风马帮在山东马帮中位居第一，但“行船走马三分命”，尤其是哨头职业，长期替人押运物资，乱世之中，盗匪横行，风险极高，说白了，就是提着脑袋干。但程浩武功高强，几次押运货物都顺利完成，很快就得到帮中兄弟认可，站稳脚跟。
黄佐对女金人了解较多，他计划再入燕京，打探消息，便扮作云游道人，独自启程向北行进。这日他行至滨州地界，时值晌午，他腹中饥饿，看见前方有一处寺庙，庙门横匾上写“龙泉寺”三字，便叩开庙门，计划进去讨碗斋饭。小僧打开庙门迎黄佐进庙，此时正值寺僧进餐之时，寺僧都聚于膳食堂，黄佐随小僧也进入食堂。
刚进去看见一位四十几岁僧人擦身而过，好生面熟，那僧人也转过头来端详黄佐，黄佐一时想不起在何处见过此人，那僧人看了黄佐几眼，又盯着他空荡荡左袖看了一眼，施礼道：“冒昧问下道兄可是姓黄？”黄佐一愣，说道：“师父何以知道？”那僧人一听黄佐说话，向他身边走了一步，惊喜道：“恩公近来可好？”黄佐这时也认出了眼前僧人，却是完颜俊。两人悲喜交集，顿时热泪盈眶。两人离别已是十五六年，当年黄佐正值壮年，而完颜俊却是二十几岁，如今黄佐已逾五十，完颜俊也四十出头，且打扮一僧道，怎能一下认出？完颜俊赶忙拉黄佐到了自己禅房，两人谈起别后经历。黄佐问起完颜俊为何出家为僧之事，完颜俊便说出十五年前家族变故之事。
天眷二年（1139年）正月，金熙宗重新启用完颜希尹为左丞相兼侍中，封陈王，当时完颜俊的父亲完颜挞挞被封明威将军，完颜俊两个伯父也都身居要职，家族势力，显赫之极。这年六月，郎君吴矢谋反。经金熙宗默许完颜希尹与完颜宗干借机以吴矢之事追及完颜宗磐、完颜宗隽，构成其谋反罪。希尹设计谋伏兵宫内，因其朝会悉擒杀之。完颜希尹第三子完颜挞挞，亲手杀死完颜宗磐。太保、领三省事完颜宗隽亦被捕杀。事后完颜挞挞酒后奸污完颜宗磐之妻，希尹痛打挞挞，挞挞也因心存愧疚，不久便忧郁成疾，因病而亡，完颜俊母亲王氏为夫赎罪，削发为尼。
天眷三年（1140年）9月，希尹随熙宗南巡至燕京。完颜宗弼攻克河南、陕西地亦至燕京朝见熙宗。宗弼欲还元帅府（驻祁州）时的饯行宴会上，希尹与宗弼言语相忤，宗弼大怒。次日向皇后裴满氏辞行时，详述其事，言希尹有不轨言行。宗弼走后，皇后向熙宗奏明，熙宗派人追回宗弼，许宗弼诛希尹。希尹即被以“奸状已萌，心在无君”的罪名被处死，完颜俊两个伯父也同被处死。当时，完颜俊与完颜亮都同爱汉人文化，交情笃厚，完颜亮命人通知正在济南的完颜俊逃离，才免遭毒手。自此，完颜俊家族势力一落千大，完颜俊为躺避追杀，便出家为僧。
皇统三年（1143年），金熙宗察完颜希尹实无奸状，死非其罪，恢复其名誉，赠以开府仪同三司、邢国公。并安置其幸存后人入朝为官，但完颜俊也看破红尘，不愿出仕。
黄佐听到此处，喟叹不已，但他想起完颜俊与完颜亮交情笃厚，便试探完颜俊道：“当年完颜亮组织黑龙会，会中成员都是女真达官贵族子弟中青年才俊，公子祖父贵为金国左相，公子又与完颜亮交厚，是否也加入会中？”完颜俊大惊道：“恩公如何知道黑龙会之事？当初自己也曾听闻此事，但却不曾参与。”黄佐说道：“只是听闻，顺便谈起。”黄佐又谎称此去燕京正是受一位南朝友人之托，打听其子下落，友人之子因与黑龙会发生冲突，被黑龙会抓至燕京，生死不明。友人知他曾在燕京呆过，便恳请他帮忙打听，但他此去却是毫无头绪，恐负友人重托。黄佐曾救过完颜俊性命，完颜俊虽然已经出家为僧，但对黄佐一直感恩，他便为黄佐思考如何入手此事。
完颜俊考虑良久对黄佐说道：“恩公欲办此事，虽有难度，但也不无可能，今皇上妃嫔众多，多为仇人之妻女，不甘顺从而不得已者甚众，此处入手或许可成。”黄佐暂时并无头绪，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去燕京再说。二人道别，黄佐上路，继续燕京之行。
不日黄佐来到燕京，黄佐找到一家客栈安身，便在城中游历了几日，熟悉了附近环境。此处是女真王公贵族出没之地，他出入茶馆酒肆经常能听到人们私下议论一些时政大局以及奇闻怪事。一日他来到酒馆小酌，这时两个中年壮汉来到酒馆，与他临桌而坐。两人喝了几碗酒后便开始闲聊，只听其中一个说道：“当年你我弟兄随梁王南征，那是何等威风，我们兄弟受梁王厚恩，如今却不能保全梁王家眷，真是惭愧。”叧一个道：“去年公子遇害，如今两位小姐也被召入宫中，以后只怕凶多吉少，可怜梁王一生为国尽忠，战功卓著，子女却落的如此结局。”说罢二人唉声叹息，其中一人环顾一下旁边，便止住说话，二人继续饮酒。
黄佐知道所说梁王便是完颜宗弼，但已去世七八年了，所说少爷和小姐却应是宗弼子女，此二人不是完颜宗弼旧部便是家将。二人喝酒完毕离开酒馆，黄佐悄悄尾随，果然见二人回到梁王府，黄佐判断这二人定是完颜宗弼家将，现今梁王府已今非昔比，偌大院中人丁冷落，门可罗雀。只有几个家丁丫环院中走动，黄佐从门口向里面望了一会便转身离开。
这几日他在市井人群之中又探得一些消息，原来完颜宗弼之子完颜亨，有乃父之风，勇猛过人，又是太宗嫡孙。完颜亮对完颜亨绝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完颜亮首先采取了升官重用之法。升调王子完颜亨为右卫将军，并亲赐完颜亨一把良弓。可是，完颜亨性直自负，不但不感恩，反而对人说：弓弱不可用。此话传到完颜亮耳中，引起忌恨。完颜亨善击马球，为天下第一，手持链锤，勇力非凡，常常独当数人，更引完颜亮忌恨。马不管好坏，皆能如意。马刚刚奔驰，完颜亨总是在马前投杖，侧身附地，取杖而去。
每次打猎，完颜亨持铁链，锤击狐兔。一日，与完颜亮同行道中，遇到一群野猪，完颜亨说：“吾能以锤杀之。”当即奋锤遥击，中野猪腹部，旋即击杀野猪数头，完颜亮对完颜亨忌妒之心又起。完颜亮暗中指使身边的死党黑龙会会员李老僧侦查完颜亨动静，令构其罪状。完颜亨家奴六斤与完颜亨侍妾通奸，完颜亨知道后大怒：“必杀此奴！”六斤闻之大惊，密报完颜亨于李老僧，说完颜亨谋逆欲刺完颜亮。完颜亮将完颜亨拘捕。
贞元二年十月初一夜晚，李老僧亲自到完颜亨的狱室，命令士兵用脚踢打完颜亨的阴部，使完颜亨疼痛难当，终于致死。王子完颜亨死时，年仅30岁。其猛安正驻防在山东。按女真人习俗，完颜亨应葬在完颜宗弼墓旁，只因罪囚“意外”而死，故千里迢迢葬于他生前任猛安管辖下的风水宝地——拉哈岗东坡。王子完颜亨葬后不久，完颜亮遣黑龙会杀手密秘杀害其诸宗室弟兄及三位妃子。
又过了一年，也即前不久，有人密报完颜亮说完颜宗弼的两个女儿完颜蒲剌和完颜习捻都是绝色美女，完颜亮不顾两女都已嫁人，强行把姐妹俩掠入宫中据为己有。其中完颜蒲剌的丈夫是个汉人，完颜宗弼赐女真名完颜卓，据传是完颜宗弼昔日攻打宋朝代州雁门县之时一位杨姓将军的后人。杨将军兵败之时完颜宗弼劝其投降，杨将军严辞拒绝，夫妇双双自杀殉国，临终把两岁独子托付乳娘照顾。完颜宗弼感杨将军夫妇气节，又见小孩生的可爱，便将他与乳母一同带回金国将小孩抚养成人，并称完颜卓之父为其亲兵，在一次攻城之战中为救自己不幸遇难。完颜卓稍长之后宗弼请人教他一身好武功，完颜卓成年之后生的仪表堂堂，俊朗儒雅。宗弼去世几年之后，其兄完颜亨将妹妹蒲剌许配与完颜卓。
黄佐回到客栈思前想后，决定从完颜卓这儿找到事情突破口。第二天他便扮作一个算命先生持幌游于街市之中，来到完颜卓府前观望。他装作口渴进了完颜卓府中找家人讨口水喝，家人大声训斥黄佐赶他出去，这时从正房中走出一位五十岁左右妇人，喝止家人令善待客人。黄佐喝完水谢过妇人，端详了妇人几眼道：“夫人心事重重，所忧之人却非自己，有心助所忧之人却无能为力，可怜哪！”妇人奇黄佐所言，便请入房中请黄佐指点。黄佐说道：“不见当事之人，无从说起，若是有缘，便有相见之日。”说罢便转身离去。妇人更感黄佐神奇，便令家人跟踪黄佐探得黄佐住所。
原来这几日完颜卓由于夫人之事四处奔走托人，白日经常不在家中，这妇人正是完颜卓乳娘，完颜卓视其为亲生母亲待之，乳娘也对完颜卓视为己出，儿媳出事，自己空担忧却爱莫能助，心中哪能不焦虑万分，黄佐所言却又说中要害，所以她对黄佐视若神人。是夜完颜卓回府，乳娘问完颜卓情况，完颜卓摇头叹息不语。乳娘便把今日道人所言告知，完颜卓也深感道人神奇。但心中忧虑，也没当回事，辞别乳娘回房休息去了。
第二天他又出去活动，花重金买通皇宫侍卫长及太监，答应次日安排他进宫一次。次日完颜卓男扮女装混在出宫办事的宫女之中进入宫中，计划伺机见妻子蒲剌一面。他随宫女在宫中转了几折来到一处帐篷处停下，大帐蓬有十四五丈见方，帐篷周围宫中侍卫环立，个个却面有喜色，挤眉弄眼，互相嬉笑，窃窃私语。
这时从皇宫大殿方向走出一队人来，却见二三十个嫔妃模样女人簇拥着一个男人，那男人在前头趾高气扬走着，尤如众星捧月，后边女子紧紧相随径向帐篷入口走去，环立侍卫齐齐跪倒山呼万岁。此人正是当今皇上完颜亮无疑，一群人进帐片刻，只听得里面有人喊了一声“开“，环立侍卫“刷刷”几声把帐篷四面围幕一齐挑起搭于帐篷顶处，帐篷四周只剩下光光几根管柱立在那里，里面白花花的一片，衣物在四周扔了一地，完颜亮与所有女人都脱的一丝不挂。完颜卓不忍直视，但眼角仿佛已经瞟见其中就有自己的妻子蒲剌与妻妹习捻，他揉揉眼睛仔细一看，确切无疑。
此时只见完颜亮取过一块长条红布，蒙住双眼去追逐那帮赤裸妃子，追到哪个便就地按倒发泄兽欲，如此反复，外面所围侍卫宫女拍手欢呼叫好。当完颜卓看到完颜亮追到蒲剌之时，他肝胆欲裂刚要发作，后面一个太监悄悄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低语道：“性命要紧。”完颜卓看完之后，匆匆让太监安排他出宫回府，进入府中自己房中，拨出佩剑如同一头发疯雄狮，嘶声狂叫，用剑把屋中砍作一团，伏在床上嚎啕大哭。乳娘闻讯赶来安慰，母子二人抱头痛哭。
这天夜里完颜卓辗转反侧不能入眠，于是便起身穿衣，在府中游荡，来到花园中一石桌之前叹息良久，突然他拨出腰中佩剑，口中念道：“若此不共戴天之仇得报，石桌立断两截，若仇不能报，石桌不坏，完颜卓死无葬身之地。”说罢闭上眼睛，手起剑落劈向石桌，只听“咔嚓”一声石桌裂为两截。完颜卓沉思片刻，回房休息。接着两天完颜卓粒米不进，茶水不沾，整日不是神情恍惚，便是低头沉思。这可急坏乳娘，苦口婆心开导劝慰也终无济于事。
这天晚上乳娘悄悄带了两个家人，又命下人备了两辆马车，乘车找到黄佐所住客栈，问店家说要寻找独臂道长，店家见妇人慈眉善目，穿着甚为尊贵，便告知黄佐住所。乳娘叩开房门进屋，一见黄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纳头便拜，口中念道：“求高人救我儿一命，来世做牛做马报答恩人也心甘情愿。”黄佐应允，赶忙扶起妇人，两人下楼乘轿，一前一后回道府中。
妇人带黄佐来到完颜卓房中，令完颜卓见过黄佐。黄佐仔细端详完颜卓几眼便道：“公子身负血海深仇而不能报，应及早离开此地，隐姓埋名，否则恐有血光之灾。”完颜卓抬起头来盯着黄佐不语，妇人忙道：“请仙人为我儿细细述说并指点迷津。”黄佐出门向门外环视一眼，闭紧房门回到屋中，开口说道：“两位虽已久居此地，根却不在此处，人生于世，仇莫深于杀父，恨莫大于夺妻，公子昔有杀父之仇未报而不自知，今有夺妻之恨难消却欲急行，必遭横祸。”乳娘睁大眼睛一脸惊谔，完颜卓一脸迷惘继而摇头道：“道长所言夺妻之恨不虚，但杀父之仇未报而不自知却是胡诌，更何况我母子生于此地，长于此地，何来根却不在此处之说？真是荒谬。”
黄佐摇头晃脑说道：“你父是谁，祖父是谁，族中可有亲人，你父亲昔日可有故友旧交？”完颜卓一愣，自己活了二十几年今日道人所问之事却是从未想过，不禁一脸茫然，转头去看乳娘。妇人把头低下不语，却似有泪珠从眼角滑下，并小声抽噎。完颜卓忙问妇人缘故。妇人一把抱住完颜卓失声痛哭，说道：“道长真是仙人。”接着说道：“事情到了如今地步，为娘也不瞒你了，真人面前说不得假话。”
于是便为他讲出了二十几年前发生的一段故事。当年金兵侵宋，雁门县守将弃城逃跑，副将杨忠组织守军奋力抵抗，怎奈金军势大，兵败城陷。金人杀入雁门县城，杨将军虽武功高强但寡不敌众，最终被擒。金将完颜宗弼见杨将军神勇便劝其归降，杨将军义正辞严，断然拒绝，当即以头撞墙，为国捐躯。杨夫人年轻貌美，怕失节于金人，将两岁独子托付乳娘便自杀殉夫。金将见孩子可爱又敬重将军气节，便将乳娘与孩子一同带回金国抚养成人。乳娘说完便泣不成声，用手指着完颜卓接着又说道：“那襁褓之中孩子正是你呀，那位乳娘正是老身。”
完颜卓听罢扑到乳娘怀中放声大哭。哭罢转头盯着黄佐：“道长到底是何方高人，为何竟知道我的家事？”黄佐尚不明白完颜卓心思，不敢和盘托出，情急之下道：“我本杨将军亲兵，那次战役中被金人砍掉一臂昏死过去，醒来时城陷敌手，便亡命天涯，后打听到公子下落便扮作道人云游于此相认，但愿将军后人能认祖归宗。”完颜卓切齿道：“想我堂堂七尺之躯，却身在敌国，认贼作父，真是愧对祖宗。待我伺机杀死完颜亮狗贼之后，一定回南朝认祖归宗。”黄佐急道：“公子切不可心急，若急于报仇肯定难成，此等国仇家恨，却应从长计议。”说完又为他讲述了春秋时期越王勾践被吴国所虏，卧薪尝胆，把越国美女送于吴王，并食吴王粪便取得信任，十年时间忍辱负重，终于灭掉吴国，一雪国耻。完颜卓咬牙切齿，恨恨说道：“我完颜卓即便比越王忍辱十倍也定杀完颜亮报夺妻之恨！若不报此仇，誓不为人！”黄佐在旁宽慰母子二人一番便说道：“贫道不宜久留此地，公子有事可差人到客栈找我便是，报仇之事，事关重大，我们需要布置周密，方可万无一失。”说完辞别二人回到客栈。
杨卓此时心乱如麻，心中唯有报仇一念，但他的身份比较特殊，在金国几乎没有什么朋友。自己岳父完颜宗弼已去世几年，妻兄完颜亨去年也已遇害，岳父家族已无依靠，乳娘最疼自己，却是女流之辈，也不能商量报仇之事，想来想去，唯一可靠之人便是黄佐一人。
这天夜晚他扮作佣人模样来到黄佐所住客栈，见过黄佐，请教黄佐报仇之事。黄佐见时机已经成熟，便对杨卓表明身份，坦然面对。黄佐说道：“传言完颜亮最信任之人便是黑龙会成员，如能混入其中，博得信任，机会便大大增加。完颜亮武功高强，心机甚细，加之身边高手如云，若要杀他，必须布置周全。”杨卓道：“黑龙会之前也曾听闻，完颜亮篡位之后，人们又私下叫其为轼君党，后来传言完颜亮解散了黑龙会，但具体情况却不得而知。如果能进入宫中，一来可伺机接触完颜亮，二来可摸清黑龙会底细，这样一来，家仇国恨便有机可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有意进宫去当完颜亮近身侍卫，却不知如何操作，特来与道长商量。”
黄佐仔细思量，突然想起完颜亮酷爱汉人文章诗画，便心生一计。他出去买了笔墨纸砚，依照昔日记忆，作了两幅巨画，一幅是梁楷的山水画《登楼俯翠图》，又仿柳永笔迹附诗《望海潮》：
“东南形胜，三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箫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去凤池夸。”
另一幅却是北宋画家范宽的《将军思归图》，并附范仲淹《渔家傲-秋思》词一首，
“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四面边声连角起，千嶂里，长烟落日孤城闭。
浊酒一杯家万里，燕然未勒归无计。羌管悠悠霜满地，人不寐，将军白发征夫泪。”
黄佐号称“夺命书生”，丹青诗画俱是一流，所作诗画，虽不能说和真迹无异，但以假乱真却是够用。他花了两天时间作画赋词于上，并稍微作旧一下，让杨卓他日进宫时献于完颜亮以投其所好。黄佐又对杨卓说道：“完颜亮倒行逆施，错乱纲常，此时已呈众叛亲离之状，天欲其亡，必令其狂，公子报仇定是指日可待之事，我大宋收复河山之日亦不远矣！”杨卓也道：“有朝一日若能诛杀狗贼，报得仇恨，也算对得起我那苦命的妻子了。完颜亮一死，若我宋军乘乱收复河山，杨某虽死，也无愧于先父在天之灵了。”
之后二人经常见面密谋筹划进宫之事，两人也多方讨论黑龙会之事，一晃也有月余。这日杨卓正在家中闲坐，忽报夫人回府，杨卓赶忙迎回，二人回屋痛哭一场。蒲剌对杨卓述说离别之苦及完颜亮诸多兽行，她谎称父王托梦要见她，完颜亮准她回府两天再归，否则满门抄斩，鸡犬不留。蒲剌之兄完颜亨亦为完颜亮所害，蒲剌对其也恨之入骨，怎奈为保全家族，连自尽亦是不能。
夫妻两口夜间谈论如何报仇雪恨，杨卓便把计划说与妻子，他愿深入虎穴，伺机而动。并嘱托妻子时刻留意黑龙会消息。完颜蒲剌在家中呆了两日，第三日一早宫中便派人来接她回去。蒲剌回宫之后，见过完颜亮，完颜亮这日心情大好，正在书房与几个文人吟诗作赋。蒲剌说道：“贱妾匆匆回宫倒忘记一事了，皇上酷爱汉人诗画，父王当年南征时南朝人送两幅画尚在家中，若是拿来，皇上定会喜欢，下次回去一定给皇上带来。”完颜亮一听大悦道：“马上派人去取，朕正好与众卿共赏。”便立即派宫中太监返回杨卓府中去取词画。
太监来到完颜卓府中，杨卓一听事情原委，便知妻子意思，便对太监说道：“皇上喜爱之物关系重大，请公公允许我同往，亲自送于皇上。”太监应允，杨卓重赏太监纹银二百两，两人一同进宫。太监进御书房通报完颜亮，完颜亮准杨卓晋见，杨卓叩拜完颜亮山呼万岁，并说道：“臣微贱之身，蒙圣上皇恩浩荡，使得睹天颜，真祖宗之德，臣愿为圣上效犬马之劳，万死不辞。”完颜亮听罢，嘴角一丝奸笑，有意戏弄杨卓，便道：“汝妻侍我，汝可恼乎？”杨卓心中早有准备，顺口答道：“天下女子何止万千，能事君者屈指可数，此乃贱内之福，小民之幸！臣亦企望朝夕事君左右，但恐不得！”完颜亮见杨卓生得仪表堂堂，谈吐不俗，便道：“汝为郡马，原应有职，未知汝可就何职。”杨卓道：“愿为皇上左右，保皇上周全。”完颜亮新宠蒲剌，又见杨卓献画有功，便欣然应允，命杨卓为宫中侍卫。侍卫虽不是什么实职大官，但朝夕陪伴皇帝左右，可享受三品俸禄，对于常人而言，简直就是祖宗坟上冒了青烟，可谓土地老儿穿靴子，一步登天了。
完颜亮身旁几个文人，有的在那羡慕嫉妒，有的却嗤之以鼻，心中暗笑杨卓是吃䊚亦醉之徒。完颜亮与众人打开杨卓献来诗画欣赏，大家听得此画来历，又是献给皇上之物，哪敢怀疑是赝品，都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完颜亮也兴高采烈，欣赏词画，当他读完柳永之词，沉醉于中，嘴里喃喃不止“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然后拍案叫绝，惊道“世间竟有如此仙境，朕贵为天子，拥雄兵百万，富甲于天下，若不能亲临此境，枉为人帝也！他日定跃马挥鞭，直取江南！”
正是：“谁把杭州曲子讴，荷花十里桂三秋。哪知卉木无情物，牵动长江万里愁。”
此时杨卓夫妻二人，有了见面机会，互传信息，但有一点，杨卓至今未曾与蒲剌提及，那便是他是大宋烈士之后。二人不惜金银财皂，极力拉拢完颜亮身边近臣与侍卫太监，对于黑龙会成员也逐渐有了眉目。杨卓有了空闲之时便溜出宫去与黄佐见面议事，黄佐经常为杨卓讲南朝旧事，精忠报国之楷模，古代冠军侯霍去病“封狼居胥，饮马翰海”，还有“苏武牧羊”，近代“令公碰碑”等等，这时的杨卓已由家恨慢慢转为国仇，心中也担负起报国为民之志。杨卓又机灵乖巧，自幼与乳娘生活，骨子中有南朝雅士之风，完颜亮深爱汉人文化礼仪，对杨卓也逐渐信任起来。
黄佐见事已成功，便与杨卓定期互传信息，他又开始云游各地，有黑龙会消息或完颜亮集团重大军政要事，令心腹之人及时以暗语传送。黑龙会部分高层领导名单杨卓已经获得，而且探知黑龙会现仍受完颜亮直接控制，其目的是打探宋朝军政机密，网罗一些契丹，西夏，女真以及宋朝江湖败类，有时也策划一些暗杀行动。
黄佐在燕京停留了几月，又回到山东，召集杨华梁宾程浩与辛弃疾会面，把燕京之行收获告知他们，大家齐声称赞黄佐办事得力，又立大功一件。杨华与梁宾也告知大家，他俩以茶馆为名已熟识了西五里营诸多村民。并经常请都烈雄手下一些谋克或亲兵饮酒吃饭，混为“朋友”，不时可以知道一些营中信息。程浩说自己倒是时刻可以接触顺风马帮大锅头王信哲，但近日他却没有什么异动。辛弃疾也把别后之事述于四侠，他在山东河北一带已经结识了许多江湖豪杰，一些山头水寨好汉也答应他一旦战事发生，便与他接应，听候调遣。辛弃疾又告诉四位师父他计划去河南一趟结交江湖豪杰，并与陆游魏胜碰头一次。五人各有所获，不必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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