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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六·晚宴

    不知何时,原本刺目的白色日头已经坠向西方,变为一颗如血的残阳,把西边一片连绵的山脉上的天空染成了极绚丽的金红色,古老的长安沐在那五色斑斓的霞的光辉中,显出格外的厚重与端庄。

    “凤凰”?那女孩竟然自称是“凤凰”?!

    琉璃此时脸上带着含着些许讽刺的笑容,用玩笑似的眼光打量着树梢上的女孩——

    真是个不知高低的家伙!那凤凰是甚么东西——昆仑山上的百鸟之王,栖梧饮醴的仙界神鸟,无比高贵而辉煌美丽到不可直视的众禽至尊,仅仅遨游于九重碧空的圣兽,在人间被用金丝银线镶绣的祥瑞——这个黄毛小丫头竟然敢自称“凤凰”?!

    “这事情可不敢胡说——那百鸟之王是我们寻常百姓能随意用来玩笑的么?若不是九五至尊,还是不必再这样取笑我了。”

    琉璃轻笑了一声,这样说道。

    “哦……既然不相信,那就随了你的口叫去——反正我是没有甚么好在意的。”

    凤凰默了一会儿,随口答道,似乎并不在意。

    “哦!对了!”

    琉璃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看向那树梢上的凤凰:

    “你身上的伤……没事吧?”

    毕竟那女孩儿半张脸上都覆满了血迹,手上的伤口虽然看不太清楚,但凭她的力道,一定是斫得极深的——怎么也不能当作没事一样罢?

    “伤?——哦,这个啊——”

    凤凰挠挠耳边松散的鬓发,随意地把右手望脸上揩揩——那凝固久矣的血痂一下被她撕了去——

    琉璃在下面看到,心里颓然一惊,脸上肉跳:实在是看着都痛啊!

    但血却很意外地没有随着血痂被粗暴擦去而流出来——凤凰看着揩得随意散漫,其实极是注意:并没有让伤口上覆着的一层被牵扯下来,因此不见流血罢——但她白皙如玉的肌肤却重新露了出来。

    揩干净脸上的血痕,她将左手手掌望琉璃那方一示,道:

    “无碍无碍~”

    琉璃虽然是在树下,但看得真切:除去掌根和手腕上的血污,似乎已经找不到伤口了——

    这绝对不是一个普通人——或者说是一个普通除妖师可以拥有的愈合速度啊!

    “你……?!”

    凤凰看出了这个凡人的惊愕十分,做了个极细微的摇头动作,把手重新收回衣袖里,目光投向遥远而未知的前方。

    一群倦怠的鸟影掠过林梢,天边的红与黑的交织预示着夜即将来临:

    “太阳回家了……”

    琉璃隐约听到凤凰的喃呢,但云里雾里的。

    慢慢地,最后一抹余晖也消失在了深沉寂静的夜色之中,但院里城中都点上盏盏星星点点的灯火,显得静谧而辉煌。

    “唰!!”

    凤凰又是一点不犹豫地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在琉璃身边,嘴角一抹笑:

    “该吃晚饭了呢……”

    “甚么晚饭?你刚刚不是吃了许多……”

    琉璃的话音未落,那小院的门口就走进了她的师兄,笑眯眯地说:

    “璃儿,凤姑娘,师父遣我来邀你们进晚膳了。”

    “咦?——”

    傲骨见琉璃用那惊讶万分的眼神看着那叫作凤凰的女子,登时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好啊好啊!请欧阳兄引路罢!”

    凤凰一点也不理会琉璃的惊讶,脸上是非常开心与期待的表情,做个“请”的姿势,似乎已经十分的迫不及待了。

    “啊呃?好,好的,姑娘请跟我来……”

    傲骨被凤凰一惊,见她这般的样子,便先将璃儿的异样放下,将那姑娘望前院引去。

    凤凰轻快地走在后头,一脸的快活。

    琉璃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如梦初醒一般地三两步抢了上来,跟在了凤凰的身后。

    ……

    说是前院,其实也不过是中庭。走过了许多的路,方才把园子囫囵地看了一半——但凤凰此时可没有欣赏景致的功夫,匆匆地走着——不知何时把傲骨甩到后面去了,但仍自顾自地不断左右拐穿着。

    傲骨和琉璃一脸惊讶地看着——其实方才只是因为天黑得快了,去里屋取了盏纸灯笼罢,就让她走到前面去了——借一点微光,他们俩才慢慢地能看清楚路,但那今天方到这处的女子竟能在一片漆黑中这样的自如。

    他们一行三人紧赶慢追,这时候才到了那厅里,两位师傅已经将酒饭摆好,静静地候着他们。

    “怎么来得这么久?莫不是真的到……”

    萧洛“香积厨”三字尚未出口,那姑娘就深深地一个长揖下去,口里道:

    “谢萧师款待。”

    “这是那里话?不过是顿粗茶淡饭罢了,只是姑娘不要嫌弃……”

    萧洛一噎,只能是尴尬地笑笑,稍稍示了个“请”,让那凤凰侧边坐了。

    莫莲坐在侧首,但不知为何一直看着对面正在坐下的琉璃——并不能判断出她在端详些什么——凤凰便在她师傅手下坐了。

    琉璃并没有发现那游离而冷峻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那凤凰——她似乎没半点礼数,右手上拿着根烤羊排,另一只抓着酒碗,大口大口地吞吃着,全不顾自己的形象。

    凤凰匆匆啃完了几根烤排——但十分干净,每根剩下的骨头在灯下都同玉石一般的鲜亮润和,像是用刀磨过后细细洗净的,没半点油脂的感觉——便在几人异样的目光下抓起了饭勺,白口——且大口地吞咽着。

    过了一会儿,其他人才慢慢地动起筷子来。

    莫莲的筷子很少伸到碟子里去——她很忧郁的目光一直在旁边的凤凰身上停留着,透着几分哀婉与愧色——虽然那凤凰没事儿似的,只顾着多吞下一些东西。

    凤凰吃得尽兴时,莫莲把眼神移开,好像是看着面前的酒盏——又或是什么也不曾看清楚罢,轻轻地一句道:

    “方才的伤还有事么?”

    “嗯?”

    凤凰把脸转向她的师傅——一脸平静的莫莲——两腮鼓鼓的,筷子都没有从嘴里抽出来,就忙把食物粗粗地咽下去,笑着小声道:

    “无妨无妨,这点小伤那劳师傅挂心?我粗野散漫的很,过两天不就如初了么?更何况……”

    凤凰睨了一眼那对席的琉璃,没把话再说下去。

    莫莲细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微微颔了颔,将盏里的酒抿了半口。

    ……

    琉璃从宴席开始就没有一点要把目光从凤凰身上移开的意思,一直是未把重点落在面前的酒菜上,而是忽然想起才去夹一筷子。

    “好吃好吃——欧阳兄的手艺可真是不错啊!”

    突然,凤凰笑容满面地夸了一句,口里仍在不停地咀嚼着。

    “咦?你怎么会知道这些是我——”

    欧阳傲骨震惊十分——毕竟从她把璃儿拉走起就一直呆在后院的香积厨啊!

    她怎么可能知道这是他弄出来的?!

    “哦?”

    凤凰把口里的东西咽下去,看着那傲骨——碧眼里流露出几丝迟疑来。

    傲骨的眼神在空中撞到她的目光,突然觉得涌出一股熟悉来,但要细细去想时,那太阳穴就针扎似的痛,像电击一样强行暂停了他的回忆。

    凤凰见那傲骨忽然地扶额,就把脸悠悠地转了回去,随意地说:

    “没什么啊……只是师傅和萧师身上都没有油烟味罢了。”

    琉璃听了,又是警觉:

    今日是师兄下厨,但油烟味儿这解释未免也太……这女子究竟有什么特异功能啊?!

    ……

    月白风清,天空晴朗。那一颗又一颗的寒星,在薄纱似的轻云后若隐若现。

    中庭旁院,月光清辉如雪,静静望那院里的草芽和叶尖上打着霜。那树下的两人,也默默地立着,周身映出一圈银色的光晕。

    “这姑娘的饭量着实惊人啊……”

    萧洛尴尬地看着莫莲——更尴尬的那位,调侃似的道一句。

    莫莲没有作出任何回答,笑容凝固的有些僵硬:

    “呃……”

    ……

    筵席上,那极大的饭桶里一粒米都未曾剩下——被那凤凰掏得干干净净,连坛里——也是因为酒壶太小而不够那家伙喝而抬将出来的两尺见方的大酒坛子——也一滴酒都不剩了,特别是最后那一下——

    只见那姑娘忽然提起那还剩小半坛子酒的瓮,抄起就望口里倒,“咕噜咕噜”地灌了许久,直到那里半滴也倒不出来了,方才用袖子擦擦嘴角,碎碎念着“好酒好酒”,将坛子一搁,极满足地眯着眼睛,脸上泛起红晕来——

    这恐怖的举动是让琉璃、傲骨大惊失色了:这是多么烈性的酒!如此下去恐怕都难保那女子性命无虞了!

    萧洛心里亦是冷汗直冒——他自己酿的酒,连他自己都不敢这样没轻重缓急地白口去喝,这小姑娘——虽然是有几分异于常人之处,但这样一下子干完也未免……

    但是不过十分钟,那凤凰就又恢复如初——这才是三人最惊恐的地方——喃着:

    “真是很久没有喝得这般尽性了呢……”

    ……

    这个举动直接缩短了宴席的时间:酒被一个人喝了个干净,饭菜也见了底——

    再进行下去还真不知道五人坐在空桌子边上还能做些什么!

    ……

    所以,他们便草草结束了这宴席,把手粗粗洗了,踱到庭院里去了。

    人都走尽了,傲骨才起身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准备着把碗筷收拾了。

    但他心里莫名地有些压抑起来,似乎是有甚么东西裹到心里似的,非常不舒服——

    是刚才那场对视的缘故吗?

    那女孩……到底……是甚么人?

    ……

    萧洛其实把那筵席下的暗流涌动看得一清二楚,但只是在默默观察着,并没有想要参与进去。

    ……

    现在——

    萧洛看向那多年未见的老友,道:

    “那位凤凰姑娘的事——方便告知么?”

    莫莲幽幽地看了一眼萧洛,青丝在风中飘动着——又转向那深蓝夜幕中的一轮将满未满的月亮,眼里映出那银雪样的光彩——慢慢地说:

    “抱歉……那些往事……她不想忆起……我也不想再为难她了……”

    她面上毫无表情,但却透出日上被隐起的万丈仙气。

    萧洛看着莫莲,似乎读出了她平静之下的某些东西……

    ……

    中庭正厅的屋顶上,也是一片清清的月色,在云的游离下如水一般在那雕塑样坐着的人的头顶漾过。

    凤凰的青眸中射出的冷峻的目光不知望向天边的何方,脸上没有一丝表情。

    “谢谢……师傅……但愿不是“它”吧……”

    ……

    琉璃和傲骨虽然在床上躺了许久,却也都没有睡着——

    那清凉的月光穿窗棂而过,落在琉璃的脸上。

    她看着床顶那描金镶银的雕饰画,细细地思索今天所经历的一切。

    “呃……还真是越来越烦躁了啊……”

    她很想摒除一切杂念,稍稍冥想一段时间就睡去的,但思维的混乱实在是难以调节,只能无奈地在床上翻来滚去。

    “睡……睡不着……”

    翻了许久,琉璃也不知自己何时失去了意识,蒙蒙得睡去了。

    ……

    傲骨的情况更是不好了,连安静地躺下都做不到。

    当他想去思索一下今天的异常的时候,脑袋就会忽的一下隐痛,还一阵阵地盗汗,心里又慌又堵,难受极了。

    “嘶……”

    他吁吁地喘着气——还夹杂着因为疼痛和难受而倒抽凉气的声音——使劲揉着太阳穴,虽然也没有什么作用罢。

    傲骨只得慢慢支身起来,坐在床上,边缓气儿边侧过脸看窗外的月儿——一只新生的枝儿被那月光朦胧得连边也没有了。

    多么难熬的一夜啊……

    ……

    竖日。又是个晴朗的日子,浩荡刺目的天光穿窗而入,十分明媚。

    “呃……”

    琉璃揉着额角,从床上坐了起来——那日光正好射在她的脸上,刺得她眼睛生痛——又把双眼闭紧,把手背覆在眼睑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缓了片刻,这才慢慢按着床沿站了起来。

    将靴子套好,她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装——

    此时的她眼里带着倦容,浅金色的漂亮瞳仁似乎有那么几分游离,长而黑亮的柔顺的秀发披在肩头,几缕散碎的青丝在其额前鬓边悠悠飘荡着——因为倦怠随意的样子,竟颇让这白日里充满煞气的女子平生出几分同龄女孩身上的柔弱可爱来。

    默了一会儿,她把那铜箍给箍上,手里一缕一缕地理着刀柄上悬着的流苏——一步步走下楼梯来。

    清晨时的体训,她可不会因为那些奇怪的事情就搁置了。

    ……

    “师傅昨日睡得可好……?”

    书斋,这里的林很茂密,仍有着那山间清晨的乳白色雾气,在那书斋的二楼窗下悠悠地隐曜着日光。

    女子推开了窗格子,探身在那云雾里,深深吸了口气——默了良久,方收身回来,把青纱帘子下了,扶着窗棂望外看——只是她的眼神有几分的游离,并不能看清甚么。

    “哒——哒——”

    直至身后的楼梯上忽而地传出一阵脚步声,她才转过身来——碧瞳里漾着几许的温和与笑意,道:

    “师傅昨日睡得可好……?”

    “……”

    莫莲静静看了一会儿,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了一句:

    “你还过得去么?昨夜萧大哥与我说那酒毕竟是极烈性的东西……”

    “没有甚么关系——虽然昨夜是有点儿蒙蒙的,但一觉却清醒十分了呢。”

    凤凰轻松的语气让莫莲不禁是叹了一口长气——虽然听起来是自在随意,但昨儿的事儿今日还是要放到台面上说清楚的罢。

    “话说这儿可真是个天造地设的好所在——您的朋友还真是非常大方啊!”

    她徒弟收了话头,把目光转到了室外——虽然云霭弥漫,但并不妨碍观赏那片一望无际的翠碧林子——这庄院的规模可不是随便一个凡间的富庶之家能供养的起的。

    而且,这里住着的人,可都不是那些平平常常的普通凡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