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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七·一晨

    清凉可爱的日光落下轻云和雾霭,照在那庭中的空地上,洒下的是一片浅浅的金色,偶尔,庭院四周的林中传出几声清亮的鸟鸣,宣告着一天美好的苏醒。

    “呵!”

    那墨色的身影在空地上不停地闪现着,动作迅猛十分,一招一式都非常有力,脚步踩过的每一个点都精确极了。

    琉璃眼前似乎有一个不存在的对手,步子的每一个切换都是那样的确定而精准,好像是对对手的下盘做封锁性的攻势——手中的刀不停在空中横截竖切着,左右挡那并不存在的凌厉攻击,同时也是在毫不客气地刺砍对手——每一个侧身与后退、前进都是那般的计算和游刃有余,甚至不乏那极耗体力的下蹲和跳跃——一次次的连击都是毫不留情,拳脚是那样的精熟而颇具生力。

    左、右、后、进、伏、侧、退、闪、下腰、劈腿、云梯、借力……

    她躲闪的敏锐超出了常人可以达到的边界。

    击、打、抻、砍、刺、扫、踢、踹、夺刃、连将、暗刺、斩杀……

    她攻击的猛烈远比其他人的体训要认真和凶狠。

    “不够!不够!远远不够!”

    琉璃感觉不到疲倦,只是在不断那恐怖的训练。

    “锵!!”

    忽然,虎口生痛,巨大的金属碰撞声刺激着她的耳膜——琉璃惊醒了!

    “师……师父?”

    萧洛的铁剑横在面前——距眼睛根本不足一指——仍在铮铮地震动着。

    “……怎么了么?竟这般的力道?”

    他看着那撞在一起的刀与剑,问他那徒儿。

    毕竟今日她起得是十分早了,这身法技巧也与平常大不相同——且不知怎的,好像魔怔了似的,像没看到师父一样——或者更过分些,竟一点儿也不犹豫地朝自己这方劈砍过来——一招一式是又精准又毒辣,直逼要害。他躲着,心里感觉她似乎找到一个目标,才一下改变了前番攻击的方式——最后一挡,他真真切切地感受到璃儿的速度与力量——是那样毫不留情!

    他忽而知道那个琉璃眼前的对手是谁了,但一想到她的攻击,又是不寒而栗:

    明明只是刚刚相熟,却上手便用这样的攻击方式,着实是要置人于死地啊!

    “没甚么……不过是寻常体训罢了。”

    琉璃将刀收回鞘中,含含糊糊地答到。

    “你的性子是要改改——那里有见三两面就大动干戈的?手也不晓得下得轻些——我便不说,这番是有人让你,若到了外头,不是把自己陷到险境里去了么?”

    琉璃听着,心里知道师父总是要把昨儿的事拿出来讲的,免不了一顿唠叨——但并不服气——嘟囔道:

    “有甚么关系?大不了就是一架的功夫……”

    萧洛知道说她不动,便慢慢收了话头,极细微地摇摇头——又想起甚么似的,问琉璃:

    “这时段不是傲骨训练的时间么?怎不见他?”

    “师兄?的却是没有见到——奇怪!我寻他去罢!”

    琉璃细细一想,是觉得又些不对劲了,撂下一句话,拔腿就走——真是急躁直爽的性格啊!

    ……

    阳光游过一排排整齐的古书典籍,射在那黄铜错金的鸳鸯香炉上,经久不断的古檀香为书典维持着干燥与完整,又平添几分古老与沉静。

    莫莲很放松地在窗下的两个书架之间的空档跪坐着,双眼轻轻覆起,很有规律地一呼一吸着:那阳光落在她一头青丝上,将墨色云鬟化作透亮的辉煌金丝。

    人间的少有的清气在她的脉络丹田中游走得无比顺畅,那独特的气息一点点打通了她闭塞的灵络,源源不断地散发着力量。

    半晌,莫莲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将那天地灵气归一到自己的灵海之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她那紫眸中又多了几分仙气——

    果然人间早晨的灵气浓郁之致——几乎与天界相差无二了。看来这冥想还是要继续下去啊……

    “师傅~”

    帘后转出个身影来,一手撩起帘子,把头探进来,绿眸中带着笑意,轻轻唤了一句。

    莫莲看到她那徒儿,微微一笑:每次都掐得如此准确,也不知在外头做了些甚么。

    她按着膝站了起来,立在那金色之中,笑容是那样自然而轻松:

    “你在外头,感受到的灵气也许更多些罢……”

    “自然自然~人间的灵息,上仙可还适应?”

    凤凰拄在门框上,闭着眼用调侃的语气问到。

    “嗯,差别不大罢——你们对灵气的感觉实在是敏锐啊!”

    莫莲转过身来,看着凤凰——

    早上起来时她徒儿便对她说这人间晨时灵气出奇的浓郁,还干净——她那时自然是将信将疑,但在凤凰一定让她静下心神感受一下的坚持后,她终于是安静地坐下冥想——这才发现人间的灵气竟是如此精华——与想象中的稀薄浑浊形成了鲜明对比——对修行之人大有益处。能发现这一益事,都是徒儿的功果。

    “若连这么浓醇的灵气都发现不了,那我还……修行甚呢?”

    听凤凰这样答来,莫莲轻轻点点头:

    的确,在那些兽里准确地辨别和追踪灵息灵痕不过是本能,她的徒儿还是其中的佼

    佼者——察觉这些隐藏在烟火气息中的灵气不过是小菜一碟。

    “不过……我到发现了一些比这灵气更有趣的东西呢……”

    最后一句话莫莲没有听清,看了一眼凤凰——但那凤凰脸上仍是笑容灿烂,似乎并未吐过一个字出来。

    ……

    “师兄你……!!”

    琉璃一路“蹭蹭蹭”得爬上了楼梯,“唰”得一把扯开房门——

    阳光已经射到了窗边的桌上,桌子旁掉着卷成一团的垃圾样的被子;而那壁厢,欧阳傲骨抱着枕头趴在床上睡得正香,一只手和枕头一起压在胸口下,一只手垂在床边,几乎要挨到地上——总而言之,这个房间显得凌乱无比,让人没有想待的欲望。

    琉璃心里“忽”得窜上来一股无名业火,攥着拳头在门口用十分恼火的语气大吼:

    “师——兄——!”

    “啊?——嗷!!”

    被那极愤怒的声音惊醒,加之似醒非醒的迷蒙,欧阳傲骨惊出一头冷汗,本能地应了一句——望右边一翻——“嘭!”的一声,他仰面摔在地上,眼前金星儿乱蹦,脑里锣鼓儿齐响,晕乎乎地怎么也起不来了。

    “唉……”

    琉璃站在门口,先是一惊——怒气也云散烟消了——然后就只能扶额叹息了。

    过了一会儿,坐在床上的傲骨才稍微清醒了一点,勉强能睁着眼睛与琉璃对视——只不过他依旧是睡眼朦胧,瞳里闪不出几点光彩,十分倦怠的样子。

    “今天早上怎么迟了?”

    “你说什……啊!……么……”

    琉璃听傲骨用慵懒拖滞的声音答了一半,就大大地打了个哈欠——又看到她师兄脸上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只能无奈地又问道:

    “你昨晚是做了些甚么?怎么今日这般样子?连早训也不来。”

    说到这儿,傲骨才能断断续续说出一大席话来:

    “莫提,莫提,昨夜不知怎么的,一宿也不曾睡着,熬得我好生难受!直到了寅时方阖了会儿眼——这才不到卯时罢?我怕不是连半个时辰都没睡上!叫我作甚?困杀我也!”

    说完,傲骨又“扑通”一声倒在床上,抱着枕头,合眼欲睡,完全不顾一旁坐着的琉璃——她只好迅速地跳了起来,立在一边,摇摇头,就拔腿要走:毕竟她师兄这样的状态,现在也不能强求他怎么样了。

    “等……等一下!”

    走到门边,听到里头一声叫,然后又是师兄那慵懒无比的声音:

    “帮我……帮我到……师父那儿告……个假……先让我睡……一个……上……呼……呼……”

    话也没说完,就听见傲骨熟睡的鼾声——琉璃也没法子,叹口气,就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真不知道这家伙昨夜怎么了,竟困乏成这副样子!

    “唉!”

    正跑着,面前突然一撞——被弹了回去,几乎站不稳——这突如其来的一撞,使她愣愣地站在原地,只看得半空里飞过几个圆形的物体,遮了一大片的阳光。

    那她撞上的家伙“唉”了一句,马上抢了上去,身手轻捷又矫健,从琉璃身边一下转了过去,展手接下了那空中的黑影,最后一仰头——

    “喂!你怎么走路都不看呢!”

    那女孩儿转过身来——左手上托着个朱色盘子,上盛着几个包子,右手拎着个葫芦,口里还叼着个葱油煎饼——有些责怪地看着琉璃。

    “是……你?!”

    琉璃惊奇地看着那女子——昨天的事尚未解释清楚,她们俩之间总会有点尴尬的罢!

    “你怎么在……”

    话说了一半,忽然响起一声“咕”声,是那样绵长,所以特别……

    空气颓得安静下来……

    “你……饿啦?”

    凤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轻轻地问道。

    “不!我没……”“咕——”

    “真的不饿吗?”

    “真的不……”“咕噜噜——”

    “又叫了……”

    琉璃顿时满脸黑线:能不能不要每次都叫得这么不合时宜啊?!

    好尴尬的说……

    ……

    此时晨雾已然散了个干净,日头也慢慢望三竿之上攀去,整个院落清晰而明亮,透出几分活力与生机来。

    那两个女孩一路行着,看不尽那院里几处早莺争暖树,百般红紫斗芳菲的春日图景,赏不够那蜂围蝶阵绕芳丛,黄鹂紫燕啼翠柳的勃勃生机:一路赏看园景,朝中庭走将来。

    琉璃此时正大口大口地啃着包子——昨天的锐气——以及刚才的委婉——都丢到爪哇国去了。

    “真奇怪……大早上不吃饭作甚么呢?——吃罢吃罢!饿了还强撑作甚?又不是没有一口饭食供养!饿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

    凤凰捧着那盘子——里面的包子只剩下孤零零一个了——腰上挂着那葫芦,像是对那身旁狼吞虎咽的女孩儿,又像是自言自语道。

    “唔?”

    琉璃吞下最后一口,咂咂嘴,似乎想说什么,但——

    凤凰注意到琉璃的视线一直没离开过她手里的盘子——不,盘子里最后一个包子——于是把包子拿起,看了两眼,伸手递将过去,道:

    “呐!最后一个啦!”

    “嗯!”

    琉璃接了,一下咬去半个,脸上露出十分满足的笑容。

    早上玩命似的打了那么久,又把中庭后院跑了个来回,腹里一直空空——何况昨晚的晚饭也没好好吃下——早就饿意泛滥了,不过运动起来没甚知觉,因而不曾感觉,看到食物,自然腹内咕噜起来——这才是琉璃为何此时吞起东西来如狼似虎的道理。

    凤凰看着她蚕食鲸吞,极细微地叹了口气——早早地去厨里拿几个晨里的栖息,竟路遇个饕餮,被夺个精光——着实是让人有几分气恼无奈啊!

    算了!待无人时再望后院走一遭吧!

    想着,她把那手中空盘向半空里一抛,手里捏个诀——一旁琉璃却看得真切:那朱色盘子只是在空中翻了几翻,忽得闪出道红光来,竟化个熊熊的火团,燃在空中——倏得小了,最后竟凭空不见在眼前。

    “咦?那盘子怎的就没了踪影?”

    琉璃咽了口里吃食,带着几分惊奇问道。

    “嗯?又不是你家中盘子,管那么多干甚?”

    “这术我不甚知晓,问问罢了。”

    “啊哦?——你看这火——”

    凤凰见琉璃面上有好奇心被打击之色——委屈得有几分可爱——脸上绽开个笑容,把手望空里一指,竟燃起簇小小的鲜红火苗,灼灼地扭曲着空气。

    “唔?”

    琉璃被那火吸引住了,将脸凑上来,细细地看。

    “这可不是那浊世凡火,其源于五常,那普通水土都奈何不了——原是天地初分鸿蒙始辟,按南方丙丁,混沌间生成的精纯之气——且说那寻常火焰,尚有无端变化,随风而动,循气而生,方圆形体全随天地灵气变化——况此火乃天地灵气汇聚而成,稍加炼化演习,炼成纵火诀谙熟于心,便可将它化作万物,皆由我一人——变个凡间盘儿,有甚么难处!”

    那琉璃听这凤凰侃侃而谈,心中不甚明确,只是出神看那苗儿,看得久了,竟把手伸出,想抓那火苗——

    “啊呀!”

    凤凰惊得叫了,忙把那火攥在手里,把眼看向琉璃:

    “你这是作甚么?!这火你若是碰了一下,顷刻化灰,天王老子也救不得你!”

    琉璃只好悻悻地把手收回——真是尴尬!——道:

    “知晓了——不过姑娘也许言重了些罢?”

    “言重了?怕还是说得轻了——罢罢罢!是我误了,想你师父也没给你说过这些,不应让你看觑的。”

    凤凰嘟囔了一顿,就仍随琉璃朝中庭行去。

    “对了!”

    琉璃把包子咽了去,突然停了脚步,转身看那凤凰——

    “想起甚么了?唉——?!”

    凤凰把脸望那方转去,眼里瞳仁忽的缩了——那女孩把双手拱在额前,俯身深深地作个长揖——竟拜服在她面前!

    “谢姑娘昨日搭救之恩!”

    琉璃将身起来,金色的阳光在她浅金色的眸子里跃动,脸上的笑容十分英气——还透出几分年少方遒的豪迈侠义来。

    “救你?”

    “不错啊,昨日那白狐修为可上了百年,十分厉害——我是小觑了它罢——要不是姑娘出手,且不言把这害人不浅的妖精缚回来,我在那妖术阵中挣不出来,也不定被它害了——我自然要感谢姑娘救命之恩!”

    凤凰看她面上笑容,也不答言,就怔怔地看着,直到她说完侃侃一段,才脑里一响——反应了过来,笑道:

    “你晓得那狐来由了么?”

    “那是自然——我可是把整件事经历了一遍,怎会还云里雾里?太小觑我了罢!”

    琉璃白了她一句,依旧笑得灿烂——凤凰看着那女孩儿:昨儿可一下也没见她笑过!——道:

    “昨日便猜是你拿了那妖,故把手段试你,见你只是躲避,才动了无明,将刀出来,伤了姑娘——只是姑娘可是一身好功夫,怎会最后着我两刀?”

    “再高明的手段,也有失手的时候,有甚么不对?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是我愚笨迟钝,不关你事。”

    “话可不能这么说,刚刚见你阐法用法,是有大手段的人——何必将自己贬得这样一无是处?”

    琉璃这样言语,到弄的那凤凰有几分警惕,但想到昨日她连个妖怪的障眼法都破除不了,又放了心下来:

    “旁门左道而已,若你虔心,过些时日,无师自通——况你有师尊教导,那些小小道术不顷刻即会?那有你说的那样高明?莫要抬举我。”

    琉璃与凤凰一路说话,但那凤凰只是应着,或随意言语几句,并不多言,但句句都和琉璃意思——其实是凤凰不好将太多事儿抖落出来,便按着琉璃话头说:那凡人似乎也不想她把来历交代清楚,只是把胸中奇异侃侃到来——这样最好,到不用想出言语支吾。

    二人便一路聊着,不觉已至中庭,那琉璃尚不尽兴。正是那: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

    莫莲与萧洛早已至中堂,觑见二人洽如故友,谈聊投机,心中颇是慰藉——特别是萧洛:毕竟这俩可能要在同一屋檐下共处数年,总不能让他的徒儿一直跋扈欺人,别人一昧忍让罢?像现在这样最好不过。

    “今日可有甚么事需去作?”

    萧洛两手支在颔下,笑眯眯地问他那徒儿。

    “无事。”

    琉璃不知她师父要她帮着做些甚么,便如实答来。

    “无事便好。凤凰姑娘新来,烦你带她四处转转罢!”

    “咦——?”“好——!”

    琉璃一句话未说完——那凤凰便一下子抢了上去:

    “谢萧师了!”

    她答了句谢,拽着琉璃就跑出去——也不知她从那里晓得,竟直接从中堂拐到一洞隐秘的侧门——一座用山石垒起的看着是假山的地方——却把琉璃弄得是云里雾里,不知所措:

    “这是作甚么啊?你要把我望那里扯啊?”

    那凤凰一回头,满脸笑容灿烂:

    “啊呀!没所谓啦!你从小生在京城,一定知道那儿有美酒佳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