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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七 冰炭置肠

    “父亲大人,夜已深了,喝杯参茶来提提神吧”

    袁士诚正在感怀曾祖功绩,入神之间,被这一声呼喊打破了思绪。抬头望去,面前一个年轻人,正端着一只茶碗立于面前。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袁士诚的长子,有着“再世宋玉”之称的袁冠。要说他这长相倒也真对得起这称号,时年二十八岁,生的是,身长八尺生的是面如冠玉,唇红齿白,姿颜雄伟,飘飘然若神仙之姿。

    时人更是称他“白美类妇人”,据说每天在袁府门前等着见他一面的人,都能围成一堵人墙。更有很多妙龄女子,为了能每日见到他,甘愿到袁府为奴为婢。

    而他也不是那种徒有其表之辈,其人允文允武。论文,他高中榜眼,其才深受当世几位鸿儒博士的称赞。论武,他的武功在武当派年轻一辈中,是仅次于师兄南宫鸿,也是佼佼者。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休息?”老人家看着如此优秀又如此孝顺的儿子,不由得会心一笑。

    “这么晚了,爹还在阅看阁部行文,儿子又怎么能先休息呢。”袁冠放下手中茶碗,站在老爷子的面前说道。

    袁老爷子端起茶碗喝着茶,摆摆手示意袁冠坐下。

    “子全”袁冠字子全,老爷子称呼儿子的字,父子之间的感情可见一般。

    “子全,这几份行文你也看看吧。”说着将桌上的三本阁批行文,推到了袁冠的面前。

    “父亲,这可是阁批的行文啊,按照朝廷制度,阁部行文乃朝廷绝密。除首辅大臣外,只有两位特旨批准的‘平章事’享有批阅行文的权利,其余的人若是僭越,一律按通敌卖国论处。父亲如今身居高位,切莫受人话柄。”一边说,一边把行文推回原处。

    近江朝廷的制度层次分明,乡、县、府、洲、逐层上报。最后汇集到阁部,阁部进行归类整理,写明意见,是为“蓝批”,然后朝堂之上向皇帝禀报。群臣若是没有意见,便由门下省草拟章程,全国实施。这便是享誉天下的内阁制度,直到今日,西方诸国仍然延续这种制度。

    “好,谨小慎微,这事倒是为父草率了。”袁士诚为人过于刚毅,在朝中得罪的人不在少数,只有南阳王水彦昭与其友善。袁冠这般小心谨慎,便不难理解了。

    “这三份行文,这一本是扬州水患的赈灾请求,这一本是雍凉减免今年税负的请求,这一本是辽东匪患的陈情。”老爷子拿起一本介绍一本。

    这三个地方的三件事,在外人看来毫无关联,可在袁冠这里,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这三份行文,只怕是父亲您........”袁冠这话只说了一半,老爷子却心知肚明。

    “不错,这三份行文的确是为父有意留下的。想必你也知道这三份行文,内在的关联吧。”老爷子看着儿子说道。

    “这三份行文表面看起来毫无关联,其实都和一个人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高燮!”不等袁冠说完,老爷子便脱口而出。

    “三年前南阳王水彦昭失踪,若不是老夫据理力争,只怕连翊羽军也被并入南衙禁府军了。”袁士诚说道这情绪不由得激动了起来,声音也不自觉间提高了不止一个声调。

    “孩儿听说二十年前的辽东叛乱,也是太傅领兵平叛。”相比老爷子来说,袁冠的声调语气就要平和许多了。

    “哼!平叛!有谁平叛回来,八万军队变成了三十万大军。”老爷子这话里充满了不屑和不甘。

    “当年的辽东叛乱,到底是谁授意的,瞒得了旁人,难道还能瞒得了老夫。只是老夫当时没能来的急阻止,才让那老匹夫钻了空子。”老爷子虽然性格刚毅,但口出污言秽语却是极少的。现在能在儿子面前口不择言,可见他和高燮的关系已经到了“冰炭不合形”的地步。

    “而如今,辽东匪患再次传来,大有卷土重来的意思。却不知父亲此次将要如何应对。”

    “而今辽东局势尚不明朗,老夫正在思索委派一人前往辽东,探寻真相。若真是匪患猖獗,当由朝廷派兵清剿。倘若有人以平叛为借口,私自募集军队,那老夫就要和他算算二十年前的账了。”老爷子这一番话,说的端的是霸气十足。

    可袁冠知道,父亲之所以能够和太傅高燮角力,全是仰赖曾祖的福荫。

    高燮虽只是官至太傅,没有列土封疆,但他的辈份可是现在皇族中最高的,是当今皇上的祖父辈。袁家虽然入朝拜相,毕竟只是外姓臣子,无论如何也比不了高燮和皇帝的血浓于水。

    袁冠也不止一次的和父亲说过,当今圣上可能并不像看上去的那般软弱无能。别的不说,单单他能力排众议,让威望功绩都不占优势的父亲,任内阁首辅,权掌中枢,便可窥探一二。

    从那一刻开始,一个猜想在袁冠的心中不止一次的闪过。

    平衡!这是每位登上权力顶峰的人,都要费尽心力去完成的事。

    权力的平衡,关系的平衡,性格的平衡,君子与小人的平衡,官员和百姓的平衡。

    高燮和父亲,虽然位居高位,也不过是皇帝用来制衡权力的两颗棋子而已。

    用袁家的太祖御赐来制衡高燮的飞扬跋扈,用高燮的飞扬跋扈来牵制袁家的太祖御赐。

    可怜,这两个年过六旬的老人,都自负聪明绝顶。到头来也不过只是皇权手里的堂前燕而已。袁冠每每想到此处,总觉得像冰炭至于肠中一样,那种感觉无法于外人道。

    袁冠曾经不止一次的提醒过父亲,可自从父亲当上首辅之后,一心只想着建立不世功业。而这飞扬跋扈的高燮,就是实现他政治抱负最快的途径,对于袁冠的好言相劝,他只当是小孩子的见识,一点也没放在心上。

    十日前高燮曾上书皇帝,以雍凉候章勋屯兵演武意图谋反为由,请求皇帝委派兵部尚书杨羽领兵至雍凉平叛。

    杨羽是高燮的门生,从一介平民官至兵部尚书,全赖高燮一手扶持,是他绝对的亲信。两人的关系朝中人尽皆知,可高燮位高权重,朝中没有几个人愿意得罪他。

    只有袁老爷子在朝堂之上和高燮据理力争,两人的争论让满朝文武尽皆失色。两位朝廷的肱骨大臣,竟然在朝堂之上破口大骂,哪里还有一点朝廷大臣的样子,比起市井泼皮的骂街,也强不到哪里去。

    以前群臣只道是他们二人政见不和,而今看来,二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简单的政见不和了,而是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袁冠听闻第三份关于雍凉减免今年税负的请求,心中已然猜想到,明日朝堂之上,一场唇枪舌炮在所难免。那日事后他就向父亲建言过,朝堂之上如此争吵,确实有损士大夫的风范。

    可对他的提议一向十分认同的父亲,这次却一反常态,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不用多言,为父心里自有计较。”便把他搪塞了过去。思来想去,袁冠心中虽然惴惴不安,却也没有向父亲再提建言。

    话分两头,一个时辰前,一辆装饰精美的马车,冒着大雨停在了太傅府的门口。

    门口的两位侍卫看到这辆车,急急忙忙的迎了上去,对着车里的人说道;“大人,老爷已恭候多时,请随小人进府。”

    话音刚落,一个身着头戴斗笠,身着黑色斗篷的人从车内走出。此时已是深夜,又下着雨,此人一身如此的装扮,不走进了细看,一般人还真容易认出来。

    门口的两位侍卫头前带路,领着这个人走正堂,穿回廊,几许深的庭院,处处都彰显着院落主人的非凡身份。

    两个侍卫领着这个人,走过东跨院的回廊,最终停在了西跨院旁边一个不大的屋子前。屋子前不大的庭院里几株细竹傲然挺立,倒是将那句“不可居无竹”诠释的淋漓尽致。

    “老爷,那位大人已到。”其中一位侍卫,对着屋内抱拳施礼说道。

    “请他进来吧。”

    那黑衣人闻言,径直的往屋内走去。

    推开门,眼见高燮端坐在棋盘前,执黑白两子正在自弈,身后那块“雅量高致”的匾额,倒是和现在的场景有几分契合。

    “恩相大人,这么晚唤学生前来,未知有何要事?”那黑衣人一边说一边摘下了斗笠,正是那兵部尚书杨羽。

    “子脩啊,来来来,看看这盘棋。”杨羽字“子脩”,高燮能直呼其字,两人的关系可见一般。

    杨羽走上前去,在高燮的对面端坐,往那棋盘上看去。

    那纵横十九道,黑白落玉盘,世间多少事,尽在不言中。杨羽看那棋局,只见黑白两方,战况焦灼,两块决定生死的大棋,互不相让的打着三个连环的“劫”,围棋中把这种棋局称做“三劫连环”,也称为“三劫局”。

    杨羽见状,嘴角微微一笑对高燮说道:“恩相这局棋,怕是黑白两方谁也赢不了啊,最多也只能是和棋。”

    “这‘三劫连环’在多少人看来都是和棋,但在老夫眼里,这三个互不相让,势均力敌的‘劫’才最有意思。看起来好像是和棋,但真正的杀机,往往就在这看似的势均力敌中。”高燮看着面前的棋盘,一脸得意的说道。

    “恩相,夤夜唤学生造访,不是只为了谈论棋理吧?”

    “十日前老夫曾经上表朝廷,让你领兵前往雍凉,老夫这手棋你可知道意欲何为啊。”高燮看着杨羽说道。

    “雍凉之地,恩相早已经营多年,此时派学生前往,想必雍凉已是囊中之物了。”杨羽放低了声音答道。

    “老夫怀疑,老夫身边有内奸,因此假意派你去雍凉是有妙计如此,如此.......”高燮让他附耳过来,将自己的计划详细的说了一边。

    “恩相此计大妙,这一计可谓一箭三雕啊。”杨羽脸上不禁流露出钦佩的目光。

    “袁士诚那老家伙,算是和老夫较上劲了,要不是有高祖皇帝的御赐,老夫定将他碎尸万段。”这一句话充满了杀气,只是可惜了袁老爷子,拼劲全力阻止的事,也不过就是高燮棋盘上的一个劫而已。

    “看着吧,老夫这盘棋,才刚刚开始,雍凉,辽东,东宣,西陵,南阳,都将在老夫的股掌之间。”高燮看着眼前的棋盘,手掌在棋盘上一挥,仿佛天下已在掌中。

    这局棋会下到什么局势,谁也不知道。螳螂捕蝉,殊不知身后还有黄雀,雀伺螳螂,谁又知道后面有没有一位童子,蓄势待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