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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应劫:相别

    朝会结束之后,李世默独自一人往母妃的院中去。

    就在半个月之前,母亲还带着小语、嘉禾,加上时不时在一块儿吃饭的李世默,四人一张四方桌。两个小姑娘闹得欢,母亲就温温地看着儿女们,窗外阳光暖而暄,柔柔地如滤过细纱笼罩着时光碎隙里的四人。

    自从母妃猝然长逝,那方小小天地便彻底塌了,在夜晚逐渐拉长的漫漫冬日里了无生趣。

    他有时就觉得,他们三个孩子,就像一根藤上的瓜,有朝一日藤被生生扯断,结在藤上的三个瓜落了一地,各自相对惶惶不知所措。

    这段时间,他几乎每日都来,停在李世语的房门外。

    采葛站在一旁,低眉顺目看不清容色。

    “公主说了不见,殿下还是请回吧。”

    每日都是如此,当他走在院外还能听见一墙之隔嘉禾逗小语的嬉闹声。一推门,那个粉团子一般的身影不见了,只余一池萍碎,满目萧索。

    “小语。”

    李世默拍了拍门,饶是采葛一如既往地站在房门外提醒他公主不想见,他还是固执地,站在他每一日固定的地方,对房内的人说着同样的话。

    “我要回长安了,今天下午便走。这次回去应该能见到关河,你还有什么话要带给他,现在也可与我说。”

    一扇薄脆的木门内,隐隐传来极为压抑的抽泣。

    “小语?”

    李世默又拍了拍门,“你还好吗?小语。”

    “别拍了。”

    另一个沙哑的女声从一旁响起。

    公孙嘉禾已经冷眼旁观许久,就在走廊的尽头,一双大而清澈的杏眼,因为她本人个头小而显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且透彻。

    她开口,原本甜腻的嗓音难得有些哑。

    “她真的不想见你,你走吧,去奔你的前程。”

    李世默嘴角带涩。

    “嘉禾……”

    公孙嘉禾一步步走到李世默面前,却也不想看他。她负手,站在廊下顺着屋檐望那一角被割破的,阴霾的天。

    “既然要回长安,为什么不顺便把小语也送回去?长安至少安全。”

    李世默垂眸不语,看着自己被官靴裹得严实的脚尖。

    因为父皇要留你们作为掣肘他的砝码。

    这又让他怎么说?

    沉默太久,公孙嘉禾回头探过半边脑袋。

    “怎么了?”

    “没事。”

    李世默清了清嗓子,故作松快地笑笑。

    “来回路程颠簸,怕小语的身子吃不消。”

    “哦。”

    个子小小的小姑娘应了声,应了一半又觉得话太少。

    “没什么别的事了,就准备出发吧。”

    原来真的没什么别的话可说了,两人的生活,本就那么一点儿交集,一朝春尽藤断,瓜熟子离离。

    李世默敛声不语,万千心绪,他的愧他无法倾之于他人的恨,原来也真的有说不出口的时候。他转身,再一次拍了拍小语的门。指尖抵在门上,木纹在固定的纹路上无所依傍的流淌。

    “小语,我走了。这段时间照顾好自己,我很快就回来,回来你愿意见的话,”

    李世默忽觉嗓子干涩得难受。

    “咱们再见吧。”

    隆平十三年十一月初三未时,宣王李世默携圣旨回京城调兵至鼎州护卫圣上。而在帝都长安,在宫城为数不多可以自由行走的,是重华宫中的萧贵妃。

    自隆平九年薛家案发以来,每至五月至九月,她便推说暑热,不见客。今年也是,还推辞了献陵祭扫。没想到九月的自我隔绝结束,推开宫门的一瞬间,宫中竟然死寂如斯。

    萧贵妃独自一人行在宫道上,秾丽的霁蓝色永远流光奕奕,在鲜红的宫墙间,如流淌的诡异的河川在两山夹谷间,突兀又夺目。

    没让无衣相陪,她一个人,缓缓沿着每一处宫墙根,指尖沿路抚过每一块宫墙砖,脚边的御沟不比往日脂粉气浓烈得令人难受,快要干涸的水流——她想,如这气数将尽的王朝。

    行过储秀宫,往年弦歌不绝的突厥公主也沉寂下来,宫门一封,一潭死水在高墙内渐渐腐烂。

    她还记得,去年这个时候,宣王李世默背水一战叩请重审薛家一案。隔着长街,她看见紫宸殿前伏地请旨的永安郡主,也看见了,围绕着这个案子,人人走向的注定的死局。

    又一年过去了,宣王殿下都已走完从意气风发到中道折戟再到东山再起的一场轮回,她又在这死水微澜的宫里,熬出了数根华发。

    又一年木槿花行将凋落,又一年在宫里耗尽春秋。

    长安城,还有这皇宫,空得真叫人害怕。

    缓缓沿着宫道走了一遭,萧贵妃最后还是只能回到固守角落的重华宫。

    “母妃!”

    墨发高束英姿勃发的十三岁少年迎面而来,是她在这宫里唯一的明亮。

    在儿子面前,她永远都是严母的模样,不露任何感情,

    “今日书读了吗?”

    “回母亲的话,都读了。”

    儿子也是恭恭敬敬的。不过,十三岁正是压都压不住的鲜衣怒马时。李世谚眉眼之间亮晶晶的,逐渐长开的五官已展露出不同于陛下的剑眉星目。

    “母妃,您可知西北又兴战事了吗?”

    萧贵妃点点头,转身向寝宫中走去,显得兴致缺缺。

    而李世谚却格外兴奋,一向乖顺的孩子兴冲冲地奔了两步跟上母亲的步伐。

    “儿子想去看看!”

    萧贵妃猛地回头,那种天生对兵事的热衷眼神让她片刻间重回当年萧府的墙头马上,月色光华。刻在骨子里流淌在血脉里的相似,她甚至觉得下一刻李世谚骑上马,便能让满朝文武回忆起当年薛骁敬的风姿。

    被母亲一瞪,十三岁的孩子被吓得一缩,眸子却是无论如何都掩不住的光彩。

    “儿子读了好多兵书了,就想实地看看也不行吗?”

    “不行。”

    没有商量,萧贵妃拎着裙摆转身向着寝宫疾步而去。

    “那儿子想去鼎州拱卫父皇,也不行吗?”

    “不行。”

    “那……”

    李世谚追着母妃的裙摆,声音难得扭捏得奶声奶气。

    “那儿子不出长安城,请教请教懂兵事的师父,这总可以了吧?母妃……”

    因为管得严又基本不让他见人,李世谚的少年老成在他身上几乎浑然天成。难得流露出的撒娇恍然不真切,让萧贵妃自忖这些年对世谚是否太过严苛。

    严肃的母亲神情终于软下来。

    “你想请教谁?”

    李世谚眼中一刹那间闪过明光。

    “卫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