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雪中送炭
道玄不理我的打岔。
公孙敖命大，当然不是因为长的白。
这和大将军卫青有关，公孙敖救过卫青的命。
卫青当骑郎那会儿，公孙敖是他的铁哥们儿。这得说卫青这人不一般，他出身骑奴，地位卑贱，但为人勇毅仁厚，公孙敖很喜欢他，兄弟们意气相投，都不是趋炎附势的那种人，因为，那时候卫青比公孙敖地位还低，看不出前程远大，乃至远大得不可限量。
至于卫青的姐姐卫子夫，虽然新承帝恩，实际上也很卑微，被皇上临幸了一回，热热乎乎带回宫中，从此便门前冷落，一年多再也没见到皇上。卫子夫每日对镜梳妆，看着浓黑的秀发，似水的容颜，不免自哀自叹，自古男儿多薄幸，何况是九五之尊的皇上......
皇上可能把她给忘了，皇后阿娇却没忘。
阿娇眼里揉不得沙子，变着法儿收拾她，阿娇的母亲是窦太主，那更不是省油的灯。窦太主是皇上的亲姑姑，垂帘听政窦太后的爱女，这是个悍妇，瞅个机会就把卫青抓了起来。卫青是个老实人，总以为有讲理的地方，一身武艺也不施展，束手就擒。
家奴们问：主子，怎么处置啊？
窦太主磕着瓜子，头也不抬：费什么话，拉出去砍了！
要不说，关键时刻铁哥们儿很重要。
公孙敖听说卫青被抓，连外衣也来不及穿，带着人、骑着马就把卫青给抢了回来，把窦太主给气了个七荤八素，以后再也没机会了，卫青被皇上保护起来了。因为这事儿，皇上反而又想起了卫子夫，倍加恩宠，你说气人不？
要说皇上脾气是差点儿，识人的眼光却无人能比，卫青是个人物，他早就看出来了。后来，卫青大将军扬威龙城，从此大汉的胜仗一个接着一个，杀得匈奴叫苦不迭……你说这公孙敖的功劳大不大？
那还用说！
这还是救了皇上的名将，你要是救过皇上，就算你是一头猪，皇上也会乐呵呵养着你。所以，即便他本事平庸，或者运气很差，皇上还是很喜欢他。每次他赎为庶人，卫青也愿意带着他，给他创造立功的机会，至于他老立不了功，那就只能怪老天爷不开眼了。不管如何，囫囵活着总归是好的。
哼，不死鸟儿最终不还是死了？我对道玄的啰嗦很不以为然：快说他怎么死的。
呃，你着什么急......受他夫人连累而死。
据说他夫人在家里扎小人儿，有人告发说她诅咒皇上。皇上龙颜大怒，公孙敖终于死了，没死在战场上，被他夫人用小针给扎死了。
我不信！我挑衅地望着道玄。
为何？道玄有些恼怒。
“你想，皇上那么聪明，又那么喜欢他，怎会相信扎小人那种鬼话！”
道玄频频点头，转怒为喜，他的脾气像六月的天，阴晴没准儿。他笑咪咪看着我：孺子可教！
“皇上该相信时就相信，不该相信时就不信。”
我咀嚼着道玄不着边际的话，脸色有些困惑，道玄对我的表情很满意，表明他毕竟智高一筹，有资格给我讲故事......对我来说，道玄的故事是个陌生世界，暗藏机谋和残酷，没有《诗三百》的柔情蜜意，也不是张侯爷的纵情江湖。过往的颠沛流离，在我心中凝成了冰，我对冰冷有着天然的抵触，突然想迅速逃离......
不要听，不要听这种破故事！
你必须听，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为什么你要给我讲这些？
因为除了我，没人给你讲。
我只想知道我爷爷的事。
你爷爷的事残酷一万倍。
公孙敖和我无关。
这个世界的真实逻辑都和你有关。
我回去读《诗三百》了！
站住！
《诗三百》不足以让你活下来，而我，能让你幸免于难。
《诗三百》只能让你成为木偶，而我，能让你成为主人。
《诗三百》只能让你变成泥胎，而我，能让你成为真神。
......
我在和道玄的交锋中败下阵来，他的话我无法完全理解，但他的目光里有一团炭火，辐射出炽热的激情，强势，高压，令我无法抵挡。不知他是个邪恶巫师，想吸食我善良的灵魂，还是鬼谷子再世，想教出孙膑、庞涓、苏秦、张仪那样的徒弟......张贺大人并没有给你束脩，你图个啥......
好吧，你接着讲，公孙敖到底因为什么而死？
哼，不高兴，自己看！道玄翻了翻《东山野史》，抽出几张破纸甩到我脸上。
这个疯子......
自己看就自己看！
......
公孙敖的死是因为一个人，太史公受刑也是因为这个人。
谁？
李陵将军。
这人名怎么有点儿熟？依稀是在梦中，一个眼睛带着两片水晶的家伙，坐在马扎上，拿着一本破书，给我讲过他的故事……哦，在鲁邑那破败的妓院里，那个争风吃醋的残疾军士，就自称是李陵的部下。
李陵是我朝讳莫如深的人物，没人敢提起他，除了我......道玄的书一本正经，装腔作势。我撇了撇嘴，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在一卷衰草一般的破纸上，就算你骂皇上，也没人听得见......
太史公提起他，立马遭了殃。因为，李陵兵败，投降了匈奴......这个世上趋炎附势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没人敢替李陵说话，而太史公敢，我也敢......我忽然觉得，这个可笑的道玄除了疯癫，还有点儿温度，与众不同。
......满朝文武一个个噤若寒蝉，连个屁也不敢放，唯有太史公慷慨陈词，说李陵这个人很了不起，对待士卒亲如骨肉，每次得了赏赐，都分给大家，侍奉母亲又十分孝顺，真是个恺悌君子、国士之风，我大汉朝谁能比得上他！
太史公只顾说，全没注意，皇上的脸色十分难看。
皇上派他深入匈奴腹地，却只带五千步兵，本来就犯了兵家大忌！匈奴十万精骑，追着他剿杀，他却能转战千里，杀死敌军数万，这样的战力，虽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吧，不能因为兵败就……太史公越说越激昂。
够了！皇上雷霆暴怒：他为什么不去死！
群臣吓得战战兢兢，更是不敢说话，是啊，李陵要是战死，就是名垂青史的大英雄，这一兵败投降就全完了......
啊，皇上息怒！太史公有些惊愕：满朝皆知，皇上十分喜爱李陵，夸他很像祖父飞将军李广......臣明白了，皇上不是怪他兵败，是怪他不能死节对不对？为臣以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李将军忍辱负重，日后定会报答陛下厚恩……
闭嘴！皇上差点儿气死，将案上书简扫落一地：来人！将司马迁押付廷尉！
群臣怜悯地看着太史公，暗暗摇头：唉，天真，怎么能为一个降将说情呢……
公孙敖命大，当然不是因为长的白。
这和大将军卫青有关，公孙敖救过卫青的命。
卫青当骑郎那会儿，公孙敖是他的铁哥们儿。这得说卫青这人不一般，他出身骑奴，地位卑贱，但为人勇毅仁厚，公孙敖很喜欢他，兄弟们意气相投，都不是趋炎附势的那种人，因为，那时候卫青比公孙敖地位还低，看不出前程远大，乃至远大得不可限量。
至于卫青的姐姐卫子夫，虽然新承帝恩，实际上也很卑微，被皇上临幸了一回，热热乎乎带回宫中，从此便门前冷落，一年多再也没见到皇上。卫子夫每日对镜梳妆，看着浓黑的秀发，似水的容颜，不免自哀自叹，自古男儿多薄幸，何况是九五之尊的皇上......
皇上可能把她给忘了，皇后阿娇却没忘。
阿娇眼里揉不得沙子，变着法儿收拾她，阿娇的母亲是窦太主，那更不是省油的灯。窦太主是皇上的亲姑姑，垂帘听政窦太后的爱女，这是个悍妇，瞅个机会就把卫青抓了起来。卫青是个老实人，总以为有讲理的地方，一身武艺也不施展，束手就擒。
家奴们问：主子，怎么处置啊？
窦太主磕着瓜子，头也不抬：费什么话，拉出去砍了！
要不说，关键时刻铁哥们儿很重要。
公孙敖听说卫青被抓，连外衣也来不及穿，带着人、骑着马就把卫青给抢了回来，把窦太主给气了个七荤八素，以后再也没机会了，卫青被皇上保护起来了。因为这事儿，皇上反而又想起了卫子夫，倍加恩宠，你说气人不？
要说皇上脾气是差点儿，识人的眼光却无人能比，卫青是个人物，他早就看出来了。后来，卫青大将军扬威龙城，从此大汉的胜仗一个接着一个，杀得匈奴叫苦不迭……你说这公孙敖的功劳大不大？
那还用说！
这还是救了皇上的名将，你要是救过皇上，就算你是一头猪，皇上也会乐呵呵养着你。所以，即便他本事平庸，或者运气很差，皇上还是很喜欢他。每次他赎为庶人，卫青也愿意带着他，给他创造立功的机会，至于他老立不了功，那就只能怪老天爷不开眼了。不管如何，囫囵活着总归是好的。
哼，不死鸟儿最终不还是死了？我对道玄的啰嗦很不以为然：快说他怎么死的。
呃，你着什么急......受他夫人连累而死。
据说他夫人在家里扎小人儿，有人告发说她诅咒皇上。皇上龙颜大怒，公孙敖终于死了，没死在战场上，被他夫人用小针给扎死了。
我不信！我挑衅地望着道玄。
为何？道玄有些恼怒。
“你想，皇上那么聪明，又那么喜欢他，怎会相信扎小人那种鬼话！”
道玄频频点头，转怒为喜，他的脾气像六月的天，阴晴没准儿。他笑咪咪看着我：孺子可教！
“皇上该相信时就相信，不该相信时就不信。”
我咀嚼着道玄不着边际的话，脸色有些困惑，道玄对我的表情很满意，表明他毕竟智高一筹，有资格给我讲故事......对我来说，道玄的故事是个陌生世界，暗藏机谋和残酷，没有《诗三百》的柔情蜜意，也不是张侯爷的纵情江湖。过往的颠沛流离，在我心中凝成了冰，我对冰冷有着天然的抵触，突然想迅速逃离......
不要听，不要听这种破故事！
你必须听，这才是真实的世界。
为什么你要给我讲这些？
因为除了我，没人给你讲。
我只想知道我爷爷的事。
你爷爷的事残酷一万倍。
公孙敖和我无关。
这个世界的真实逻辑都和你有关。
我回去读《诗三百》了！
站住！
《诗三百》不足以让你活下来，而我，能让你幸免于难。
《诗三百》只能让你成为木偶，而我，能让你成为主人。
《诗三百》只能让你变成泥胎，而我，能让你成为真神。
......
我在和道玄的交锋中败下阵来，他的话我无法完全理解，但他的目光里有一团炭火，辐射出炽热的激情，强势，高压，令我无法抵挡。不知他是个邪恶巫师，想吸食我善良的灵魂，还是鬼谷子再世，想教出孙膑、庞涓、苏秦、张仪那样的徒弟......张贺大人并没有给你束脩，你图个啥......
好吧，你接着讲，公孙敖到底因为什么而死？
哼，不高兴，自己看！道玄翻了翻《东山野史》，抽出几张破纸甩到我脸上。
这个疯子......
自己看就自己看！
......
公孙敖的死是因为一个人，太史公受刑也是因为这个人。
谁？
李陵将军。
这人名怎么有点儿熟？依稀是在梦中，一个眼睛带着两片水晶的家伙，坐在马扎上，拿着一本破书，给我讲过他的故事……哦，在鲁邑那破败的妓院里，那个争风吃醋的残疾军士，就自称是李陵的部下。
李陵是我朝讳莫如深的人物，没人敢提起他，除了我......道玄的书一本正经，装腔作势。我撇了撇嘴，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在一卷衰草一般的破纸上，就算你骂皇上，也没人听得见......
太史公提起他，立马遭了殃。因为，李陵兵败，投降了匈奴......这个世上趋炎附势的多，雪中送炭的少，没人敢替李陵说话，而太史公敢，我也敢......我忽然觉得，这个可笑的道玄除了疯癫，还有点儿温度，与众不同。
......满朝文武一个个噤若寒蝉，连个屁也不敢放，唯有太史公慷慨陈词，说李陵这个人很了不起，对待士卒亲如骨肉，每次得了赏赐，都分给大家，侍奉母亲又十分孝顺，真是个恺悌君子、国士之风，我大汉朝谁能比得上他！
太史公只顾说，全没注意，皇上的脸色十分难看。
皇上派他深入匈奴腹地，却只带五千步兵，本来就犯了兵家大忌！匈奴十万精骑，追着他剿杀，他却能转战千里，杀死敌军数万，这样的战力，虽古之名将，也不过如此吧，不能因为兵败就……太史公越说越激昂。
够了！皇上雷霆暴怒：他为什么不去死！
群臣吓得战战兢兢，更是不敢说话，是啊，李陵要是战死，就是名垂青史的大英雄，这一兵败投降就全完了......
啊，皇上息怒！太史公有些惊愕：满朝皆知，皇上十分喜爱李陵，夸他很像祖父飞将军李广......臣明白了，皇上不是怪他兵败，是怪他不能死节对不对？为臣以为，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李将军忍辱负重，日后定会报答陛下厚恩……
闭嘴！皇上差点儿气死，将案上书简扫落一地：来人！将司马迁押付廷尉！
群臣怜悯地看着太史公，暗暗摇头：唉，天真，怎么能为一个降将说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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