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死亡故事
父伤其子，哀哀何及......
大老粗张侯爷的诗让人伤感。
看来澓中翁也叫他读诗？父伤其子……我忽然想起阿乔，想起她故事里的金大人。我悄悄走到张侯爷身旁，问道：真有父杀其子吗？
这同样的问题，我问过张贺大人。
张侯爷一愣，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我心中一沉，追问：谁这么狠心，说来听听？张侯爷干脆不搭理我，真不痛快！月下看空宅，朦胧而诡异，心中很不自在，一阵疾风吹来，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要不是张侯爷在，我真想拔腿就跑。我咬了咬牙，随口瞎说：我进门拜的是土地爷，侯爷拜的是哪一个？
“回去睡觉，明天再说！”
此地没有雄鸡报晓，只有百鸟齐鸣，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又沉沉睡了半天，直到烈日当空，这空宅才阳气复生，稍稍暖和了些。张侯爷酒醉初醒，还有些愣怔，冷不丁冒出一句：这宅子里死过人。
我浑身一哆嗦，如坠冰窟，死过人还住这儿！游荡的魂灵儿别怪我打搅哈，不知者不怪罪不是。看见我浑身紧绷，张侯爷彻底清醒过来，挠挠头，赶忙说你别害怕，这里死的都是好人。我稍稍还魂儿，太婆说过，这世上好人不用害怕，让人怕的是坏人，要处处防着他们......
“你拜的是......死人？”
张侯爷面色踌躇，好像在思考，该不该对个小孩儿说那些。我知道我的猜想是对的，想问死的都是谁，又怕问得太直接，便绕个弯儿问：他们怎么死的？张侯爷也绕了个弯儿，不说他们怎么死的，却说他们是谁——一个贵人，一个义士。
“贵人？是大官儿吗？”
“嗯……他官儿…...不小。”
张侯爷本来口才就一般，此时字斟句酌，更显得费劲。
“大官儿，怎么会死在这穷乡僻壤？”
“呃，他...…他在此避难。”
“大官儿，又是个好人，怎么会避难？”
“这个……小子你问题太多！”
义士，必是为救贵人而死，那贵人是被人杀死的吗？呃，算是...…也不是！那，不是被杀死的就是自杀……他为什么自决？张侯爷喘口大气：因为傲骨......你小子......再来拜一拜。
我纹丝没动，忽而问道：你也是来追杀他的是不是？你只见过贵人一面对不对？
死一般的宁静。
张富昌连我这个小孩儿也对付不了，或者他不忍心欺骗一个小孩儿。沉默良久，他长叹一声：你小子太过聪明......我只不过一脚踹开房门，将贵人从房梁上放下来，皇上便封我为题侯！
我想起了击败韩增那天，张富昌说过的奇怪的话，说什么他这个侯爵，也是托我爷爷的福......我心中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好想直接问：那贵人是不是我爷爷......
“那…...那贵人是谁？”，我又绕了个弯儿问。
这个……张富昌再也不答，只说了一句：你记住，这个地方叫泉鸠里。
不用再问，泉鸠里，我记住了。
离开泉鸠里，张侯爷没了兴致，不再四处游荡。我去找道玄，要他那卷破纸，一个愿望十分强烈——想看看有哪些门阀贵人，特别是他打了叉的，或许这里面能有…...我爷爷。
道玄说：这是毒药，知道的太多会死。
我十分不悦：你咋还没死？我看你知道的最多……当然，这话我忍住了没说。我扯了个谎话说：张侯爷酩酊大醉，说了我家好多事儿……反正张侯爷确实喝醉过，道玄即便找他对证，他也不会记得酒后说了什么。
哦，他说了什么？你便来问我要《伐阅谱》，不过…...里面没有你想要的。显然，道玄猜透了我的心思。跟道玄对话有些累，我干脆单刀直入：我爷爷为什么会上吊而死？这其实是个玄话儿，完全是我的猜测，但我目光坚定，盯着道玄的眼睛，他一定会认为，这是张富昌告诉我的。
道玄眼皮一耷拉，淡然一语：再问下去，你也会死。
我心中恼怒，又有些哀伤，我的猜测是对的，我可怜的爷爷……道玄感知到了我的情绪，他冷冷地看我一眼：你小心点儿，不然真的会死！我给你讲个故事。
东海澓中翁的徒弟，应该会讲故事，我洗耳恭听。病已多灾多难，生来就不吉祥，或许道玄不是在威胁我......只是，这个道玄莫名其妙，故事讲得不知所谓。
死了，死了，都死了……道玄一开口就十分丧气，让人毛骨悚然。他却轻描淡写，不带感情：平庸的开始，绚烂的顶峰，悲惨的死亡，死法不一样，其实也一样……我皱起眉头，听这个疯子自鸣得意地讲一些我听不懂的哲理。
道玄完全无视我的存在，自言自语说个不停：月出兮星落，日出兮月隐，张汤死了，庄青翟死了，李蔡死了，卫伉死了，公孙贺死了……刘屈氂死了，李广利死了，马通死了，商丘成死了，公孙敖死了……不该死的死了，该死的也死了，找死的也终究会死……
我不知道道玄想说什么，更不知道那一个个人名是谁，但肯定不是普通老百姓，有的还曾出现在那卷破纸上。道玄大概是个跳大神的男巫，或者他家的棺材手艺好，无论多大的门阀，死了都得跟他打交道？那也犯不着拿一串死人来吓唬我……你挑一个最顶尖的死法讲给我听，我挑衅地看着他说。
道玄眼皮一闭一开：不，我挑一个最垫底的讲给你听。
你知道公孙敖是怎么死的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公孙敖这个人。
那就好，我说你听。
我为什么要听，我忽然心绪不宁，烦的要命。
道玄拽起了臭文：“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小子，师兄教你修道。”
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教我？修道......张贺帮我交的学费你分走一半？
“这第一课，叫做......人心。”
道玄的自恋震慑了我，我决定听一听。
公孙敖是个不死鸟儿，出去打仗犯了死罪，几次都死里逃生，赎为庶人。大汉的规矩是花钱赎罪，这说明他家有钱。反观太史公司马迁，家贫如洗，连个腐刑都赎不起。
不过有钱归有钱，公孙敖运气坏得出奇，当然也好得出奇。
说他运气坏，是因为每次出征基本上徒劳无功，想封个侯费老劲了，不像那些阿猫阿狗，跟着卫青、霍去病出去转一圈，顶不济也弄个“从平侯”、“从骠侯”什么的——从者，跟随也，平者，“长平侯”卫青也，骠者，“骠骑将军”霍去病也，你说气人不？
说他运气好，是每次待罪阙下，都能死里逃生，难得的是，哪次出征皇上又想起他，还用他带兵。
为什么？
他家有钱，还是他长得白？
大老粗张侯爷的诗让人伤感。
看来澓中翁也叫他读诗？父伤其子……我忽然想起阿乔，想起她故事里的金大人。我悄悄走到张侯爷身旁，问道：真有父杀其子吗？
这同样的问题，我问过张贺大人。
张侯爷一愣，沉默良久，点了点头。
我心中一沉，追问：谁这么狠心，说来听听？张侯爷干脆不搭理我，真不痛快！月下看空宅，朦胧而诡异，心中很不自在，一阵疾风吹来，我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要不是张侯爷在，我真想拔腿就跑。我咬了咬牙，随口瞎说：我进门拜的是土地爷，侯爷拜的是哪一个？
“回去睡觉，明天再说！”
此地没有雄鸡报晓，只有百鸟齐鸣，好不容易挨到天明，又沉沉睡了半天，直到烈日当空，这空宅才阳气复生，稍稍暖和了些。张侯爷酒醉初醒，还有些愣怔，冷不丁冒出一句：这宅子里死过人。
我浑身一哆嗦，如坠冰窟，死过人还住这儿！游荡的魂灵儿别怪我打搅哈，不知者不怪罪不是。看见我浑身紧绷，张侯爷彻底清醒过来，挠挠头，赶忙说你别害怕，这里死的都是好人。我稍稍还魂儿，太婆说过，这世上好人不用害怕，让人怕的是坏人，要处处防着他们......
“你拜的是......死人？”
张侯爷面色踌躇，好像在思考，该不该对个小孩儿说那些。我知道我的猜想是对的，想问死的都是谁，又怕问得太直接，便绕个弯儿问：他们怎么死的？张侯爷也绕了个弯儿，不说他们怎么死的，却说他们是谁——一个贵人，一个义士。
“贵人？是大官儿吗？”
“嗯……他官儿…...不小。”
张侯爷本来口才就一般，此时字斟句酌，更显得费劲。
“大官儿，怎么会死在这穷乡僻壤？”
“呃，他...…他在此避难。”
“大官儿，又是个好人，怎么会避难？”
“这个……小子你问题太多！”
义士，必是为救贵人而死，那贵人是被人杀死的吗？呃，算是...…也不是！那，不是被杀死的就是自杀……他为什么自决？张侯爷喘口大气：因为傲骨......你小子......再来拜一拜。
我纹丝没动，忽而问道：你也是来追杀他的是不是？你只见过贵人一面对不对？
死一般的宁静。
张富昌连我这个小孩儿也对付不了，或者他不忍心欺骗一个小孩儿。沉默良久，他长叹一声：你小子太过聪明......我只不过一脚踹开房门，将贵人从房梁上放下来，皇上便封我为题侯！
我想起了击败韩增那天，张富昌说过的奇怪的话，说什么他这个侯爵，也是托我爷爷的福......我心中扑腾扑腾跳个不停，好想直接问：那贵人是不是我爷爷......
“那…...那贵人是谁？”，我又绕了个弯儿问。
这个……张富昌再也不答，只说了一句：你记住，这个地方叫泉鸠里。
不用再问，泉鸠里，我记住了。
离开泉鸠里，张侯爷没了兴致，不再四处游荡。我去找道玄，要他那卷破纸，一个愿望十分强烈——想看看有哪些门阀贵人，特别是他打了叉的，或许这里面能有…...我爷爷。
道玄说：这是毒药，知道的太多会死。
我十分不悦：你咋还没死？我看你知道的最多……当然，这话我忍住了没说。我扯了个谎话说：张侯爷酩酊大醉，说了我家好多事儿……反正张侯爷确实喝醉过，道玄即便找他对证，他也不会记得酒后说了什么。
哦，他说了什么？你便来问我要《伐阅谱》，不过…...里面没有你想要的。显然，道玄猜透了我的心思。跟道玄对话有些累，我干脆单刀直入：我爷爷为什么会上吊而死？这其实是个玄话儿，完全是我的猜测，但我目光坚定，盯着道玄的眼睛，他一定会认为，这是张富昌告诉我的。
道玄眼皮一耷拉，淡然一语：再问下去，你也会死。
我心中恼怒，又有些哀伤，我的猜测是对的，我可怜的爷爷……道玄感知到了我的情绪，他冷冷地看我一眼：你小心点儿，不然真的会死！我给你讲个故事。
东海澓中翁的徒弟，应该会讲故事，我洗耳恭听。病已多灾多难，生来就不吉祥，或许道玄不是在威胁我......只是，这个道玄莫名其妙，故事讲得不知所谓。
死了，死了，都死了……道玄一开口就十分丧气，让人毛骨悚然。他却轻描淡写，不带感情：平庸的开始，绚烂的顶峰，悲惨的死亡，死法不一样，其实也一样……我皱起眉头，听这个疯子自鸣得意地讲一些我听不懂的哲理。
道玄完全无视我的存在，自言自语说个不停：月出兮星落，日出兮月隐，张汤死了，庄青翟死了，李蔡死了，卫伉死了，公孙贺死了……刘屈氂死了，李广利死了，马通死了，商丘成死了，公孙敖死了……不该死的死了，该死的也死了，找死的也终究会死……
我不知道道玄想说什么，更不知道那一个个人名是谁，但肯定不是普通老百姓，有的还曾出现在那卷破纸上。道玄大概是个跳大神的男巫，或者他家的棺材手艺好，无论多大的门阀，死了都得跟他打交道？那也犯不着拿一串死人来吓唬我……你挑一个最顶尖的死法讲给我听，我挑衅地看着他说。
道玄眼皮一闭一开：不，我挑一个最垫底的讲给你听。
你知道公孙敖是怎么死的吗？
不知道，我不知道公孙敖这个人。
那就好，我说你听。
我为什么要听，我忽然心绪不宁，烦的要命。
道玄拽起了臭文：“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
“小子，师兄教你修道。”
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教我？修道......张贺帮我交的学费你分走一半？
“这第一课，叫做......人心。”
道玄的自恋震慑了我，我决定听一听。
公孙敖是个不死鸟儿，出去打仗犯了死罪，几次都死里逃生，赎为庶人。大汉的规矩是花钱赎罪，这说明他家有钱。反观太史公司马迁，家贫如洗，连个腐刑都赎不起。
不过有钱归有钱，公孙敖运气坏得出奇，当然也好得出奇。
说他运气坏，是因为每次出征基本上徒劳无功，想封个侯费老劲了，不像那些阿猫阿狗，跟着卫青、霍去病出去转一圈，顶不济也弄个“从平侯”、“从骠侯”什么的——从者，跟随也，平者，“长平侯”卫青也，骠者，“骠骑将军”霍去病也，你说气人不？
说他运气好，是每次待罪阙下，都能死里逃生，难得的是，哪次出征皇上又想起他，还用他带兵。
为什么？
他家有钱，还是他长得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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