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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狗头军师

    “主事不敢当,就一跑堂的,桑福。”

    这人我见过,在天酒一坊。他让道玄留步,道玄没理他。

    屋内一片狼藉,掌柜的伸手一指,笑道:我就不请桑主事做客了哈。

    “甭客气,这儿归我了。”

    掌柜的笑得更甜:本店不曾卖。

    桑福微笑:我盘下了这片地,房屋你可以搬走。

    明白,明白......掌柜的目光深邃:家什你得给我送回来。

    有证据吗?桑福眉毛一挑。没有,掌柜的摇头。桑福哈哈一笑:赵广汉还差点儿。掌柜的报之一笑:桑弘羊厉害。

    “你知道就好......”

    “我知道你不知道......”

    “嗯?”

    “你输了。”

    “别耍嘴皮子!”

    这二人打着哑迷,还算和和气气,像是戴着别人的脸谱演戏,我似乎听懂了,又没完全懂,待会儿我问问道玄......桑福略输机锋,哼了一声,转身要走。那边来了一顶小轿,转眼停在门前,四个轿夫脚力惊人,不像寻常苦力,倒像赳赳武士。

    轿帘一掀,桑福顿时僵住,丢了魂儿。

    下来一个女子。

    万千美好在一身,完全无法描述,任何好词都太片面,任何赞誉都太肤浅。她一定是神,主宰战争和毁灭,生在大宛,大宛灭国,生在匈奴,匈奴涂炭。为了她,皇上会御驾亲征,我确信。这不应是一个真实存在,她不是女子,是妖孽。我懂女人......

    “夫人请。”,掌柜的打个手势,在一旁侍立。

    夫人旁若无人,却对我笑笑,我也笑笑,跟着进屋。满屋狼藉,夫人不屑一顾,直奔里屋。门外,桑福像是丢了心智,或者被栓了条狗链,不由自主跟着迈步,轿夫伸手拦住,他这才如梦方醒,恨恨而去。

    “先生你终于来了。”

    夫人一开口,我毛骨悚然。

    是个男声,充满磁性。但我并不十分意外,比女人更女人,只能是个男人。

    “你还是去换个行头,看着心烦!”,道玄本来心如止水,但妖魅扰动了它。

    “夫人”大笑着从命。不一会儿,一个美男子走出来,年纪并不太小,但的确会令女子自惭,嫉妒,或者迷乱。

    “先生,我送你的礼物满意吗?”

    “哼......香味儿不稳定。”

    哈,先生的配方,匠人们没吃透呢,不过,我没食言吧?那年的中秋,我说过,等废了酒榷,在三辅每个县,在最显眼的地方,都开一处龙字酒坊,里面你我都有一股,包括在这长安城,每年的八月十五,我都会在龙庭春等你,这一晃好多年过去了......

    那人有些伤感。道玄只是听,不说话。

    “先生再造大恩,冯某没齿难忘!”

    “喝酒。”

    那人呡了一口酒,有些愁容:先生当年临别之时,送我一卦还记得吗......

    十年赛王侯,

    三载主家翁,

    一朝云霞变,

    风飘五彩绳。

    我始终难解真意,越来越觉得吉凶难定,心神不宁,先生当年说,天机不可泄露,时至今日,可以为我一解玄机了吧?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道玄终于说了一句话。

    我的好先生啊......那人哈哈一笑,随之低眉垂睑,忆起了往昔岁月,如哀哀孤雁惹人怜:

    “当年我家经商破了产,背了一屁股债,父母走投无路,一了百了,只剩下我到处躲债,从富家子变成了流浪儿。我不甘沉沦,我想贩盐,害怕杀头,我想卖酒,朝廷专营......后来听说,皇上四海求贤,不论门第出身,我仗着口齿伶俐,也想侥幸自取富贵。便准备了一套说辞,语不惊人死不休,说酒榷盐铁专营,此天下至恶之恶政也,敲骨吸髓,与民争利,劝皇上放开专营,让民间自由贸易......

    兴冲冲写成奏折,诣阙上书。梦想此去长安,当如苏秦再世,虽不指望登堂拜相,至少要荣归乡里,把父亲的债还上,好好出他一口恶气!哪知道奏折递进去,却如泥牛入海,音信全无。我的盘缠已经不多,天天饿着肚子在官府门前转悠,公人们以为我神思昏乱得了癔症,开始还施舍些吃食把我轰走,后来干脆乱棍打出......

    也是我命不当绝,遇到了先生!

    先生请我吃饭饮酒,说阁下仪表不俗,何故沦落至此?听我说完原委,先生一句同情的话没说,反而劈头盖脸把我骂了一通......

    哈,先生还记得否?”

    道玄笑笑,一言不发。

    “先生骂我书呆子一个、浆糊一桶,又说你果然是个商人之子......盐铁酒榷不是与‘民’争利,是与‘商人’争利!大汉朝连年征伐匈奴,耗费钱财无数,不搞盐铁专营、酒榷酤,只能加大赋税,从老百姓牙缝里抠,只怕是境外匈奴未平,境内已兵戈四起,大汉朝分崩离析,皇上就成了秦二世,万世唾骂......

    还想皇上召见你,不把你屁股打烂已经不错了!”

    有这事儿,道玄点点头。

    “一句话点醒梦中人,只是前途渺茫,我问先生出路何在?先生一句话,差点儿没把我气死......先生说我适合当奴才,好奴才,插个草标把自己卖了吧。

    我忍住怒气,说这是何言!

    先生却不是跟我开玩笑,说街口右拐不远,有个循规蹈矩的官宦人家,你去他西北角门处候着,如果能遇到一个容貌姣好、顾盼生辉、伶牙俐齿的女眷,你的造化就来了......”

    道玄真是个狗头军师,奇葩......我心中想发笑,有些不合时宜。

    “实属万般无奈,先混口饭吃再说,我就真的按先生所说,头上插个草标,往那户官宦人家门口一跪。不多时听见丫鬟说话,角门吱呀一响,出来一乘油壁香车,车中有个妙龄夫人,见了我哎呀一声,明眸更明,亮得放光,说这人样貌非凡,怎么穷困如此,仔细问讯一番,真的把我买入府中......”

    听到此处,我心中咯噔一下,道玄的妖气......由来已久。

    “谁成想,从此我的造化来了,几年之内不但混成了管家,就连朝中事务,主家翁也多向我问计,慢慢地我竟然出了名,就是长安勋贵,也不敢轻贱于我......我派人到家乡,偷偷把父亲的债还了,心情从未如此轻松!我一个人大哭了一场......”

    听人讲故事,心绪仿佛坐船,跟着波涛起伏,我竟然有些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