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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 城郭内外

    上下诸陵,游遍三辅,道玄让我长了见识。

    不一样的见识,甚至见不得阳光,如阴霾下的暗菌,但因为真实,透骨奇寒。

    回到湖中荒岛,我安心读起了《礼记》。这书刻板乏味,除了大学、中庸略有看头,我对其它繁文缛节毫无兴趣,不过,它却像灵丹妙药,治疗了我的“冻疮”。我忽然发现,人类需要刻板乏味,用规矩建造城郭。城郭内,共生取暖,无须思考,活得简单。城郭外,冰冷刺骨,有洪水猛兽,有不测深渊,漆黑一片,举步维艰,或许,只有最强悍的人,才能幸免于难......

    一些强悍的人陨落了,他们从城郭内走到了城郭外。

    这是丙大人带来的消息。

    这天丙大人来到湖中荒岛,理由可以是看望师尊,师尊一如既往地不在。于是,一个正常的人和一个不正常的人谈了很久,我不知他们有什么好谈的,我不喜欢偷听别人讲话,当然,掖庭的女人们除外。丙大人名叫丙吉,可他带来的消息不咋吉利,我隐隐约约听到一句:上官桀死了,桑弘羊也死了。

    我吃了一惊,桑弘羊......在长安城龙庭春,冯子都提到过他,他是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也是桑福的靠山,这么快就挂了......

    丙大人见了我,面色很温和,考问了我不少礼记的知识,我对答如流,他指点了我一二,还让我有空读读尚书,看得出他很高兴,临走上船都是蹦上去的。道玄的这位师兄也有些奇怪,我又不是他儿子,高兴什么呢。

    道玄又来找我,我拒之千里:我不想听你的故事。

    他咧嘴一笑,笑得比较寒碜:我不是来讲故事的。

    “那回山洞打坐吧,别耽误我看书。”

    道玄一点儿也不生气,说我是来纠正你的。

    我好生奇怪:纠正?你又不是我老师,丙大人做我老师还差不多。他依然不恼,说丙吉做不得老师,亏你《礼记》背得精熟,怎不记得‘记问之学,不可以为人师’。什么是记问之学?我问。

    “寻章摘句,背诵经典,丙吉那种。”

    我没言语。

    “丙吉做不得老师!你可以跟我学......”

    拜托,背后说人坏话不好吧,我又想揶揄他——我很想知道你怎么输给了丙吉!感觉这家伙和丙吉是两个极端,丙吉在教我走正道,宣讲父慈子孝兄友弟恭,这家伙却把我往邪路上拉,展现弑君弑父男盗女娼......我像看怪物一样看着他,笑道:道玄师傅,您老人家给我讲讲《礼记》吧!

    “我不教《礼记》。”

    嗯,我知道,你会讲故事,长江万里长、黄河九曲弯,裹脚布那都不叫事儿......桑弘羊是怎么回事,丙大人说他死了?

    我终究有些好奇。

    “这要从上官桀说起......你去给我采些野果子回来。”

    我不去,师兄讲故事老曲折了,值不值些野果子很难说。

    嗯?道玄横眉倒竖。啊,我可以去,不等他反应,我向山岭上跑去,拼命地跑,宣泄着某种情绪。耳边呼呼风响,天地之大,只有我一个人,不知过去,不知未来,纵情狂奔……我知道哪里有毛桃儿,哪里有猕猴桃,哪里有野核桃。当我把一堆野核桃倒在道玄面前时,已经心平气和:说说你的死亡故事,道玄师兄。

    道玄白眼一翻:不是我的故事,我不会死。

    哦,当然,师兄万寿无疆,说说那些死的人吧。

    “第三课,乃是......变化。”

    慢来慢来,道玄老师,你老算术是不行,“第二课”还没讲,怎么就跳到了“第三课”?哼,第二课,乃是......人间。我带你游遍三辅,那就是!

    哦!也说得过去,还是个现场教学......

    《礼记》教你秩序,我教你变化......道玄的头上闪耀着神棍的光芒,他想把我从“城郭内”诱骗到“城郭外”,那里暗藏玄机,千难万险,生死难料。

    你想把我变成最强悍的人?

    不!

    “峣峣者易折。”,这话像是老氏之言,让我一脸困惑。

    “强梁者不得其死。”,这句话我听懂了,因为,他遇到了更强的人,我了解流氓,横的怕不要命的......

    道玄摇头:你还不懂。你能活,你很弱......道玄这话是盯着我的眼珠说的,仿佛想把什么妖物注入我的双眸。我当然很弱,我是个孤儿,举目无亲,流水浮萍,寄人篱下......可是,在冷酷的荒野,孤弱注定死路一条,所以我努力地坚强……

    “不要和他争权!”

    东一榔头西一棒子!道玄又犯病了,还是我摘的野果有毒?看道玄的脸色,像是生活在迷幻里.....“他”是谁?什么“争权”?我只和史轮儿争论过——他家的公驴那么丑,他家的母驴为什么喜欢……

    “托孤大臣,一代名将,至刚至强……”

    托孤?听说小皇上八岁登基,绝顶聪明,他比我强,至少有人可托……我打断了这尊妖物:师兄是说霍光?他打过仗吗?

    道玄面色不善,目光悠远:我说上官桀!那是在李广利第二次征大宛的时候……这注定又是个悠长的故事,我决定逗一逗他:师兄可以从第一次征大宛讲起。

    第一次有什么好讲的!丢盔弃甲,损兵折将,脸丢得忒大……我说不然不然,我特想听打败仗的故事,汉王九战九败,垓下一胜而定鼎天下。道玄把眼一斜:谁告诉你的?我眼皮一耷:太婆。

    哼,老妪有此见识?人云亦云罢了……道玄的目中无人,一向发挥稳定,我刚想讽刺他几句,他又开讲了:这第一次征大宛......咦,不是没什么好讲吗!

    这第一次兵败啊,有汉使姚定汉的“功劳”。

    姚定汉这货一贯浮浪,家里穷得只剩个锤子,致富愿望强烈,胆大不怕掉脑袋,皇上用的汉使很多这号人......他出使过西域,说区区大宛,蕞尔小国,不值一提。楼兰王横不横?一个浞野侯赵破奴,带着八百人就把他抓了!皇上听着很来劲,你觉得派多少人为好?姚定汉一拍大腿:三千人足够了!大宛的汗血宝马,统统赶回来,随便皇上挑……

    我忍不住插话:为了几匹宝马就打仗,这不是欺负人吗......

    这事儿说来话长,皇上曾派人拿着金马去换宝马,人家不给,大汉的使臣是个二杆子,指着大宛王鼻子破口大骂,还当面用铁锤把金马砸了个稀烂,然后扬长而去。人家忍不了,追上他就把他给剁了......

    “应该派姚定汉出使大宛!”,我说。

    “你觉得姚定汉不二杆子?”,道玄问。

    不是,我觉得应该把姚定汉剁在那儿......皇上不该为了这点事儿打仗!我想起了破败的鲁邑,想起了田里劳作的女人,想起了憨三儿的姐姐、史轮儿的嫂子......

    “不!这仗一定要打。”

    为何?

    “记住,你要是皇上,手下人你要护着。”

    被别人杀?不能开这个先例,否则谁跟你混......道玄又在教训我。

    我觉得他面目可憎,像个帮派头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