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故国难忘
晴空霹雳。
太子死矣！
孝武皇帝从晕厥中醒来，彻底傻了，呆若木鸡，久久地，看不出一点儿愤怒，也看不出一点儿悲痛，太医们悄悄溜走，宫女们退避三舍，只留下太监苏文，在一旁偷眼观察，丝毫不敢惊扰他。就这样呆坐了大半天，孝武皇帝忽然笑了笑，太监苏文顿觉毛骨悚然，心中突突跳得厉害。
皇上这一笑很是古怪，比雷霆一怒更可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苏文甚至不敢揣测。出乎意料之外，皇上叹了口气，释然道：刘据这个逆子，死了死了吧，死了好！多亏朕这些忠臣平叛，还有苏文你，你也是忠臣。
苏文摸不透皇上的意思，但皇上说得很自然，想必真诚，苏文心中想笑，不过伴君如虎，他不敢放肆，还是谨慎地、偷偷地高兴吧，啊哈？
接下来，大汉朝一切都很平静，连孝武皇帝的身体也很平静。他本是风烛残年，随时驾鹤而去，谁料丧子之痛没有击垮他，反而像一剂虎狼之药，激活了他衰朽的身体，他奇迹般好了起来。整天什么正事也不做，偶尔哼哼小曲儿童谣，那是刘据小时候教他唱的......还听听编钟齐鸣，那声音幽远而悲伤，仿佛来自森严的地狱，扭曲着雅乐的灵魂。此外，他还召来最信任的大臣金曰磾，不厌其烦交代了半天，让他去张罗什么。
他寝宫旁的空地上忙乱起来，很快，一座小宫殿拔地而起，宫殿朴拙，茅茨不翦，与皇宫的气派格格不入，简陋得没有牌匾，连个楹联也没有。除了皇上和金曰磾，任何人都不许入内，就连恭谨的霍光，也只能在殿外伺候。
屋内有个牌匾，挂在大门后，金曰磾看到过，上面三个大字，乃皇上亲笔所写，苍老而忧伤：思子宫。
金曰磾心中一痛，那种痛不可言说。
当年他亲手斩杀了爱子......此子仗着皇上宠溺，轻浮逾礼无所不为，大白天与宫女阿乔亵戏于宫中......早晚有一天，这骄子将给金家带来灭门之祸！他的先见之明冷酷得吓人。大臣们听说了这事儿，无不目瞪口呆，这个冷血怪物，虎毒还不食子呢！没人知道，他对儿子的爱，比别人一点儿也不少......
金曰磾替皇上感到悲哀，想劝他节哀，但欲言又止，在丧子巨痛面前，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皇上的面容越发苍老，仿佛一棵老树，看惯风云......宽容大度，冷酷无情，你看不透他的真容......深不可测！他衰朽的身躯里，蓄积着火山般的力量，表面太平无事，底下熔岩沸腾，早晚有一天喷薄而出，惊天动地，一定地......
金曰磾暗自长吁短叹，他的先见之明无人能及，他自信这一点。
孝武皇帝在隐忍，功夫登峰造极，这让明白人恐惧，糊涂人得意。
刘屈氂算哪一种人？金曰磾不确定。
得报太子刘据已死，刘屈氂心中狂喜，死士们比荆轲厉害，直接干掉“秦王嬴政”，扭转乾坤，接下来的事儿吗，顺理成章，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李广利的心情一定也很美......不可一世的皇上老了，真的老朽无能了，听说整天闷在小宫殿，半天不出来，分明是只孤独的老狼，独自舔舐着致命的创口，无可奈何花落去......
不过，刘屈氂欣喜之余，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皇上让人看不透。这个皇上一辈子没吃过亏，他真的会善罢甘休？如果被他盯上，那会死得很难看.....
逼死太子这事儿天衣无缝，应该没什么破绽？
思来想去，还真有......那些门客！
还是死人最保险！
一不做二不休，刘屈氂咬咬牙，派出最心腹的死士，去办一件最机密的事儿。
像是中了恶魔的诅咒，参与围剿太子的宾客，一个个莫名其妙死去。
上吊？车祸？溺水？坠楼？这些死法太低级、太招摇，都用不着，死士们事儿办的漂亮，一点儿痕迹也不留，就像那些人只是个幻影，在这世上从来没存在过一样，甚至连他们的亲族，也莫名其妙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下子晚上可以安眠了，终于没什么破绽了......啊，不，还有！
几个心腹死士就是最后的破绽！
最好他们也去死，悄无声息......
可刘屈氂已经无人可派。
刘屈氂已经没有更相信的人。当然，他最相信的人就是他自己，但凭他的武力，暂时没有办法置死士们于死地，只好重赏了他们，让他们隐居在内府，足不出户，吃香的喝辣的，还派了美女供他们消遣，又派了暗哨偷偷监视......先这样吧，等李广利出征回来，把死士们打发给他，下次出征匈奴，让他们全都死在战场上......
但没等到李广利班师，死士们还是出了事。
不知怎么，死士不见了一个，到处都找不见。刘屈氂心里堵得慌，这事儿绝密，又没个心腹人商量，唉，李广利怎么还不回来！商丘成和马通都回来了......
昨日上朝，皇上询问战果，场面尴尬。
商丘成空跑一趟，吃光了粮食，连个匈奴人影儿都没见着。
马通好点儿，和匈奴打了几仗，但什么战果也没有。
皇上皱起了眉头，细问交战经过，匈奴主将何人？兵力几何？
马通说匈奴兵力大概三四万人，与我军相仿，故而为臣无所得，也无所失。至于匈奴主将，马通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说：是降将李陵。
李陵？
皇上顿时大怒。
看得出，皇上奋力压住了火气，又问你二人如何交兵？
马通说李陵率军追击我军，连续会战九天，李陵交战不利，便撤军而去。皇上听完有些发呆，继而冷笑了几声，又长叹一声，就不再说话。
弄得马通云里雾里，散朝后踟蹰而行，闷闷不乐。
刘屈氂追上他，笑了笑：马将军，你真是幸运呢。
马通愕然不解。
刘屈氂说，当年李陵率领五千步兵，匈奴大单于亲率十万精骑，将他团团围住，他却能转战千里，且战且走，杀死的敌军十倍于己，要不是羽箭射光，他根本就不会兵败......
马通倒吸了一口冷气，此人战力如此可怖！这回与我交兵，他带的人又不少于我，我能全军而退，真是侥幸啊侥幸！我马通毕竟不白给，还真他娘是个福将，啊哈......
啊，不对......
会不会是李陵念旧？不忍和故国死战！
否则以他的本事，我马通早就全军覆没、葬身草原了！马通猛然打了个冷战......怪不得皇上那个神情......李陵本是他的爱将，当年兵败投敌，皇上肺都快气炸了......这次交战，刘屈氂都知道李陵手下留情，皇上绝顶聪明，更知道李陵不忘故国，因此心境别提多复杂了......
刘屈氂打断了马通的沉思：马将军，皇上恐怕还有怪罪之意呢。
怪罪什么？
末将虽然没能成功，毕竟把大军安全带回来了不是。
刘屈氂笑得诡秘：马将军精明强干，处事果断，截回长水、宣曲胡骑，剿灭太子叛军，立了大功，实有将帅之才，皇上对将军你的期许......恐怕不止于此啊。
什么意思？
刘屈氂火上浇油：平定太子叛乱，你我皆有大功，只是皇上的心思可能会变化，对你我的看法也可能会变啊......
越说越让人糊涂了......马通心中更是不安：还请丞相指点！
刘屈氂抓住他的手，像是掏心掏肺一般：今后你我荣辱与共，互相提携便了......马通一惊：岂敢岂敢，还请丞相多加看顾！
马通回到家越想越怕，当初气盛鲁莽了！只知道立功心切，却忘了疏不间亲——太子刘据再出格也是皇上的儿子，嫡长子.......事已至此，怕也没用，还是多和刘屈氂亲近，一起应对才是。对了，还有商丘成，他也掺合了这事儿，今后也该多商量商量，同进同退才好......
功过谁评说！
唉，伴君如伴虎，真难。
太子死矣！
孝武皇帝从晕厥中醒来，彻底傻了，呆若木鸡，久久地，看不出一点儿愤怒，也看不出一点儿悲痛，太医们悄悄溜走，宫女们退避三舍，只留下太监苏文，在一旁偷眼观察，丝毫不敢惊扰他。就这样呆坐了大半天，孝武皇帝忽然笑了笑，太监苏文顿觉毛骨悚然，心中突突跳得厉害。
皇上这一笑很是古怪，比雷霆一怒更可怖，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苏文甚至不敢揣测。出乎意料之外，皇上叹了口气，释然道：刘据这个逆子，死了死了吧，死了好！多亏朕这些忠臣平叛，还有苏文你，你也是忠臣。
苏文摸不透皇上的意思，但皇上说得很自然，想必真诚，苏文心中想笑，不过伴君如虎，他不敢放肆，还是谨慎地、偷偷地高兴吧，啊哈？
接下来，大汉朝一切都很平静，连孝武皇帝的身体也很平静。他本是风烛残年，随时驾鹤而去，谁料丧子之痛没有击垮他，反而像一剂虎狼之药，激活了他衰朽的身体，他奇迹般好了起来。整天什么正事也不做，偶尔哼哼小曲儿童谣，那是刘据小时候教他唱的......还听听编钟齐鸣，那声音幽远而悲伤，仿佛来自森严的地狱，扭曲着雅乐的灵魂。此外，他还召来最信任的大臣金曰磾，不厌其烦交代了半天，让他去张罗什么。
他寝宫旁的空地上忙乱起来，很快，一座小宫殿拔地而起，宫殿朴拙，茅茨不翦，与皇宫的气派格格不入，简陋得没有牌匾，连个楹联也没有。除了皇上和金曰磾，任何人都不许入内，就连恭谨的霍光，也只能在殿外伺候。
屋内有个牌匾，挂在大门后，金曰磾看到过，上面三个大字，乃皇上亲笔所写，苍老而忧伤：思子宫。
金曰磾心中一痛，那种痛不可言说。
当年他亲手斩杀了爱子......此子仗着皇上宠溺，轻浮逾礼无所不为，大白天与宫女阿乔亵戏于宫中......早晚有一天，这骄子将给金家带来灭门之祸！他的先见之明冷酷得吓人。大臣们听说了这事儿，无不目瞪口呆，这个冷血怪物，虎毒还不食子呢！没人知道，他对儿子的爱，比别人一点儿也不少......
金曰磾替皇上感到悲哀，想劝他节哀，但欲言又止，在丧子巨痛面前，任何语言都苍白无力。皇上的面容越发苍老，仿佛一棵老树，看惯风云......宽容大度，冷酷无情，你看不透他的真容......深不可测！他衰朽的身躯里，蓄积着火山般的力量，表面太平无事，底下熔岩沸腾，早晚有一天喷薄而出，惊天动地，一定地......
金曰磾暗自长吁短叹，他的先见之明无人能及，他自信这一点。
孝武皇帝在隐忍，功夫登峰造极，这让明白人恐惧，糊涂人得意。
刘屈氂算哪一种人？金曰磾不确定。
得报太子刘据已死，刘屈氂心中狂喜，死士们比荆轲厉害，直接干掉“秦王嬴政”，扭转乾坤，接下来的事儿吗，顺理成章，离目标只有一步之遥，李广利的心情一定也很美......不可一世的皇上老了，真的老朽无能了，听说整天闷在小宫殿，半天不出来，分明是只孤独的老狼，独自舔舐着致命的创口，无可奈何花落去......
不过，刘屈氂欣喜之余，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得皇上让人看不透。这个皇上一辈子没吃过亏，他真的会善罢甘休？如果被他盯上，那会死得很难看.....
逼死太子这事儿天衣无缝，应该没什么破绽？
思来想去，还真有......那些门客！
还是死人最保险！
一不做二不休，刘屈氂咬咬牙，派出最心腹的死士，去办一件最机密的事儿。
像是中了恶魔的诅咒，参与围剿太子的宾客，一个个莫名其妙死去。
上吊？车祸？溺水？坠楼？这些死法太低级、太招摇，都用不着，死士们事儿办的漂亮，一点儿痕迹也不留，就像那些人只是个幻影，在这世上从来没存在过一样，甚至连他们的亲族，也莫名其妙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下子晚上可以安眠了，终于没什么破绽了......啊，不，还有！
几个心腹死士就是最后的破绽！
最好他们也去死，悄无声息......
可刘屈氂已经无人可派。
刘屈氂已经没有更相信的人。当然，他最相信的人就是他自己，但凭他的武力，暂时没有办法置死士们于死地，只好重赏了他们，让他们隐居在内府，足不出户，吃香的喝辣的，还派了美女供他们消遣，又派了暗哨偷偷监视......先这样吧，等李广利出征回来，把死士们打发给他，下次出征匈奴，让他们全都死在战场上......
但没等到李广利班师，死士们还是出了事。
不知怎么，死士不见了一个，到处都找不见。刘屈氂心里堵得慌，这事儿绝密，又没个心腹人商量，唉，李广利怎么还不回来！商丘成和马通都回来了......
昨日上朝，皇上询问战果，场面尴尬。
商丘成空跑一趟，吃光了粮食，连个匈奴人影儿都没见着。
马通好点儿，和匈奴打了几仗，但什么战果也没有。
皇上皱起了眉头，细问交战经过，匈奴主将何人？兵力几何？
马通说匈奴兵力大概三四万人，与我军相仿，故而为臣无所得，也无所失。至于匈奴主将，马通迟疑了一下，还是如实说：是降将李陵。
李陵？
皇上顿时大怒。
看得出，皇上奋力压住了火气，又问你二人如何交兵？
马通说李陵率军追击我军，连续会战九天，李陵交战不利，便撤军而去。皇上听完有些发呆，继而冷笑了几声，又长叹一声，就不再说话。
弄得马通云里雾里，散朝后踟蹰而行，闷闷不乐。
刘屈氂追上他，笑了笑：马将军，你真是幸运呢。
马通愕然不解。
刘屈氂说，当年李陵率领五千步兵，匈奴大单于亲率十万精骑，将他团团围住，他却能转战千里，且战且走，杀死的敌军十倍于己，要不是羽箭射光，他根本就不会兵败......
马通倒吸了一口冷气，此人战力如此可怖！这回与我交兵，他带的人又不少于我，我能全军而退，真是侥幸啊侥幸！我马通毕竟不白给，还真他娘是个福将，啊哈......
啊，不对......
会不会是李陵念旧？不忍和故国死战！
否则以他的本事，我马通早就全军覆没、葬身草原了！马通猛然打了个冷战......怪不得皇上那个神情......李陵本是他的爱将，当年兵败投敌，皇上肺都快气炸了......这次交战，刘屈氂都知道李陵手下留情，皇上绝顶聪明，更知道李陵不忘故国，因此心境别提多复杂了......
刘屈氂打断了马通的沉思：马将军，皇上恐怕还有怪罪之意呢。
怪罪什么？
末将虽然没能成功，毕竟把大军安全带回来了不是。
刘屈氂笑得诡秘：马将军精明强干，处事果断，截回长水、宣曲胡骑，剿灭太子叛军，立了大功，实有将帅之才，皇上对将军你的期许......恐怕不止于此啊。
什么意思？
刘屈氂火上浇油：平定太子叛乱，你我皆有大功，只是皇上的心思可能会变化，对你我的看法也可能会变啊......
越说越让人糊涂了......马通心中更是不安：还请丞相指点！
刘屈氂抓住他的手，像是掏心掏肺一般：今后你我荣辱与共，互相提携便了......马通一惊：岂敢岂敢，还请丞相多加看顾！
马通回到家越想越怕，当初气盛鲁莽了！只知道立功心切，却忘了疏不间亲——太子刘据再出格也是皇上的儿子，嫡长子.......事已至此，怕也没用，还是多和刘屈氂亲近，一起应对才是。对了，还有商丘成，他也掺合了这事儿，今后也该多商量商量，同进同退才好......
功过谁评说！
唉，伴君如伴虎，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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