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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从中秋前夕到入冬的这两个月来,在田丰村的农家小院里,如胶似漆的步且与云窦小娘子,俨然过得不知有汉,无论魏晋了。

    而彤县的那位县守麻隶呢,这么些天来,也属实辛苦了,一刻都不曾停歇,不是在忙着统筹规划各类收支账目,就是在疲于应付各路富商巨贾,难得有那么一丁点儿碎片化的空闲时间和余力,还要奉献给养在后屋的那几朵浮花浪蕊呢!真像一头老黄牛一样,从早忙到晚,从晚玩到早,让人直呼吃不消呐!有赖于身边那几位功力炉火纯青的丹术之士,不辞辛劳、夜以继日地调配炼制,方能有幸每日服得一颗延年益寿丸,不然,如何敢行得这事!

    “老爷,这便是城内鼎鼎有名的挽仙楼!”,

    车马到了门口,一旁的幕僚恭恭敬敬地介绍道,

    “里面的麝姬姑娘美若天仙,又弹得一手好琴,听说原是都城嵩郡波云楼里的翘楚,不知是真是假,也不知为何竟沦落到了此处。”

    “好,好,好”,

    麻隶满面春风地说道,

    “今日本府,便与民同乐一番,可否!”

    说完,便跨开步子,直奔厅堂而去。

    后面十数位全副武装的府兵由左府卫领了,紧跟着鱼贯而入,阵势相当的浩大!

    大厅里面人声鼎沸,在座的也都算是有钱有闲的主,正吃喝玩乐着在兴头上呢!一开始根本就没有人注意到县守进来了,直到几个眼尖的,瞧见了那些持弓捉刀、杀气腾腾的府兵,嘈杂的人群才如击鼓传花一般渐渐地安静下来,直至鸦雀无声,下一秒,则纷纷弃桌而去。

    也就眼睛眨巴几下这么点功夫,偌大的大厅里,就只剩下了十几张桌案上的那一片杯盘狼藉,要知道,大梁上环绕着的喧闹声都还没来得及散去呢!只有一个店里小厮模样的,一动不动地趴在边角落里的一张小案上,估计是吓得晕过去了吧!

    二楼雅间内,那些有头有脸的,也早已喝得烂醉如泥了,哪有心思去操心下面为何突然静寂如死了?话说回来了,就算有人意识到了好像有那么一点儿异样,谁吃饱了撑的会去搭理他们!毕竟咱楼上的才是人上人,是吧?都还在劲头上呢!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得看咱心情!

    “嘭,嘭,嘭”

    直到一扇扇掩上的房门被那些府兵一脚一脚地踹开了,那些家伙才猛然惊了一惊,蓦地醒了一醒,开始晓得什么叫害怕了,刀还没亮出来呢,就赶忙连滚带爬地下了楼梯,撞见了悠然自得地站在大厅里的县守麻隶,竟然还不忘连磕带拜一番呢!

    府卫还是那个府卫,府兵还是那些府兵,怎么如今变得这般凶神恶煞、令人惧怕,唯恐避之不及了呢?

    某些本性邪恶之人,对他们而言,作恶就是生活,生活就是作恶,所以他们并不觉得自己是在作恶,不过是普普通通的讨生活而已。假若他们认识到了自己是在作恶,又怎么可能如此沉浸其中、乐此不疲呢?正因为,即便是神仙道人也不能使其认识到己身之恶,所以他们的恶是一个闭环。既如此,除了让这些人灰飞烟灭,还能有什么其它办法呢!

    大多数人则百搭得多,遇泾水变清,遇渭水复浑,遇肥水显绿,遇粪水发臭,不过是如变色龙一般被迫适应周围的环境,不得已为虎作伥,苟活一条性命罢了,能有什么大错呢!毕竟敢于拍案而起的,千千万万之中,也不过寥寥数人而已啊!所以他们一边手里不断地滥杀无辜,然后说身不由己,一边脑子里不停地翻箱倒柜、试图找一些药水出来、可以漂白那些血迹,最后做得心安理得。善有量,恶有瘾,这就是为什么好事难以持之以恒地做下去,而坏事却在不知不觉中已罄竹难书。

    麝姬在屋里目睹了此番情景,顿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正要硬着头皮迎上前去,却被香绫一把拉住,哭泣着说道:

    “姑娘之前没有亲眼所见钺县之灾,所以尚可心存侥幸,如今,连鲤山书院之难,也要视而不见吗?现在出去,定是凶多吉少,定将悔之莫及也!不如即刻出城,或有一线生机!”

    麝姬迟疑了片刻,还是毅然决然地迎了上去,强作欢笑地说道:

    “不知县守大驾光临,小女子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无妨。不过是案牍劳形之余,过来稍微休息一下,放松放松身心而已!”,

    麻隶慈眉善目地说道,

    “想不到竟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真是有些惭愧啊!”

    麝姬听完,正欲引其上楼,

    不料,麻隶和颜悦色地说道:

    “楼上不去也罢!不如占用姑娘后屋一小间,喝口茶,稍坐叨扰一会儿也就是了。”

    麝姬此时此刻的境遇,那真叫骑虎难下,明知来者不善,却也不好公然驳了他的意思,毕竟还没有到那千钧一发之际,当下自己若率先撕下脸来,怕更难逃虎口啊!

    麝姬迫不得已,只能胆战心惊地引着麻隶一行来到了后院,领进了一间虽然小巧却装饰得风雅别致的小屋,那时自己平日里休憩、想心事的地方,算是后屋中唯一能给外人坐坐聊聊的地方吧。

    “此屋甚有情调,甚合我意呐!”

    麻隶开怀大笑道。

    “老爷,不知想要听什么曲子,”麝姬故作镇定地说道,

    “小女子自去外间取了琴便来。”

    “不用劳烦姑娘”,麻隶不慌不忙地说道,

    “让下人去取来便是!”

    麝姬见一时已脱不开身,只能吩咐香绫去速速取来。

    “姑娘,坐下陪着老夫喝些清茶便是了!”

    麻隶一把提起圆桌上的碎纹青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又给麝姬斟了一碗,爽朗地笑道。

    这平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美姬娇娘环侍一旁犹嫌不足的县守麻隶,竟然自己动手倒起茶来了,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他这么快心猿意马、按耐不住了呢!

    不过百步之内的事情,香绫却好似走了一千年一般,脑袋里面好像有无数个轮子在飞速地转动,却绞不出一滴有用的脑汁来,心里面好像有一万匹野马在不停地奔跑,却找不到一个驯服的办法来,真是走得快也不好,走得慢也不好,慌乱、捉急地都快要哭出来了。

    麝姬把香绫取来的一架乌梨木古琴轻轻地放在琴桌上,轻轻地调拨了几下音,麻隶身旁那位看着就一肚子坏水的幕僚便如得了旨意一般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门口十几个严阵以待的府兵分列一排。看来麝姬这次是在劫难逃,插翅难飞了,此时的她,一定害怕得连悔不该不听香绫三番五次劝告的想法都不敢冒出来吧!

    琴声幽幽而起,如泣如诉,如歌如颂,悲伤时痛彻心扉,感人时热泪盈眶,低谷时万念俱灰,高潮时光芒万丈,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

    一曲毕,麻隶也早已老泪纵横,感叹道:

    “人生苦短,何以解忧!”

    说完,又自倒了一杯清茶,一饮而尽。

    “小女子先行告退了。”

    麝姬见状,缓缓起身,如困兽犹斗一般,顺势说道。因为照理,但凡为官的,是最不愿让别人窥见这种极其私人化、感性化的情绪的,此时回避也合情合理。

    “姑娘何苦一再离我而去!”

    麻隶用手帕把眼泪擦干净了,淡淡地说道,

    “老夫就这么让人讨厌吗!”

    “小女子不敢。”

    麝姬慌乱得都不知道该怎么回话合适了。

    “既如此,姑娘可与老夫走近些!”

    麻隶站起身来,缓缓走向麝姬说道。

    麝姬紧张地都快要窒息了,僵硬地站在古琴旁边一动都不敢动,明显感觉到两条腿都已经不听使唤了。

    只见麻隶走到身前,伸出双手就要饿狼扑食般扑过来,麝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啊地一声惊叫起来。

    刹那间,眼前凶相毕露的麻隶忽然扑通一声就倒在了地上,而面前站着的,竟是挽仙楼里的小厮星流。

    “没事了”,

    星流将未沾一滴鲜血的三尺长剑插回剑鞘,从容不迫地说道,

    “门外那些也都解决了。”

    “马车已在大门口备好了,赶紧收拾一下,立即离开这里吧!”,

    看着麝姬惊魂未定的模样,星流面无表情地继续说道,

    “还有,我永远是麝姬姑娘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