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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不知道是不是喝了一杯糖桂蜂蜜水的缘故,明明天色已经很晚了,步且却仍旧没有一丝睡意。脑袋瓜子昏昏沉沉的,自作主张地放映起了和诸葛绛、卢鳌、星流一起喝酒的情形来———

    惊旭楼乃是一座三重檐、歇山顶、品字形的高楼,这个名字不大对步且的胃口,这不,刚踏入楼内,心里面便咯噔了一下,感觉身上火辣辣的,倒并不是因为嗅到了弥漫在大厅里的辣椒味,也不是因为大厅正中央的炭火冲天炉烧得有多火热,而是好像有无数目光偷偷照射着自己似的,本想咬住那令人不适的光束,一探个究竟,映入眼帘的,却满是猜拳行令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这会儿听来,与战场上的厮杀声也并无二致。

    架势如同决斗,

    喊声好似叫阵

    手势自有诸般变化。

    简而言之,双方各喊一个数字,各出一个手势;哪一方所喊数字等于双方手势各代表的数字之和,即哪一方获胜。

    富有地方特色之处在于,每一个数字均有一句相应的俗语、也有一个对应的手势,其间又有方言加成,所以不论从听觉,还是视觉上,都颇有看头,且将它视为一项民俗表演也就是了。

    “全福寿!”,“六六顺!”,

    两句粗犷、响亮的划拳行令之声,将步且的思绪重新拉回到了酒楼大厅之内。由小厮领了,找了一处角落的位置,四人相继坐了下来。

    “你说你是不是严重缺乏安全感啊!怎么老喜欢挑犄角旮旯的位置坐呢?在彤县这样,到了这旦国的大都城央郡,还是这样!远的不说,你就看眼前这些有钱人模样的,哪一个不是咋咋呼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他腰缠万贯!怎么到了你这儿,就这么卑微呢!”

    卢鳌这吐起槽来,真是一套一套的,成天蹭吃蹭喝的,嘴巴却一点儿都没有变软。

    “这年头,哪还有什么安全感啊?就说我们做买卖的,不是被当官的硬吃,就是被做匪的明抢,即便是高墙深院,也防不住做贼的惦记,能不低调点吗!”

    诸葛绛深有感触地说道。紧接着,话锋一转,开始对卢鳌狂喷了起来。

    “我还没问你呢,你倒先问起我来了。你说你为什么老是喜欢在街道中间大摇大摆地晃荡呢!不就是因为你长得帅气了一点嘛,就成天生怕别人看不见你!我看你真该收收心了,要不然蒯镯小娘子可饶不了你!”

    酒还没有开始喝呢!诸葛绛的舌头已经有点停不下来的意思了。说完卢鳌,又对星流说道:

    “你应该有安全感了吧?大侠,高手,高高手。”

    “没有。”

    星流干脆利落地回答道。

    “为什么?你不是武功盖世吗?”

    诸葛绛纳闷地问道。

    “武学层面,我自忖也就达到钧级而已,在这个级别上,蕨国《武林录》中在册的大概有十人,而在这之上,还有湛级和渊级。况且,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哪来的高枕无忧啊!”

    星流淡淡地说道。

    “步且,你有安全感吗?”

    看来这回一定是碰触到了诸葛绛的某根神经了,不挨个问一遍,心里面是过不去这坎了。

    “身怀绝技使人妒,怀金揣玉招人羡,位高权重不胜寒,这每一句话里面都住着两个人,一个是既得利益者,另一个则是追求利益者。前者因“有”而缺乏安全感,后者因“无”而缺乏安全感,所以说不论有无,安全感这种东西,不是你有所舍弃,便能获得,也不是你有所获得,便能拥有,就如同这个世界一般,短暂的有序之后,无序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

    步且说完,喝了一盏暖身酒,思索了片刻之后,又慢慢地说道:

    “我想,我从来不会因一贫如洗而惴惴不安,也不会因手无寸铁而逡巡不前,更不会因位卑职小而坐如针毡,但我却会因所爱之人而牵肠挂肚。”

    “说得是呢!想当年,我孤身一人来到彤县,全身上下,除了帅气之外,丝毫没有什么值得他人垂涎的东西,而我也从不艳羡他人什么,回想起来,那时候是多么得无忧无虑啊!如今,因为蒯镯小娘子,倒有几分患得患失起来了呢!”

    听了步且这话,卢鳌频频点头,深以为然,也感慨万千起来了。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设想,如果我是渊级高手,所居之处遍设机关,所爱之人足不出户,是否可以安全无虞呢?显然不能。因为只有一个彻头彻尾的弱者,才会按着对手的思路穷极一切武装自己,强者,永远不会为难自己,他强由他强,清风拂山岗,他横由他横,明月照大江,唯从心所欲,出奇制胜尔。”

    步且似乎闻到了大厅内暗流涌动的味道,豪气万丈地说道。

    往日一进了酒楼,眼里便只有美酒的四人,今日却时不时地看着窗外的天色;曾经誓言旦旦不喝得烂醉如泥、绝不归家的四人,如今都仿佛变了个人似的,小酌了几杯,微微有了些醉意之后,看着夜幕降临,便都嚷着要回家了。心里有了牵挂的小娘子,果真就大不一样了呢!

    或许是惊旭楼里人声鼎沸、各色菜肴热气腾腾的原因,窝在角落里的步且差一点就忘了如今是寒冬时节了,所以出来的时候,被扫街的寒风这么一吹,不禁打了一个冷颤。四人闷着头,沿着鎏邀街一路向南,街上花红柳绿的灯光直晃得人眼花撩乱,匆匆忙忙走了一段之后,星流突然停下了脚步,指着与鎏邀街相连的一条小道,说道:

    “翻过这膏桑岭便是遐筑街了,可以节省不少时间,何必绕着它走?”

    “白天看着挺美的,怎么到了晚上,感觉有点瘆人呢!”

    诸葛绛站在灯火通明的大街上,朝着一眼望不到头的膏桑岭深处看了又看,畏畏缩缩地说道。

    “乌漆麻黑的,咱可都喝了酒了,本来就走不稳当,万一摔了磕了,回家可不好交待!我看,还是走大街比较安全吧!”

    谁放着好好的阳关大道不走,非要挑这羊肠小道,也就星流这种江湖人物有这癖好吧!卢鳌连忙补充着说了几句到位的话。

    只是星流看起来似乎很焦急,也不等卢鳌把话说完,便已快步流星地走了进去。其余三人见状,心想,也不能抛下星流一人啊,于是只能硬着头皮,赶了上去。

    “知道你们本事大,行了吧!”

    诸葛绛一边走一边无可奈何地说道。

    夜晚的山路真不好走,且不说它既狭窄又陡峭,光是脚下那些恶意满满的碎石块和小路两旁指指戳戳的树枝,就够让人受的了。本来步且是紧跟着走在最前头的星流的,哪知卢鳌和诸葛绛在中途突然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硬是挤到了步且和星流的中间,还嘿嘿嘿的自己给自己逗笑了。敢情前有狼后有虎呗!

    四人就这么把心眼长在了脚下,走得虽然小心翼翼,却也歪歪扭扭,若不是有这星光作伴,这双脚是无论如何都落不下去的。到了山顶,才发现,眼前是一片开阔地呢!望着浩瀚的星辰,正想抒发一下美好情怀、感慨一下快意人生。耳边忽然感觉凉飕飕的,竟是几支冷箭嗖嗖嗖地从耳畔掠过。

    “星流!”

    诸葛绛和卢鳌齐声喊道,这里面有紧急呼救的意思,也有恨不得捶死他的想法在里面。好好的路不走,非要送上门来。是不是星流这家伙安稳的日子过腻了,想找回点江湖风味。如果不是这黑夜,估计早射成靶子了吧!

    “嗖嗖嗖嗖”

    又从黑暗深处射来来几支羽箭,这次无一漏网,都被星流一一打落在地。

    紧接着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只听得到风吹草动的声音,和灌木丛中哗啦哗啦的脚步声,慢慢的,慢慢的,十几个舞刀弄剑的武林中人,显现在了前面。领头的,身披紫色锦绣风衣,腰佩镶金嵌玉的长剑,面容和善可亲,眉目清秀俊逸,看着明明不像是杀人越货之辈啊!身后那个高大的身影,步且怎么看都觉得有点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来了,谁让自己过目即忘呢!对于有“眼生”毛病的人来说,同一个人至少得连续见上个三面,才能在脑海里抹上一笔吧!

    只见那领头的也不按江湖规矩做个自我介绍,手这么一挥,手下那些家伙便不由分说地扑了上来。只见星流使了一招流星坠地,冲在最前面的三人便应声而倒;紧接着,顺势使了一招无风起浪,又有三人翻滚在地。就这么两下,直接把后面那些家伙给吓住了,纷纷防御性地往后倒退。领头的见状,也不喝止,微微一笑,那是一种简直狂妄到家了的蔑笑。

    “在下缥缈峰迟斑,忝列《武林录》阙级!”

    说完便拔剑朝星流刺了过来,看来根本就懒得听无名小辈的自我介绍,可见其已猖狂至极,到了无可救药的地步了,也难怪,阙级在册的,普天之下也就二十几人而已!

    星流这种野路子自然是进不了《武林录》的,但他自我感觉是钧级,应该还是谦虚了,对付这种阙级高手总该绰绰有余的吧!步且心想。

    “磬,磬,磬,磬。”

    只见两剑相合时火花四溅,分离时宛如游龙,步且、卢鳌和诸葛绛三人正看得津津有味,迟斑手下那些家伙却乘机杀了过来,诸葛绛手持匕首,左藏右躲,倒灵巧的很;卢鳌手握鲤山直剑,颇有章法;步且手持宝剑,移形换位,凡与之相合处,刀剑纷纷断落在地,吓得那些家伙连滚带爬,逃下了山去。看着那壮汉跑路时的身影,步且忽然就想起来了,那家伙不就是魁纲派的弋腩嘛,数周前曾在怀呼桥下照过面的呢!

    也就在此时,星流使了一招乘风破浪,一剑刺中了迟斑的右肩,顿时,如注的血流染湿了迟斑的手臂,其手中的长剑也似断了线的风筝一般,一头栽在了地上。迟斑倒也知道走为上策,也顾不得面子了,左手捂住伤口,丢下精美绝伦的长剑,便逃之夭夭了。

    还以为迟斑这家伙有多牛逼呢!估计脑子都用在怎么捣鼓形象上了吧!至此之后,勉强在星流面前过上十招的战绩,可能就是他这一生最引以为豪的资本了吧!谁都看得出来,若不是星流手下留情,今晚便已是他的忌日了!

    “你知道自己手上那把是什么剑吗?”

    星流看着步且,淡淡地问道。

    “不知道。说来你也不信,这把宝剑是十几年前与云窦小娘子第一次见面时,她送我的!”

    步且每每谈及此时,便会自然而然地荡漾起幸福来。

    “此剑名曰鱼泰,乃当世六大宝剑之一。水流亦可断,更别说其它任何东西了!”

    武林中事,星流果真无所不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