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顾首陈年（一）

    大杨的娘爬起来，来不及拍掉满身的尘土，只拉着大杨的衣服继续往家去。

    “大杨的娘，你回来了？”

    坐在炕沿上的村长赶忙站了起来问道。

    大杨的娘只管坐在炕沿上抹着眼泪，也不回答。

    “你带着大杨干啥去了？”村长问。

    “还能干啥去？我要那女人给个言语，为啥打俺家小杨。小杨是村里最乖的孩子，现在，他是村子里最傻的孩子了，我要养他一辈子了。”大杨的娘哭道。“这城里的女人心眼子真特么多，她也不开门，我和大杨在门口骂了好一会儿，她像个聋子一样，她能逃得了吗？”

    大杨的娘说得越发激动起来，呜呜地哭着，抹完眼泪又抹鼻涕，发丝贴在了满是黑斑地脸上。

    “大杨的娘，你别激动，单册心不坏，她不会打小杨的，指定不是她。”村长俯着身子说道。

    “你不配当村长！你和那女人肯定有事儿，村里人都是这么说的，我肯定饶不了她，也饶不了你！你等着吧，俺们要把她赶出去，连你一起赶出去！”大杨的娘越说越来劲，冲着村长叫喊着，把村长撵了出去。

    “你快跑田里躲躲，他们会来闹事的。”村长还没进屋就慌乱地喊道。

    单册听到声音从屋子里出来，依旧垂着眸子，转神看着村长说：“小杨不是我打的。”

    “我知道你不会，可你得躲躲，他们要把你赶出去了，你快去躲躲。”村长急得冒了满脑袋汗一喘一喘地说道。

    单册刚张嘴想说什么，就听见一群人呜泱着往这边过来，来不及穿件外衣就被村长推着跑了出去。

    村长身子很宽大，两只胳膊挡住了所有村民，他们相互喊着说话，不知说了些什么。单册只管跑，却不知要跑到哪里去，她没有地方可以去。

    过了一天，村子里没人再提起单册，只有几个女人晚饭后没事偶尔会提起几句。

    又过了一天，几个女人也不再提起她。

    两天时间，村里的人们仿佛全部忘记了单册，一切恢复了起初的样子，连小杨的娘也忘记了，只管每天喂小杨吃稀稀的面糊，像喂着四五岁时的小杨那样。

    单册走的那天晚上，村长跪下来求他们，眼看这情况下实在瞒不住，只好把单册的事说了出来。

    “她呀，也是个惨娃娃呦。”村长坐在单册屋里的木椅子上说道，屋子里拥满了人，有的手里依旧拿着铁锹，大杨的爹和娘坐到炕沿上，大杨不敢进去，只站在门口。

    “单册她是从BJ城里来的，是俺参加打仗时候的彭峰团长亲自来信，叫俺留她住下。彭峰你们肯定认得，现在当大官了。”村长说，“单册是彭峰团长的救命恩人，也救过俺的命。”村长继续说。

    “当年俺们队伍途经云南一带，开始闹饥荒，没粮食吃。要是春天还好，能挖些野菜，可这大冬天，大雪下了好几日也不见停，饿死了好多人。当时带队的冠生，冠生你们认得吧，他当时是总政委，就把自己骑的白马杀了给俺们充饥。”

    说到这，村长抹了抹眼泪，“也难为政委了，他的白马枯瘦得很，哪里来得肉啊，挑来拣去不过几小碗，大家谁也不愿意吃，他自己也不愿意吃，最后还是一人巴巴地分一丝肉。他的白马啊，他最心疼了，大家都知道。”

    “你不是要说单册吗，怎么又说起你打仗的事了，这跟她有啥关系？”大杨的娘问道。

    “你别急，我不得慢慢说，这人一辈子的事儿，怎么一下子说得完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