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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一百零一章:三年(念想)

    毕竟谁都不知道,一次见面会是萍水相逢还是刎颈之交。

    那个夏夜,萧念把自己兜里的巧克力送给尤浩,他们坐台阶上看着九天的大字招牌,萧念问尤浩有喜欢的事情吗,尤浩不假思索回答说三餐加宵夜,夏天有空调,冬天有暖气。

    “你呢?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钱。”

    尤浩略有诧异,“没看出来你还是财迷啊!”随后他又笑道:“我还以为你会说你喜欢你哥呢。”

    夏雨来得让人猝不及防,萧念的回答朦朦胧胧不太真切,她好像说的是,“哥哥是家不是选择。”

    那个夏天尤浩遇见萧念,两人的第一顿餐食是尤浩煮的面,吊顶的老风扇摇摇晃晃吹散夏日热气,那年天地广阔,风清月朗,原来一场萍水相逢得到的会是莫逆之交。

    ─────

    被雨水洗刷整晚的街道透着潮湿的沉闷,晨风混杂泥土芬芳吹进城南大大小小的巷道,还是车来车往的老街口,还是朝左向右的赤色路标,简约得让人分不清南北西东,仿佛是转头抬眼便可兜转完的城南。

    常年不落锁的三合院大门半敞,门庭两边悬挂两盏走马灯,刺绣屏风尤其精致,有说话声穿墙而出,细细一听,原来是有人在问好端端在院中央栽棵橘子树做什么?

    “我乐意。”

    三合院的主人正躬身一瓢一瓢给半人高的橙树浇水,随着动作,腕绳上的石头子左晃右摆的,桶里水去了大半,他不拘小节将橙树底下刚冒头的杂草给连根拔起,起身食指擦过树叶,半枯黄的叶子晃晃悠悠叶落归根。

    “您不觉这树和这三合院价值,和这放眼几里地相当不符吗?”廊下台阶处,坐着俩人,造型拉垮堪比逃难回来的那位兄弟杵着脑袋发问。

    他旁边那位着装齐整的兄弟边敲键盘边说:“金大少爷,据我所知那是橙子树。”

    被喊金大少爷的金赫换了边脑袋看向那颗明显萎靡不振的…树,说道:“有区别?不都得用手剥着吃?”

    敲键盘的成宥指尖微顿,突然觉着他的纠正就和他旁边的人类一样,一样的多余。

    “有事说,没事滚。”

    下一刻,三合院正主终于发话了,轻飘飘的语气,倒也没听出不耐烦,就是无端让人觉得有些躁。

    金赫看着他,语气表情同步诚恳,“能有什么事?看望孤寡老人,你都多久没和我们一起玩了?嘛呢浩哥,是准备洗心革面皈依佛门?”

    成宥“呵呵”笑两声,问就是赤裸的冷笑,“有些人左拥右抱那叫乐得找不着北,哪还记得不起眼的我们呐。”键盘敲啪啪响,仿佛金赫应当在他手底而不是他身旁。

    金赫抬起脑袋正准备插科打诨过去这一趟,没曾想尤浩提木桶走过来,整张脸逆在晨光阴影,黑眸漫不经心瞥来一眼,金赫条件反射坐直身子,嘴皮秃噜老快,说道:“昨晚喝得迷迷瞪瞪把我老婆输给樊简了,他说只要你和他在环城山跑一圈就把车还给我!”

    沉默是此时的康桥,尤浩把木桶放到廊荫下,和木桶落地声响同时响起的还有成宥的咒骂,“樊简?我看你他么才是犯贱吧!”

    成宥“啪”地合上电脑,起身居高临下质问他,“你不知道他那人心黑?陪他玩,陪他喝,你就说你是不缺心眼?”成宥看一眼沉默的尤浩,转身叉腰迎头看了会儿太阳,又嗤笑一声回头骂道:“让浩子陪他跑环城山?你怎么不去跪着给他舔!”

    此话一落,金赫猛地起身欺上去,“成宥你他么你说话别太过分!”

    心虚的人才会恼羞成怒,成宥单手轻轻松松就把他给甩开,“我过分,我他么告诉你什么叫过分!”

    说罢拽着他肩膀打开电脑给他看,一段爆火的同城微博视频内容,坐标位置人物齐全,对象正是金赫和樊简,两人四周围满看戏的人,两人玩牌,樊简有多爷爷,金赫就有多孙子,不,是给人上赶着当孙子还被人笑话不配那种。

    太阳逐渐高升,温度渐渐烘干地面水汽,视频不间断重复播放,金赫垂头跪坐在廊下,成宥在旁边闷头抽烟,尤浩坐在石凳上拿手机刷微博,谁也没挨着谁,风悠悠闲闲吹得天上云卷云舒。

    突然一声猫叫从里屋传来,尤浩抬眼看向成宥,成宥“卧槽”骂了句,手里倒是顺从地把烟给掐了。

    灰茸茸的猫脑袋从里屋探出来,“喵”一声跨出门槛,肉垫懒洋洋地走了没几步,停在太阳底下不动了,圆滚滚的脑袋一歪,朝尤浩低低叫唤,撒娇似的,这不是萧橙又是谁?

    成宥看着尤浩走过去把猫主子给抱起来,一下一下给它呼噜毛,温柔耐心的跟领闺女似的,他叹口气余光被营养不良的橙子树填满,想起三年前的九月份。

    三年前属实是个多事之秋,经龙家官商勾结一事,雨城商圈动荡,根基不稳的商人倒的倒败的败,更别提本城老牌豪门,上头下令彻查,落败的落败,移民的移民,总之怎一个惨字了得?

    落败老牌豪门以连家为首,连家父辈和城北龙家不声不响来往频繁密切,彻查令下达连家生意有大半被牵扯进去了,什么调查官司报告紧锣密鼓大半年,连家算是里里外外被重新洗牌了,可架不住连大当家好本事,他接手家里产业后重心在国际海运线,这次彻查令看似火烧眉头实则是政府替连靳清除了集团内部不干净的祸根,连家照样低调的风生水起。

    自然也不是人人都是连靳,金赫家里之前算得上居高位的阶级层次,一封彻查令纠出不少难以启齿的苟且,都说有钱人再落魄也胜过穷人百倍,可到底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父辈基业不可能就此打住,到处找人拉融资,找人拉投资,都是生意场上的老脸皮,一朝落魄,不难想象是何种虎落平阳的狼狈。

    樊简樊家就是得意于彻查令一跃而起的新豪门,这个洗牌后突然站到豪门上圈的家族便宜吃下曾经的老牌豪门,奉承的人说樊家重情重义不忘初心,伸手拉了一把曾经的恩人,到底没人计较名利场背后这两家经历了何种不为人道的交替更迭,这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商圈,只看你如何笑到最后,没有人会在意你背后的风起云涌。

    “都是可以成家立业年纪了,要为自己言行负责,我只问你一句,能不能放下不值钱的自尊心,踏踏实实静下心干时事?”尤浩抱着萧橙,没有看金赫,垂眸给萧橙顺毛。

    金赫合上电脑,闷声说,“这是最后一次。”

    成宥骂了句脏话,还是没忍住踹了金赫一脚,“谁要你的保证?浩子拿命陪你玩,你以后惹是生非能不能别打着他名头?”他说完又看向尤浩,还是没忍住骂了几句,“你记住了,尤浩他不是你爹金赫,有本事玩没本事就安分守己,懂了吗?”

    金赫攥着拳头一声不吭离开了。

    “脾气还挺大!”成宥被气笑了,收起自己的电脑走向石桌。

    尤浩这个当事人心如止水,成宥在他旁边坐下,重新打开电脑,点几下把屏幕面向尤浩,“差点给忘了正事,你先看看这合同,没什么问题的话我就一式两份传给你了,明天你抽空到公司把合同一签这事就定了。”

    电脑上是股权协议几个大字,大抵男孩都爱车,成宥是其中最成功的爱好人士,他不仅爱车,更爱自己改装车子,成年起就拥有自己的汽车改装门店,说来成宥也是本土豪门代表,雨城广为人知的成宥家居就是他出生那年祖辈送给孙子的礼物,这名字搞得成宥有心低调都力不从心。

    “明天中午你请饭,今晚上跟连谨有酒局,太早起不来。”尤浩瞥了眼就没再管,一门心思侍候猫主子。

    萧念离开后的第一个春节过后,林夏侯继续在国外奔赴梦想,尤浩主动向林舅舅申请萧橙的抚养权,边上学边奶娃,当然,萧橙不是孩子,它比闹腾的孩子安静多了,尤其是萧念离开以后。

    在不足年的高考前夕,尤浩带走了萧念留下的复习资料,严格意义而言那些资料用处不大,但那个特殊的时间里,尤浩哪怕攥着一样有关于萧念的东西都能激发出莫大的动力,他考上了本地雨城大学,虽然不及虞大和京大,但他说他得偿所愿。

    得偿所愿考上了雨大,知道萧念篡改萧恒志愿的事情除了龙翔就是尤浩,萧念曾说这是她自私,她想要弥补这份自私,尤浩替她弥补了遗憾,这大学是连同萧念那份一起的大学。

    尤浩攻读的金融管理,相比于专业上的东西,尤浩对于此类社会经验显然比同龄人更加丰富,前者百分比的努力加上后者的优势,让他在这条路上走得还算平稳。

    在连氏实习年余,跟着连谨接触不少项目,连氏一直没丢老本,搞的运输业,这些年扩展不少业务,在连氏能学到的东西,比如人际往来,就不是一般人公司比得上的。

    说是晚上实则晚饭时间这局就摆开了,位置定在城北楼外楼,说起楼外楼这是龙翔新投产的项目,就是个人私产比他的集团更加如雷贯耳的消遣地方。

    “在外青山楼外楼,西湖歌舞几时休?暖风熏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这名儿起得好,起得妙啊!”甲方项董举着酒杯,桌上其余人连同酒杯高举,听甲方项董在那兴头上说要赋诗一首。

    “好,项董好文采!”

    有人吹嘘自然有人捧,这次一同来的不止甲方项董,还有听闻双方名头前来“偶遇”的人,脚踩一块地,所谓资源共享,浓缩成精华以后实则还是那几张老皮老脸,各自什么底子路子都是心知肚明的事情。

    倒是酒桌文化嘛万变不离其宗,喝酒吹牛除了正事啥都齐备,尤浩那时候是不太懂连谨这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北风,到底是怎么被传成雨城圈里人尽皆知的浪荡子的?如今身处其中倒是摸到一二,就这种局子待久了,任你黑白传出去都是五光十色的精彩。

    现下正玩到附庸风雅的诗词接龙,轮到尤浩时他捏着两杯白酒起身,脚步算得上稳健,迈步到甲方项董阵营里随行的副总边上,他笑了笑倒也有几分兴头上的模样,说道:“为我引杯添酒饮,与君把箸击盘歌。”

    众所周知,副总这职称随行出差只有一个作用,陪酒挡酒还要陪笑。

    尤浩自个儿将两杯酒碰一碰,另一杯递给副总,那副总笑说几句场面话,直言自己可没什么念诗的头脑,这酒自然回到尤浩身上,他一饮而尽再次给自己添满酒杯,回了句“副总谦虚了”说着好听话把这杯酒给还回去。

    两人这一来二往已经去了半壶白酒,最后是以副总一句“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两人这一回合才算作完事。

    回到座位上时,连谨噙笑看甲方项董在那面红耳赤说发表演讲,满满当当的圆桌人都在给他捧角,连谨把自己酒杯推过去,手退回去时动作自然地掸了掸烟头。

    尤浩不露声色抬起,不用等车入口便从鼻尖嗅到柠檬柚茶的清甜味,外人不知这浪荡的连家小三爷尤其衷爱这口,酒桌开始喝,酒桌中场在喝,酒桌结尾接着喝,主要这颜色似酒似茶,让人难以联想作其他,毕竟小三爷圈里出了名玩得开,也没人怀疑他作假。

    这晚饭吃得酒过三巡,从下午密集的人流高峰期吃到暮色霓虹的晚间,几方人马还得接着折腾,楼外楼上层有的是打发时间的消遣乐子。

    这甲方项董酒桌上喝得面红耳赤去厕所间时那步子仍旧健步如飞,一看就知道是个老油条,这也是尤浩没有直接对上他的原因,一来不够资格,二来和他对上就不止于副总那样式的回合了,估计酒得喝够呛。

    这酒桌稍微散场,楼上备了包房,唱歌听曲还是茶余闲谈都可,尽地主之谊把人招待好,连谨自己寻由头说去换身衣裳,顺便带走了尤浩。

    “不用我盯场?”尤浩也就是随口问问,插着兜悠闲自在得很。

    连谨轻车熟路带人七拐八拐去到安静的包间,刚到门口就闻见一屋子饭菜香,连谨边净手边道:“这个老滑头业内出了名,酒足饭饱的,我去行,你嘛……”他停顿,似有所指笑了笑,“还得再练练。”

    尤浩落了座就先给自己盛碗热汤,招呼旁边侍者给连谨也盛汤,时鲜熬煮的浓汤滋味美得很,他连喝几口下肚,这才有空道:“那我可还得谢谢小三叔了。”

    连谨觑他一眼,“哎呦,尤二爷这话我可不敢当。”

    两人辈分乱得很,其实也谈不上辈分,现如今明面上尤浩是连家五房好友遗孤,自然喊得上连谨一句叔叔,实则都知晓龙翔把他当弟弟养,龙翔和连靳还算称得上兄友弟恭,尤浩大多时候碰面都直呼其名,比连守可谓是无拘束多了。

    二人在这头填肚子,有人在消遣窝里头盘算东西,这不是巧了吗?樊简今日也在这楼外楼,有跟班在楼底下见到尤浩这不就赶紧上报情况了嘛!

    说起樊简和尤浩,两人其实并无交集,从前金家没落败时樊简一直想融进金赫朋友圈里,金赫这个二代典型的不思进取傻白甜,这辈子就干了件正经事,交了成宥这么个有理想的知识奋进朋友,进而结交了尤浩。

    成宥酷爱改装对跑车倒是兴致一般,他向来更侧重于这一圈跑下来车子性能如何,尤浩就是那个乐得帮人测试车子性能的“小时工”,和成宥也是这么认识的,那会儿成宥还没自己的店铺呢,就拿家里拿着豪车改着玩,也会给关系亲近的哥们露两手,机缘巧合就结识了尤浩,两人一来二去脾气各方面都比较相投,这关系就这么保持下来了。

    金赫那朋友圈里中二气的二世祖多得很,尤浩就那么恰逢其时帮金赫赢了回赛车,他在朋友圈大肆宣传了半月,把尤浩夸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车神,那场比赛没有其他人,对象就是想要融进金赫朋友圈的樊简,金赫对外宣称说只要樊简赢了比赛就是他拜把子的兄弟。

    从头到尾,尤浩除了觉得金赫聒噪,甚至觉得樊简蠢得要命,这话听着就不是好话还真有人舔着脸往上凑?然而那时尤浩不过是拿钱办事被下注的一方而已,无所谓事实如何,那与他无关。

    也是后来才知道,他开的车子是经手成宥改装的,也就是金赫称之为老婆的爱车,说实话樊简车子开得不错,架不住有心人耍弄,尤浩后来知道也是一听而过,毕竟没人逼着樊简入局,是他一心想要逐虚荣才会着了道。

    可是哪能想到樊简的确不能用正常思维看待,樊家成功跻身上流圈以后,他是彻底记恨上了尤浩,把尤浩钉在了他的耻辱柱上誓要一雪前耻。

    有好事的小跟班蠢蠢欲动问道:“樊爷,咱们怎么着?要不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然而不等其他人附和,樊简回绝了这番,他说的是给连谨一个面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连家人不好得罪。”

    有人不明是非疑惑道:“连家?这两年不是半隐半退状态吗?尤其是那连谨,低调得跟什么似的,成天就领着尤浩这边凑凑那边晃晃,好像也没有什么正经事吧?”

    樊简嗤笑,笑他蠢,“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连家什么根基?能轻而易举倒台?不说远的,只说这楼外楼,连靳和龙翔关系非同一般,龙翔如今是什么位置?连家自然也不容小觑。”

    还有人是新入圈的,音气不足问道:“不是说前几年连靳和龙翔闹掰了吗?说是吃鱼给闹的,当时九天外头传的有声有色的。”

    这回不等樊简回答,有人抢答,“就说你新来的消息不灵通,那都哪个年代的矛盾了?我有媒体朋友在朋友圈透露说,三年前丘园那场空前绝后的葬礼是连靳亲自操办的,亲自操办,诶,那得什么关系才能帮人操办白事?大家各自都掂量掂量吧!”

    众人一时静默,樊简也若有所思不知在想什么。

    “诶诶大消息啊!”

    门板开合间,又有人从外头回来,兴冲冲交流八卦信息,“楚辞回来了!”

    这回轮到樊简诧异,“你说谁?”

    那人说:“楚辞啊!是楚辞没错,我还拍了照片,樊爷你看看?”

    手机被传了一圈,有不少人开始低头刷手机网。

    这年头生意说得好听蒸蒸日上,能够屹立不倒风吹不动的到底没有多少企业,而温氏绝对是首屈一指,更别提中途还经历三年前那场彻查令,更上一层楼的企业代表当属温馨地产。

    所以这几年新入圈的家族撞破脑袋想要和温家搭上线,奈何人家站的太高,山外仍有山,以为两只脚踏进圈子里了,谁曾想还是得抬头仰望在金字塔尖的人。

    刚才打听到白事的那人才想起来似的,说道:“我那媒体朋友还透露,几年前那场葬礼出殡车队末端有温家两张车子,听他话里话外好像是龙翔没给温家递过丧帖,是温家自发跟着后头一起送灵。”

    此话砸开涟漪,纷纷有人问道当年龙翔家里死的什么人?

    那人摇头表示不知,“谁知道呢,三年前大新闻太多了,现如今几乎查不到龙翔当年八卦,更别说具体消息了,都封得死死的,没人敢透半点……但是我听说龙翔当年养了个宝贝疙瘩,要星星不给月亮那种!”

    “情人?”

    “诶这谁知道呢,龙翔一没家里人掣肘二不缺实力,就算养个童养媳也没人说什么吧!”

    “就是就是!”

    话题歪楼歪得彻底,只有樊简沉吟片刻,看着手机照片寻了个由头退出了包间。

    温家这块金疙瘩多少人前赴后继,消息可比龙翔多了去,连带着温家小太子温度有个什么风吹草动都能让周围人知道的清清楚楚。

    唯独楚辞这个外姓的孙子,几年前从南边来了两年,留下不少传说,只是来去都匆匆,楚辞在雨城众多二代心里留下的最后一条信息是,最有可能成为温氏下一任家主的外姓太子爷,令众人如此笃定原因无他,楚辞曾经陪同温老在不少场合露过面,温老话里话外并不避讳这个敏感话题,直言温氏当家人看的是本事不是姓氏。

    ──分割线──

    尤浩回到战场,刚好和从外头回来的副总碰正着,这副总年纪大概比连靳还得长几岁,在交际圈里也出名的会玩花头,今个儿酒桌上对尤浩还算是留了一手,此时搂抱一个妩媚多姿的女伴,眼睛倒是比酒桌上活泛灵光,实打实的美酒不如美人来得有价值。

    “刘副总。”尤浩两手都没空着,刚从连谨车里拿过来的好酒。

    “酒桌上附庸风雅喝的不是酒,是兴致,夜宴会的不仅是芬芳美酒,更是馥郁的美人香,玩的就是一个情趣”这话出自连谨之口,他当时喝着柠檬柚茶说的头头是道。

    “连总手笔就是阔绰。”

    刘副总搂着美人细腰,眼里瞧着尤浩手中酒盒,就是不知道讲的到底是人还是物。

    尤浩推开门,请刘副总先行,端的是谦卑的乙方助理的态度,不卑不亢的从容。

    楼上包房比楼下席间更为宽敞,玩乐设施一应俱全,尤浩刚露面就瞧见连谨怀中跟了人,倒不是那些唱小曲儿的,连谨此人真真假假的,博爱也专情,没有空窗期的时候,但也不滥情,玩的就是一个浪荡子的专宠,等到腻味散场也不会让人觉得难堪。

    甲方项董拿着话筒和美人对唱情歌,和他一时兴起的诗词接龙一样,十句词儿有三句在调上已经是难能可贵,尤浩和副总来回打太极,期间那些凑上来递酒的尤浩来者不拒,没有永远的敌人,永恒的一直是利益,然而利益是个圈,所以做人留三分面,日后好相见。

    刘副总晃着酒杯和右边的美人耳语几句,那美人娇嗔几句接着倒了酒朝尤浩走过来,连谨就坐在尤浩对面,他像是朝这边看了眼,接着漫不经心让旁边的美人给他点烟。

    来者楚楚动人地喊了声“浩哥”,接着敬酒的动作顺势攀着尤浩肩膀坐在他身侧,期间不安分地在他身上磨蹭,尤浩面不改色借着扯领带的动作把人推开,然而到底是刘副总手底下的人,也不觉尴尬,仍旧言笑晏晏的,没有很过分的举动,偏生难以让人安宁。

    突然的尤浩想起萧念来,龙翔身边总是太多莺莺燕燕,她向来看不惯也向来不放在眼里,说句“香水味不怎么样”能把那些人给整的面色一阵尴尬,然而她本人不觉,掩鼻蹙眉的模样也自然而然的惹人欢喜,纠其根本还是因为萧小姐生来漂亮,后天也养的好,气质这东西很玄学,就好像美艳的皮囊和有趣的灵魂不能并配,萧念是玄学中的玄学,她不缺皮囊和灵魂,甚至有锦上添花的气质。

    “浩哥,你在想什么?”人皮膏药再次贴上来,尤浩眸中划过躁气,偏生那人不自知,一口一句“浩哥”喊得亲热极了,尤浩推开她,不给刘副总开腔的机会,他拿了几个杯子,边开口说:“听说刘副总是划拳的常胜将军,今天不如也让大伙见识见识?”

    刘副总怀里的女伴娇柔的笑道:“尤助,那你可得做好准备咯,我们刘总向来公平公正,可不会给你放水的。”

    尤浩往杯子里前后兑了几种酒水,他们这边动静引起甲方项董注意,他只看了一眼,继续和连谨有搭没搭的闲扯,连谨头微扬,他臂弯里的女伴意会地起身打开雪茄盒,连谨说:“物以稀为贵,有些东西却是越老越醇香。”

    女伴把东西送过去,亲自给人把烟点上,甲方项董目光肆无忌惮打量起女伴,然而也只是打量,连谨的东西别人碰不得,做他女伴时别人碰不得,以后不是了,别人照样只能过过眼瘾,这也是为什么连谨这个浪荡子名声如此好的原因,为人大方,出手阔绰,主要人品在那摆着,跟他是稳赚不赔,做生意自然也是这个道理。

    项董笑得开心,在圈里这么些年,规矩坏不了,至少不会在他这给破了。

    连谨兴致上来,瞧着尤浩在那和刘副总划拳,两人刚开始热身,各自都还规矩着,托盘里的精调的酒一来我往的空杯,连谨笑了笑,别人不知道尤浩,要么觉得他跟着自己是个能喝能玩的,要么就是看尤浩比地板还干净的履历,甲方这番是摸底来了。

    还得是龙翔,把这些小孩一个两个养的根正苗红,脾气和他如出一辙的相似,想玩可以,主动权得握在自己手里,尤浩自小在Ruffianhero厮混,色子划拳这些把戏都是小儿科,主要还是这酒有些名头,席琥那人蔫坏的,手把手亲传的徒弟自然不遑多让,可惜啊,外人不知道这些东西,刘副总这回得栽跟头。

    暮色暗涌,霓虹街灯给夜色蒙上一层朦胧面纱。

    樊简俯趴在楼外楼二层栏杆刷手机,朋友圈里有人打听到温明渊今天在这有应酬,这边工作人员职业素养极好,打听不出具体,樊简只能在这守株待兔。

    行李箱轮子滚地的动静轻而易举引起百无聊赖的樊简注意力,一行三人走进大堂,两女一男的模式,中间那女的全副武装看不清脸,樊简意兴阑珊收回视线,这架势除了明星入住还真想不到其他。

    和樊简预料的不差,的确是女明星,虞美然低头正回微信呢,尤浩的名字挂在上头,他问虞欣然是不是有什么大病,找了个整容脸在楼外楼开房过夜。

    虞美然笑了笑回他:可不是有那个大病嘛,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

    自打三年前楚辞突然转学回景洲,虞欣然那些独角戏剧本可算彻底崩坏了,人在的时候她还能装模作样骗骗那些不懂事的观众,后来出了那事除了他们几个亲近的朋友,几乎没人知道楚辞现状,难为她这继妹绞尽脑汁还在续写异地恋剧本,不进娱乐圈实在可惜了。

    尤浩又骂了句没自知之明,后问她飞机落地没有,找空聚聚。

    “然姐,办好了,走吧。”

    助理拿着房卡过来,顺势带着行李走在前头,虞美然给他发了坐标位置就收起手机。

    高中毕业以后四人组动向分别是朱晋远赴留洋,庄正随父亲调职全家去了虞城,付乐就比较厉害,她中考超常发挥考上了京大,而虞美然在很多因素下选择就近念的大学,和尤浩成了校友兼同班同学。

    成为演员很简单,她给导演系的朋友友情客串女配,没想视频在网络反响不错,虞大小姐靠美艳皮囊拿成功艳压了男女主,在网上一炮而红,后来在诸多因素下顺从天意进了娱乐圈,如今低调居二线演员,总之是个红人。

    尤浩退出标题为“小楚爷低调回雨城”的微博页面,看了眼虞美然的坐标位置,随之关了手机,对洗手间回来的刘副总道:“刘副总不愧名副其实常胜将军,今日见识,果然厉害。”

    刘副总着实没想到尤浩这个“新人”这么会玩,此时此刻包房里大半的人强撑着精神陪甲方项董消遣,其中大多是加入划拳被喝趴下的,刘副总撑着沙发背坐下,眼神有些溃散,他笑了笑称道:“老了老了,比不上你们年轻人。”

    尤浩杵着额角笑笑,看向连谨那边,甲方项董今晚明显高兴了,终于发话散场,正当尤浩诧异老东西竟然舍得撇下两个美人时,在电梯口看见婀娜曼妙的秘书来接,挑挑眉直觉这圈风气尚且如此,难怪有人头破血流也要爬上来看看。

    连谨和甲方项董走了,他还得留下对付一屋子臭鱼烂虾,酒局彻底散场已是午夜时分,拎着西服外套在大堂等司机过来,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在微信对话框乱戳,盯得眼眶发热,才惊觉不知不觉给萧念发了许多表情包。

    点开最后一条微信语音,听着她的声音,呼吸陡然安静,无比安静。

    她说,做了个噩梦,梦见他被困火海里,一点点被大火吞噬……很难得的语无伦次的语音,很少见,真的很少见,萧念不会撒娇,连说噩梦都像陈述事实,却难得向别人露出她的脆弱。

    她那天很着急,急得发动关系网在雨城找失踪的他,后来他听成宥说,说她当时语气平静,收放自如的冷静,然而他知道,萧念就是那样的人,心里风起云涌也要在外头把样子做足了,不慌不乱,不卑不亢,不给别人打击她一分一毫的机会。

    景洲酒店里没有糖果,他很长一段时间觉得那家巧克力变了味道,酒心的,杏仁的,怎么变得那么苦?他突然感同身受,懂得当年萧念一觉醒来找不见萧恒的惶恐无措,天没有塌,太阳照常升起,街头仍旧是人来人往,可是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里再也不会有一个叫萧念的人。

    萧念留下几封信,从这个世上消失的干干净净。

    原来消亡那样简单,简单到来不及告别,给活着的人当头一棒,生生将你和人群割裂开来,隔绝声色,隔绝一切流转变动的东西。

    司机是连谨安排的,尤浩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他敛眸起身往外走,酒气上头从脖颈红到面颊,他握着手机拎着外套,司机闻到青年浑身酒气,又看向他红透的眼眶,觉着这晚上酒气熏染的实在厉害,欲上前扶一把,然而自两人身后传来动静,尤浩转头回看。

    午夜大堂安静无比,因此有人喊出“楚辞”两个字时,尤浩动作比大脑更快做出反应,细细看过去觉得不是冤家不聚头,樊简挡着那冒牌货的去路,巴巴往上凑的模样一如当年舔金赫那样引起他的不适。

    尤浩按了两下胃,倒退回沙发,并且示意司机也坐下,司机不明就里,但不多话,也坐下来。

    墨镜盖住冒牌货半张脸,只露光洁的额头和优越下颌,鼻梁骨高挺,薄唇大概是最给这张脸锦上添花的地方,楚辞那张脸就俩特点,天生的桃花眼和不近人情的薄唇,想来冒牌货挺有自知之明,还知道遮住仿不来的桃花眼。

    樊简自己在那哔哔半天,那冒牌货电线杆子似的除了最初点了几下手机,后头基本无动于衷,大概率是在向虞欣然求救,尤浩给虞美然发消息,告诉她实况。

    虞欣然这几年猖狂啊,逻辑思维逐渐趋向变态,雨城所谓二代圈子里最荒唐的有图有真相就是虞欣然和楚辞的暧昧照,当然,可能存货不多,虞欣然大多是在微博里写文字剧本,今天和小楚爷的日常,明天和小楚爷的狗粮聊天截图,在虞欣然的剧本里楚辞是到国外留学去了。

    知晓楚辞现状的也就寥寥几个,和虞欣然不在一个圈,这似乎给了虞欣然莫大的勇气,让她有勇气随时随地盛产自己的甜甜蜜蜜爱情故事。

    一开始欧阳复带着人愤愤不平打击刷屏过,可是温家人没动静,虞美然也始终保持沉默,欧阳复得知实情以后也懒得再搭理这荒诞的闹剧,这才让虞欣然嚣张得有了瘾,怎么说呢,人性当真是经不起膨胀的。

    楼外楼电梯设计在大堂偏角,和客人休息区域刚好是对角,因此樊简和冒牌货并不能直接看见尤浩举着手机在拍视频。

    没过多久虞欣然急匆匆从电梯出来,她亲昵地搂着冒牌货手臂,是在打发樊简,她说今晚是和楚辞的纪念日,言外之意就是让樊简识相快滚,尤浩吃惊的发现樊简不是蠢到无可救药,还挺识时务,递上自己名片目送两人进电梯。

    尤浩以为樊简要离开,没想到他转身上了二楼,尤浩敲了敲手机,觉着今天良辰吉日,挺适合换换圈里热搜,和司机耳语几句,司机听完去了前台交涉。

    与此同时有个姑娘在22层过道徘徊,突然一扇门打开,虞欣然从里边走出来,皱眉看向鬼祟人影,呵斥道:“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

    那姑娘疑惑抬头,也皱眉回怼,“你又是谁?我在这关你什么事?这里你家开的?”

    虞欣然看那张陌生的脸,心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忍了忍走进电梯再没理会这桩插曲,然而当她在大堂沙发看见尤浩时直觉事情糟了,正欲回电梯,却被前台服务人员喊住,说她哥哥找。

    虞欣然现在没工夫搭理前台,拨通那人电话让他赶紧离开房间,眼里尽是谎话即将被捅破的慌张和心虚,事与愿违,她的电话并未被接通。

    “虞小姐。”

    尤浩散漫地坐在沙发对她晃了晃手机。

    虞欣然维持表面功夫打发前台,咬着牙走向尤浩,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你做了什么!”

    尤浩并没有和她聊一聊的欲望,留下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便离开楼外楼。

    而此时此刻雨城牲口群几乎炸了,原因是有人在同城微博上发布了标题为:#关于虞欣然臆想这些年的话题,两张动态,一张是虞欣然和冒牌货在电梯口的,一张是冒牌货摘了眼镜开房间门的。

    这些二代建立群的初衷是为了交流信息,随着年月,人来人往,总之数量逐日递增,虞欣然一伙的说照片是ps的不可信,然而没能嚣张太久,微博放出原视频,这下很多赶热闹的人纷纷聊开了,有人直接把虞欣然两小时前发布的微博转发到群里,正是她和“楚辞”依偎在一块的暧昧浴袍照,这下虞欣然一伙的悄咪咪歇火沉默了。

    什么甜甜蜜蜜的爱情,应当是令人不可思议的荒诞独角戏,虞欣然这行为,细思极恐,简直令人发指。

    虞美然边敷面膜边在小群聊里听付乐和欧阳复轮番刷屏,两人分分大呼过瘾,终于把虞欣然可憎可恶的面皮给撕开了,而贡献冒牌货真面目的功臣小助理正坐在电视机前吃宵夜,虞美然听语音听的快活,顺手又给小助理发了个红包。

    下一秒小助理乐滋滋的声音传来,说道以后有钱赚的事情只管找她,不用客气。

    然而今晚这件事情的主策划没了动静,司机看向副驾不发一言的青年,车里没开灯,偶尔有斑驳陆离的街灯光影在车厢里一晃而过,他歪头倚着靠背不知在想什么。

    尤浩在想什么?他在想夕照房那副画的故事,那原该是副赏玩的、供人消遣的物件,就好比他应当蜷缩在雪坑里,等到濒死之际,他会被许恩在或者任何人找到并且送医,他会在日复一日的未解谜题里变成半人半尸的活死人,在司龙案件中成为不起眼的背景板。

    可事情的发展演变成如今他亲眼目睹萧念在他眼前陨落消亡,那些未解之谜在他眼皮子底下桩桩件件褪去神秘外壳显露出真相,龙翔不是龙翔,萧念不再是萧念,他也不再是自己。

    一切一切,光怪陆离,仿佛昔日旧话本聊斋成了真显了形,颠覆认识,令人难以置信却又不能不信。

    龙翔说萧念是沉眠山的山神主,她陨灭于天道降灾,最后一缕灵魄用来封存沉眠山,造就数万年后的云上镇那座未被任何人开凿过的西山,如果梦境不作假,他甚至记得江北大桥车祸守夜的日子,他曾想唤醒病床上的楚辞,那位龙翔所说的西境的天神,那位颠覆星辰,让一切重新来过的神明。

    楚辞是转世,那萧念呢?那位天神煞费苦心移星换象想要给萧念怎样的转世?

    三年了,楚辞不见转醒,景洲那边早已经研究出相克药物,实验无一例外成功数次,唯有楚辞自始至终体征指标趋向于活死人,对各项外部刺激毫无反应,不动不醒,他甚至不需要佩戴氧气机,像是完完全全封闭外界干扰一心沉眠。

    “尤助理?尤助理?到家了,醒醒回家睡!”

    将车子停靠路边,司机耐心叫醒副驾睡过去的青年,凌晨的老街口静悄悄的,交错枝叶在风里轻晃,路灯下的阴影扑朔迷离。

    突然间一道灿白灯光明晃晃射在挡风玻璃上,尤浩皱眉转醒间一股重力扑面袭来,只感觉身子一时像是落叶轻飘飘的飞起,紧接着又被地心引力拉扯着沉重下坠,五脏六腑陡然震颤,斑驳晃影里仿佛看见那道纤细单薄的背影越走越远,他指尖动了动,什么都没能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