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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十二章、听者有意

    高曹敖是个心思不多的人,或者说是个心思不够复杂的人。在他身上有军中大将传统的粗犷风格。

    可能有人会说,官场的尔虞我诈见得多了,城府总要变深些。理是这么个理,可也架不住某些人偏偏天生不擅此道。

    高曹敖出生于将门世家,打小长在边军,一身本事与官职,家中提携是一部分,但也确确实实有很大一部分是拼杀出来的。这使他更信奉直来直去的准则。

    话说回来,为何高曹敖是太子党?高家祖上与皇族关系亲近,到了先帝那里更加是密不可分,所以高家都是忠实的保皇派。

    今晨宇文演练武技结束后,殿下在与自己聊天时不知有意无意点拨了几句,这让高曹敖心中滋生了异样的情绪。他以为自己只是在细节的变化上有点差距,没想到更深层的还要殿下点拨出来才能醒觉。

    宇文作为殿下新招揽的高阶修者,比他年轻,比他战力更强,其实更像是自己的替代品。一场演武,谁能断言宇文是不是在故意作秀?作秀又是给谁看?

    殿下的点拨,是否也是在提醒自己?

    这是高曹敖后知后觉的。他并不太吃味,只是产生了危机感。他想做点什么来抵消这种不安,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纠结了许久,他下定决心拉下脸去找宇文“探讨探讨”。

    学习嘛,不丢人。

    …………

    董宏这几日恨不得一个掰成两个用——他已经忙疯了。早晨的演武他自然不在当场,那时他正在批阅昨日剩下来的公文呢!

    他有一个习惯,午间用完膳后会撤掉饭食,就近找人搬来躺椅,再上一壶他珍藏的茶水,好好地小憩一会儿。

    也是在喝茶的时候听侍女说了今晨在院子里发生的事,董宏惬意地扭了扭调整睡姿,只当个闲事来听,并没有在意。其实他一直不甚待见宇文。

    “大人。”走进来一个佩刀的黑壮汉子,看打扮应是府衙里的武官,位阶还不低。

    除却有重要之事,一般是不会有人来扰乱郡守难得的闲适时光的。

    董宏挥退房中唯一的侍女,身子跟着椅子还在摇,抬起了眼皮:“何事?”

    “近日城中府中均有异常之处,做得很隐蔽,但依下官的直觉判断,这两日要出事。”

    “这两日啊……”董宏的手被宽大官服盖住,食指有节奏地敲击椅子的木扶手,将袖口不断顶起。

    “使团要进城了吧。”董宏这话不像是在问询汉子,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明日城中府中戒严,全程盯紧使团。”

    黑壮汉子按着刀柄,没有等到董宏其他的安排,抱拳道:“是。”

    “等等。”董宏深深叹了口气,手指重击了一下扶手上后停止了跳动。

    “城中戒严,会同馆正常布置,府中外松内紧,使团随便盯着便可。”

    “该放的需放进来。”

    黑壮汉子一只脚已经跨过了门槛,挡住了大半光线,听见董宏说话又停了下来。他品了品董宏这番话,认为自己懂了其中意味,又离开了。一停一动之间,蕴含莫大威势。

    这黑壮汉子名为梁泰,是清水郡的郡尉,掌一郡军事,是郡里的三把手,董宏一手扶持的嫡系。

    梁泰还有个新身份,肃正司在清水郡的主事。上一位主事调走不久,他亦在董宏的帮助下接任了。

    他以为董宏的意思是将计就计、瓮中捉鳖,其实只对了一半。

    …………

    “好!”

    “好!”

    “老曹,别走啊,大家伙儿都还没尽兴啊!”

    “嘿,嘿!老曹你别收拾东西啊,再来一段吧!嘿!你这!”

    一处不起眼的街角,围满了群情激奋的看客们。他们或站或坐,或倚或趴,或坦腹或高跷二郎腿,或吃酒或嚼花生米,或反复拍打红木桌或以箸击碗——此时都在做同一件事——挽留收摊的老曹。

    老曹是全大商乃至全大陆最顶呱呱的偃师?虽然城里的这群看客们见识不长,但这不妨碍他们这么称赞老曹。每有外地人来打听时,他们也总是毫不犹豫地伸出大拇指。

    老曹这摊位上演的木偶戏,与别家的差异说大也大,说小也小。他这儿的木偶不是制作最精美的,门面也不是最豪华的,可那木偶经老曹的手演出来就是有“那股味儿”。老让人觉着这木偶不是死物,演着演着就活了。

    就是这股儿邪乎劲,让异乡来的老曹没花几旬就打响了名声,拥有了一批忠实的观众。他也借此盘下了这个位于东城某小街道最尾端的铺子,一来有个安身之处,二来也方便演出。

    有见过世面的人看了老曹的木偶戏后点评,说老曹这是“入神了”。大家伙儿也不太了解入不入神的,没有深究这事,权当是对老曹的另一种夸赞。

    “哎呦,诸位爷实在折煞小的了。实在是明日有事,今日若不早些收摊,误了事小的可担待不起啊!”

    老曹看起来约摸四五十岁,穿的朴素干净,正弯着腰,抱拳向面前叫嚷的看客们解释赔罪。观众们如此挽留,无疑是对演出最大的肯定。而他也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眼角笑出了一堆褶子。

    “嚯!明日能有啥事呀?”一个喝酒喝得脸颊黑红的汉子,扭头左右看看几位一起的朋友,大喊道:“怕不是明日就要与四娘成亲了吧!”

    “哈哈哈……”看客们听了这话,炸出一阵大笑,吹哨的吹哨,怪叫的怪叫,快活到了极点。

    老曹不作解释,只跟着大家伙儿呵呵傻乐。

    “刘家老二!今晚若不把这几日的酒钱结了,你看我报不报官抓你!”人群外侧一个妇人伸出圆润的食指,气势汹汹地点着方才说话的汉子,嗓门忒亮。

    “哎!四娘,别!别!”汉子这才发现正主就在不远处,酒醒了半分,连连讨饶。

    “哈哈哈!”看热闹的不嫌事大,看客们哪成想木偶戏结束还又送上这么一出。眼泪都笑出来了。这票钱,值!

    人群缓缓散去,只剩下了老曹和四娘二人。四娘是街对面小酒楼的掌柜,很早的时候丈夫出意外走了,留下她一个人无儿无女的。四娘便用获赔的钱开了这家小酒楼谋生,这么些年一直没有再嫁。

    小酒楼开在这种地方,生意自然难好,四娘日子过得也是平平淡淡。原本她以为会就此过一辈子,直到老曹的到来,一切都改变了。

    随着被老曹木偶戏吸引过来的人越来越多,她的生意好了不知道多少。就如看客们方才吃的酒水小食,坐的桌椅板凳,便都是小酒楼提供的;倘若是游客来此的话,大概还会吃上一顿饭菜。

    其实于她而言,最重要的变化却是结识了这帮“朋友”。他们爱胡诌闹腾,也心热善良,当四娘渐渐融入这个新的圈子后,她的生活才算是真正补上了一片缺失已久的色彩。

    我们都渴望这种色彩,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