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颂歌之查理多诺斯维克 » 莫代

莫代

    重见天日的一霎那,刺眼的阳光让诺夏紧闭着双眼。抱着她的莫代低着头,饶有兴致地欣赏她皱成一团的眉眼,像在看猫玩耍的猫奴。

    城郊的荒野,树林里平静安详,浅绿的草地看上去惬意舒适,阳光斜斜照下来,洒在诺夏脸上,没有一丝阴影。

    诺夏努力睁眼,又扭开视线不与他四目相对,故意漠然地说:“放我下来。”

    莫代顺从地松开手,影子随即从手臂上消散,诺夏落地几乎站不稳,但跌跌撞撞也没顾去扶莫代伸出的手。

    “你们什么时候和【寺】站一边了?”诺夏回想起萨顿的死还是心有余悸,麦安琳的复仇不顾一切,野兽的撕咬和喉咙的涌血在脑海里挥之不去。

    “方丈和博士的观念,存在某些共通之处。”莫代笑得很淡,望了望远方的山川,“神之颂的意义,对双方来说异曲同工,这你再清楚不过。”

    “说着要研究时之颂逆转兽化,却又做出那种药帮助麦安琳杀人?”诺夏似乎对博士很失望。

    “父爱总是盲目。”莫代叹道,“博士待琳如女,在废墟里捡到她时就答应要帮她复仇,这一天早就注定。”

    诺夏无言以对。即使是萨顿这样憨厚的大个子,也在【殿】的驱使下做过那些罪孽深重的事,她也从萨顿的回忆中亲眼见过那火海中挣扎的夫妇难以置信的眼神。麦安琳口中的两个名字,一直是他心底的两根刺。

    莫代在她身边有意无意地轻声说道:“你还记不记得,那时候你问我,如果你在博士或琳熟睡时对他们用了记忆解构会怎么样。”

    “记得。”诺夏微垂着眼眸,避开耀眼的光,“你说,他们睡得很浅,我一靠近他们就会醒来,然后杀了我。”

    “他们从来没有真正享受过睡眠。”莫代叹道,“睡眠于他们而言,是必要的过程而不是愿望。他们都曾在熟睡时失去过最重要的东西,从此对睡眠都有胆怯。即使在我的影域里,没有一丝光亮,他们也无法熟睡。”

    “我过去看过一些。”诺夏接着说道,“当我离开【暮】的时候,篡改麦安琳记忆的那一刻,我看到了她内心深处的恐惧和绝望。像触电一样流窜的哀伤,跟我见过的任何失眠患者都不同,她的哀伤是自发的,就像是从来没想过要抵抗。”

    “你篡改了关于你的部分,差点害死了你自己。”莫代笑着说,“但也说不好,她要是记得,说不定下手更快。”

    诺夏给了他一个白眼,两人望着天空的浅蓝默然无话,水道里潮湿阴暗又冰冷,跟这里完全两样。这里温暖柔软和煦,空气中还有粗糙的青草香气。

    “我要结婚了。”

    诺夏扭头看向一脸平静的莫代,莫代没看她,直直地望着不知多远的地方,仿佛他刚刚说的只是“那朵花真美”。

    “恭喜。”诺夏转回头也不再看他,她没有问什么时候,也没有问是和谁。

    “变化挺大的,是吧?”莫代深呼吸般感慨,“都五年了,我们都长大了。”

    “也许从来都没小过。”诺夏勾勾嘴角反驳他。

    “博士和琳虽然极端,但他们都有自己的目的。”莫代终于转过来将目光停留在她脸上,诺夏才发现他脸上已经有了些微的法令纹,“我这些年最想不明白的是,你为什么要离开,去【殿】又是为了什么。”

    诺夏眼神黯淡了下来,正要搪塞过去,却听见莫代接着说:“可我现在终于明白了。”

    诺夏警觉地看着莫代,影子不知何时悄然爬上他的肩膀,把他和她之间的缝隙隔绝。莫代说:“你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小诺。”

    诺夏没有回应他,转身就要走,刚迈开步子,就被身后的莫代开口叫住:“关于艾珀隆,还要我再说吗?”

    诺夏顿住了脚步,回头看见半身陷在阴影里的他,莫代的目光里沉甸甸的,像是坠了铅的水晶吊灯,博士在大厅里挂过一盏,他们都很喜欢。

    “下次见面,可不会再像这样放你走了。”莫代平缓温和的口吻此刻听起来森冷刺骨,诺夏知道他没有开玩笑。影子隔开两个人的时候她就懂了,他从前从未有过这种防备。

    以前他很少在她面前动用颂歌,连拿东西削苹果都自己动手。因为她说过不喜欢他的影之颂,不喜欢黑,也不喜欢琢磨不透的恐惧感。

    他那时说以后一定娶她。

    诺夏摇摇头笑了笑,笑做旧的人还要装作念旧。她多少有些后悔当时没有篡改莫代的记忆,也没能改改自己的。

    “那就下次见。”诺夏的声音轻如细雨,转身之后就两不相问。莫代伫立原地目送她远去的背影,身后的影子覆上来抱住他的背,像是种无言的安慰。

    诺夏回到【殿】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暖红的斜阳泛黄了钟楼的投影,看上去就像是前朝的骑士,有种肃杀却凄凉的滋味。

    她乘梯下行,途经歌者那一层的时候看见躺在地上的伤者数不胜数,仿佛哀鸿遍野,隐隐还听见啜泣声。

    下至底层,走出电梯就看见达斯丁拿着簿子在清点,抬眼看了一下是她,努力地让声音听上去高兴一点:“你回来了!差点要把你写进遇害名单里了。”

    “死了多少人?”诺夏有心理准备,但情况似乎更糟。

    “凯乌斯、萨顿、冯,去的歌者死了一多半,詹森、伯考身负重伤,连毛都没有捞到。”达斯丁无意识地用笔敲打着簿子边缘,神情有点无奈,“教皇大人已经气疯了,现在正从伦敦抽调人手,要去印度拆了【寺】。”

    “冯······怎么死的?”诺夏忽然问。

    “很奇怪,被找到的时候身上到处是烧伤,肋骨被震碎了,像是爆炸。”

    诺夏想起那个孤身挡住云谲的白色机械,博士和方丈的首次携手之作。

    “唉,要是查理在的话······”

    “可惜他不会再来帮我们了。”诺夏略失落地从达斯丁旁边走过,去往自己的办公室。

    一开门,格雷戈就欢快地跑过来迎接她,诺夏略显疲倦地对他笑了笑,甚至没有抱他起来。诺夏坐进旋椅里,仰靠着轻轻旋转,书架、桌台、灯光和沙发以及格雷戈都在她眼中旋转着拉出长长的模糊光影。她乏力地用手指轻轻地揉太阳穴,微微闭上眼,眼前开始浮现她自己的记忆。

    水道里煤油灯和火把交相辉映,方丈站在阵的中心默念咒语。他念得很轻很快,辛格的庞大身形也造成了一些遮挡,唇语能读出绝大部分,可还是留了一两句残缺。

    只差一点,只差一两句,就能复刻这份残卷了。

    诺夏轻叹一口气,然后突然注意到画面的角落里辛格旁边的松下千本好奇地回头看着方丈,几乎目不转睛。

    那个角度······诺夏睁开眼睛,旋椅已经停了下来,格雷戈不知何时跳上桌台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疑惑地盯着她看。诺夏摸了摸他的头,终于宽慰地笑了笑。

    两个歌者推着轮床走过【殿】的地下长廊,白布盖着庞大的身躯,血迹干了,仍留下斑斑点点的刺眼痕迹。

    “真惨,喉咙都被人咬断了,我刚才偷偷瞄了一眼,太可怕了。”

    “还好我没去,这么看没能成为颂者也是件好事。”

    两人将轮床推进了一个空旷的房间,温度很低,有很多个隔间和柜子,都是用来暂时安置这次行动中丧生的人。两人都不是很认真地在干活,把轮床推到一个长柜子边就走了。

    房间的窗轻轻从外面被打开,一个穿着蓝绒织布毛衣的男子轻盈地翻了进来,缓缓走到白布覆盖的轮床边,掀开了白布的一角。

    查理的手微微颤抖着,松开白布盖上了那可怖的伤口和残破的脸。他终究还是来迟了。

    “要是我遇上搞不定的狠角色,你可得帮帮忙。”

    查理还记得那天霓虹灯下大个子闪烁的目光,没想到来得这么快。查理看到诺夏发的信息就赶了过来,但来的路上却遭到了阻拦。他没有了【殿】的身份,无法自由出入境,只好去办了签证和护照,然后乘坐飞机来法国。

    他来得实在太晚了。

    他没有直接进入圣母院下,转而去了林彻那里,林彻优哉游哉地喝着咖啡告知了他行动结果。

    在【殿】的总部眼皮子底下,因一纸都不知是否属实的残卷,杀死了【殿】几乎一半的高层人员。

    野兽咬断的喉咙触目惊心,查理退出房间默默走过圣母院前来往的人群,仰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空。

    “天色不早,夏日将终。”人群中忽然有人在他身边停下,用熟悉的女声有意无意地念起骈句,“等神明应允,所愿终会重逢。”

    查理惊觉地侧脸,如此近的距离,他竟然都没有发觉。对方戴着一副狐狸面具,耳朵上戴着一对蓝宝石耳坠,只微微侧过脸看他。长马尾和脖颈的优美线条以及吊带裙露出的光滑肩膀、束腰勾出的迷人身段,都带着极其熟悉的感觉,引发查理心跳的暂停。

    “瑞秋?”查理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

    对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多说一句话就与他擦肩而过,女子经过时的发香撞进查理尘封的回忆里,眼泪差点夺眶。

    他绝不可能认错这个。

    查理反手去抓住女子单薄的手臂,却在触碰到她的瞬间感觉大脑突然一片空白,眼前逐渐模糊地向前匍匐倒地。在下落过程中他还拼命努力睁大双眼看着女子的背影,但她并没有回过头。

    醒来的时候,映入视野的是透明玻璃铺成的天花板,以及打在玻璃上再顺着边缘流下的淅淅沥沥的雨滴。

    坐起身,头还有些隐隐作痛,查理环顾四周,看见背对着他的白大褂,衣领都竖得高过了头。

    是理查德。

    “Richard?”查理回想了一下街上看到的那个人,忽然激动地问:“你也看到她了吗?”

    “谁?”理查德不是很在意地回应,他还在批桌子上堆了一堆的什么学术报告。

    “瑞秋。”

    理查德立刻停下了笔,回头用复杂的眼神盯着查理看了好一会,才说:“你看到她了?在哪?”

    “在圣母院前的大街,就在,就在我晕过去之前。”

    理查德不置可否地思索了一会,斟酌着抖了抖笔尖的墨,语重心长地说:“有好心人看到你倒在大街上,帮你打了急救电话。你一到医院我就收到了通知,把你接了过来。”

    “那你有发现什么吗?我是和瑞秋接触后才晕过去的,应该是某种药物或者是小的颂歌吧?”查理显然还在拼命回想刚才的相遇有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查理,你听我说。”理查德推了推方框眼镜沉稳的镜框,“瑞秋和奥维莉塔的死,我们都深受打击。你失去了妻子和女儿,而我失去了女儿和孙女,梦娜后来也失望地离我而去。我们的生活都遭到了毁灭性的创伤,终此一生也无法痊愈。可是失去的已经失去了,命运已经将她们带走了,无论你我多么不愿。”

    “可是,我真的看见了她。”查理听懂了理查德的言外之意,心下某个地方塌陷般震动,那人的身影坍缩成雨中模糊的水洼,原本确信的重逢又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理查德看着查理的目光里没有任何责怪,他尽量平静地说:“你的身体状况没有任何异常,也检测不出颂歌作用的痕迹。你只是太累了,加上过度悲怆。【殿】的行动我听说了,你也别太难过。”

    “不,我真的看见了她,真的!”查理有点神经质地声音大了好几个分贝,似乎这样就能说服自己心底同样存在的恐惧。

    看着理查德疲倦而慈祥的目光,查理还是认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对不起理查德,但我真的看见了她,我没有看见她的脸,但我确定那就是她没错。”

    查理拿上挂在一旁的自己的衣服,走出了理查德的豪宅。长长的走廊里挂满了理查德拿的各种奖杯奖牌,从国家科学院到诺贝尔,医学领域几乎没有他没拿过的奖项了。

    查理毕生难忘,那天理查德抱着瑞秋泣不成声,在血泊中久久站不起来。理查德救活了多少奄奄一息的患者,却终究无法挽救已经断气的女儿。

    那个画面刻进骨子里,如同脉搏一样跳动,提醒着查理瑞秋已经死了,今天他的见闻,如理查德所说,只不过是臆想。

    “终会,重逢。”查理呢喃着,把手背凑近鼻尖,甚至还能些微嗅到瑞秋的香气,他还是坚信那是真实发生过的擦肩,连同她说过的话,戴的面具和耳坠,眼睛里透出的晶莹剔透的光。

    他想立刻去一趟北爱尔兰,去看看她下葬的那片无名的岛屿,看看安放在海贝里面的她是否还静静地熟睡着。

    “少爷,您受伤了,需要马上医治。”紫藤跟着云谲走出水道很远,看着地上的血脚印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说。

    云谲漠然地走着,对她的劝告置若罔闻,白色的衣染上了半身的血,像是艺术作品里泼染的残阳。

    紫藤紧紧抿着嘴不再开口,少城主从未受过这么重的伤,以他心高气傲的性子,此时说什么都没用。

    他们走过一处低矮的围墙,一个坐在围墙上半吊着一条腿的男人叫住了走在前面的云谲:“哟,这不是【城】的少主吗?怎么伤成这样啊。”

    紫藤紧张起来,手中幻出晶刃,微微抬头。那男子脸色苍白如纸,却在脸上涂了一个黑金色的i字纹,犬齿有一边露在外面,穿着宽松的红斑环条纹风衣,鞋子穿得像小丑的靴子一样前端微微上翘,嘴角匿着若有似无的嘲笑,手里玩弄着一副暗紫皮浮饰钢制扑克牌。

    “你又是什么东西?”云谲的声音听起来并无贬义,平淡得毫无起伏,但用词却毫不客气。

    “你父亲是不是没有教过你,对待前辈要有起码的尊敬?”他数完了一副牌,带着遗憾的表情从中抽出一张黑桃A,朝着云谲头顶就飞了下去。

    云谲头也没抬,气流一震,卡片被震得几乎原路飞回。白面男子重新用手指夹住,又放回牌堆中,说:“我是【桥】的昼空座,来见云谲少主,有一事相告。”

    “我对你和你想说的事不感兴趣。”云谲径直就要走。

    “连麒麟的下落也不在乎么?”

    云谲忽地停住脚步,风声骤止,昼空座所在的地方下一刻就被风刃切割,墙头被削下一块砖土。而昼空座优雅地空翻后落地,稳稳落在紫藤和云谲之间,在紫藤面前按住了她握着晶刃的手,紫藤一时也不敢轻举妄动。

    “麒麟在【桥】手上?”云谲眼里浮起一层不见血的杀意。

    “那倒不是。”昼空座把脸凑近紫藤,苍白如鬼一样的面容让紫藤把刃握得都震响了,他若无其事地接着说,“我们发现了闯入巴黎市区的麒麟,试图将其捕捉。但麒麟性烈,又有雷之颂加身。【桥】集六座之力,才将其打伤,它又躲进了异次元空间。现在那个空间被我们封住了出口,麒麟虽困在里面,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既然驯服不了,那就物归原主吧。”昼空座松开手转身朝云谲的背影摊手表示无奈,“劳烦你们进入把麒麟制住带走,我们的人也好离开那个地方。”

    紫藤朝云谲投去疑虑的目光,并轻轻摇了摇头。云谲没有理会,冷冷对昼空座说:“带路。”

    三人一路疾行,紫藤一度跟不上前行的速度。昼空座在最前面飞速疾驰,云谲紧跟其后御风飞行。一直到进入巴黎市郊的一处山林,昼空座突然停了下来,有一处鸟居伫立在树荫里,鸟居前有一男一女坐守。

    “带来了啊。”其中男的叼着一根雪茄,一圈狼毛领,表情不屑而淡然,右眼下涂着黑金的r字纹。

    女子恭敬地行了低头礼,一言不发,她的脸上是e字纹。

    “猎户座和玉女座。”昼空座转头和云谲介绍,得到了后者丝毫不感兴趣的无视,他倒是满不在意地笑着,“麒麟就在那里面的空间。”

    云谲二话不说只身闯了进去,紫藤拦也拦不住,只好也跟了进去。

    “这么草率?”猎户吐出一口烟圈,狂放地一笑,“麒麟的异次元空间几乎跟真实世界一样大,他以为进去了就能找到麒麟?”

    “最好他能找到,我们就省事了。”昼空座一抬手,十多张扑克牌沿弧线飞出,将鸟居的支柱击垮切断。鸟居轰然倒塌,出口不复存在。“如果找不到,那他们就好好在里面待着吧。”

    玉女座看了眼崩塌的鸟居,眼底有些微不忍。

    云谲一路御风而行,进入异次元空间后马不停蹄朝某个方向飞行。麒麟的异次元空间辽阔纯净,海天一色,流云如簇,平坦而没有遮挡。紫藤徒步追不上,只好造出晶船,在倒映天空的平静水面上滑行。

    云谲眼神坚定,步履不停,空气中有麒麟血独有的腥甜味,他在鸟居外就闻到了。看样子麒麟伤得不轻,一刻也耽误不得。

    飞越一片无量海,他终于找到了在海岸上奄奄一息的麒麟。【城】世代供奉的长乐兽此刻就像苍老的鲸鱼一样无助,身上流的血沿着海滩的斜坡一直流到海里,染红了大片海域。原本桀骜的蓝色毛皮此刻也布满红点。角被折断了一只,长须和耳朵也有缺损。紫藤靠近的时候,看见云谲抱着麒麟伤痕累累的躯体默不作声。风包裹着他们俩不让外人靠近,同时也试图用细腻的风为麒麟止血。可是麒麟已经失血过多,眼看着活不长了。

    “该死。”云谲嘴角紧咬着牙,他的颂歌本来并无治愈作用,现在麒麟伤成这样,连动一下都很难,怎么打开异次元空间的出口。

    【桥】的人想让他和麒麟一起永远留在异次元空间里。

    紫藤顾不上跟他交谈,走上来忍受着风刃的刮伤,不顾一切上前走到他和麒麟身边,用手放在麒麟身上,紫色的透明晶体覆盖上麒麟的角质皮肤,渐渐将麒麟整个用紫水晶包裹起来,暂缓了它的死亡。

    云谲松开了怀里的麒麟让紫藤得以完成,看了看紫藤脸上被风刮伤的一道长长的横向口子,和她毫不在意用尽全力救治麒麟的眼神。他默默收起了周遭所有的风,摸着麒麟的头,麒麟乖巧地半闭着眼,气息虽然微弱,但也慢慢平稳下来。

    做完将麒麟包裹的晶体外壳,紫藤也筋疲力尽。她这时才去擦了擦脸颊上的血,对云谲说:“麒麟这么虚弱,我们怎么出去呢?”

    云谲没有作声,只是站立着盯着自己脚下的影子看。很快,从中一跃而起一个黑色的身影,人的轮廓一闪而过落在云谲面前的海滩上,脚步轻轻陷下去,黑色从脸部开始褪去,揭露出里面的容貌。

    莫代披着黑色的大衣,揣着手笑望着云谲,说:“反应迟钝了很多啊,因为麒麟的伤?”

    云谲将风刃隔空架在莫代脖子上,莫代也没有反抗,无所畏惧地笑道:“你该知道,现在只有我能够带你们俩离开这个地方。”

    “我只有两个条件。”莫代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第一,麒麟归我。”

    “痴人说梦。”云谲没等他多说,风刃紧压,被莫代隔在黑色大衣里的影子涌上来挡住。

    “这就谈不拢了?”莫代不很遗憾地垂着头,“你要知道,以【城】现有的医疗手段,麒麟回去也是个死。”

    云谲一言不发,海面上旋转起惊人的风暴,每一丝风都在告诫莫代,麒麟可以骄傲地死,但不可能接受博士的机械化改造。

    “既然你这么坚决,那就算了。”莫代抬头望了眼海面上紧压的乌云,风旋如同螺纹一样深入云端,是儿时曾惊叹不已的风景。

    “这样吧,帮我杀个人,我就带你们俩出去。”莫代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手敲进另一只手手心。“这很公平。”

    “谁?”紫藤神情严肃地问。

    “冰之颂,艾珀隆。”莫代忽然窃笑,“他应该就在这片海岸的尽头,我带你们去找他。”

    “艾珀隆在异空间?”紫藤冷静地盯着莫代,心里疑惑不解,艾珀隆不是应该在佛罗伦萨吗?

    “长乐兽的异空间是相通的,”莫代不着边际地回答,拖着长长的影子沿着海岸线开始行走,“也许对他来说,这个地方叫北爱尔兰。”

    云谲没说什么就跟了上去,艾珀隆引起了他的兴趣,这个只在传闻中出现过的无组织颂者,是云谲心目中少数能作对手的人。紫藤看见云谲用风托起麒麟向前走,也快步追上去。

    查理乘坐邮轮回到北爱尔兰,避开拥挤的游客和人群,徒步走到巨人之路,石柱排列成高低不平的奇景,沿着蜿蜒的海岸线分布,瑞秋第一次见的时候就说过她很喜欢这里。

    海风咸咸的,吹拂过冷冷的流云和浪涛,带着沙砾般的磨砂感,他用指腹轻轻抚过巨石的表面,圆润得像是抛光过,不知经历了多少岁月的打磨。

    视线所及的远处,他和瑞秋一同修筑的小屋安静地坐落在海边,蓝白色的漆木结构,门廊处挂着晴天娃娃,为了防止维奥莉塔乱跑,还围着屋子圈了个院子,台阶做得很矮,怕她摔倒。

    除了放置她们的遗物,这个屋子再也没有别的用处。他不敢轻易打开那扇门,怕原本已经平复的思念死灰复燃,涌动的哀伤融入血液循环,流转着像刀割一样的疼痛。

    他走到屋前,朝栅栏里看了一眼,依稀能看见门前的野草没过台阶。查理没有进去,转身走到海边,蹲上来低头望着澄澈的海水,温柔地伸出手放在水面,闭上了眼睛。

    海面逐渐浮起涟漪,一个巨大的海贝冒着气泡浮出水面,水滴晶莹地反射着耀眼的阳光。查理涉水走上前,轻柔地缓缓打开贝壳的上盖。

    奇迹终究没有发生,瑞秋好好地躺在海贝里,马尾辫整洁地摆放在一侧。她双目轻合,像是刚刚睡着,又像是随时可能会醒。

    泪水无意识地流落下来,滴了一滴在瑞秋脸上查理才发觉,连忙错乱地去擦,又不忍触碰她冰凉的身体,只好合上贝壳,伏在壳上泣不成声。

    身后的风向一转,刮来了陌生而危险的气息,查理一边轻手将海贝按回海底,一边回头看着站在院子前的三人,惊讶地发现了莫代和他们背后晶体中包裹的麒麟。

    莫代的笑容被透明的海面倒映,露出一丝意料之中,邪邪地扬了扬手道:“你好啊,查理。”

    紫藤不解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半跪在水里的中年男人,颓丧的胡子拉碴和黑眼圈,看不出哪里强。这是艾珀隆?

    云谲似乎没这个顾虑,他直接越过莫代出了手,甩出的风旋如鞭子一般无形地打在查理身上,查理明显没有防备,被抽得飞了出去,在水面翻滚了几圈之后才停下,俯身跪在水面上,一手捂住流血的伤口,抬头满脸是血地看着云谲。

    海面上水波涌起,水龙撞向云谲,云谲随手一挥,风将水龙立劈两半,水溅在莫代脚边,引得莫代啧啧摇头。查理太久没动用水之颂,实力大打折扣,这一招看着华丽,却底气不足。

    “他是【殿】的水之颂。”云谲冷冷看了一眼莫代,明摆着这和说好的不同。

    “你只管杀了他。”莫代揶揄道,“只要他死,我带你们一起出去。”

    紫藤暗自揣测莫代的话有几分可信,对这位年幼离城的少主她了解很有限,但目前的形势似乎也没有别的选择。

    云谲没有急着动手,面对连站起来都成问题的查理,他似乎觉得很扫兴。

    紫藤知道云谲心气,于是主动上前代劳,晶体从手心凝固而成,飞掷而出刺向查理,查理虽然反应很快掀起面前的水幕抵挡,但晶体轻易穿透了水幕,精确刺进了查理心口。

    紫藤亲眼看见查理被一击打倒,命中了要害死只是时间问题。她转身面对莫代,说:“还请您信守诺言。”

    莫代坏笑着说:“不用假惺惺对我这么客气,我又不是你的少主。”

    “况且,你怎么会觉得他已经死了呢?”

    紫藤惊而转身,面前的景象已经天差地别。漫天的白雾裹夹寒烟,海面所见之处皆覆冰雪。海天相连,冰面厚不见底,水流都停止流动,而那个本该命绝于此的男人盛气凌人地站在冰雪中央,胸前的晶体变成了冰棱,然后被他自己硬生生折断、拔了出来,居然没有流一滴血。

    衣着容貌都并无差别,但那般蔑视一切的神情,以及四周低到难以呼吸的气温带来的压迫感,与之前判若两人。

    冰柱已经在转瞬之间刺到了紫藤眼前,云谲闪到她前面用风刃切断了尖端,眉宇间是冷漠但不乏意外的光亮。

    “果然是你,艾珀隆。”莫代眼底露出意料之中的叹息。

    被称为艾珀隆的男子双手相抱,冰面上突然刺出一丛一丛的冰棱,云谲带着紫藤浮空,莫代用影子包裹着自己,抵挡着冰棱的穿刺。

    云谲重振旗鼓,海面上聚集起飓风,庞大的风旋搅碎了冰棱,满天飞舞着白色或透明的碎屑。龙卷朝着艾珀隆径直而去,呼啸着要把他撕成碎片。

    冰覆上艾珀隆的衣物表面,成为了一层铠甲,还有些凝聚成细小的冰珠或水滴状,成了他的发饰。他不慌不忙地立起一道冰壁,厚厚的墙使得风望而却步。龙卷在墙上发狂般撕裂着,却始终无法剥开一道口子,最终消散于无形,带着阵阵的寒烟。

    艾珀隆双手往两侧一分,海面被硬生生撕开一道裂缝,冰面和冰墙崩塌,底下的海水凝聚成冰,猛然自下而上刺出,像巨大的挺进的长矛。冰屑满天飞舞,像是下起鹅毛大雪。

    冰矛直刺莫代,影子被扎穿,莫代侧头险险避开,寒气就在脑侧。云谲举起手掌,汇集海面茫茫飓风,幻化成展翅的凤凰,直落九天,风声如雷,冰屑全都化作骤雨,伴随凤凰坠向艾珀隆。

    那桀骜的男人在风雨中岿然不动,任凭凤凰一口吞下他,巨大的风压击碎了海面,浮冰下陷,激起叠浪。

    紫藤松了口气,云谲使出【百鸟朝凤】,这人非死即残。

    莫代小心翼翼地靠近下陷的冰窟窿,想看看艾珀隆是不是掉下去了,但还在数米之外,冰面就骤然生长,冰丝缠上莫代脚踝。莫代情知不妙,打开影域要走,冰丝牢牢缠住他,竟然挣脱不开。

    紫藤不敢置信地看着从水下像升降台一样站在冰上升起的艾珀隆,他身上连一处伤口都没有,脸上仍然是目空一切的神色。他挥手冰丝交错长出锋刃,如银针一般扎进莫代的身体,如困兽一般的莫代根本无力抗衡,身上密布的冰锥穿刺,血流如注。

    风横切变向,云谲冷冷落地,抬手用风斩断冰丝,任奄奄一息的莫代倒在地上。艾珀隆似乎对有人打断了他的游戏感到不快,两指夹住一枚冰棱,像抛球一样扔出,小小的冰棱像子弹一样快,连风都来不及阻挡,就直面云谲的心脏。云谲只一惊,来不及作反应。

    紫藤背身挡在他面前,背后是刚结的晶盾,薄薄的晶体并没能阻止冰棱,冰棱打碎了晶体表面,裂痕一路开展到紫藤的右肩胛,留在了里面。

    云谲扶住紫藤,肩胛骨被打碎了,冰棱像瘟疫一样蔓延寒气,血液都结霜。

    “走,快走。”身后的莫代打开脚底的影域,而对面的艾珀隆没打算停手的意思。冰面新结出冰花,幻化出绝美的冰翅蝴蝶朝他们飞来,虽然不快,但寒气瘆人,令人生畏。

    来不及带走麒麟,云谲怒而咬牙抱起紫藤跳入影域,莫代紧随其后,影域关闭的瞬间蝴蝶飞至,瞬间冻结膨胀成一座冰山。

    艾珀隆走近麒麟,晶体裹着伤口不让血液流通,麒麟痛苦得哀嚎。他冷漠地挥手,冰刃击碎了结晶,麒麟血溅了他一身,他也面色不改。

    只见他上扬手指,在麒麟上方形成了倒挂的冰锥,只等手一落。

    此时麒麟眼睛半睁着,全无反抗的余力,只有清澈的光,对痛苦行将结束的释然。

    手无所谓地甩落,冰锥失去支撑落下砸穿了麒麟庞大的身躯,艾珀隆走近,伸手触摸麒麟断绝的鼻息,眼底是纯粹的不屑和嘲笑。

    但下一刻,麒麟突然睁眼,天兽之威,震怒天地,雷声滚滚,闪电降世,艾珀隆被一道落雷击中,在雷电中发出痛苦地嘶吼,蓝白色的电流流遍他全身,冰铠在高温下融化,他的肩膀上被落雷正中的地方撕开了尺长的伤口。他最后看了一眼不怒自威的麒麟,看着它为这最后一击耗尽了生命,吐出鲜血。

    他也终于倒地不起,冰面裂解,任他在茫茫海面上漂浮。底下的暖流涌上来,温柔的海水托起他的背,愈合着他的伤口,把他传递着送到这片海的另一端。

    麒麟死后身躯仍留在海岸边,血流进海里引来群鱼争食。昼空座忽然闪出身形落在麒麟身前,红斑环风衣在海风中飘扬,苍白的面容露出满意的微笑。

    在他身后,猎户座和玉女座接连落地,猎户座扬了扬狼毛领的灰,盯着已死的麒麟说:“早点过来,兴许还能是个活的。”

    昼空座温柔地抚摸麒麟粗糙的表皮,高耸的鼻梁和颧骨,毫不遗憾地说:“若是早点过来,它是活的,你我却都没活路。”

    接着他闭上眼从麒麟身上吸取某种力量,眉头一皱,满是不解地睁开眼。

    “怎么了?”玉女座关切地询问道。

    “雷之颂所剩无几,它居然······做出了这种匪夷所思的选择。”昼空座微微摇头,看着麒麟的眼神逐渐复杂。

    “得,白跑一趟。”猎户座朝着海边走了两步,浅滩聚集的小鱼立刻四散奔逃,转眼间就消失干净。

    “异空间还需要填充,也不算一无所获。”昼空座安慰般说,“现在只等神之颂,我们就解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