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希尔瓦娜

    那不勒斯有着最美丽的海岸线,露琪亚的海鸥似乎通了灵性,会落在独坐海滩的人旁边,分担孤单带来的哀伤。

    青礁石水岸码头延伸到近海,天气阴冷,幽蓝色天空下希尔瓦娜·克里巴洛斯特的单薄背影像是米开朗基罗充满悲悯的雕塑。她蓝宝石般璀璨绚烂的虹膜即使在朦胧的光下也显得明亮,让人联想到碎了的万花筒。她背后的栗色卷发长到腰际,未经打理而自然柔和。光着双脚悬在水面上,坐在码头边望着来往的邮轮。

    她的管家,与其说是管家不如说是监护人,凝之颂纳蒂莫德·让,以非常标准的姿势候立着在她身后。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有些发福,留着小胡子,但穿着素雅的白衬衣搭琥珀色马甲,身姿依然奇特的高贵优雅,有中世纪老派贵族气质。

    他从不催促,尽管希尔瓦娜已经在这里坐了六个小时一动不动。这也许是希尔瓦娜罕见地不讨厌被他跟随的理由。

    这位所罗门最为关注的小姐有着极可怕的颂歌和极脆弱的心理,她的抑郁和自闭让所罗门伤透了脑筋。所罗门能够随随便便抹灭任何东西,却无法威胁或强迫她使用颂歌,毕竟她根本感受不到威胁和强迫。

    死亡对她来说是奢侈而梦寐的事,纳蒂莫德总是这样觉得。所罗门大人派他来照顾希尔瓦娜小姐,主要是为了阻止她的自杀。其次是为了阻止可能发生的暗杀,虽然至今为止从未发生过,毕竟连这位小姐的存在都是秘密。

    这使得谨慎如他也放松了警惕。

    希尔瓦娜视线正前方的空间被精确地撕裂,坍缩的虫洞里露出小丑服白头发的帅气少年,昼空座笑着眯起了眼和希尔瓦娜招手打招呼。

    “嗨。”

    纳蒂莫德几乎是半秒钟的反应,他捏紧了拳头,那个空间的边缘在随之收紧,旋转着凝结成一个点。但在那之前,昼空座几乎是轻而易举地伸手摸了摸希尔瓦娜的头,然后带着她在纳蒂莫德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

    异空间被纳蒂莫德凝结,但很显然他们俩都已经不在里面。纳蒂莫德·让很少见地满头大汗,他当然认识昼空座,这才让他感到更大的恐慌。

    他知道了暗座的事,还未经监护者的允许带走了希尔瓦娜,这从任何角度来说都是对所罗门不折不扣的背叛。但昼空座的【域之颂】做不到刚才发生的事,他的出口入口无论设计多么精巧,也不可能在触碰到希尔瓦娜的瞬间就带着她消失。

    这意味着他掌握了别的颂歌,也就意味着【神之颂】已经泄露。

    纳蒂莫德迅速拿出了联络电话,所幸光之颂留在希尔瓦娜身上的光学定位器还能起作用。他立刻把这个正在飞快移动的定位同步给了另外四位暗座,告知他们希尔瓦娜的失窃。同时发布给了所有【桥】的成员S级紧急悬赏,通缉昼空座,杀死他的人将成为新的六座之首。纳蒂莫德自己也赶忙朝定位系统指示的方向追去。

    等他走后,昼空座捂着希尔瓦娜的嘴从码头下爬上来。近岸水浅,刚才他们是蹲在水中,芦苇丛遮住了纳蒂莫德的视线。其实他们并没有跑远,被丢进异空间飞远的只是希尔瓦娜身上的光学定位器。

    “好了小姐。”昼空座扒拉了两下她沾湿的头发,露出她高贵而美丽的容貌,像个童话里的精灵。“能不能拜托你使用一下你的颂歌呢?”

    说着昼空座将两个纹章放在她面前,一个是r黑色十字纹,一个是e青色心字纹。

    希尔瓦娜低头看看,又抬头看看,一脸茫然,只轻声说道:“阿让···”

    “你只需要复活这纹章的主人,阿让就会回来了。”昼空座知道艰难,毕竟所罗门也只是见过希尔瓦娜复活过一个死者,接她回来后就再也无法让她施展生之颂。可是这似乎比想象中更难,这孩子根本无法沟通。

    “阿让···”她还是喃喃自语。

    “该死。”昼空座把脸撇到一边,他对小孩子的耐心实在太过有限。“看来所罗门的策略还挺有效,你似乎很在意纳蒂莫德·让。”

    “那不知道如果我杀了他,你会不会动用你的颂歌呢。”

    希尔瓦娜微微抬头,她干净的脸上有着天生的高贵优雅,而昼空座低头与她对视,弯着眼睛淡漠地笑了笑。

    柏林·暮·暗阁

    暗阁守卫依旧机械地发出质询:“姓名。”

    “诺夏。”安多拉几乎在应答的同时就撞进了急诊室的门,光滑的流线反射着白炽的光,照在她辛苦带来的两人身上。

    莫代的伤重但是尚未致命,机械手迅速接受止血注射安定,被风刃切割的伤口多而密集,失血让他在回来的路上就失去了知觉。

    这对他来说也许反而是件好事。安多拉扭头看着另一张机械板上躺着的赤身裸体的琳,她双眼仍然睁着,身体已经僵直,机械手在她身上做了许多扫描和检查,但背后仪器屏幕上却全是一连串毫无起伏的直线。

    麦安琳毫无疑问已经死了,任凭博士这里的医疗科技再先进,也不可能救活她。安多拉跌坐在一旁的合金椅上,好像失去了浑身力气。

    按理说她应该能救下麦安琳,因为她跟着诺夏的脚步到达的时候,麦安琳还没有死。但那一刻她看着麦安琳兽化的背影产生了犹豫,她想起麦安琳和莫代的婚礼即将举行,想起麦安琳高傲的姿态和盛气凌人的目光,她清醒地意识到内心深处渗出的黑暗,在那一刻汇聚成幻觉中的一只手臂,握住了她准备向麦安琳伸出的援手。

    只有短短一瞬。

    那一瞬害死了麦。昼空座的影弓射出绝不偏航的箭,她再施展幻之颂也已经来不及,那枚箭穿透了麦的头颅,兽化还原成人的复原效果是有极限的,而死亡显然大于了这一极限。

    莫代醒来会发生什么?安多拉没有任何把握。她原本想杀死诺夏来保护莫代,可是莫代本人似乎并不这么想。

    “你原本可以救她,对不对?”

    晃神间安多拉猝然抬头,手术台上的莫代一把扯掉了连接在身上的各色管线,虚弱地坐了起来,一只脚踏在地上,而他的影子延伸过来,不知什么时候缠上了她的手腕,探听到了她凌乱冰冷的脉搏。

    “你原本可以救她的,对不对?!”

    安多拉的眼泪止不住地划落,她起身想去扶莫代,却被影子狠狠拽住定在原地,她只好哽咽地说:“你还需要休息······”

    影子顺势攀上,如同莫代的手一般灵活而有力,一把扼住了安多拉的喉咙。莫代双眼通红,四处涌动的影子将一边不停叫着警告的机器砸得粉碎,莫代踉跄着走到安多拉面前,脸离她很近,表情像是看着杀死麦的凶手。

    “是的,对不起···对不起···”安多拉哭得稀里哗啦,像个砸碎了花瓶的孩子,她不断重复着道歉,哭红了鼻子抽泣着含混不清。

    “你原本可以救她的。”

    影子左右相错扭断了安多拉的脖子,清脆的一声响像是折断芦苇。莫代看了她定格的悲伤表情一眼,用影子裹起麦的尸体走出了暗阁。

    他撑着半死不活的一口气,走到了守卫面前,那双镭射眼透出绿光盯着他,机械装甲下响起子弹上膛的声音。

    “我要见博士,现在。”莫代强忍住把这堆废铁捏成球的想法,对他说。

    “姓名。”

    “格雷戈。”

    绿光闪烁着变成了红光,然后守卫用钥匙开启了身后一个隐藏的光幕,莫代想也不想就一头冲了进去。光幕在他进入后随即消散,守卫的眼睛变回绿光刚要坐下,就看到一个女人一边用手把脖子扭回去一边从急诊室走了出来。

    “他们去了哪里?”安多拉的声音微弱,她在莫代动手时并未使用幻之颂,她不想骗他,更不相信他真的会杀她。但盛怒的他毫不犹豫动了手,影子确认着她的脉搏传达出要置她于死地的决心。但急诊室里的机械手还在自动运行,没有被破坏的急救系统及时工作救了她的命。博士从不吹嘘,只要人还有一口气,这里都能救活。

    守卫摇摇头:“很遗憾,你没有权限。”

    安多拉笑了,疯狂的笑了,她只是出现在了一个没有人期待她会出现的地方,不意味着她就得承担多余的责任。她连直面博士的权限都没有,凭什么把麦的死怪在她的头上?

    她只不过是个没人在乎的弃婴,诺夏忌惮她的颂歌,莫代也不喜欢她,说起来她自以为是地认为【暮】是她的家,他们都曾是她的家人,但其实也都只是她自以为是。

    守卫检测到她情绪的异常,警惕地举起枪靠近。安多拉替他扣动了扳机,枪口正对着他钛合金的太阳穴,如果他也算有太阳穴的话。

    守卫眼睛的绿光熄灭了,视觉捕捉系统最后捕捉到的画面里大笑的安多拉还在大笑,而握着守卫手臂的安多拉面无表情看着镜头,一脚踩了上去。

    柏林·暮·总部大楼

    【暮】更像是一家寻常公司,完全不像颂者组织,这是月之颂以弦踏入这里时的切身感受。有许多歌者在像寻常工作者一样劳作,每个人都很忙碌,抱着资料走来走去,打电话,用电脑绘图处理数据,一整个IT公司。

    以弦一个人来的,只需要通过安检就能进入大楼。花之颂束玉带着雪之颂伊冬兮在外面照应,少城主云谲则是带着【城】的其余人众在楼顶等候,准备直接杀进博士所在的楼层。

    这需要他先探知到博士到底在这栋百层大楼的何处。进来后以弦再次确定伊冬兮出的这个是馊主意,他在西装革履的人群中一身淡绿色风衣橄榄色头发蒙面刺客模样,很难不引人注意。很快前台就过来询问他:“您好这位先生,请问有什么可以帮您?”

    以弦在想要不要干脆动手,但目测了一下周围似乎没有像样的颂者,他冷漠地回了句:“我找博士。”

    “哦,原来是博士的客人。”前台笑得很甜,似乎完全不介意他格格不入的打扮,边引路边跟他介绍,“这个时间博士应该在三十三层的研究室内,你可以坐大楼的观光电梯直达,会有AI专程为您指路。”

    以弦倒是没意见,不用动手省得麻烦了,他独自踏进电梯按了楼层,门外的前台还对他鞠躬微笑。

    “不怕你是来杀博士的吗?你这身也不像来叙旧的呀。”伊冬兮在通讯频里吵得要死,以弦手放在静音键上轻敲,随时都想按下去。

    “四御很快就到,等人齐了就从外部突破。”云谲的指令从通讯上显示出来,“别轻举妄动,有任何情况都先撤出来。”

    以弦倒是不担心这是博士的圈套,不如说他的颂歌就是特地为了从圈套脱身。他无所畏惧地一脚踏出了电梯,电梯口就有个端盘子一样的AI机器人在等他,盘子上用电子数码字体拼出了一个闪烁的箭头,指着右手边的通道。

    前台没骗他,确实有AI指路。以弦习惯性看了眼左手边准备往右边走,突然停了下来,左手边一晃而过的东西让他不得不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伊冬兮吵吵嚷嚷没有听到以弦回应,察觉到了不对。换到备用应急频道也只收到噪音。

    束玉跟云谲汇报了情况,决定全员即刻强行进入三十三层。四御已经到了柏林境内,即使【暮】的护法们都在,人数上仍是【城】占优。

    唯一让束玉愁眉不展的是,她想象不出有什么东西,能让以弦无法借助颂歌撤出大楼。按她的认知,以弦想走,没人能留得住。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以弦比【殿】那位会瞬移的更容易撤出来。

    这栋大楼的三十三层到底有什么?

    而博士此时正在三十三层的实验室里,戴着防辐射的遮目镜,摆弄着几个药瓶。

    莫代抱着麦安琳冲了进来,撞碎了玻璃旋转门。他脸色苍白,怀里的麦已经僵冷。莫代站在博士身后,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乞求大人的帮助,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琳已经死了,莫代。”博士叹口气,把药瓶归位,“我在你们身体里安置了检测生命体征的传感器,早在你们到暗阁之前,琳就已经死了。”

    莫代还想说什么:“时之颂···”

    “时之颂的研究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博士打断了他的犹豫,“目前的药品只能暂时逆转兽化,生与死完全是另一回事。”

    莫代垂下了头,几乎要卸下浑身力气,抱着琳的手却不肯放。

    “但令人死而复生的颂歌,却真实存在。”博士话锋一转,回头看着莫代和琳,布满皱纹和血丝的眼睛满是怜爱和悲悯,他们都是他最爱的孩子,琳的死令他想要冒险一试。

    莫代只问了一句:“在哪里?”

    “所罗门见过,一个女孩,复活了已死的双亲。”博士语速很慢,似乎是希望莫代听清,“他将她藏在那不勒斯,由暗座守护。”

    “我去把她带来柏林。”

    博士凝望了莫代好一会,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劝阻,他也知道劝不住这孩子,只说:“动作要快,暗座们比桥的六个明座更凶险,而且其中有所罗门为了对付你特地找的【光之颂】。”

    莫代将琳平放在一旁的玻璃床上,抚摸了一下她的脸颊,这个角度看她像是刚刚结束一次药物试验,随时会醒过来骂他。

    此时大楼突然猛地一震,显然遭受到某种撞击,玻璃破碎的声音此起彼伏,警报也拉响了,底层的歌者们似乎在按防灾演练的路线撤退,脚步很乱。

    “你哥哥来了。”博士摘下护目镜,脱下白色实验服,里面是一件老到褪色的旧风衣,颜色像是沾满泥点的复古款破旧靴子。

    “需要我处理一下吗?”莫代意识到城已经入侵了,各层的影子在跟他共享来的人数和信息,堪称是倾巢而来。

    “你先去吧,我总觉得小诺很快也会去那不勒斯找那个小姑娘,得赶在她之前。”博士好像在提醒他什么,“你哥哥找不到你应该也就走了,真要动手,楼上还有个睡着的二世祖,问题不大。”

    即使博士说得这么轻巧,莫代也知道这次云谲来非同小可。那个天天睡觉的傻子很难说得清靠不靠谱,但是实验室里的那些东西已经足够可怕,再说博士现在也不是那个战斗力为零的纯粹研究学者。最坏的结果最多是这栋大楼没了而已,博士以前也没少把楼炸塌。

    但他还是留了一道影子在博士的风衣背后,看得博士皱眉:“怎么,怕我死在你前头?”

    “至少你死了我得知道。”莫代头也不回地走进了墙上斜映的长长阴影。同时玻璃床在底下的悬空玻璃架上缓慢滑行,将麦安琳的遗体存放进隔壁长期零下低温的房间。

    云谲用风刮碎了三十三层楼外所有的玻璃窗,束玉的花藤开始从窗檐爬进楼里,而束玉和伊冬兮就站在藤上,周围全是【城】的歌者,云谲悬停在窗外,注视着屋内的一切。

    博士一脸疲倦地走了出来,出现在众人视线里的只有他一个人,他说:“很抱歉没有去吊唁老城主,我们年轻那会还坐一起讨论过颂歌的未来。时之颂的研究实在太忙了,抽不开身。”

    “【视之颂】没有保护能力。”束玉悄声问身后的云谲,“我现在可以动手杀他。”

    “云谲不会同意的。”博士替云谲做了回答,指了指墙边一排排的按键,“他比你了解我,知道我不像诸葛孔明那么自信,我不会用空城计。”

    多说无益,云谲直接踏进楼内,走到众人之前,问:“莫代呢?”

    “他去了那不勒斯,有很重要的事,关乎挚爱之人的生死。”博士提及时仍然叹惋,他觉得以后每一次想起这件事恐怕都会如此,“他本来就快和琳成婚,婚礼定在了下个月。”

    “那真是不巧。”伊冬兮奶声奶气的插嘴让场面显得并不那么剑拔弩张。

    “以弦在哪?”云谲把风刃攥在手里,无形的刃在气流中隐约露着杀气。

    博士指了指他们的另一侧,一扇安全通道门被踹开,阿什温的白色液晶表面揭露了出来。它似乎接受了博士的某种进一步改造,身体两侧有悬空的巨大手掌,其中一只手张开着释放出一个密闭的方块状透明容器,泛着墨绿色的光。以弦在里面弓着身子,手撑在方块光滑的内表面上。

    “【囚笼】。”博士介绍着他的强化科技,“这个玩意用一种特殊材料制成,关在里面的人将无法使用需要借助外界事物的颂歌。”

    束玉这才终于理解,为何以弦那不依靠自己反应的颂歌没有被触发。

    云谲则是盯着阿什温看,他记得这个机器人,在巴黎的地下水道里拦住了他的去路。他为此专门进行了强化训练,这一次他有绝对的自信切割开它的盾。

    “放他出来。”云谲身边的风刮得越发快,扬起了他的衣摆。

    “当然可以。”博士把双手揣在风衣的口袋里,不为所动地看着云谲,风的轨迹在他的视角里都能看清,“只要你们原路返回。”

    云谲单手一挥,风化作龙蛇,蜿蜒着撞向博士,阿什温另一只巨大的手掌举起等离子幽蓝色的盾,挡住了呼啸的龙蛇。

    风仍激起了气流的旋转,吹动了博士大衣的衣角。博士遗憾地垂下眼帘,看来是不能和平解决了。

    束玉的花藤悄悄绕到了阿什温侧面,猛然延伸想缠绕住阿什温的机械身躯,但被程序预先识破,阿什温打开侧面的盖板,枪口喷出猛烈的火力,将花藤打得七零八落。

    伊冬兮将手腕上的腕带轻轻转动了一个角度,然后把手抬起来对准阿什温,她小小的手心突然发射出纷乱的菱形物体,阿什温挪动等离子盾全部挡住,撞在盾上粉碎了才能看清,是冰晶一类的东西,硬度大得惊人。

    “用电子迷宫吧,阿什温。”博士知道仅凭阿什温要挡住他们过于勉强,四御的到来更是会让局面陷入不可控的失衡,有必要分化对面的战斗力,这项阿什温最近加载的新科技能够派上用场。

    阿什温随即在屏幕上显示出某串代码,方块像素有种复古而呆萌的感觉,然后它打开腹腔,某种电子扫描一样的设备闪烁着激光,将面前的【城】的众人都扫描了一遍。

    所有人都有些茫然,云谲想用风刃阻止阿什温的动作,这次他用出了强化训练的一招【隼袭】,风化成鸟快如闪电,这一招足够洞穿阿什温紧密的防守。

    实际上云谲的确看到阿什温的等离子盾被【隼袭】击碎,但紧接着阿什温的身体碎片就在他眼前消失了,一同不见的还有博士和【城】的歌者们,当然束玉和伊冬兮、以弦、囚笼都不见了,整层楼静悄悄的,博士桌子上摆放着护目镜还在原地,但所有人都消失了。

    幻觉吗?

    云谲往前踏步走到博士刚才站立的位置,用手从桌沿轻轻摩挲而过,风在他周遭随时预警,这个环境似乎是真实的。如果是幻觉,未免有些太过真实了。

    天花板上的投影仪突然亮了,博士的绿色像素半身投影在他对面浮现。博士开口道:“少城主没来过吧,这是暮的电子迷宫,你被投放到了一个单独的楼层,也就是整栋大楼的三十四层。你的身份信息以电子数据的形式锁定在这个楼层之中,在你打败这一层的对手之前,你很难通过别的方式离开。”

    云谲没什么兴趣,翻身从窗口一跃而下,风提前撞碎了下一层楼的玻璃窗,让他缓缓踏入的时候并无阻碍。但这里的布置与他刚才所在的楼层一样,也没有任何人,只有博士的绿色半身投影挑衅般看着他。

    这令云谲有种被愚弄的震怒,风刮碎了这层楼所有玻璃门窗,噼里啪啦碎了一地渣子。紧接着有个头戴王冠身披华服的胖家伙从某个房间里打开门出来,他皱着眉头看了眼云谲,圆滚滚的脸上露出同样震怒的神色。

    此时的三十三层,博士孤身一人独坐,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和诺夏、莫代、麦安琳一起拍的合影,眼角隐约泛着泪光。

    “博士,四御到了。”前台的声音在传呼机里响起,此时的大楼已经疏散,底层空无一人,四御将会很快逐层上来。

    “好的。”博士收拾好心情,将照片取出放在风衣内侧的口袋里,走进电梯间按了底楼。

    电梯缓缓下行,却在下行到十五楼左右时卡顿了几下停止了运行,电梯内液晶显示屏闪烁了几下也失去了反应,博士把手掌摊开放在熄灭的液晶屏幕上,电梯金属质感的外壳突然变成透明的,四御站在四个方向上透过玻璃虎视眈眈。电梯门正前方是【盾之颂】奉,两侧的走廊里则是【剑之颂】仞、【矛之颂】赐,电梯上方半蹲着【枪之颂】银,正漠然摇摇手和博士打招呼。

    “看来你们在苏黎世没耽搁太久。”博士松开按住屏幕的手,电梯壳恢复了不透明的金属质感,他随即点击了某块隐藏按钮,在触发的瞬间电梯开始急速下坠。

    四御应该是在电梯下落的同时就一起跳出了电梯井,博士的【视之颂】看到银轻轻跃出了弯月般的弧线,四御留在了十五层没有随他下坠。

    博士再次点击隐藏按钮,电梯刹车发出电火花的响声,停得还算平稳,飞快的下坠早已跌过了底层,博士已经到了暮的地下之城。

    这里是博士的武装实验室,电梯门一开全是琳琅满目的各式机器人,博士如数家珍般扫视一周,有个管理仆从迎了上来,朝博士点头致意。

    “四御在核心附近,得肃清他们。”博士对他隐晦地说着,也没时间跟他多解释就走进了实验室,“你带着一代去,拖住他们别让他们进入核心。”

    “好。”仆从向实验室深处走去,那里摆放着博士研发的一代黄昏战甲,这套装载了智慧系统的铠甲激活后会附着在指定人皮肤的表面,灵活地转变形态来进行攻击或防御。那位仆从走到战甲面前,捡起旁边筐里的一块矿石,用【筑之颂】制作出一把钥匙,放进了战甲的锁孔。

    以伯考的年纪,他本来已经不适合穿戴这副铠甲了,战甲对身体有一定负担,更何况一代从来没有投入实战中使用过。

    从【殿】中出逃后,他来到了柏林找到博士,为博士研究机械武器。他接手了阿什温的强化和一代的完善,却没有参与到时之颂的直接研究之中。

    【核心】,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博士使用这个词,也许这意味着四御所在的十五楼有着某种时之颂的研究关键。

    战甲迅速附着,像有意识的鳞片一样贴在伯考的表面,让他外观看上去像是个机甲战士。伯考走进备用电梯,直升十五层,电梯门闭上的一瞬间他看见博士朝他点了点头。

    电梯缓慢地爬升,一直到十五楼安稳停下,门一打开四御都不见了,伯考警惕着四周走进长廊。一根泛着玄色的矛突然刺出,他被直接撞到墙上。赐漠然现身,他刚才一直站在长廊的斜阴影里。上前伸手,矛原路返回到他手里,他在准备掷出下一击。

    贯穿。伯考敏锐地感受到赐的可怕,他的矛会贯穿任何刺中的目标。黄昏战甲刚才已经被刺出了一个缺口,第一次只能贯穿一层,所以矛贯穿了铠甲就折返。

    下一击可以连同他的血肉之躯一起贯穿。不能给他再出手的机会。

    伯考驱动【筑之颂】,走廊两侧的墙体往中间挤,这种攻击方式赐有些没想到,试图用矛横过来抵住墙,但太过锋利的矛两端都刺穿了墙壁,却无法让墙停止移动。就在赐险些被墙压成饼之前,一道白色剑影闪过,将其中一侧的墙破开一大块,赐从那个空隙里得以脱身。

    是叼着狗尾巴草的仞,他用白布条遮住双眼,百无聊赖地靠在两堵并在一起的墙上收剑。

    伯考不敢停歇,战甲使他全身发着紫色的光,充能完毕后用双手迅速对着两人打出一道蓄能激光炮,激光不断喷射,紫色的剧烈波动吞没了前方所有的一切。等到充能耗尽,前方被激光烧毁的地面中立着一面一人高的盾牌。盾上有【城】的徽章,奉在后面手持着巨盾,刚才的激光全打在盾上,没有伤及他身后的仞和赐。

    博士研究过,四御真正的可怕之处并不是颂歌本身,而是他们的协同。像是一个人的四肢一般本能地互为犄角。赐负责远处的试探和先攻,仞负责近身的搏杀和突破,奉负责全程的掩护和格挡,银负责无声的潜伏和刺杀,这是一个环环相扣的完美组合,是【城】得以仰赖的基石。

    仅仅穿着一代是不太可能击退他们的,伯考非常清楚这一点。他要做的是吸引四御的目光,让他们从【核心】周围远离。而博士此刻应该正在通过大楼内部的通道转移【核心】,他只需要撑一会。

    要守护连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伯考很难想象有一天他会站在这样的位置。从【殿】里逃出,本着对科学的信仰一路而来,看着如今的阿什温在液晶屏上断续地打出“不怪你”的字样,他的的确确发生了很多变化。

    【筑之颂】使地面长出地刺,仞的长剑一挥轻松斩断。赐高高跃起投出一击,伯考侧身躲过。而在这根矛飞过他眼前的瞬间,银在他视野的盲区开了枪,漆白了的子弹从冒着烟的枪口无情地射出,伯考只觉得背后一冷,那一枪正中他心脏背后。黄昏战甲自动调节能量聚集到那个位置将子弹生生截停在体表,否则伯考已经被穿心。

    伯考回头看,视野里没有看到银的位置,他拿着枪躲在不知什么地方。而就在他回头这一刻,仞已经近了身,割喉的一剑和颈甲撕出一片火花,在伯考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战甲自动抬手将仞推开然后带着伯考退远了几步。

    “识别战斗格式完成。”战甲内部的语音指令让伯考安心不少。博士将【视之颂】部分装载在战甲上,增添了解析战斗方式的程式。

    仞追身上前的一剑居然被伯考伸手握住,手掌上的战甲密集的能量屏障使得锋利的剑刃也无法割裂。赐反应很快的拔矛挺进,被伯考的另一只手握住牵制到另一侧。

    银在楼层的阴影处吹了吹枪口的烟,随即连发六枪,伯考松手的时候从仞和赐中间贴着剑和矛的空隙钻了过去,顺手把仞和赐推到弹道上。奉匆忙上来立盾挡住射向同伴的子弹,而此时伯考顺着子弹飞来的方向已经判断出银的具体位置。几枚巡航导弹从战甲背后打开的机舱里弹射而出,朝着走廊的拐角处飞去。奉分身乏术,短短一眨眼时间他不可能跑去挡在银的面前。

    “看来藏不住了。”银优雅转出,从走廊拐角处现身,正对着呼啸而来的导弹,又是连开六枪。这六枪将导弹从中途截获引爆,巨大的热浪瞬间扑倒了所有人,差点炸断了承重墙。伯考趁乱使用战甲的隐匿外壳,与墙面颜色完全一致,悄然移动后在四御视野里完全消失了。

    “他倒反而藏起来了,呸。”奉厚实的身躯从破壁残垣中站起来,吐出了泥土烟尘,盾牌下护住了赐。仞则是负剑而立懒懒散散地半闭着眼,银扭了扭手腕走到他们面前。有些蹊跷,他完全感觉不到对方的呼吸或心跳,看来那身高科技的铠甲的确有点东西。

    “这群鼠辈把少主他们关在了这栋楼的某处。”赐旋转着矛借力,打量着四周随时准备出手,“再拖下去他们可能有危险。”

    银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他不要心浮气躁,然后看着仞点点头,后者还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胡子拉碴的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情。

    “我们得去找少主,能感受到少主他们留下的气息,一定有办法破坏掉博士的把戏。”银把手搭在赐的肩膀上,而赐也不买他的账,抖抖肩想要甩开。奉有些疑虑地看着银这个动作,按住赐的肩膀时会使赐动作受限露出巨大的破绽,他不是这么不谨慎的人。

    就在银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的时候,一道蓝色激光骤然从阴影中射出,直接扎透了赐的身体,激光褪去时掏出一个碗口大的空洞,赐一脸难以置信。

    但银甩手一枪,头还朝着赐的方向,子弹沿着激光褪去的方向一路折返,精准无误地命中伯考的额头。

    那是整副黄昏战甲因发射激光束而露出的唯一破绽,伯考的额头被打碎,战甲七零八落地开始从他身上剥落,象征着伯考生命的消逝。

    奉都惊呆了,虽然这个冒出来的机甲是很棘手,但显然对方驾驭得也不太熟练,他不认为有必要为了杀死对方牺牲掉赐,可银做的毫不犹豫。

    “为什么······”奉还没有问完,就看见银指了指在阴影处因战甲剥落逐渐显露形体的伯考,他已是垂垂老者,看上去万分疲惫。

    但只剩一口气的伯考突然启动了战甲的某一个按钮,然后原本剥落在地的碎甲竟然凭空回收重新附着在他身上,额头被打穿的头骨和皮肤也都在肉眼可见地愈合,战甲恢复成了崭新的样子。而赐身体上的空洞在这时也长回了血肉,连他身上的血迹都消退无痕,奉一脸震惊,都快惊掉了下巴,但他在整个过程身体都无法动弹。

    直到毫发无伤的伯考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而赐喘着气心有余悸地怒视银,奉才发觉身体可以动了,就听见银开口:

    “【时之颂】,虽然还不完善,已经可以做到在一个较大的范围内逆转某些事物的状态。不稳定的地方还很多,但可以确定的是这招不分敌我。”

    “你见过?”仞很酷地潇洒收了剑,面对可以复原的对手,剑术似乎是无用的。

    “我听一个人说过,博士的研究已经卓有成效,没能亲眼看见当然就不会相信,这有一试的价值。”

    赐要不是缓不过来真想一矛把银钉在墙上,你想试怎么不拿自己的命来试,他刚才可是切身体会什么叫当场去世。

    记忆居然是不会消退的,赐现在还能体会到激光穿过身体那一刻的炽热和锋利,疼痛的想象已经让他的身体不停战栗,想来对面的伯考恐怕也是一样。

    伯考有些汗颜,战甲的【时之颂】很长一段时间内只能用一次。他刚才已经杀死了赐,却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将双方都退回了一段时间,这个退回的时间长短是固定的,所以赐也回到了被洞穿之前。

    银抬起枪口对准他的脸,伯考打开面部的合金盖板透气,苍老憔悴的面容上因疼痛而表情扭曲,但他的眼神依然坚定,毫无惧意。

    “黔驴技穷。”银开了枪,子弹快过了视线,但没有快过战甲的自动防御。战甲从后背上伸出晶态圆盾,子弹打上去像是嵌进了棉花里。

    伯考的手掌朝后方的地面喷出一道强劲的气流,反向的冲击力使得他转瞬之间就到了银的面前,如同俯冲的游隼般精确而迅猛,在银身边的三人居然都没有来得及拦截。

    从战甲的肩部伸出蜘蛛触手般的金属臂,几只手牢牢抓住银的四肢反剪,还握住他枪口强行朝下,不让他有动作。仞最先拔剑想斩断金属臂,但动作被战斗格式识破,伯考的手掌转而朝他喷出炽热的气流,将他击退撞到后墙的同时熏瞎了他的眼睛。奉横盾想撞,赐起手抛矛,伯考转身躲过矛头的同时按住盾面,机械手强大的气力压迫得奉反倒后退,此时伯考额头往两边推开盖板发射出红色激光,这是以他的血在充能,红色的死亡射线打穿了奉的盾,将奉和赐都一并扎穿。

    伯考还想解决掉银,但失血过多引起的晕厥还是让他这个上了年纪的老人缺少了最后一丝力气。他控制住银的机械臂无意识地松开,银脱身的第一时间抬起了枪口,子弹再一次正中眉心,但这一次时间将无法再倒流。

    子弹迎面而来的那一刻,伯考在想的竟然是圣母院钟楼下的钢琴电梯,那是他此生最引以为傲的作品。被他视作孙女一样的诺夏和尊敬主教都曾在电梯下行时沐浴着恰到好处的阳光,情不自禁抚摸楼层按钮上的琴键,倾听一首古老的曲子,带着烤漆的优雅和淡淡的红木格调,浮尘都随着光影舞动,那一刻在他生命中永垂不朽。

    它承载过他的梦想和伙伴,伯考在失去后曾多么希望时间可以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