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小畜牲
孤零零地挨到人群散尽，男孩这才有了一些力气从河岸边爬了起来。他拖着微跛的左腿，踉踉跄跄往回走。
男孩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猛然望见院中正躺在竹椅上小憩的老汉，两只小手便下意识地攥了攥衣角，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这才小声地喊了句：“爷爷，我回来了。”
“乖孙儿，回来啦～”
老汉长得慈眉善目，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一条缝，被挤在一堆彰显岁月的褶皱之下。他的声音因为年岁大了而显得虚弱，但语调柔和，慈爱地盯着眼前的男孩。
男孩关上院门，拖着微跛的腿走上前。
老汉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男孩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顿，但最终还是来到了他身前。
老汉轻轻揉着他的头发，目光宠溺地问道：“乖孙儿，今天怎么玩得这么脏？”
男孩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老汉目光浑浊，似乎是看不清男孩身上的伤痕：“今天跑去哪里玩了啊？”
“去了河边。”
老汉依旧轻轻地揉着男孩的头发。
“哦？在河边有找到什么吗？”
男孩瞳孔微缩，情不自禁地抖了抖，回道：“没……没找到。”
“你看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乖孙儿你要是不带东西回来，咱们爷孙俩可就要挨饿了。”
男孩低着头，依旧颤抖着答道：“真……没有。”
其实他原本找到了几条小鱼，但全被村里的小孩抢走了。
忽然间“砰”的一声，男孩摔倒在地。
原本笑得慈祥和蔼的老汉瞬间收起了全部的笑意，只剩下满目狰狞。
“没有用的小畜生！我辛辛苦苦把你从野狼嘴下救出来，供你吃，供你穿，你就这么报答我？”
“你这没用的小畜生！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随着头发上一股大力传来，老汉不顾男孩的挣扎，将他硬生生拖进了屋子里。
老汉打他的时候永远都会关上木门，再在他嘴里塞上一团破布，好让他发不出一丝声音。
木制的拐杖无情地落到他的身上。男孩死死地咬着嘴中的布团，在那木门缓缓轻阖的瞬间，他远远望见屋外满天的红霞一眨眼就这么暗了下来。
‘哦，原来天黑竟然是这么短暂的一件事情。’
他想到。
……
随着日月更迭，茅草屋外的红霞再一次换成了朝阳。
老汉推开了略显破败的院门，将男孩轻轻往屋外推了推：“乖孙儿，快出去玩吧。听爷爷的话，别老是和人打架。”
小路那头正巧有个挎着篮子的大娘经过，看着慈眉善目的老汉道：“老侯啊，我说你就是心太好。这养不熟小畜生，你咋还对他这么好？依我看啊，当年你就该把他丢在山上喂野狼！上回他欺负秦婶家的阿牛，我看不过眼就说了他两句，这小崽子夜里就来翻墙想偷俺家的鸡。要不是俺家老张发觉，指不准鸡就被这小畜生偷走了！”
老汉赔着笑脸：“唉，这孩子从小长在山里，野得狠，我慢慢教……再说上次的鸡不是已经赔了。只此一回啊，张家婶子。”
“不是我说你，老侯，咱村里人这都是看在你从前给娃娃们教书识字的份上，也知道你孤家寡人一个不容易。但你要是想养个百年以后给你摔盆的，那也得养个好的。切～养个白眼的贼，小心以后给你惹出祸事！”
老汉窘迫又痛惜地摇了摇头：“儿孙都是债哟。”
大娘见劝说不动，摇了摇头，远远地朝着男孩啐了一口，便走了。
老汉看人走远，这才沉着嗓子低低说了句：“还不快出去找东西！以后要是再这么不小心，让人逮住把柄，看我不打死你！”
男孩只是轻轻闭着眼睛，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
新桃旧符，檐下归燕。仿佛一夕之间，春风就催长开了男孩的身体，换成了纤欣的少年。
少年拢着收镰后剩下的秸秆，堆成高高的草垛。直到忙完了一切，少年才又拖着微跛地脚走了回去。
村尾的侯老汉家这几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破落的茅草房也换成了瓦房。虽然用的只是普通的红砖青瓦，但日子的确是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半大的小子吃得也多，侯老汉家中的一亩三分地根本就不够爷孙两人一年的嚼用。好在少年从小长在山林，灵活得真跟只野猴儿似的，总能比别人多找到些野果、菌子之类的食物，日子倒也过得勉勉强强。
两月前他在山里摸到了一棵野参，侯老汉便靠着用野参换成的十几两银子建了房子，就连家什也添置了不少。
眼瞅着日子好过了许多，甚至连往日里从不对他和颜悦色的乡亲也都集体转了性，对他的称呼也成“小畜生”变成了“猴子”。
但少年始终无法对他们生出半点亲近之情，对侯老汉亦是如此。
少年坐在树上，出神地望着远处的红霞满天。
尖酸刻薄的乡亲、道貌岸然的侯老汉，过去他的童年无时无刻不在打骂和挨饿中度过。然而自从他上山有了收获之后，侯老汉就不再逼着他去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同样也能换来尊严。
所以猴子有时候也在想，也许他手脚再勤快些，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能吃饱穿暖？甚至娶妻生子，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少年念及于此，望着夕阳忍不住咧开了嘴傻笑了起来。
直到新月初升，猴子才拖着微跛的腿推开了院门。可往日里总在院子里守着他的老汉，今日却不知到去了哪里？
等到他走进厨房，才赫然看见候老汉摔倒在地，脑袋被灶台一角磕了个大窟窿。
……
在村民眼中善良孤寡的侯老汉摔了，猴子翻出了家里的所有积蓄也只够老头吊着一口气。也不知是谁提起，山上的野参能够救命。
“老侯对你恩重如山，这个时候你还不赶紧去山里挖老山参？”
猴子望着屋外凛冽的寒风，有些迟疑。
只是这样的迟疑落在别人眼中，就成了忘恩负义。
“猴子，你可别忘了！当年要不是老侯把你从狼嘴底下救出来，这会儿哪还有你？这做人啊，就要有良心。老侯平日里对你多好！”
猴子无力地笑了笑。要不是有一年侯老汉喝醉了，其实他也一直被蒙在鼓里。侯老汉所谓的从狼嘴底下救出来这件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分明是他被父母遗弃，自小在猴群中长大，那天是他从猴群里走失，被老头绑了回去而已。
更可笑的是，老头原本以为捡到的是只野猴，正打算开荤时，见他是个人，才不得不作罢。不然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何斗得过野狼？侯老汉想到家中正缺少一个劳动力，又见他是个男婴，这才养了他。
而那个男人与其说是把他当成孙儿养，不如说是只是把他当成牲口。
“就是就是。猴子，你还不赶紧上山找人参！”
“快啊！”
百善孝为先。尤其是在只需要自己上下两片嘴开阖，看着别人出生入死以尽养育之恩的份上，最是轻巧。
最后少年只好在你一言我一语中上了山。
西北的冬日很冷，哪怕是赶在落雪封山前进山也十分危险。然而此刻，一些胆大的村民却还是点着火把，远远跟在猴子身后。
猴子轻蔑地笑了笑，无视了这些说得好听，却暗地里跟过来想要分一杯羹的村民。
这一夜，猴子没能找到救命的人参。
男孩小心翼翼地推开门，猛然望见院中正躺在竹椅上小憩的老汉，两只小手便下意识地攥了攥衣角，不动声色地整了整，这才小声地喊了句：“爷爷，我回来了。”
“乖孙儿，回来啦～”
老汉长得慈眉善目，笑起来一双眼睛弯成了一条缝，被挤在一堆彰显岁月的褶皱之下。他的声音因为年岁大了而显得虚弱，但语调柔和，慈爱地盯着眼前的男孩。
男孩关上院门，拖着微跛的腿走上前。
老汉颤颤巍巍地伸出手，男孩的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顿，但最终还是来到了他身前。
老汉轻轻揉着他的头发，目光宠溺地问道：“乖孙儿，今天怎么玩得这么脏？”
男孩抿紧了嘴，一言不发。
老汉目光浑浊，似乎是看不清男孩身上的伤痕：“今天跑去哪里玩了啊？”
“去了河边。”
老汉依旧轻轻地揉着男孩的头发。
“哦？在河边有找到什么吗？”
男孩瞳孔微缩，情不自禁地抖了抖，回道：“没……没找到。”
“你看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也不好，乖孙儿你要是不带东西回来，咱们爷孙俩可就要挨饿了。”
男孩低着头，依旧颤抖着答道：“真……没有。”
其实他原本找到了几条小鱼，但全被村里的小孩抢走了。
忽然间“砰”的一声，男孩摔倒在地。
原本笑得慈祥和蔼的老汉瞬间收起了全部的笑意，只剩下满目狰狞。
“没有用的小畜生！我辛辛苦苦把你从野狼嘴下救出来，供你吃，供你穿，你就这么报答我？”
“你这没用的小畜生！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随着头发上一股大力传来，老汉不顾男孩的挣扎，将他硬生生拖进了屋子里。
老汉打他的时候永远都会关上木门，再在他嘴里塞上一团破布，好让他发不出一丝声音。
木制的拐杖无情地落到他的身上。男孩死死地咬着嘴中的布团，在那木门缓缓轻阖的瞬间，他远远望见屋外满天的红霞一眨眼就这么暗了下来。
‘哦，原来天黑竟然是这么短暂的一件事情。’
他想到。
……
随着日月更迭，茅草屋外的红霞再一次换成了朝阳。
老汉推开了略显破败的院门，将男孩轻轻往屋外推了推：“乖孙儿，快出去玩吧。听爷爷的话，别老是和人打架。”
小路那头正巧有个挎着篮子的大娘经过，看着慈眉善目的老汉道：“老侯啊，我说你就是心太好。这养不熟小畜生，你咋还对他这么好？依我看啊，当年你就该把他丢在山上喂野狼！上回他欺负秦婶家的阿牛，我看不过眼就说了他两句，这小崽子夜里就来翻墙想偷俺家的鸡。要不是俺家老张发觉，指不准鸡就被这小畜生偷走了！”
老汉赔着笑脸：“唉，这孩子从小长在山里，野得狠，我慢慢教……再说上次的鸡不是已经赔了。只此一回啊，张家婶子。”
“不是我说你，老侯，咱村里人这都是看在你从前给娃娃们教书识字的份上，也知道你孤家寡人一个不容易。但你要是想养个百年以后给你摔盆的，那也得养个好的。切～养个白眼的贼，小心以后给你惹出祸事！”
老汉窘迫又痛惜地摇了摇头：“儿孙都是债哟。”
大娘见劝说不动，摇了摇头，远远地朝着男孩啐了一口，便走了。
老汉看人走远，这才沉着嗓子低低说了句：“还不快出去找东西！以后要是再这么不小心，让人逮住把柄，看我不打死你！”
男孩只是轻轻闭着眼睛，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
新桃旧符，檐下归燕。仿佛一夕之间，春风就催长开了男孩的身体，换成了纤欣的少年。
少年拢着收镰后剩下的秸秆，堆成高高的草垛。直到忙完了一切，少年才又拖着微跛地脚走了回去。
村尾的侯老汉家这几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原本破落的茅草房也换成了瓦房。虽然用的只是普通的红砖青瓦，但日子的确是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
半大的小子吃得也多，侯老汉家中的一亩三分地根本就不够爷孙两人一年的嚼用。好在少年从小长在山林，灵活得真跟只野猴儿似的，总能比别人多找到些野果、菌子之类的食物，日子倒也过得勉勉强强。
两月前他在山里摸到了一棵野参，侯老汉便靠着用野参换成的十几两银子建了房子，就连家什也添置了不少。
眼瞅着日子好过了许多，甚至连往日里从不对他和颜悦色的乡亲也都集体转了性，对他的称呼也成“小畜生”变成了“猴子”。
但少年始终无法对他们生出半点亲近之情，对侯老汉亦是如此。
少年坐在树上，出神地望着远处的红霞满天。
尖酸刻薄的乡亲、道貌岸然的侯老汉，过去他的童年无时无刻不在打骂和挨饿中度过。然而自从他上山有了收获之后，侯老汉就不再逼着他去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有钱同样也能换来尊严。
所以猴子有时候也在想，也许他手脚再勤快些，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能吃饱穿暖？甚至娶妻生子，过上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生活。
少年念及于此，望着夕阳忍不住咧开了嘴傻笑了起来。
直到新月初升，猴子才拖着微跛的腿推开了院门。可往日里总在院子里守着他的老汉，今日却不知到去了哪里？
等到他走进厨房，才赫然看见候老汉摔倒在地，脑袋被灶台一角磕了个大窟窿。
……
在村民眼中善良孤寡的侯老汉摔了，猴子翻出了家里的所有积蓄也只够老头吊着一口气。也不知是谁提起，山上的野参能够救命。
“老侯对你恩重如山，这个时候你还不赶紧去山里挖老山参？”
猴子望着屋外凛冽的寒风，有些迟疑。
只是这样的迟疑落在别人眼中，就成了忘恩负义。
“猴子，你可别忘了！当年要不是老侯把你从狼嘴底下救出来，这会儿哪还有你？这做人啊，就要有良心。老侯平日里对你多好！”
猴子无力地笑了笑。要不是有一年侯老汉喝醉了，其实他也一直被蒙在鼓里。侯老汉所谓的从狼嘴底下救出来这件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分明是他被父母遗弃，自小在猴群中长大，那天是他从猴群里走失，被老头绑了回去而已。
更可笑的是，老头原本以为捡到的是只野猴，正打算开荤时，见他是个人，才不得不作罢。不然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如何斗得过野狼？侯老汉想到家中正缺少一个劳动力，又见他是个男婴，这才养了他。
而那个男人与其说是把他当成孙儿养，不如说是只是把他当成牲口。
“就是就是。猴子，你还不赶紧上山找人参！”
“快啊！”
百善孝为先。尤其是在只需要自己上下两片嘴开阖，看着别人出生入死以尽养育之恩的份上，最是轻巧。
最后少年只好在你一言我一语中上了山。
西北的冬日很冷，哪怕是赶在落雪封山前进山也十分危险。然而此刻，一些胆大的村民却还是点着火把，远远跟在猴子身后。
猴子轻蔑地笑了笑，无视了这些说得好听，却暗地里跟过来想要分一杯羹的村民。
这一夜，猴子没能找到救命的人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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