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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回来了?

    建仁六百六十二年,八月二十九,阴天。

    离大理寺通知修改过得传讯时间“下个月”还有三天。

    无崖刀紧贴身后,如一截秀女小臂。

    魏良想找个僻静地方重温一下刀法,可这里是京都,哪怕到了夜晚,也不确定是不是有双仙人大眼会朝他看过来,说起来他已经有个把月没有正式修行过。

    这不是自恋,人心叵测,仙人更加叵测,王室与称得上仙人的修行者,是他这辈子最怕的。

    郡邸无别样,三五人在洒扫庭除,见到魏良皆礼貌问候,犹如相识的老友。住在这里的一段时间,几乎一半的杂役都认识他。

    有人说几日不见,像隔了多少个秋天,秋天真的要来了,几日不见,他是真的怕黑妹一个人跑了。

    她替魏良御车,得到了一笔丰厚的报酬,所以她舍得写信,给暂住在怀德县的族人寄去过一封信报平安,还捎去了一点银两,但没有收到意料之外的回信,魏良和林嘟嘟都告诉过她沈振安排的极好,叫她别担心,先留在林邸一段时间,等案子结束他们会一起帮忙上奏。

    但还是怕她有天不接受这个方案,想尽快解决,所以会自己去怀德县将族人带进京。

    分开之前沈振就嘱咐过魏良,年末朝会之前暗流涌动,都等着在最后一刻爆发,支持推行新法与不支持新法的两个派系打杀三年,死伤大片,如今朝会就剩几个月时间,连在外地的许多官员都赶了回来,这个节骨眼上入京要格外小心。

    行事如果莽撞,就很容易被人利用,变为攻奸新法的一把尚方剑,直指孙成,至于牧民们原本想要说的做的是什么,就变得不重要了,而且从他了解的牧民印象来看,很有可能这帮子人在过城门检查的时候就会说出“朝见我王,为族请命。”这种话来,只需那站在谯楼里的士兵注目留意,稍微一个通风报信,这些人说不定就会被连蒙带骗住到某个听也没听说过的公馆,然后自有人拿他们的存在去发言讲话,再将这八个字装裱成一段怨声载道的民情缩影。

    沈振不愿意直接对牧民说,是嫌麻烦,告诉魏良是为了不要因为这事把谢家父子牵扯进去,他的轻舟功决还没学完。魏良自然只愿意对黑妹说,索性反手就将其余牧民都丢给沈振这位大好人去安置在怀德县。

    没有像第一次来这个小院时那样大喊一声“黑妹!”,他轻轻敲了敲门。

    房门吱呀吱呀的打开,露出黑妹的半个身子,头发潦草的披散着,有些微微卷曲,像是几天没洗头忙于井臼等事的农妇,其实她绿鬓细腻,只是从整体样貌上远看起来如此邋遢不起眼,那对金色的眼眸闪动间仿佛正被秋风吹拂的稻花,自有一股神朗英气流转。

    以灰色为主的衣服上面有很多黑色条纹,想来是新买的,条纹是京都流行的一种审美风潮,只是这身穿在她身上显得有些像是饭馆店小二。

    “回来了?”

    “刚回来。”

    “有事?”

    “看看。”魏良上下左右打量了好几遍,仍然没有罢休的意思。

    “看完之后呢?”

    “还没看完。”

    黑妹索性走到外面,她将头发捋到脑后,解开手臂上的一根布条发带简单系了一个纂儿,有几缕发丝逃离她的动作落回原位,微微飘动。

    她拍了拍裙摆,趿拉着布鞋,脚跟露在外面,站直身子时只比魏良矮一点点,她盯着魏良的眼睛,良久才叹气说了一句:“看完了吧?”

    两人性格本就随意,彼此相处亦然,数十天同行一路同乘一车,甚至同在一条河里凫过水,互相一些随意的举止早已习以为常,怎会考虑什么礼仪体统,而又怎会想到这是勾勾搭搭眉来眼去,不过是二三平常事尔。

    至于黑妹的举止仪态,有的人会意成形暗示的话,这可是比天大的冤枉只小那么一点点的冤枉,原野上的信息虽然并不发达,生活也粗犷的很,但并不是真的像一些人说的洒泼愚昧,几百年的时间早已发展成一种独特的文明,但形是几乎一切文明的禁忌面,所以她这个年纪,只要还没出嫁,哪里知道这些个,如上所说,二三平常事尔。

    再看魏良,虽然他曾经借着修行者的便利,干了许多窥视之事,当是流氓行径不可洗脱,但说回来,也并非出于真正逞性而为,试问一个普通人有朝一日,忽然行如鬼魅,他会不会想去看点什么平时看不到的?

    而在与人交际中,尤其是和朋友的交际中,他心里当真没有一丝歪心思。

    魏良抽了抽鼻子,在脑海里不知怎么的就浮现出“憨美”这个词,也不知道究竟有没有这个词。知道她的家生所需没问题,而且也极好养活,一时竟不知道再说什么,好在他立即又想到了话题:“谢小凡打的那拳,好了吗?”

    这句话问的属实没有美感。

    黑妹揉揉脸,说道:“好了,他给我的药很管用,可惜他也不知道药方。”

    “这事包在我身上。”魏良嘿嘿一笑,接着道:“去逛逛?”

    “我刚逛完回来,租了本《北山幻行》。”她拿出口袋里的一本手掌大的小册子,这回她笑的真有些憨气。

    北山幻行应该是一本小说,思忖间余光瞟到黑妹双脚罗露在外的部分有些泛红,魏良逛街总喜欢去牵她的手,知道她的手上没有什么皮茧和硬角质,多年原野生活,双脚居然也没有变得任何难看。他再一次肯定自己的眼光。

    魏良说道:“怕你烦闷。”

    “不闷,”黑妹用手指向外面的大街方向比划了一下,笑着说道:“要不去逛逛?”

    结果是魏良找了个改日再逛的借口便离开了,这次竟没有再扯东扯西。

    最为主要的原因是他魏良的口袋已经不那么充实,这次出门所带的钱已经花了一半,虽然有个做梦也梦不到穷是何种滋味的叔叔,但当初可是和牛娃相约比试看在这京都凭本事谁先赚到盆满钵满,要是输给一个只带了五百文本钱和一个关于谁先发财谁就是爸爸的赌约就敢当先入京的家伙那就太跌份了,必须留一点本钱。

    黑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以为他真的还有很多事情要忙,也不觉得扫兴,她本是个性子大剌剌却在所思所想上极为平淡的一个人,于是微笑着打了个再见的手势,转身关上房门。

    ……

    张涛在写字,房爷在睡觉。

    谢小凡父子正说着话,看见魏良打开房门走进来。

    “回来了?”谢小凡看着他问道。

    “嗯,柳净任让你去皇武团的事怎么说?”

    谢小凡伸了个懒腰,像是非常不乐意提起这事,说道:“去看看呗,总不会虚行。”

    魏良坐到一个小马扎上,摊开双腿,劳碌感仿佛顺周身经脉以名曰“青春年少身体好”的上乘武学运至脚下地面,说道:“见机行事。”

    “好。”谢小凡道。

    ……

    三人均听到外面有争执声,谢大个不动声色,魏良神情疑惑,谢小凡侧耳聆听片刻后下结论道:“是嘟嘟。”

    两人起身,不一会儿来到林邸大门口,便看到了被围在人群中间的两道倩影——嘟嘟小姐和瘦瘦丫鬟。

    远远地,只见一个中年男人拉着林嘟嘟的手,满脸堆笑,看神情似乎是在劝说着什么,魏良和谢小凡辨认出来,那人正是林邸管事。

    每个郡邸的管事并非都是由郡守指派,大半辈子游宦在京,而是归郡邸长主管,属大鸿胪,铁打的庙,流水的和尚。但是郡邸与在外的郡县毕竟算得上息息相关,林嘟嘟的叔叔即是林郡郡守,这位管事发自内心想要亲近,不过在他看来,能让自己真正的尊敬与巴结的是她即将要来京的父亲,对这位小女孩来说,更多的是合乎情理的爱屋及乌。

    哪天奉旨讨恩,有个朋友正好是那边的地方官,岂不美哉?

    管事声音细若蚊蝇,林嘟嘟的声音夹杂着懊恼,可以清晰的传到他们这边来。

    分明见她果断地抽回自己的纤纤玉手,不悦道:“好意心领,只是听曲看戏我都没兴趣,而且身体欠佳,小女子此番令各位公子劳神费心,无以为报,来日若有机会自当赔罪!”

    魏谢二人暗觉好笑。

    一名橙色服饰的高个青年摇着折扇笑着走近,那扇把底下晃荡着一块不懂行也能看出来是价值不菲的宝石,有几人认出来人是谁,立即让开道路,橙衣男子说道:“既然林小姐不喜赏乐,大家也别再勉强,不过话说回来,我等属实是出于真心实意。”

    “正解正解,刘兄所言极是,我们无非是想请林小姐去凑个热闹,芸魁可不是人人都能见着,林小姐远道而来,不去看看岂非会留下遗憾?”

    又有人跟着附和,大概能够听出他们是想请林嘟嘟去乐坊听一出演奏,有位叫芸魁的名角亲自舞乐,据说很难得。

    几道目光向魏良和谢小凡这边投来,两人努努嘴赶紧走掉,一刻也不多耽误。

    “欸!”

    瘦瘦看见落荒而逃的两人,气的直嘬牙花子,林嘟嘟也转头看去,刚好也看见随即消失的两道背影,便猜到他们是踅而复返,心里愈发不是滋味。

    方才抛去狠辣神色的几人见状皆是轻轻一笑,而看见两位少女的反应又是一愣。

    魏良和谢小凡再一次展现出了将军风度,不,应该说是修为高深的高僧,什么事情都只是远远一瞥,决不留恋或参与,避免沾染尘世因果,堕入无尽铅流之中,发现不妙立即抽刀断之……

    其实他们心里都跟明镜似的,再怎么说这些人现在也不会把林嘟嘟当场如何,只要她能冷静对待,倒是自己如果在这些纨绔眼里展现出一副青梅竹马互为倾心的样子,反倒会更加麻烦。

    这个世界上存在媒妁之言和父母之命,林维常不到,万事不急,遇到这种事就先撤呼,他们只希望林嘟嘟能表现的娇弱一点,不要逞强,毕竟他俩现在非常弱小以至于还无力干涉权贵人家的婚事……

    ……

    每个人都应该是他自己,并不必刻意活成他人希望的模样,这是林嘟嘟秉持的一个理念,但看到那两个不争气的,别提有多生气,真的特别希望他们两个不要像现在这么毫无作用!

    她虽然明白事理,可转念一想,嘴角不由自主地扬了起来,笑着对身边说道:“真的有那么稀奇?我也想和你们去看芸魁,可是……”

    “可是!”

    “可是我的朋友不让。”

    众人咦的一声纷纷来了精神,还是那名橙衣男子问道:“哪个朋友,她为什么不让?”

    结合刚刚那幕,大家心里似乎有了猜忌对象。

    瘦瘦丫鬟怔在原地,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不好预感,嘴巴微张,却看到林嘟嘟的看向她的眼神里闪过一抹不易让他人察觉到而且还是专门针对她的异色,立即不敢说话。

    林嘟嘟接下来的话更是让其他人证实了心中猜想,她一指林邸里面,说道:“就是刚刚那两个人,我和他们从小一起长大,只要我和别陌生人一起去玩,他们就会生气。”

    “他们生气又会如何?”橙衣男子满脸疑惑,不禁继续诘问。

    “他们生气的话……”林嘟嘟有些紧张的看了一眼那边,娇柔忸怩地说道:“他们要是生我的气,就会处处排挤我,一见我就不给好脸色,以前念书的时候经常这样,还会去我我家告状,胡编些我言行失礼的谎话。”

    如果这个时候魏良和谢小凡只是看见了她的神态举止,而没有听到所言何如,肯定会竖起大拇指:没错,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橙衣男子等众大怒,心道那还了得!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岂有此理?

    “太迂腐了。”

    “是啊是啊,还停留在愚昧窠臼之中,边郡风气就是浇薄不堪。”

    “你说的两位朋友让我为远方郡县的教治感到非常痛心,唉……”这人一连叹了七八口气,感慨了好几句当今那教人明德至善的学问是如何如何的与偏远地带悍格不入,仿佛他就是为这事来的。

    方才走到一边的管事在一片嘈杂中插言道:“林小姐别担心,那两人我看也不是你本家人吧,这事包在我身上,我去和他们说去。”

    林嘟嘟视线从他们脸上扫过,发现他们有的面容冷峻,有的微微带笑,有的竟不好意思背过脸去咳嗽,她说话本小声,却传清晰的到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里:“如果他们同意,我肯定会去。”

    众人心里暗喜,一块石头算是落了下来,不仅没有砸到脚,反而平平稳稳的落在了基台上,橙衣男子敲了敲折扇,说道:“那就定了,我等下月十五造府,邀林小姐共赏芸魁风姿!”

    林嘟嘟行了个万福,道谢辞别,带着一脸不解与担忧的瘦瘦丫鬟回了林邸。

    二位少女走后,橙衣男子拍了拍林邸管事的肩膀,沉声说道:“你懂的。”

    “刘爷,我懂,我懂。”管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细汗,顺便做了个“这天气真热啊”的神情,接着又是好几人特意来拍了他的肩膀,许多的轻轻一下,令他感到责任巨大,心下又是一阵狂喜,等了多年的机会,来的时候竟是如此悄然,悄然的就像嫠妇夜里被敲响的纸窗,那未来的富贵也仿佛充满幽秘的回了一句:“死鬼,就来了。”

    办好了这事,只怕一步青云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