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中的夜

    乡村里的夜是黑色中的黑色，当晚暮的霞落淡去最后一缕愁容，破窗的微火便深沉出它的恬静。我打开书包，继续着每天的作业。龇牙瓶虽然是个不上台面的“乡野村夫”，可他依然无私的把肚子里仅有的一点墨水奉献给了孩你们。每当我想他的这处闪光点，心中的怨恨便消失殆尽了。堂哥已是无药可救，他几乎不写作业，唯一的爱好就是追剧。现在，热播的《香帅传奇》成了其最大的精神追求。只要不停电，就会看到底。每天路过林中土地庙的时候，堂哥都要磕上几个响头，然后一脸虔诚的伏地跪拜。他在嘴里不停的默念着别人听不懂的话，其实这些我最清楚，不过是祈求神灵：今天晚上千万别停电，千万别停电。他就这样坚持了一段时间，可晚上该停电的时候照样停电。后来，他觉得土地公的威力太小，又或是受了邻居阿春妈妈的劝导，堂哥开始奢望于上帝了。那黑色的厚厚的圣经曾一度成为其课余生活的一部分。即便如此，停电的问题依然得不到解决。不过，凭借略微稍许的文学功底，堂哥变得博学了很多，经常给大家讲述一些国外的故事。这些故事新奇又生动，是我从未听说过的。再后来，他似乎开了窍，语文成绩开始突飞猛进起来。尤其是作文，每次都成了学校里的范文。再后来，堂哥破天荒的获得了乡里会考的提名，都获得了不错的成绩。黑皮猪倒是热于功课，很多的时候，我会在课堂上看到他努力的激情。就像便秘一样，眉头紧皱的理解着老师所讲述的内容。可他的脑子仿佛是石头做的，一直不开窍。嗜酒如命的父亲向来游手好闲，上行下效的哥哥也整日的无所事事，家里的开支全靠奶奶养的几头羊。当同龄的大部分孩子们坐在蜡烛下，痛苦的承受着作业煎熬的时候，黑皮猪只能躺在床上默默的流泪。他的家里实在太穷了，以致于没有买蜡烛的钱。“长大了，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钱，然后为奶奶建造一座很大很大的城堡。”在一个周六的午后，黑皮猪望着远处的田野，向我表达着自己的理想来。“你知道吗？我要在每个房间里都点上蜡烛，要它们不分昼夜的一直点亮着。只有这样，奶奶才不会抹黑走路了。她的眼睛不好，尤其是夜晚的时候。”黑皮猪一脸认真的望着我，好像所憧憬的生活就在咫尺，可在某个瞬间里它又遥如星辰。

    深夜时分，天空下起了雨。这是入秋以来的第一场雨。我躺在床上，突然被方才的梦所惊醒。我梦到我和金枝结婚了，她是坐着花轿，被大家抬回来的。朦胧会意间，我清晰的看到穿着新娘服饰的金枝正拿着手绢，与我含情以视。我既害怕又无奈，吵吵嚷嚷的赶她走。可无论我怎么叫喊，大人们就像听不到似的，在人群簇拥的拥挤中麻木着同一副表情。他们神色僵硬，千篇一律，仿佛是被克隆出来的木头人。猛然间，又看到了那熟悉的阿亮，他龇牙咧嘴的望着我，发出令人挥拳的笑道：姐夫，姐夫快把红包拿过来。时至今日，我依旧记得梦里阿亮那种陌生的又隐约熟悉的嘻哈表情，他让我想起吴孟达。我就这样在梦里和金枝结婚了，只是不见了那个骑着铁蚱蜢的男青年。可是，我并不想做他们家的女婿。于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抗拒就这样缠住了我。从那以后，我开始刻意的同金枝保持距离，虽然我们从未有过距离。可打心眼里，我还是尊重着这个了不起的姑娘。有一次，金枝在乡里的会考中获得了提名。这本是值得开心的一件事情，可却让她犯了难。会考要去镇上参加，中午吃饭只能自费。父母本就勉强供其读书，是没有多余的钱来为她消费的。她就这样默默的坐在放学后的教室里，一个人安静的哭了好长时间。我从家里偷来两桶康师傅方便面给她，然后在复杂的，短暂的眼神对峙中，头也不回的跑掉了。为此，我被姐姐打了一顿。在那个年代，乡里的居民很少有人能够吃到它，那是城里的姨妈拿来的珍贵礼物。

    第二天，我上学迟到了。那个时候，学校要求孩子们跑早操。这是一项严苛的规程，但凡迟到的学生都会被叫到操场上公然亮相。然后又在大家众目睽睽的注视中，被校长肆无忌惮的做着点评。在平日的日常生活中，校长是极为严肃的。只有在点评孩子的时候才会偶尔变得活跃起来。和其他老师一样，他也喜欢用毒辣的语言去无所顾忌的表达着主观的一切。甚至有过之而不及。邻村的张二狗因经常迟到，被其冠名“老油条”。同村的花狗因撅着屁股胯中看人，获得了“呲花炮”的头衔，更惨的是王庄的胖毛，因一次晨会上的交头接耳，便有了“废屁鸦”的名号了。和普通的庄稼人相比，校长更像个城里人。他着装整齐，穿的干净，即便是廉价的粗布衣也能穿出时尚的气息来。相比之其老师，他又是如此的严苛，即便是自己的儿子迟到，也从不宽恕。时代的局限性造就了当下的一切，在物质匮乏的时代里，乡村教育完全是摸着石头过河。对于农村的孩子来说：我们没有更好的资源，能够维持现状已是大幸。对于不听话的孩子，体罚似乎成了制度，没有人去怀疑它的存在，更没有人去挑战它的权威。如果能够给予客观的评价，我觉得校长是一个无私的人，起码他把自己奉献给了时代，奉献给了教育，也奉献给了我们每一个人。他所渴望的，是尽可能的让每一个孩子都有好的未来。最起码能够做到最基本的读书识字，不再闹出分不清男女厕所的笑话来。长大后，我也有了很多不好的习惯，给他人起绰号就是其中的一个。或许，是多多少少的受了他的影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