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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37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行迈靡靡,中心摇摇。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何人哉?”

    马车经过一家书馆时,郎朗的读书声传进了李公子的耳朵,他睁开眼,透过风吹起的窗帘看向窗外。

    街上人来人往,叫卖声,吆喝声不绝于耳,是一派生机盎然的样子。然而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本身羸弱的身体,在长久的忧思和伤痛里越发日渐西风。盛夏的天气里,李公子还穿着一件夹棉的外衣,瘦弱修长的身躯被包裹在里面,他依然觉得冷。他的脸上全无血色,甚至了无生气。他知道,他快要不行了。可是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没有完成,他太不甘心了。

    回想起他的一生,他多么希望自己能拥有一具健康的身体啊,这样,他就能完成心中的梦想了。

    儿时,他的身体是很好的,在父母的护佑下,他健康又快乐。直到父母被杀,他四处躲藏,忍饥挨饿,因此患上了肺病。一天,在吐了很多血后,他想,可能会死掉吧,可是父母的仇还没有报!他不甘心,他听人说,在大宁能与王怒抗衡的只有惊羽卫。他挣扎着往惊羽卫府衙走去,可是羸弱的身体根本支撑不住,他倒在了地上,有好心的难民把他拖到路边,免得被人挤马踩。

    那天好冷好冷,寒冷仿佛进入了他的肺。在一阵猛咳之后,他昏了过去。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天上还飘着鹅毛大雪,他一个人孤单的蜷缩在一个柴堆里,他感到他要死了。

    他听到了呜呜的风声,在四面八方传来。他又听到嘚嘚的马蹄声,像是父亲骑着战马来接他来了。

    再次醒来后,他发现他在温暖的房子里。师父和师母救了他,把他藏在了茅家。从此,他隐姓埋名,在师父的庇佑下艰难的生长着。他聪明,努力,又勤奋,可是病魔并不放过他,一直纠缠,挟裹着他。好在师父很怜惜他,给他遍寻名医,师兄弟们都对他很好,对他关爱有加。他的愿望是能快快长大,给父母报仇,然而他还没长大,王怒的势力已一天天庞大起来,甚至于到了只手遮天的地步。他时常在夜里做噩梦,梦到他的身份被戳穿了,他被王怒抓住了,他连累了师父,连累了师兄弟们。醒来之后,汗湿衣背。

    他想要离开惊羽卫,师父早已体察到了他的异常。师父安慰他,让他安心,他终于忍不住向师父吐露了实情。他叫白雪天,是大将白敬的儿子。王怒屠戮他全家时,他被母亲藏了起来,他眼睁睁的看着父母被杀,家人被屠戮。及时到了成年后,他也时常梦到这些恐怖的情景。

    他痛恨王怒,想要报仇,可是身弱力怠。最让人惊恐的是,王怒不知道怎么查到了他逃出生天的消息,一直在派人追查他的踪迹。师父为了保护他,让他佯死。从此,他消失在了人们的视线中。师父说,王怒是该死,但是你的身体太差,不能硬拼,遂将自己秘不示人的手艺易容术传给了他。他欣喜如狂,勤奋练习,甚至于青出于蓝了。他想易容成王怒身边人的样子去报仇,可是他知道,他只能近王怒的身,并杀不了他。王怒是大将军出身,武功盖世。他也想过下毒,可是王怒府上戒备森严,所有王怒入口的食物和水都会被检查。

    他空学了一身好本领却无处施展,只能静静蛰伏,寻找着能杀死王怒的机会。一次,师父在办案时遇到一户穷苦人,被为富不仁的店家欺辱。这让师父大为恼火,惊羽卫可以抓坏人,却不能抓丧德的人。他想到一个好办法,夜里易容成鬼去吓人,那店家吓坏了,第二天就退回了多收的银两。他受到了启发,与师父一合计,两人决定联手,一起对付那些为富不仁,欺压百姓的坏人。

    遇到掩雪,是他一生中最开心的时刻了。乐城的魏闲是个恶棍,欺男霸女,鱼肉百姓,坏事做绝了。他易容成花魁娘子,取名苏映雪,想借此来惩治魏闲。谁知在乐城的大街上,他遇到了睡在雪地里的小人儿。她那么小,蜷曲成一团,在寒冬中瑟瑟发抖。他想起了他小时候,那时候的他多么无助和恐惧,多么希望能得到帮助啊!他心疼极了,把小人儿抱回了家,给她取名苏掩雪,希望她能快快乐乐的长大。

    相处的时光是短暂的,而这短短的时光竟被苏掩雪深深的印刻在了心中。他把魏闲杀了之后,发现自己的身体已不能支持行动了,于是将计就计,易容成了魏闲,躲藏在乐城。而苏掩雪,却把为姐姐复仇当成了人生目标。

    在乐城的大牢,看到苏掩雪那疯狂的样子,他的心中受到了巨大的冲击,他知道自己错了,苏掩雪虽小,并不是没有记忆的,她有自己的思想,也有她的亲情和爱恋,她爱自己易容的‘姐姐苏映雪’,恨那个杀了她的‘魏闲’。

    那次他差点死在大牢里,是师父冒了巨大的风险,写信飞鸽给江竭,告知了他的真实身份,江竭从中斡旋,这才将自己救了下来。

    他多想跟苏掩雪解释,多想告诉她,他也很爱她,把她交给师父养育,是为了她能健健康康的长大。在乐城看到她的第一眼,他欣喜若狂,看到他呵护的小人儿长大了,他多么自豪,多么快乐。跟她相处的时光,何尝不被他深深的镌刻在脑海中。每每被病魔摧残,行动受伤时,他就想起她,想着小人儿有没有吃饭,睡觉有没有盖被子,是不是还在恨着‘他’?他希望苏掩雪的内心是欢快的,是没有仇恨的,这点他真的很抱歉!

    他想起账本还在桌上未来得及收起来,若是有人来,该被人看到。能来凤尾轩的只有师父和掩雪,如果被掩雪看到,那,她就明白了。也好,这样,她心中的仇恨就会迎风化解,从此一生安乐。

    他快要死了,也无惧死亡,可是他的伙伴们......大胖,小丁,二娘,还有那些好汉,都是他在乐城的时候认识的义侠。他们知道他在做善事,不问缘由,自愿跟随左右。这么多年,他们照顾他的身体,帮助他行动,已经如亲人一般。

    小丁是个聪明好学的好孩子,他已把易容术和轻功绝技传给了他。在登仙阁,小丁易容成剑客救下了万馨儿,又帮他去见宋碧城,做的非常好,他很欣慰,衣钵有人继承,虽死而无憾了。

    想起宋碧城,他心中升起一股忧虑。关于当年王怒屠戮白云二将军府一事,他是查到蹊跷事的。那年,他结果了魏闲的性命后,以魏闲的身份待在了魏府,他发现了一副画。画上的美女姐姐他认得,他见过的,是王怒的妹妹。

    那时他刚和母亲去到边疆,那时候的王怒还是大将军,十分忙碌,他并没有见过王怒。是王小姐接待了他们母子,每天带着他一起玩。那时候有人想巴结王将军,向王小姐求婚,媒婆便送来了公子们的画像,一边介绍年龄及家境。小小的他看看王小姐,又看看那些画像,他觉得,美女姐姐漂亮极了,这些人啊,一个也配不上她!

    可是画上的日期让他心生疑窦,因为如果画是那个时候画的,王小姐早就已经仙逝了。他疑心,猜测,却没有答案。他就此在乐城长住下了,一边伺机报仇,一边调查当年的事。

    他四处调查,却一直一无所获,直到他遇到了谢若安。那天,他拿着画去寻访画师,想从画师入手。画坊里,众画师都对着这画啧啧称奇,却不知道这画出自谁手。他以为又要一无所获了,有人说了谢云波的名字。谢云波他听说过,是宫廷第一画师,可惜已仙逝了。

    他闷闷不乐,师父为了给他宽心,冒险让姚子然请谢云波的儿子谢若安帮他看画。

    姚子然也不知是在哪里认识了谢若安,两人十分投缘。他久久没有进展,只能请了谢若安来。

    算算时间,他本是不抱希望的,谁知谢若安说出的话让他大吃一惊。这画竟是他的父亲所画,算起来,谢若安不过五岁而已。在印象中,父亲天天在作画。一天早上,他刚醒,就被父亲叫起来了。父亲问,这个姐姐好看吗?他看了看画,姐姐是很美,像个仙子一样。父亲听了很开心,让小若安帮忙调颜料,给画上色。

    谢若安的话让他肯定,当年之事,背后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想一探究竟,然而身体已如风烛残年般的老人,留给他的时间所剩无几了。

    王怒的突然动作让他措手不及,不知道为何突然对师父和大哥下手?如今大胖二娘和众好汉都不在京城,只剩他和小丁。

    “小丁”。

    白雪天掀开帘布,正在驾车的小丁回过头。白雪天欲言又止,他知道他们此去九死一生,他不想连累小丁。然而小丁咧起嘴笑了,给了他一个坚定的眼神。

    小丁驾着马车,在离国公府二里地的地方停下了,他和白雪天要做些准备,保证能顺利进入国公府。这个方案太过仓促,小丁心里没底,但是他很坚定。他和大胖二娘都是游侠,此生能遇到白雪天,是他的命。

    他们都很钦佩白雪天,决定帮他。这么一追随,就是十几年。

    小丁扶着白雪天下车,手中提着一叠书。白雪天已是一身书生气打扮,他易容成给王府送书的书商。

    两人扮成主仆的样子,往国公府走去。

    苏掩雪骑马在京城的大街上狂奔,她想救师父,但是她心里知道,莽撞只能带来最坏的结果,她想阻止‘李公子’。

    苏掩雪的目的地是国公府,她猜,‘李公子’肯定会去刺杀王怒,她要赶在他到达国公府之前截下他。

    苏掩雪快马加鞭,不停的跑着,快了,快了,眼看国公府就在不远的街道旁。

    白雪天穿着一身青色的衣裳,手中拿着一把白色的扇子,扇子上没有山水花鸟,只有一个白字。

    忽然一匹马冲了过来,小丁一看,是一匹无人驾驭的马,正失控发了疯的在街上横冲直撞,人们接连被马踏伤。小丁一把将白雪天推到一个卖布匹的摊子上,自己往旁边一缩,在马经过的时候一把拉住缰绳,那马猛然被人拉住,顿的发起狂来,不停的蹦跳,用马蹄撅人,小丁灵巧的躲着,心中有把握将马驯服。他很高兴自己是一个仆人的打扮,这样驯起马来绝不会被人怀疑。

    呲的一下,他感觉膝盖一阵疼痛,接着是另一边的膝盖,他看到一颗小小的石子弹在了地上,一下子双膝绵软跪倒在地。不好,有人暗中偷袭。

    眼见马蹄又踢了过来,他翻身在地上一滚,哔的一声,他的头顶心又中了一下。他感到有点头晕眼花。想招呼白雪天防备,可是四处一看没有看到白雪天的人。耳边响起马的嘶鸣声,一转身,马蹄直直的踏了过来......

    白雪天被行人推着离开了疯马能伤害的范围内,他想帮小丁,可是巡逻的士兵已经冲了上去。白雪天看向国公府,他知道是王国公出手了。

    苏掩雪骑在马上视野更好,她一眼看到了青色衣衫的公子,她心中一动,是他,是‘李公子。’

    苏掩雪跳下马,跑向‘李公子’。

    咻,一支白色的箭穿过人流,射穿了白雪天手中的折扇,射中了他的心窝。苏掩雪看到‘李公子’那瘦弱的身体像一片落叶般无声倒地。他胸前的血一下子涌了出来,折扇被染成血红色,而白色的箭在润暖的血液和盛夏的暖风中迅速融化了。

    可惜了一把好扇子!

    白雪天的世界是倾斜的,他看到人们围了上来,指指点点。他们没有看到兵器,因此不知道倒地的人是受到了什么伤害。他努力的想抬起头看看苏掩雪,他倒地的一瞬间,恍惚是看到了她的。也许是幻觉吧!他叹出了人生中的最后一口气。他的仇还没有报,有些事还没有搞清楚。他的脸上还带着面具呐,这一生,他致死都没能以自己的真面目示人,真是太遗憾了!

    苏掩雪感到时间似乎减慢了,她恍惚听到人们呼喊着:“马踢死人了!快叫长官。”

    又听到人们喊着:“快救人啊,有个人受伤了。”

    她看到人们聚拢起来,围成了两个圈,把‘李公子’和小丁围了起来,苏掩雪没有在往前走,她的办案经验告诉她,‘李公子’救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