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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91王姬

    王怒让侍卫端了一些吃的放在桌上,待侍卫出去后,趁着无人,王怒道:“来,吃点东西。”少年起先是缩着头,一动不动,过了一会,见王怒只是坐着喝酒,又摸了摸肚子,饥肠辘辘,便慢慢爬出来,拿了一个馒头,然后迅速缩到了角落里。

    王怒喝着酒,装作无意去看他,只见那少年将馒头掰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喂给怀中的孩子吃,那孩子张开口,口水滴滴答答的掉下来。少年一边喂他,一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布条给他擦口水。直到孩子吃饱了,少年才将剩下的一小块馒头迅速塞进了嘴里。一口吞下馒头后,少年显然是没有吃饱的,他可怜巴巴的看向王怒,见王怒只是饮酒,并不看他,他又慢慢往里挪了挪,伸手去够馒头。

    王怒道:“他是你什么人?”

    少年吓了一跳,缩回手,又躲回角落里。王怒拿了一盘肉,走到角落边,把肉递给少年,少年惊恐的看着他,半晌,才开口道:“救救你,别杀我弟弟。”

    王怒道:“他是你弟弟。”

    少年点点头。

    王怒道:“你父母呢?”

    少年道:“都死了。”

    王怒点点头,将盘子放在地上,又坐回去饮酒。

    少年看了看肉,又看了看王怒,问道:“可以放我们走吗?”

    王怒喝了一口酒说道:“我给你一栋房子,在给你二百两银子,你以后就生活无忧了。”

    少年看着王怒道:“我不要!”

    王怒有些惊讶,他看向少年,少年身上的布衣破破烂烂,脚上一双草鞋,底已经磨破了,他瘦极了,一看就是长期饮食缺少造成的,他怀里的弟弟却还好,不那么瘦,衣裳也还整齐。

    王怒笑道:“为什么不要?”

    少年道:“我不会拿我弟弟换任何东西的,他是我的亲人,我会照顾他一辈子。”

    王怒道:“可是,他是个傻子。”

    少年低头看了看弟弟嘴角边留下的口水,他将布条缠在手指上,将口水抹去,回答道:“我知道,可是他是我弟弟。”

    王怒道:“傻子有什么用呢?即使他长大了,也是这么傻。”

    少年道:“没关系,我会照顾他的。”

    王怒不再往下说,他知道这个少年不忍心拿亲人换荣华富贵,是人之常情,不过一个痴傻儿,就是杀了也是不知道疼的,活着也不过是个活死人罢了。如此,他便想想个法子,把这个少年支开,先杀了那个傻孩子,到时候在给那少年些钱就成了。

    王怒看了看腰间的短刀,忽然帐外传来轻巧的脚步声,王怒抬头,见是妹妹来了。

    王姬进了帐,并不向往常那样欢喜,她忧伤的看着哥哥,又看了看缩在角落里的兄弟俩,问道:“哥哥,你要杀他们两个吗?”

    王怒心中惊异是谁走漏了风声,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妹妹已经十七岁了,跟在他身边的十几年间,妹妹也见惯了血腥杀戮,只是如今的对象是个平民,还是个孩子。就在王怒犹豫的时候,王姬走到哥哥跟前,握住哥哥的手道:“哥哥,我不需要好看的容貌。哥哥不要为了我杀无辜的人。”

    王怒笑道:“妹妹,你十七岁了......。”

    王姬不待说完便说道:“我长大了,也懂事了,我知道,哪些人该杀,哪些人不该杀。哥哥,他们是大宁的老百姓,你是守护大宁的大将军,你怎么能杀自己的百姓呢?”

    王怒无言以对。

    王姬看了看少年,只见少年将弟弟紧紧搂在怀中,惊恐又满怀希望的看着王怒和自己,心中感慨万千,不禁流泪说道:“哥哥,你记得吗?当时,我也是个孤儿,脸上又有疤,无人领养,是哥哥不嫌弃我,千山万水,把我带到边疆,无论怎么艰苦,哥哥都没有抛下我。”

    王怒已经羞愧难当,连忙说道:“妹妹别伤心,我并没有想害这两个孩子,就是看他们没有吃的,可怜,想留他们几天,待吃饱了就让他们走了。”

    王姬信以为真,转悲为喜道:“哥哥,真的吗?”

    王怒道:“当然是真的,你还不相信哥哥吗?”

    王姬见桌上好些吃食,便当真信了,走到角落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道:“我叫张帆。”又将弟弟抱在手上道:“这是我弟弟,叫张舟。”

    王姬见张舟骨头酥软,不能自立,又智力底下,甚是怜惜。于是拉了张帆,让他坐在桌边吃饭。

    张帆看了看王怒,见他笑吟吟的,便放了心,抱着弟弟坐到桌边,大吃起来。他弟弟出生后,便有人疯传他的弟弟是个黑骨人,骨头能治病,甚至有说能延年益寿,一下子涌来许多商贾,要出高价买他的弟弟。他和父母抵死不从,一直把张舟藏的很好。谁知道没多久,父母就相继因病去世了。失了双亲后,那些商贾变了善良嘴脸,从利诱直接变成了逼迫。知道在家乡待着,弟弟迟早会被人害死,他便在同乡的帮助下,偷偷趁夜跑了。这几年来,他风餐露宿,过着乞讨的生活,何曾见过荤腥?缩在角落时,已经是口水咽了又咽,如今知道弟弟没有性命之忧了,他便将肉往弟弟嘴里塞满,自己也狼吞虎咽。

    王姬吓坏了,生怕兄弟两个噎死,连忙帮着拍背,又倒了茶水给他们喝。王怒冷眼旁观,知道妹妹心地纯良,因此便摆出和颜悦色的姿态,说过几天等兄弟两个养好身体就让他们走,又派了士兵照顾兄弟二人。

    张帆在这里住了几天,见王姬是真的善良,便将自己的遭遇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她。王姬得知有许多坏人想买张舟的命,知道他这一出去,必定会被人盯上,便求哥哥让兄弟俩长住。

    王怒向来对妹妹百依百顺,此事更有一种心思,有什么不依的?因此张帆张舟两兄弟便住了下来。张帆知道自己不能白吃白住,便每日找些力所能及的活来做。又帮士兵打扫洗刷,什么活都抢着干,他说,自己不能白吃,弟弟也不能白吃,他要帮弟弟把那一份工也做出来。所以,军营里虽然多了两张嘴,倒是没人说他们,看到张舟痴傻的模样,反而都很同情。

    张帆把弟弟照顾的很好,每日喂饭换衣,还教他唤人,然而今天教明天忘,到了最后张舟还是只会叫哥哥,张帆却不厌其烦,听到弟弟叫声哥哥都能高兴半天。王姬看到张帆如此苦心,便每每想到自己小时候被哥哥照顾的情景。

    王怒看在眼里,了解妹妹的心意,于是亲手做了个凳子。张舟坐在中间,四周却有围栏,他骨头软瘫不能自己支撑,有了围栏的保护也不会滑下来了,凳子的四个腿上都有小轮子,张帆便在天气晴朗的时候把弟弟推出去晒太阳。

    王姬高兴极了,又请求哥哥做个竹篓,王怒便做了个与王姬幼时所坐过的一样的竹篓。竹篓做好后,张帆把弟弟放在竹篓里,可以背着四处走。张帆高兴极了,这样就安全了。

    张帆深谢王姬和王怒,他在心底认定王姬是个好姑娘,便想留在她身边,得到她的保护。他告诉王姬,他没什么能耐,只能当个仆从,请求王姬容他做个仆人。王姬知道外面对于兄弟俩太过危险,便求了哥哥,将两人留下了。从此,张帆称王姬小姐,鞍前马后之余,就在轱辘城种菜。

    从大夫那里得知张舟的黑骨确实可以治好妹妹的脸疾后,王怒便按下此事不提。此前他也问诊过很多大夫,都说治不好,但是不会影响健康,只是不美观而已,他就没有把妹妹的脸疾放在心上,他认为这一点小瑕疵并不影响的,可如今妹妹已经大了,到了婚配的年纪了,不能因为脸上有疤痕而错过好的姻缘。不过妹妹心善,是断然不肯杀人取骨的,王怒便假意按下此事,预备偷偷寻找机会杀掉那个孩子。

    一日,张帆去野地里挖野菜,王怒借口小睡,撇开妹妹,带了刀,独自来到野外。王怒追上张帆后,隐在一片灌木丛中,伺机下手。

    张帆毫不知觉,只低头挖着野菜。张舟坐在背篓里,背篓的盖子大开着,张舟斜斜的靠在背篓里,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淌。许是长久没有来到野外了,张舟似乎很开心,嘴里咿咿呀呀的,张帆便引着弟弟喊他哥哥。

    张舟很艰难的才能喊出声,每喊一声,张帆便大声的回音。张舟的口水流下来,张帆便拿帕子帮他擦干净。王怒正是要寻找时机下手的,张帆的举动让他猛然间想起了当年他背着妹妹来到边疆的情景。来边疆的路很苦,王怒拿到吃的,便先给妹妹,妹妹总是很懂事,非要他先吃。有一次整整一天才遇到水源,王怒用竹袋灌了水,连忙拿给妹妹喝,妹妹迅速喝了一口,然后递到他的嘴边。他知道,妹妹是怕拉扯中,水撒了,他就喝不上了。‘哥哥,快喝,大口的喝。’他便大口的喝,然后给妹妹,妹妹这才放心的喝起来。

    最苦最累的时候,方修给了他一匹马,并告诉他,他已经帮小姑娘找了个人家,让王怒把她交给别人抚养,那是一户没有孩子的人家,对方发誓会把小女孩当亲生的抚养。王怒本是愿意的,可是已经与妹妹相处出了感情,他已经没有亲人了,妹妹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他便不肯给。他一直记得当时方修说的话,方修说:“她就是个累赘!”

    当年,王怒没有理睬他,只把马还给了他。

    方修追上来问:“她这么丑,即使长大又有什么用?”

    王怒只回答:“我会护她长大。”

    看着张氏两兄弟自得其乐的样子,他仿佛身在其中,他对妹妹的感情,和这对兄弟俩是一样的。他有些不忍下手了,不过想到妹妹的脸,他又犹豫了。妹妹样貌美丽,只有这一个瑕疵,如果没有这个瑕疵,她一定能嫁个很好的人家。王怒本是打算把妹妹送回京城的,在京官里头找个文官嫁了。不能嫁武官,太苦了。为什么是京官呢?因为做地方官虽然不像在边疆这样刀尖舔血,也是很苦的。如果妹妹的没有脸上的这点瑕疵,这些美好的愿景都能一一实现。所以这个瑕疵如论如何也要解决掉!

    张帆还在引着张舟叫哥哥,王怒看了一会,手中的刀犹豫再三,最后还是没能拔出来!

    王怒回到大营的时候,妹妹正在缝衣裳,看见他配着刀出去的,顿时慌了,问道:“哥哥,你把他杀了?”

    王怒笑道:“当然没有,我这是出去打猎了。”

    王姬似乎不信,她跑出大帐,看到张帆远远的背着背篓回来了,这才放下心来。她跑回大帐开心的拿起衣裳比划给哥哥看,这是她给哥哥新做的衣裳。

    “哥哥你看,这个花纹是我新学的。”王姬将衣裳的花纹呈给王怒看,王怒笑道:“好看,好看。”

    王姬转了转眼睛,调皮的问道:“这是什么图案?”

    王怒想了想:“是花?”

    王姬咯咯笑起来:“是五彩祥云!”

    王姬把衣裳披在哥哥身上:“穿好,我看一看合不合身。”

    王怒便转起圈来,一边转一边想,治好脸疾重要,妹妹开心也很重要,如果妹妹知道他杀了张舟,一定会很伤心的。如果要动手就要想个最好的办法,绝不能让妹妹知道。若实在不能动手,那他就给妹妹找个不在意脸疾的好人家。

    妹妹的针指做的极好,王怒的衣履鞋袜,都是妹妹做的,她做的战靴最好,可以穿很久;妹妹会做各式的美食,蒸炸炒煮,咸甜鲜辣,她无一不会,还会做各种养胃养身的补品,王怒受了伤,都是妹妹照顾调养的;妹妹会包扎伤口,会洗伤换药,她的医术比一般的大夫还好,王怒有好几回受了重伤差点死掉,都是妹妹衣不解带的照顾。妹妹还是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王怒有什么军事上的难题是无人可诉的,她虽然不懂,却贴心极了,会巧言宽慰,把王怒心头的烦恼都赶走。

    母亲死后,妹妹就是王怒唯一的亲人,跟着王怒十多年,在边疆的最初几年过够了苦日子,如今王怒是大将军了,苦尽甘来,他绝不会随随便便找个人家就把妹妹嫁了!

    人品好是第一位的,王怒有个担忧。他虽然已经是大宁最好的武将了,但他已经三十岁了,自古‘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他怕他有一天会战死沙场,这样妹妹就再无依傍了。他见惯了那些趋炎附势的嘴脸,知道自己若死了,根本无人会怜惜一个孤女。

    所以陈柯这样的人,绝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