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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七月炎凉

    鼻尖萦绕着丝丝中药香,初进来还颇有排斥,现在却觉得有种沁人心脾的舒服感。这样的环境下再加上近一上午的枯坐,我已经昏昏欲睡了……

    医师走过来喊醒我,他拔掉针头让我按着一团棉花并交代几句:“最后一瓶吊完了,恁管回家了。现在天太热不要说出去干活嘞事了。干不完嘞活!年龄大了得注意多休息。明天别忘再来一趟,再吊三瓶水。”

    没错,姥姥中暑了。一块地的除草剂打完了,她也热倒下了。她的身子明显不如以前了,像大舅经常开玩笑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身小力薄!

    我扶着姥姥慢悠悠地起身,她坐在板床上缓了一会,然后连连叹气,“哎——哪嫩好嘞命焉!闺女儿没有一个能待跟前嘞,指望谁给俺干焉?俺两口子啥时候死算啥时候完。”

    医师倒挺善心开导她:“哎,谁家不是这样焉?现在不盖楼,哪家嘞闺女肯跟你?”她看了下我笑了笑,“你还有外甥女在跟前伺候恁嘞,慢慢长大了也能帮恁俩口子干点活。”

    “哎——管啥!谁都指望不上。”

    烈阳炙烤着大地,升腾起的层层热浪包围着身体。我骑车带着姥姥,尽管脸上的汗珠不断往下坠落,我却没感受到一丝炎热。路上我不断回想着姥姥说的那句话“谁都指望不上。”

    没错,大姨嫁到城里偶尔回来一趟指望不上,我妈埋在土里更是指望不上,大舅二舅虽外出打工,但家里到农忙过节或者有个什么事起码也会回来一趟,说指望不上那就指望不上吧……可为什么,连我都会让她说出指望不上呢?是我成绩不好吗?那贴了半墙的奖状她不能视而不见呀。是我不够勤奋吗?做饭我会去烧火,干活我也没落下过……就因为这次没有背药筒打药吗?就因为我跟程慧慧比干活比不过吗?

    回到家里后姥姥就躺下了,姥爷不断地责怪她做事太莽撞,“一天天嘞,就你打药慌嘞很。大热天非要下地,这下子好了,光吊水嘞钱够请人家给咱打(农药)嘞了。旱田苗不长,你再到地里看看豆苗可耷拉头吗?就硬逞能管。”

    姥姥八成是有气无力,她没有再为自己辩驳个一二,我正这样认为着,突然,她腾地一下起身,双手对空中一拍,大骂道:“*你娘就你有种,光吃不干嘞货,不打药你今年连豆子皮也见不着,就指着收草粒子吧!我干活累倒可叫你问事吗?”

    “咦——兮,咋嘞焉(怎么了)?老两口子又吵啥嘞焉?”

    程慧慧姥姥的声音从院子处传来,她拿着蒲扇身后还跟着程慧慧过来看望,“在外边都听见你咋咋呼呼嘞,不是刚吊过水吗?这一会儿咋嫩有劲?”

    我给她搬了一个板凳,姥姥看有人来也收敛了些脾气,“咋弄嘞?没有福呗,一辈子光干吃力不讨好嘞了。累死也没有谁可怜你。”

    姥姥又在自嘲自悲了。

    “哎——说那些管啥?你累半死该是你干还得是你干。看看俺这,几亩地,就小妮子俺两个累死累活地打药,谁帮你一个手指头焉?一说养儿,哎!谁嘞苦谁自己知道。”

    两个老人相互倒苦水,我有点怀疑程慧慧她姥过来的真正目的了。二人聊天中途,姥姥轻瞥我一眼,又一次哀叹,“俺咋跟恁比?恁家里边还有一个老头子管出去赚钱,慧慧又能干,俺这管啥?一个不能动两个不动嘞。”

    这就开始暗暗讽刺了,老年人的心思真是不可捉摸。我也扪心自问为这个家付出不少,再不济算上我那份每年的补助也够了吧,偏偏现在因为打农药的事就这样贬低我存在的价值,真是让人寒心。有时候真想逃离这样的环境。

    她姥姥捏着蒲扇有一下没一下的扇着,“哎,管弄啥焉,他赚嘞还不够俺三个人吃花嘞。”

    程慧慧在一旁站了许久,这时倒有些站不住的意思,我知道这个老实人要说话了,但我希望她此刻能继续——

    “俺大奶,你不能干了叫小敏干焉。”

    ——闭嘴!

    说这话能怎么样呢?是能体现你的高尚人格吗?我领通知书那天为什么要顾及你的感受!你撞碎了别人的碗我怎么忘了踢一脚!你没钱吃饭我为什么要借给你!你……我……算了!

    姥姥最后捋捋头发没有说话,她姥姥说了几句后就走了。何必来这一趟呢?说出来你的不幸能让你的情况好起来吗?比谁更惨能让我们好起来吗?

    书上有个故事,说一个马和一个骆驼替主人背物件,骆驼让马背一部分结果被拒,后来骆驼死了,主人就把物件和骆驼的尸体一起放在了马背上。我们的情况也是这个大致的情况,但相比听到姥姥的叨叨声,我宁愿自己一个人单独做事。她向来是刀子嘴,豆腐心是不是我不知道,但有些话说出来之后就真的是刀子,刀子落在身上就会有伤口,有伤口就会有疼痛就会有伤疤。我不是个无心的人,甚至更趋向于是个敏感记仇的人。但人得善良,孝顺,礼貌,尊老爱幼……书上讲的大舅说的,我努力保持,却不知道能坚持多久。那句话说的好,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唉!

    姥姥病倒了,但任务还未完成。待太阳西斜空气中又伴有些许微风,姥爷带着我风风火火下地打农药。不愧是劳力,姥爷哼哧哼哧很快就喷了大半块地,我在架车子旁边准备配药添水,却见不远处走来一个蹒跚的身影。姥姥拄着拐棍向我们走来了,手里还拎着茶壶。她走到的时候,姥爷也喷了一圈回来了,他没停歇,我就继续加水倒药然后提着放他背上。姥爷个头稍高,给他提筒得踮脚,挺费劲。

    他走得快手上动作慢这个事瞒不住了,筒里的药还没下去一半,姥姥便气得将手里的塑料壶往地上一扔追过去了,嘴上骂骂咧咧手上指指点点:“我就知道你不干好活,你这样甩甩甩管熊焉(能起什么作用)?”

    姥爷没管她的絮叨,只一心打药,姥姥气得双脚起跳两手一拍,回家了。

    打完之后太阳还没完全落山,晚风吹得人瞬间心情惬意,天越晚田地里的声音就越清晰,腾腾腾的三轮车发动机声,相伴的是架着水管浇水的“熬鹰”,白天太热扛不住就晚上加班干活。我心疼农民辛苦的同时,又隐隐约约担忧,要是再旱下去,可就是压在好多家庭头上的一个大难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