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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厄之五

    只说庆历四年,冬分的这天,祝府一大家子都来了相国寺还愿。

    往年祝家这个时候上山,都是为了送祝二少爷去寺庙小住,方便调养精神。

    而这次,来的主角却不再是祝二少爷,反而是刚进门不足一年的祝家少奶奶。

    上回来相国寺叩拜,玉衡并未走进内有佛像的宝殿,对西天的佛祖菩萨们,她自有一番复杂的情感,加上自己是天界的编制,尚未叩拜过玉帝,哪里又会主动去给佛祖磕头?

    但这一次,不说祝大奶奶殷切地看着她,后头的祝老爷子已经一马当先,走进宝殿上了三柱大香;

    祝二少爷自她怀孕以来,日常坐卧行走,离她至多三步远,此刻脚尖已经朝向了殿内,可脚后跟抬还是不抬,自然看她的意思;

    祝家一大群人站在宝殿的门口,主持亲自出门接待,来进香的香客们路过,都忍不住看一眼,似乎在奇怪这批人怎么还不进去;

    玉衡被架在台子上,踌躇片刻,还是踏步进了宝殿。

    宝殿正中间是菩萨的金身大像,端立在高高的莲台之上,手上托着一个颈儿长长的玉瓶,瓶里插着两根柳枝,细长的叶子垂下来,叶尖上仿佛还带着点点的露水。

    菩萨眉眼低垂,面色是一概的可亲可近,香客们跪在香案前的蒲团上,那位置刚刚好就在菩萨的眼皮子底下,祈愿的香客们无不安静肃穆,心里不敢有一丝一毫的不敬。

    祝老爷子和祝大奶奶率先在最前头的蒲团上跪了下来,敦厚的身子努力挺直,低下头来,双手合十,面色虔诚地小声絮絮叨叨,感念菩萨恩佑。

    玉衡算算已经是四个月的身子,肚子仅仅微鼓,她本来就身形纤细,现在秋冬衣服又稍厚重,若是没有人特意提醒,怕是谁也想不到,这已经是个双身子的人了。

    祝二少爷从六岁起,就在寺庙里长大,说是半个俗家弟子也不为过,来了寺庙,别说是为了还愿而来,就是仅仅路过,也总该进来拜拜。

    现在他进了宝殿,自然不会推脱,老实上千,跪服在蒲团上,就要感念菩萨保佑,代表祝家进献香火。

    祝景明知道玉衡不信佛,也不愿意她拖着沉重的身子,在这里跪坐上半晌。

    他从未想过勉强她非要在这里陪伴自己,因而只是叮嘱她在偏殿随便转转,别走远了,又吩咐旁边的阿知和新调来照顾的张婆子警醒着些,别让少奶奶受了冲撞。

    下头的奴婢们不敢怠慢,都是严正应下。

    祝家人对着相国寺总是熟悉些。

    不说每个月都要上山叩拜的祝家二老,有时候主子们没时间,总要使唤下头的仆从们来山上跑两趟,捐些香火,上几炷香,或者出资翻新几个殿堂。

    祝家出资做工程,监工的总得有祝家的一份,几个得力的管事或者嬷嬷们,轮换着时不时上来看一看,这么些年下来,祝家的下人们对相国寺简直像是第二个祝府,前殿后殿,大殿偏殿,还有周边左右的花花草草,哪里的风景最好,游人最少,心里都门儿清。

    玉衡被带着逛了几座偏殿,辉煌的殿堂里头,千篇一律都是高坐莲台上、浑身金漆的佛家泥塑身,周围有时候还会画上不少的祥云童子,活灵活现着佛国尊者至高无上的位置。

    这番景象,玉衡当年在佛国看过的也不少了,在凡间果然还是这一套,不过一会儿,她眼角眉梢就带出一二分倦怠来。

    阿知是板板正正按照少爷的吩咐做事,少爷说带着看偏殿,她就一座一座副殿带过去,不大一点儿折扣;

    可新来的张婆子好歹是祝大奶奶特意指派过来的,在祝大奶奶身边就待了二十来年,凭借自己的机灵一步一步熬到了贴身嬷嬷的位置上,跟人精子一样;

    她看少奶奶好像对寺庙里的金身半分兴趣也没有,就试探着提议,说要不要去后山的梅园转一转,这个时候了,梅园转完了,再折返回来,当家的那头还愿应当也差不多了,刚好会和。

    玉衡上回来相国寺,匆匆忙忙一趟,也没有心情关注寺庙里的风景,现在有人带着去看,相比那些泥胎塑像,她自然更乐意去看自然风光,因而欣然应允。

    张婆子带玉衡走了半炷香的路,就到了梅园。

    或许是日子挑的好,也或许是张婆子的园子挑的好,远远就能闻到一缕幽香传来,走近几步,能看到梅园一片错落的梅树,上头红的白的黄的五瓣梅花正到开放的时候,在细细的枝干上一朵朵地绽了开来,花开得热闹的很。

    景色看着不错,里头观赏的人却不多,玉衡一行人走进去转了一路,只偶然见到几位妇人同样在赏梅。

    张婆子跟在旁边一路解释,说这梅园是去岁开春的时候刚刚翻新过的,翻新的资助还是来自祝家。

    头年里头的树还没长好,开的花稀稀落落,看的人也不多,听说今年相国寺换了个养梅花的师傅来照料这园子,果然现在看来,花儿开得不错,又因为美景刚刚成型,名声不显,相国寺也少有这方面的宣传,因而专门来赏梅的人也少,正是个清净又漂亮的好去处。

    张婆子口才不错,几句话就把来龙去脉说得清清楚楚。

    玉衡跟着她在园子里转了两圈,看了白梅看红梅,听说前头还有别的颜色的梅花,但走到一半,阿知跳出来,提议还是带着祝少奶奶歇一歇。

    玉衡有孕不过四个月有余,这次有孕没有影响到她的胃口和脾气,那些大夫形容的孕早期的反胃、失眠、情绪暴躁一个都没出现;

    只是到了孕中期,特别是近几天开始,玉衡起身,身体往往会有些虚弱酸软,白日里多看会儿账本,多转几家店铺,就有些精力不济。

    祝大奶奶知道了这事儿,直接就将儿媳妇手上的几门活计都强制性地叫停了,又专门派来了几个婆子每日为她捏脚按身子,饮食是早就叫了厨房,专门按照孕期妇人的喜爱和避讳来的,每日的吃穿住行更是定得明明白白。

    玉衡第一次受孕,也不知道自己近期的疲乏是否有异,但是听说孕期妇人总会多多少少有些小毛病,这疲乏算不了什么,把脉的大夫连药也没开,只是拿来每日的吃食单子看了,说多加些带骨头的汤水,其他的还是照着来便可。

    祝大奶奶这次带她上山,除了向菩萨祈福,也是想要再找相国寺的大师为她把把脉,看看未来的孙儿现在是什么情况。

    祝二少爷活到十七岁,仅身体康健这一项,其中起起落落个没完没了,祝家二老早就对清河镇和相国寺的医学圣手们有些不信任,但是也着实找不到更好的大师来看,因而每次身体有异,只能镇上的大夫们看了,再找寺里的大师们看一遍,两相对比结论,看看可有什么遗漏要注意。

    也是天儿巧,玉衡主仆刚刚进了亭子,一早就显得不那么明朗的天上,云层看着还是那样一两层的轻薄朦胧,可云还是那云,天还是那天,空中竟然慢慢飘起了雪粒子。

    雪粒子不大,零零散散飘洒而下,刚落地就化了开,可今天略微有些风,风儿一吹,雪粒子往亭子里飘,比出门就冷了许多。

    入冬以来,清河镇至今没下过雪,这恐怕还是第一场。

    阿知抖开随身带着的大氅,给玉衡披上了,又给亭子里的石凳铺上厚厚的坐垫,扶着少奶奶稳稳当当坐下。

    张嬷嬷往外头张望了下天色,实在估摸不出这玩笑一样的小雪什么时候能停,三人出来的时候可没有带伞,又怕雪水里行走,要是有什么不测可不得了,便招呼阿知过去,商量是不是要一个人先回去拿把伞过来,再叫两个婆子过来多看护着些。

    张嬷嬷一边吩咐一边看玉衡,不知道主子觉得是否妥当。

    玉衡听了一耳朵,这安排自是没什么不好,点点头让脚步快些的阿知先回去了。

    剩下的两人在亭子里等了一会儿,也没什么可聊的,满园只有静谧的雪落声。

    玉衡看着外头雪粒子越来越大,一会儿就有指甲盖大小的雪花扑簌簌往地上掉,这回的雪花落在地上,一时半会儿可化不掉了,树窝子草窝子里,不过片刻就见着片片积起来的白,园里的小道都是碎石子铺成,要是真的积了雪冻了冰,上头的人走路的确得小心些。

    亭子外头正好围了一圈的红梅树,枝头的梅花在冰雪的吹拂碰撞下,倒不见一丝颓势,在渐渐起来的寒凉里,那股冷梅的幽香反倒越见清晰,更有存在感了。

    玉衡欣赏着雪中梅花,并不觉得无聊,只是手脚有些受凉。

    她顺着连接亭子的小道往远看,原想看出去的阿知什么时候回来,只一转眼,就见漫天的大雪里,小道上的确有个身影在渐渐走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