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北王归 » 第二章 百花泣泪入幽冥

第二章 百花泣泪入幽冥

    阿七斟酌了一下,答道:“牧守一族来到此地,不会有其他的目的。我观察此地将近有一个月的光景,起初只感觉此处很是安宁。

    有一天乌云开始汇聚,便下起了大雨,整个世界昏昏沉沉,安宁的感觉全然褪去。这个镇子像是被一双眸子注视着一般,不详的征兆在云层里孕育,这双眸子在安静等待,而且,很快就要等不及了。”

    听到这里,此人放下酒杯,不顾还剩有半杯酒液。站起身来走到酒馆门前,注视着晦冥的天空,还有被雨击打的勾栏瓦舍,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你所说的,与我来此地之前,家师所嘱托的如出一辙。与你所说的有所不同的是,这里曾经发生过一些不愉快的旧事。”

    “镇子外边的山林里,群妖绝迹,是与那些旧事有关吗?”

    “不错,可究竟发生过什么,家师讳莫如深,只派我浅浅的打探一番便回。”

    阿七踱步走到他身旁,一同注视着镇子的雨景,阴云这时更加厚重了,显出墨染的色彩。

    “对了,我名字叫赤朱,是司马一族中最不成器的一个。”

    “真巧,我叫阿七,是师父七个弟子中最不成器的一个,”阿七顿了顿,接着说道,“也是到如今,唯一活下来的一个。”

    说罢,轻轻拍了拍赤朱的肩膀,

    “走,回去喝酒。”

    酒足饭饱之后,赤朱告辞,踏出门外,一只鸾鸟飞腾而起,不知所向。

    阿七看着鸾鸟带起的霞光,默默菲薄,别人家在自嘲,我还当真了。又复坐下,直喝的醉醉熏熏,才站起身准备回客店歇息。

    一旁穿着蓝色布衫的小伙计,见状过来收拾东西碗筷,擦拭桌子。

    酒劲起来,心头上又升起那股纠缠不清,幽微难名的心痛之感,越看此处越有故地重游的恍惚念头,转回身上前问伙计:“我来这里喝酒大概有几天的时日了?”

    伙计正把碗和盘子撂在一起,阿七这句话问的他稍微愣神。

    随即立马答道:“您来这里喝酒已经将近一个月的时日了,这一个月每天您都来这里喝上几杯。

    我看您不胜这酒力了,不妨暂且一旁安坐,我们伙计几个收拾完东西一起送您回去。”

    阿七本想继续往下问,话到嘴边不知从何说起,醉酒的朦胧感阻住了胸口,初饮酒的欢愉此刻化为了愁绪,轻声跟伙计说不必了,便自己走出这酒馆的店门。

    踏上这被雨淋湿的青石板路,厚底靴子踩出水声,走了几步,不禁又回头看这家店面,将心绪平复下来,一声长叹径自走回了客店。

    这一晚上阿七睡得很不安稳,不知多少年来头一回做梦,梦中自己持剑披甲,面前一只蛇身九头,人面青皮,巨大无比的妖邪凶兽。

    凶兽口中喷吐浊臭污黑之水,落到地上,土壤当即陷落成泥潭,地上的草木只要沾上一点,就会立刻萎绝。

    阿七手执宝剑,一剑落下犹如星辰压顶,在它身上豁开一道巨大的口子,还有两只长有双翼的奇形凶兽不时袭来,带起阵阵罡风,逼得连连躲避。

    忽而间乾坤破碎,天地昏蒙,唯见一片苍茫自虚空露出,完全探出后成一只擎天巨爪,横扫而来,将四方上下,归于混沌湮灭。霎时间,阿七三魂离体,七魄俱散,猛然间醒来。

    睁开眼来,周遭静谧,一缕月光自窗缝溜进屋中,阿七心中余惊未平,坐起身抖擞掉颠倒梦境吓出的一身冷汗,披起衣裳,缓步下床,伸手推开窗子。

    一片皎白的月光顿时闯了进来。天空中一轮圆月高悬,照的这长空万里如洗,不过一晚的光景,已是雨过天晴,云消雨霁。

    床边有店家摆放一个花瓶,倒也不是什么稀奇的货色,只是普通的一个瓷瓶,上面绘制着拙劣的纹路。

    花瓶中插着几枝此地常见的花,花的根部泡在水中,阿七手拈花瓣,竟察觉到花瓣之上凝有水珠,打湿了手指。于是俯身低头靠近了观瞧。

    安定下目光仔细端详之下,发现这水珠不是因夜晚霜寒露重,冷气凝于枝头所凝结成的霜露,而是一点一滴自开放的花瓣之中渗出,好像花朵泣下的泪珠。

    阿七将花瓣取下一片,放在掌心把玩,被摘下的花瓣之中仍在不断地涌出泪珠。手上逐渐被染上一抹粉红,花瓣逐渐枯萎,粉红色的花瓣打起了卷,泛起了黄色。

    这百花哪有午夜开放的道理,终于等不及了吗,阿七抬头看去,一轮明月不发一言。

    抬脚踏虚空,仿若江中顺水的浮舟,飘到楼阁高处,手上掐起法诀,以增长目力,真气聚于三穴,耳穴得真气灌注,使耳朵愈加灵敏。

    此镇之中鸟啼虫鸣人语尽绝,明月高悬,百花寂静盛放,山间镇中,一片姹紫嫣红,而朵朵花中,皆带有泪珠。

    一旁山风呜咽,那从谷地涌起的风又自山头败退下来,带着冰冷的气流猛烈的扑向镇子当中。

    远远听得一声叹息,阿七环顾四周,没有见到人影,忽而间这些在夜晚盛放的花朵开始凋敝,自镇子外林边的野花开始,到镇子中砖缝石缝里的野花,再到那放在窗台被主人精心浇灌的艳丽花朵。

    像是一场瘟疫被山风携带而来,一缕缕黑色细丝从密林中探出,到了宽阔地又纠缠起来,汇在一起成了一层黑色薄纱,缓缓地涌向青阳镇。

    随着山风越发强劲,细丝愈来愈多,这层薄纱也愈来愈厚,逐渐成了奔涌的黑色雾气,阿七站在楼顶望下去,整座镇子就如同陷于黑潮之中。

    阿七正欲去往地面街道之上,忽觉得一阵寒气侵肌彻骨,四肢僵劲不能动弹,眼前世界逐渐被染成墨色。

    眼皮逐渐沉下去,五感也愈加的迟钝,阿七拼尽全力捏碎了随身所带的玉符,随后整个人站立不稳,像断了线的风筝,自九重楼往下栽去。

    黑雾涌来,把他围住,将他淹没其中。

    意识坠入茫茫渺渺一片无声、无嗅、无色、无味、无触的虚无之处。

    阿七落入其中,感觉自己就是无处停靠的小舟,春尽时落在泥泞里的,尚未萎败的花朵,可不知何时,便会土崩瓦解,灰飞烟灭在这里。

    虽然意志坚定,可这里永恒与刹那好似没有分别一般,苦熬的一时一刻都有永恒那么漫长,熬过来之后,又感觉那不过是一个刹那而已。

    心念之力逐渐衰弱下去,意识在其中苦苦耗着,没有任何休养生息的机会。

    而虚无之力在此间以逸待劳,阿七感觉这片虚无所蕴含的,那种对意识致命的威胁,既不增也不减。

    意识不可避免地开始崩解,无知无觉的虚无开始侵入意识中,阿七逐渐感受不到自己意识地存在,意识中开始混入一片无形无色的东西,当整个意识都被这东西填满后,意识便与虚无化为一体。

    忽然间浑沌虚无之中出现了轻轻的一划,如同飞鸿踏雪一般,在此间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这是除阿七的意识以外,此间唯一的生机。

    如此一道印记漂浮于虚无之中,既不飘起,也不落下,不过一株小花大小,却似一尾轻舟稳稳地托住了阿七行将湮灭的意识。

    此刻阿七的意识几乎是仅存几缕心念,如同风中烛火,草上寒霜,再经不起半分摧折。

    落在这一花之上,横渡虚无之海,四周湮灭之风袭来,尽数被这一花破开,风来浪起,幻化出点点浪珠,受一花所护,无半滴沾身。

    一路几般凶险,半分也不曾伤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