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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布衣之交

    黄昏时分的竹溪山,高山孤崖的天空一贫如洗,石寨外奇峰险峻,茶花格外绚烂迷眼。卓朗带着忠孝堂的少年,跨过沟壑越过天堑,带着足够的水进入山寨。水,让山寨的住民雀跃,也让肩挑重任的寨主车敬心中有了从未有过的踏实。不单单是寻得水源,更重要的是这群后辈,羽翼渐丰,日后能成大事,山寨的未来,保卫家园的重任最终是要托付给后生们。

    庄庆将自作主张进入莽庄的事情一五一十回禀车敬,车敬没有责备和处罚,相反,欣慰的笑道:“我没有那么迂腐不堪,你们脑子灵光,做事有分寸,出门办事我们放心,替寨子解决了大事,有功无过!”

    旁边的纪维得意忘形,把自己闯的祸事抛在一边,向寨主献媚:“寨主大伯明察秋毫,是我等小辈之福啊,庄庆大哥此举功劳最大,但也不能抹杀了我和幺拐等兄弟卖力背水的苦劳啊,论功行赏也有我们的一份。”

    车敬厉声训斥道:“我还没有罚你,你倒是先厚着脸皮邀功。幸好你的恶习没有被兄弟所染,这回侥幸,就不罚你面壁思过了,有兄弟们替你弥补过失,你应当好生感谢你的庄庆大哥。往后在生事端,有你好果子吃!”

    纪维憨笑:“不敢不敢,以后下山,定收敛三分,唯庄庆大哥马首是瞻!”

    自此以后,庄庆成了“忠孝堂”的主心骨,因为其敢作敢为,勇于担当,困难面前,众兄弟第一时间请教他,颇具威信。小小年纪能够力排众议,在山寨的领导体系中,独坐一把交椅,和“聚义营”的统领卓朗平起平坐,自然有几分能耐。卓朗也从未看不起这群少年,少年们在山下有得天独厚的优势,做事不畏首畏尾,干净利落,就如同编织了山寨洒向人间的一张网,每每出山,必有收获。

    天灾不可免,病症也接踵而至。久旱无雨,加上山上湿热,好多寨子里面的人因长期缺水,又喝了山井见底的脏泥水,体弱气虚,得了唇炎,有的患了风湿痨病。好在寨子里有个不入流的赤脚大夫贺牧,早些年在紫鹿府最大最出名的医馆壁禄堂做药童,可惜没有师傅栽培,荒废了医术,学了些皮毛,在城中也就是三脚猫功夫,可在寨子里人才稀缺,不可多得。

    贺牧望闻问切的功夫倒也一般,可精通药理,熟练辨识草药药性,配药有一绝,孤崖寨大小病症,都是他断病采药,一时成了寨民的依靠。他的独女,芳名贺佩兰,自幼丧母,几年前那场逃亡,跟着父亲贺牧上山生活,相依为命。平日采药晒药捣药煎药,在自己石宅摆弄瓶瓶罐罐,院子里晾晒着车前草,苍耳,青蒿等常见草药。豆蔻年华,与纪维、庄庆等同龄人最是要好,常一起翻山穿林,寻找草药蛇皮,嬉笑怒骂,天真浪漫。研制好的丹药,贺佩兰也会让纪维拿上,下山办事顺便换点碎钱,兑换胭脂丝帕等稀罕物。

    旱情没有缓解,又多了新的灾情,车敬焦头烂额,已无心处理琐事。贺牧大夫自然忙得不可开交,全寨大大小小七八十口人,都要他一人诊病。幸好贺佩兰能独当一面,分忧不在话下,纪维更是格外殷勤,帮忙分药熬药,送到患者家中,乐此不疲。

    纪维是个孤儿,贺牧的家他常来,寒来暑往的偶尔寄宿于此。这几年也渐渐习惯了这里,有家的感觉。贺牧慈眉善目,对纪维这个大小伙很是疼爱,有吃食会分享,有力气活也开口让纪维帮忙,劈柴垒墙。山路难走,纪维脚力好,索性成了贺家的脚夫,什么代跑路代派药的活,纪维都乐意干。贺大夫悬壶济世,乐善好施,帮忙做事也是扶危救困,行侠仗义,积累了福泽和善缘,纪维从中也学了些处事的道理,磨了性子。

    再说寨里缺水的疾病四起,得了唇炎的病人病情日益加重,延及腠理,拖延下去恐成重病。贺牧一刻不敢耽搁,一一予以号脉上药。

    唇炎的病因在缺水湿热,用金银花,灯芯草,淡竹叶,莲子心,龙胆草等常见草药熬制饮用就能见效。可惜的是,这药引青蒿,生长在低洼湿润之地,干旱季节,山谷林缘中早已绝迹,山下的清冽江就有,但路程遥远,必须由忠孝堂的人去取。于是庄庆带着弟兄们忙不迭又一次下山寻青蒿。

    贺佩兰除了帮父亲料理山寨的病患服药之事,还得漫山遍野搜寻草药,因唇炎患者居多,需要大量的淡竹叶和龙胆草。淡竹叶属针形草本科,在山林下阴湿处,向阳的孤崖寨附近稀缺,而山另一面的紫竹林富足,这还是纪维告诉贺佩兰的。经车敬同意后,纪维带着贺佩兰前往山神庙附近的紫竹林寻药。

    说来也巧,虽然目的不同,莽庄的张篾匠在楚谦的帮领下,常摸进这紫竹林,找最结实的上等楠竹,用作编织箩筐的材料。乱林易迷失,楚谦用磕刀在路边粗大竹杆砍豁口为记号。这个小伎俩纪维也用过,当然识得记号的用处。

    这日张篾匠依旧来紫竹林砍伐,因口渴让楚谦去山庙取些泉水,自己留在紫竹林整理楠竹。将楠竹分断扎好,已是正晌午时分,日头掠过头顶,晒得张篾匠头晕目眩。这楚谦去了许久也不见回来,料想遇到些难事处理,自己稍微休息片刻,等心静神宁自己摸索下山。这条山路较为平坦无碍,走过百来回,纵然双目失明,仍旧可以摸着记号竹探路下山无阻。

    烈日灼心,张篾匠费力扛着几节楠竹,口干乏力,四肢发酸,这是中暑的征兆。张篾匠停下想倚住一根水杉休息,手扶了个空,加上中暑头晕,不慎摔倒在一处灌木丛中。这深山老林,能听到的只有蝉叫鸟鸣,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任凭张篾匠哑着嗓子呼喊,还是等不来人施救,自叹今天是要埋没在这深山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没有人比张篾匠更倒霉,也不知道是得罪了哪路神仙,遭遇的不顺纷至沓来。倒在地上的张篾匠还没爬起,一条拇指粗细的竹叶青蛇闻到了人类的气息,溜了过来,在张篾匠肩膀咬了一口,又迅速溜走,消失在灌木丛。

    也是张篾匠命不该绝,注定被人所救。碰巧纪维带着贺佩兰到这紫竹林找寻淡竹叶,沿着记号竹探路,看到张篾匠倒在丛中。纪维跑上前,对身后的贺佩兰说:“是个瞎眼的大叔摔倒了,可能是个猎户。”

    贺佩兰本能的过去扶起张篾匠,此时张篾匠口干唇裂已发不出声音,纪维取下水袋给了口水,张篾匠润了嗓子,方能有气无力地抬头,用嘶哑的声音道:“我是山下的篾匠,姓张,来砍几根竹子,我儿不在,我眼睛不便中暑摔倒。幸好遇到你们心善,救我一命,实在是老汉福大命大,没有造孽啊。”

    纪维不解地问:“既然眼睛不便,为什么还要冒险进这么个鬼地方?”贺佩兰打断:“你真啰嗦,先扶大叔坐起打紧。”“咦?这是怎么了?”佩兰发现张篾匠右肩膀有两个新鲜的血点,正渗出圆圆的血滴,肩膀局部肿胀,这是被蛇咬了。张篾匠自己当然不觉,佩兰看了看他的嘴唇,开始发紫,瞳孔放大。有种不祥的预感,这个大叔被毒蛇咬伤了,必须尽快放出毒素,清理伤口,否则要丢掉性命。

    人命关天,不容有失,佩兰婉如现世观音,肩负拯救苍生的使命。毒蛇伤人在山寨内屡见不鲜了,佩兰看过很多次贺牧应急救人的情景,排除蛇毒的法子熟记于心。她让纪维帮忙按住张篾匠的肩膀头,在两个伤口,脖颈下方和大臂上方,用随身的麻布和头绳敷扎,尔后挤压伤口旁的肌肉,让血尽可能多的流出,带出毒液。这是基本遏制毒液蔓延进新房的方法,下一步是要用蛇莓或者八角莲揉碎做成药膏敷于伤口,方能彻底根治。

    这个土方法来源于贺牧,在寨子里很有成效,所以佩兰胸有成竹。纪维在附近也很快找到了几株八角莲,按照佩兰教的步骤做好药膏涂抹在伤口上,张篾匠的症状很快缓解,中暑也随之消除。

    半柱香功夫大叔恢复元气,惊得纪维啧啧称奇,对大叔夸下海口:“我们这位女菩萨别看年龄小,治病救命的本领大着呢,今日遇到了是你的福报,阳寿未尽,来日多行善事就算报恩了。”

    佩兰没好气:“住嘴休要胡说,治病救人天经地义,哪有吹嘘自夸的道理,你可真是没羞没臊!大叔不要听他乱讲,大可不必当真。”

    张篾匠受了这么大的恩惠,无以为报,小恩人虽一介女流,如此深明大义,简直是自己三生修得的缘分。于是张篾匠让贺佩兰留下芳名和住址,日后登门拜谢。贺佩兰哪顾得了这般,含糊其辞搪塞了过去,询问大叔是否能摸索回家。

    这时候楚谦慌张的身影穿梭在竹林,很快赶来,了解了事情大概,也是对贺佩兰感激之至:“小女侠救了我爹,就是我楚谦的恩人了。我家就在莽庄,打从今日起,有什么麻烦事缠身,尽管来找我,定竭尽全力报答恩情。”

    纪维呵呵一笑:“无巧不成书,咱们又见面了!”楚谦刚才紧张担忧,注意力全在张篾匠身上,忽视了站在树后的纪维。

    适才发现老熟人,相视一笑:“上次不打不相识,我楚谦做得不对的地方,还请见谅。今天你仗义直爽,有恩于我,上回的恩怨一笔勾销,如若不嫌弃,我们结交成异性兄弟如何?”

    楚谦也是性情中人,有仇报仇,有恩报恩。得了人家救命的恩情,无以为报,有此想法并不奇怪。

    纪维早就对古书中的武侠情义神往,现如今自己的“冤家”化敌为友,还要结拜,令人瞠目结舌啼笑皆非。

    楚谦的豪言壮语是发自内心的,纪维又何尝没有肺腑之言?他的个性,枯燥无味的孤寨是留不住他的,迟早融于世间,成就一番大事。

    也难怪,这纪维从小父母罹难,身世可怜,虽未受过欺负,也算无牵无挂了。父母的血海深仇不得报,区区一个山寨是困不住他的,要不是车敬宅心仁厚待他,贺牧亦视如己出,纪维早已心无旁骛,远走高飞。眼下有人跟自己一样侠肝义胆,趣味相投,这般缘分岂能错过?

    纪维爽快答应,二人面对面作揖,算是简单结拜了。

    佩兰笑道:“大叔还在这呢,你们不管不顾的,在这山头上过家家,一点都不正经!”

    纪维道:“大叔我们肯定帮忙背下山,我俩相见恨晚,就让山神爷做个见证吧。”

    纪维自报年龄,楚谦长一岁为兄,纪维甘为弟,一场奇缘,就此结下,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