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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显山露水

    学堂从来都不是无事生非的富家公子撒野之地,但学堂外的善化斋,确是一时疏漏顾及不上的。

    这天假日的晌午,楚谊跟平常一样在宿舍收拾完卫生,然后自顾自在窗前看书。昨日的功课温习完毕,利用这会儿功夫练习起说书的招式,时而踱步挥扇,时而摇头说上几句台词,兴起随口来了几声鸟兽口气,声音并不大。慵懒的何越彼时还在睡大觉,浑不知心生梦魇,从床上惊坐起,脸冒冷汗,一时半会缓不过神来,糟糕的心情难以平复。

    不巧看到窗前的楚谊正在学话,练口技。何越满腔的火气正愁没地释放,现在有个现成的宣泄对象,也有堂而皇之的借口,岂能错过。

    何越愤懑对着楚谊吼道:“你这竖子!好不容易睡个觉,让你吵的不得安生,小爷的好梦全给你搅和了!”

    楚谊早已习惯此人的无理取闹,不想与其无畏纠缠,便置之不理,捧起书做下默读。

    何越并不罢休:“看来小爷的话不够分量,点不醒你的脑瓜入不了你的耳是不是!”说完,摸起床头摆放的一只大头粗杆毛笔,向楚谊掷了过去。楚谊没有被突然其来攻击吓到,本能伸手一抓,正好握住笔杆,可笔头墨水未干,刷刷地飞到楚谊的床头,将楚谊的藤枕弄脏。

    看到占有污秽的枕头,何越反倒是先慌了。大清律法规定,枕头视同头颅一般尊贵不可污浊,故意损他人头枕之物,是枉法的行为,经人举报查证,轻则廷杖二十,重则入囚七日,以观后效。

    何越圣贤书读得少,但大清律例也熟悉那么几条,偏偏这条记忆深刻。何越醒悟过来,怕楚谊翻脸揭发自己的恶行,瞬间换了副嘴脸,谄笑着讨好卖乖:“谊兄弟莫怪,我这脾气你是见过的,这次是我的不是,你且先不要动怒,我给你把枕头洗干净再说。”

    楚谊轻描淡写说了句“不打紧的,我自己收拾。”何越害怕被人被人瞧见,只管去拿枕头往外走。谁知余光一瞟,瞥见枕头下方的一本书,书名《水浒传》,看起来被翻阅多次了,书角叠起,书面皮也邹巴巴的。

    何越如获至宝,又换了副邪恶的嘴脸,坏笑道:“好啊,真有你的,竟然在孔孟圣地私藏禁书,我要告知管教,让你没有好果子吃!”

    坏人逮到翻身的机会是不会善罢甘休的,可他的恶言并没有震慑住楚谊,楚谊淡淡一笑:“我从不逾越规矩,你不妨去告发!”

    何越更是气上心头,脸颊涨得通红:“我好心提醒你,你居然如此狂妄,丝毫没有悔过之心,还大言不惭,果真不怕我检举你?那就如你的意,你给我等着。”

    何越气吁吁走了,同屋的两位本分同学也是替楚谊担心,纷纷劝解:“私藏禁书非同小可,何越可是什么都干得出来的,你今天不顺他的意,有意气他,他真的敢去揭发你。”

    “是啊,不如跟着何越去先生那里,先一步主动认错,或许还有弥补改过的机会,先生也不会轻易让何越得了逞,落个轻罚也是不错的。”

    楚谊谢过众同学的劝说,安慰他们道:“有劳各位费心,让诸位看笑话了,我本不想惹事,奈何人家犯我。书的事,我心中有数,随他怎么告发,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候着。”

    果不其然,管教林崇率先进屋,后面跟着洋洋得意的何越。

    何越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像是小孩子打架请到给力的帮手,说话也有了底气:“楚谊我佩服你的胆量,居然没有走。现在就让林管教查查真相断次案,我是否胡编乱造冤枉好人!”

    林崇根据何越的指证,拿起楚谊床头的书,看了看,眉头紧蹙,严肃地问:“楚谊,这真是你夹带到学堂的书?”

    楚谊不急着辩解,先是作揖行礼,然后答道:“林管教,给你添麻烦了!不过,管教提的的问题,恕学生冒犯了,的确不知道如何回答。”

    “哼!人赃俱获,你是百口莫辩了,还在这里装清高,自不量力,愚昧之极!”何越抓住机会就是一番嘲讽。

    “何越,你什么时候嘴巴这么灵光,会这些个成语了?你也不必嚣张,我既然来了,这里就由我全权处理,莫再多言!”林崇先对何越埋怨一番,这是在敲山震虎,故意说给楚谊听的。看来,楚谊接下来要遭受劈头盖脸的训斥,是在所难免的。

    “楚谊啊,你且不要惊慌,先如实回答了我的问题。你只要招认了,念你平时学业人品尚佳,我肯定在监督面前替你说几句求情的软话,保你不被逐出学堂。”

    “学生还是那句,您的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该怎么回答就怎么回答!你这个态度本管教可帮不了你。”

    “好,首先,这本《水浒传》是学生的没错,但不是夹带,也没有带进学堂,这两点都是事实。”

    “你嘴巴伶俐会变换说辞,我自然说不过。给了机会认错,你可倒好,不加珍惜还耍嘴皮子,简直无可救药。既然这样莫怪我无情,此刻便带你去监督那里说道说道,定个论。”

    “不用出去了,我就在这里。”门外传来孟广年的声音。

    挡着门的人让开道,只见孟监督和捐斋的善人申甫远出现在门口,不知何时就站在门外旁听,无人觉察。

    “我和申老板在门外都听到了,事情的大概也了解一二。林崇,书先还给楚谊吧?”

    “为什么?”林崇和何越齐刷刷问道。

    孟广年客气的伸手将申老板请进屋,转身对着林崇严肃训道:“何越才疏学浅,见识短也就罢了,他不懂的学问还多着。林崇你说你一个管教也跟着瞎掺和。何谓禁书?哪些是禁书你都搞不清,就在这里装腔作势质问人?糊涂!”

    林崇看出监督的不悦,但不解其意,只好委屈地辩道:“先生,禁书就是禁书。这孩子犯了大忌,您总不能因为他平时表现优越,深得您的喜爱,就不管对错与否,置学规王法于不顾,去偏袒放任他吧?这样做有失公允,我是不会信服的。”

    “混账!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训老夫!不要以为自己多读了几年太学的国史,就自命不凡,什么学问都精通。在老夫面前,你还差了一截!”

    孟广年着实气愤,看得出来对林崇失望透顶。“你连个十三岁的少年都不如!”

    林崇被训斥的低头不语,心中一万个不服气。

    监督当着众人教训管教,林崇颜面扫地。申甫远为了化解尴尬气氛,劝解道:“我本不该过问你们学堂的内事,林管教学识颇广,只是博而不精,没有什么大错。在者,管教质问学生,也是分内之事。”

    听到孟老板和善的话,孟广年气也就消了一半。但心中不平,继续说道:“不服气是吧,今天我让你心服口服,就让这孩子给你想要的答案。”

    说完,孟广年收敛了暴脾气,然后板着脸,严肃问楚谊:“楚谊,这么多人看到你私藏禁书,你作何解释?说给大家听听。”

    楚谊作揖后抬头,坦然说道“是,先生。这本书确实是学生的,是说书爹爹给我的。”停顿一会,楚谊将书双手奉上,继续道:“早在乾隆爷时期,纪晓岚大学士就已经为《水浒传》注释正名,给它翻了案,朝廷也将它从禁书目录撤下。现如今已是光绪四年,何谈禁书一说。”

    孟广年露出笑意,申老板听着情不自禁点头赞许。林崇很诧异,自知理亏,鲁莽行事,不敢在做声了。

    楚谊继续补充道:“学生斗胆,这是对林管教提问的禁书一词的阐述。至于林管教说的,学生将私书夹带到学堂,更没有这回事,实在是冤枉。”

    申甫远对这孩子说话的底气和表达很吃惊,忍不住问道:“哦?鄙人倒想听听小秀才的解释。”孟广年怕楚谊顾忌不敢多说,介绍道:“不必顾虑,这是学堂的捐献善人申老板。”

    楚谊一点不慌,行礼道“学生见过申大善人。我没有夹带,是光明正大将书带入善化斋的。学堂有学堂的规矩我懂,只是这里是学前课后的休憩场所,不在学堂之上。”

    话毕,又转身对林崇问道:“敢问管教,我这书是在床头发现的吧,学堂的教条我熟记于心,敢问哪一条规定学生不可在宿舍内阅览古书?况且,我并未将此书传阅,影响他人学习,亦没有耽误我的学业。”

    “这。。。哎,是我冒失了。”林崇叹道。

    孟广年问林崇、何越:“楚谊的回答,你们满意与否?可还有其他疑虑,一并道来。”

    林崇忙点头表示满意,又摆手称没有疑问了。何越缩到墙角更不敢说话。

    “想不到,你这学堂竟有如此胆识见识的好少年,不惧律法,据理力争,脑瓜子灵活,肚子里也有墨水,所以底气这么足,说话不急不慢,从容不迫,是个讲学说教的好苗子!孟老先生一定要器重,日后好生培养,将来是个栋梁之才!”申甫远一通赞许,看得出来对这个十三岁的孩子格外喜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