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历史军事 » 路保传奇 » 第三十七章 聚散离愁

第三十七章 聚散离愁

    骄阳淡去,显出泛黄的光晕,逐渐迷蒙又不透彻,与山巅的荒凉如出一辙,高处的孤崖寨,偶有凉风袭来,卷着漫天飞舞的婆婆丁种子,不知落入何方。

    车敬站在寨南炉石台的一棵红枫树下,观望着山底,看不穿障目丛林望不尽的乌凡大道。一片枫叶缓缓飘摇,落在车敬的肩头,他信手拿起,拈着叶柄,此叶是去是留全在他一念之间。要是卓朗、纪维、贺佩兰的命运也这般轻易被他掌握手中,该有多好?

    卓朗忠诚事主,克己奉公,在车敬面前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是个不可多得的可靠帮手。如今被逼远走,车敬如失一臂,心痛不已,在楚诚小道长报信之时,他尚能控制情绪,此刻独身一人站在山巅,终究不能自已,胸口隐隐作痛,何等悲凉。

    纪维心性狂放不羁,车敬明白,他即便有如来佛祖的威力,任凭五指山也压不住这个孩子。他的心始终不在山寨,早已放浪形骸之外,扑身纷杂尘世。而今生死未卜,唯有叹息,看他命运造化了。

    最担心的还是贺佩兰,一个弱女子,种种缘由下山也是为了山寨营生,遇到世间险恶,幸好遇到心善村民搭救,保全性命,不幸中的万幸。眼下承蒙楚氏兄弟关怀照顾,车敬总算安心。

    “爹,我刚找你,你怎么一个人在此发呆?”车小环寻过来,关切问道,同行的还有忠孝堂堂主庄庆。

    “哎,爹老了,我既是山寨之主,也是你们的长辈,一直担心着你们这些后生。每逢山下活动我都担心受怕,想不到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你卓叔叔和纪维哥哥佩兰姐姐蒙此大难,必将身心受挫,哎,各安天命吧。”

    庄庆辩道:“寨主,这不是天命劫数,您这么说,是不准备下山找他们了?”

    车小环不服气对庄庆说道:“庄大哥,你怎么可以这么说我爹?我爹只不过叹息命运不公,在你口中变成了哀声哉道,不管不顾?卓叔叔脑子灵活,武功高超,尚能自保,我想谁都拿他不住,要不是掩护他们两个,又岂会。。。”车小环自感言之过重,稍微有点收敛,不再说话。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在这里作无谓的口舌之争有何用处?该回来的,即便前方艰难困阻也会披荆斩棘,一心求归。不愿意回头的,你就是下山去请,也是徒劳的,奈何不住。”

    原本对车小环的吐露苦水执意反驳,车敬这番话着实让庄庆有些心寒,小小的失落感让他对这个一寨之主有了新的不一样的认识。一寨之主竟然担忧的不是失散寨民的安全,而是抱怨他们踏上殊途,有了二心。伴随着这份失望,庄庆的困扰和忧愁又一次蒙上心头,寨主何时变得这么迂腐不通情达理?或许,纪维一心出走就是正确的选择,而他自己,却始终放不下,放不下朝夕相处的寨民,放不下休戚与共的家。

    不论车敬的话是否发自肺腑还是一时无心感慨,庄庆望着无际无垠的山脚,那个纷繁复杂的世界,是要砥砺前行去闯荡,还是坚守家园与世无争,这一刻,他也迷茫了。

    莽庄高廊阔门前,一骑奔马疾驰而来,余灵湘熟练勒住缰绳停下,言枫随之先后下马。

    楚谦惊讶道:“三弟,余姑娘,你们怎么来了?”

    余灵湘笑道:“那日楚谦兄弟一早匆匆告别,许久未见,今日得来闲暇,你三弟邀我回村小聚,我也好奇你们庄子的样貌和生活。这不,在这里也能遇上你们,缘分所致。”

    “大哥,二哥,你们在此作甚?”言枫问道。

    楚诚答道:“说来话长,这几日发生些变故,我等替这位姑娘化解。”楚诚指了指贺佩兰,又缓缓说道:“三弟,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回家。”

    “也好,灵湘,这位是与你提过的我大哥。”言枫介绍,余灵湘飒爽作揖:“素闻楚诚兄弟一心修道,擅于指点迷津,小女子仰慕之至,这厢有礼。”

    “我们进庄叙谈。”楚谦插话道。

    几人朝庄里走,路上闲谈叙旧。

    “对了,三弟,梁伯伯这几日不在庄里,听说去了四象镇拜访老友,我想过几日中秋节前能回来。你这次回庄会住些日子吗?我们三兄弟也好过个团圆的中秋佳节。”楚谦说道。

    “再说吧,我这次回来不光是看看爹爹和大家,还有一桩事情亟待详查,正好需要大哥的帮忙。”言枫将目光投向楚诚。

    “有何要紧之事这里不方便细说,我们吃过饭再谈,大哥二哥余姑娘,现在已是正午,大家都还没吃饭吧,不如先到我家,我那里有酒有菜,虽无美食佳肴,将就一下可否?”楚谦说道。

    “也好,楚谦兄弟盛情,小女子也就不客气了。”余灵湘爽快说道。

    几人来到楚谦家中,张篾匠热情招呼着,贺佩兰也帮衬着张篾匠准备饭菜。楚谦则拿出清明节前纪维赠予的一竹筒露毫茶招待大家,贺佩兰端上烧好的开水,娴熟地分杯倒茶。

    余灵湘趁热轻轻抿了一口,直夸道:“好茶,好茶,芬香味浓,乡野之地还能如此惬意品茗,还是托言枫公子之情,沾楚谦兄弟之光,我才有如此好口福啊,哈哈。”

    “余姑娘第一次来,穷乡僻壤的无甚好物招待,见笑了。客随主便,大家莫拘束。”楚谦说道。

    言枫看出二哥有话要说,于是问道:“大哥,二哥,刚村口听你们说发生了什么事情,快与我道来。”

    楚诚浅笑道:“三弟不必紧张,风波已过,事态平息,该与你说的自不会瞒你。”

    楚谦则坐定凝神,专注盯着茶杯,没有卖关子,郑重吐露出心声。

    “哎,事情也是因茶而生,一切要从佩兰姑娘的茶棚说起。”楚谦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告诉言枫。

    言枫惊讶万分,这不正是他苦思冥想的纪维出事的前因吗,谜团终于揭开了。这趟真没有白回,冥冥之中得到上苍怜惜,苦心之人终不负苍天厚土照顾。既然知道了纪维逃难的因果,那么也有必要告知大家纪维的下落了,言枫想,他的出现正巧可以打消佩兰姑娘的顾虑,除去大哥二哥的困惑,揭晓答案。

    于是言枫说出纪维的下落,三兄弟一言一语拼凑出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楚谦恍然大悟:“我苦苦寻思纪维兄弟是怎么在这荒山野岭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留痕迹的,原来是机缘巧合被驿站所救,真是万幸!”

    楚诚感叹道:“善哉妙哉,一切皆因良缘,纪维兄弟绝处逢生,否极泰来。这叫福自天来,事不须求,看来纪维兄弟非等闲之人,得人轻借力,便是运通时。”

    贺佩兰听到纪维的消息,喜极而泣,她心里的牵挂和担忧瞬间化成激动的泪水,流淌着喜悦与欣慰。

    “言枫公子,纪大哥真的没事了吗,他的伤。。。”

    “佩兰姑娘只管放心,在我家保他平安无事,衣食无忧,只不过。。。”余灵湘说道。

    贺佩兰心中一紧,忙问道:“余小姐,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纪兄弟是徐庶进曹营,始终一言不发。我想,他身体的伤早已无碍,心里遭受刺激,一时难以缓解。不过你放心,我和我爹会尽快解开他的心结,假以时日定能破除心魔,将纪维兄弟完好无伤带回来。”余灵湘说道。

    “余小姐和驿站对纪大哥的厚恩,小女子无以为报,我代纪大哥和家主谢谢大家了,请受我一拜。”

    贺佩兰扑通给余灵湘跪下拜首,余灵湘惶恐不及,连忙站起身去搀扶拉起她:“姑娘不必行如此大礼,我与言枫公子、楚谦兄弟是朋友,他们的朋友就是本姑娘的朋友,自当礼待,何必客气。”

    “是啊,客套落俗反而显得生分了,能交到余小姐这样爽快热心肠的朋友,是我楚谦毕生之幸,受教了!”楚谦说道。

    接下来便是一阵阵的欢声笑语,萦绕在莽庄的也是一片祥和气氛。饭罢,村中发小听闻言枫归来,满心期待与欢喜,纷纷上门叙旧。曾九和戚博过来,抚摸着余灵湘的高头大马,流露出新奇,嚷嚷着借来骑乘,余灵湘满口答应,楚谦连忙阻拦:“去去去!没见过世面,这马性子烈,你们两个毛头如何能驾驭得了?还是先割点草料喂喂马,培养感情,兴许它能通人性,满足你们的好奇心。”

    众人说笑着,楚诚想起一事,忙问戚博:“戚博,戚爷那边有什么说法?”楚诚虽然一早据实禀报贺佩兰之事,央求暂时收留,也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但是戚双贵身为一村之长,必然还有顾虑,于是楚诚向戚博打听下文。

    戚博的回答也正如他所料那样,戚双贵并不反对贺佩兰留下暂住,但是有一点他很介怀,贺佩兰乃娇弱少女,怎可住在一个鳏夫家,还有一个弱冠未婚男子楚谦,在民风淳朴礼数周全的山村,要是传扬出去,即便贺佩兰不在乎名节,莽庄的名声恐怕要毁于此事,那时张篾匠颜面无存,楚谦更是斯文扫地。

    楚诚知晓礼教,不敢妄断,于是劝说贺佩兰暂时留住言枫老宅。言枫也有此意,时日太短,索性留住老家一晚,让余灵湘与贺佩兰相伴,在自己房间夜宿。言枫自己则是到楚谦家中,兄弟三人好生聚聚,把酒言欢,将所有烦心事抛开,再叙兄弟情谊。毕竟世道浇漓,这样的日子不知道还有多少,这一刻这一晚更显得难能可贵,夜短情长。

    短暂的尘埃落定,兄弟相聚,时不嫌多,但是言枫和余灵湘在芒县还有家,当时离去匆忙并未告别,已是仓促失礼。聚散有时,后会有期,大家也都不在乎短暂的别离,言枫和余灵湘辞别大家,乘马离去,临行前再三嘱托贺佩兰安心留住,承诺将纪维无恙带回,贺佩兰甚感宽慰,也没了急回山寨的打算。

    余灵湘踏入家门,家仆胡权急忙上前关切询问:“小姐,你可算回来了,一日一夜未归,可急坏了老爷,这会正在书房叹气呢,哎。”

    “我一时兴起下乡游玩了,不过我爹为什么没有大发雷霆而是独自生闷气呢?这可不像他往日作风啊?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哎,小姐,你是不知道,养伤的那个怪人,不辞而别,趁我们不注意溜走了。”

    “什么!他走了?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今个一早,我推门送粥,没成想窗户居然开着的,那人,那人他不在房内,找了一早上没了影,哎,老爷知道了怪罪,不知如何是好,所以在房内发愁,都怪小的失职。”胡权自责着,抱怨的话一句接一句,全然不知余灵湘已经进了内院。

    “小姐,你回来了?这是去哪了?”萧笙半路拦着余灵湘,追问道。

    “不该问的别打听,我也是办正事去了。对了,那个月牙谷主走了,你赶紧替我出去找找,不必大张旗鼓,要悄悄打探,万不可走漏风声。”

    “小姐,我刚从老爷房内出来,才知道这事,你这是费哪门子的心?这小子既不领我们的情,也不感我们的恩,纯属忘恩负义之辈。我早说什么来着,他是不祥之人,被管哲所救本就是阴差阳错的糊涂事,现在这个不速之客逃之夭夭,不正好自己撇清了与我们驿站的瓜葛了吗?我们救了他已是厚待,并无亏欠,走就走了,小姐不必记挂,也不用给任何人交代。”

    “萧笙!你哪来这么多话?叫你拿主意的时候半个字说不出来,背后嚼舌根倒是一套一套的,江南怨妇的毛病你是沾了一身,还溅了我一脸吐沫星子!本小姐的吩咐你是不听了?”余灵湘反讥,语调高涨。

    小姐的脾气萧笙是见识过的,此刻嘴皮子收敛些不敢反驳,只能按其吩咐行事。

    支使走愤懑不平的萧笙,余灵湘先向爹爹余适之请安。说请安到不如说是请罪,余灵湘彻夜不归消失一日,余适之不问,她自己也不敢隐瞒,将缘由和见闻告知后,就纪维不告而别一事岔开话题。

    “爹,这个月牙谷主身份经我与言公子一番打探已经确认,他既然选择默默离开,我想要么是不信任我们,碍于我们的官家身份,要么是怕牵连我们,不便打搅太多。他有自己的尊严和苦楚,我已怕派人私下打听,实在找寻不得,我们也算尽心优待,尽力而为,没有什么遗憾的了。”

    “这位纪维小兄弟是言枫公子的好友,这样离去恐怕难以给言公子一个交代啊。也罢,你们后生一辈的琐事你们自行处理吧,为父也该收了心忙政事了。这几日边防信件较多,差旅频繁,我已抽不开身,刚才见你呵斥萧笙,实有不该,他虽然干着马夫的活,但是点子多主意广,爹还需要他的辅佐,以后你莫再发大小姐脾气了。最近几天就留在驿站帮爹料理杂事吧,女儿家早出晚归的传扬出去也不好听。”

    “爹,您的教导和嘱托女儿全部记在心上,照做便是。只是言枫公子还不知道纪兄弟出走一事,我先去告诉他。”

    “也好,去吧,快去快回。”

    余灵湘又着急出门朝申宅而去。

    言枫得知纪维独身离开,不知去向,当然没有怪罪驿站的道理。他倒是不急不忧,纪维不是娇宠和困兽,驿丞大人本身仁至义尽,也没有留置伺候的道理。唯一不妥的地方便是,这个纪维性格孤僻,心高气傲,不擅长与人相处之道,这一走确有不妥当的地方。不过人既然离去了,总有他自己的想法和目的地。余灵湘的想法是,能去的地方总归只有一处,那便是他的山寨。当然如果这一坏消息告诉了贺佩兰和莽庄的兄弟,又该惹上担忧和是非。

    言枫不以为然,纪维心比天高,他要的自由或许就是任何熟人都不知道去向的自由,任他去吧,聚散有时,有缘终会相见,无缘即便近在咫尺也无碰面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