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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双姝同归

    初冬的早晨霜雾弥漫,萧瑟的竹溪山,红叶落尽,鸟兽已藏,嶙峋的乱石,满眼的空翠。陡峭的蜿蜒山路上,一个俊朗少年在山间快速穿梭,一到山脚下便倚着枯树干,脱下麻履,抖出细石碎枝,重新穿上后快步飞奔,朝莽庄而去。

    端公家中,楚诚正在打扫院落,端公在石壁穴屋内坐禅,楚谦提拎着两只刚抓的野兔送了过来。

    “二弟,你这是?”楚诚不解问道。

    楚谦则摆出一脸坏笑:“大哥,一早刚猎得的山跳,给你开开荤。”

    楚诚摆摆手:“这可不成!修道之人忌杀生,会破了道行的。”

    楚谦劝道:“谁让你杀生了,端公他老人家也不忌荤腥的,道法在心,这不过是充饥果腹之物,无妨。”

    楚诚说道:“我们道家人虽食三净肉,却是不见杀,不闻杀,不为己杀,你还是拿回去享用吧,我消受不起。”

    楚谦不依不挠,辩道:“我拿到你家灶房解决了这兔子,你一不看,二不闻,这三嘛,我就是给自己杀来吃的,所以你就沾我的光尝尝鲜,不算破戒。”

    “你这般心思也不嫌麻烦,为何不在自家解决呢,拿我这来意欲何为?”楚诚问道。

    楚谦道出了原委:“我这不是怕佩兰妹妹不高兴嘛。你也知道,她跟你一样,向来怜悯生灵,若见我屠杀这山跳,定然不允许。可你也知道的,我们乡野之人,粮黍不够吃,眼看入冬,竹篾营生干不了了,就换不来谷物粗粮。我打猎也是为了糊口,若真揣着菩萨心肠,还不整天饿肚子,连我爹都养不活。”

    楚诚说道:“理是如此,但也不是非吃它们不可,我看呐,还是给佩兰姑娘养着,当个解闷逗乐的玩物最合适!”

    还没等楚谦反应过来,楚诚迅速夺过两只野兔,朝张篾匠家走去。楚谦愣了一会,摇了摇头无可奈何,只好跟上。

    贺佩兰正在张篾匠家的篱笆墙边忙活,楚谦先前在那里挖了个蓄水的小池,里面飘着几片残破枯萎的荷叶。

    楚诚从外面望见贺佩兰的身影,略微思索,恐觉得学道之人拎着活物不雅观,遂递与楚谦,而后推开柴门,问道:

    “佩兰姑娘,你这是作甚,屋外寒肃,可别冻了身子。”

    见是楚诚到来关切询问,贺佩兰欣然说道:“不碍事,昨日个在荒田边采摘,得了些冬葵籽,想着这时节还未上冻封雪,可以在小池边种植。”

    “冬葵?我怎么没听过?马上天寒地冻的,还不得埋没在土里,白费一番力气。”楚谦说道。

    楚诚解释道:“二弟有所不知,此物我在书上看过,名曰冬葵,实乃五蔬的一种,诗经有云:‘七月烹葵及菽’,简单来说,就是百家菜,我们这少有,不曾见农户种植过,佩兰姑娘眼尖心细,还懂识别种植这个。”

    贺佩兰说道:“往日在山间采药并未遇到,有幸曾在爹爹的药草匣子中见过几粒这样的种子,也是从他口中得知冬葵的知识。”

    楚诚补充说道:“这冬葵喜寒好湿,所以这个时节临水而种最合适。看来佩兰姑娘的菜园子可以以此为机,等来年大兴之,收货必然丰厚,二弟,你算得了巧,要有口福了。”

    楚谦哪里插得上话,憨笑着点点头把手缩在身后。看着大哥和贺佩兰聊得兴致盎然,话语投机,怎奈自己胸无点墨,口中无才,闻言也不知所云。在他们面前格格不入,显得很卑微。

    二人也似乎忘了一旁尴尬中的楚谦,会意的微笑着,像是酒逢知己,继续畅聊。

    “楚诚小道长学识渊博,小女子佩服。我也听过一句古诗,叫‘中庭生旅谷,井上生旅葵’,因此才在谦哥挖的积水小池边种植冬葵,不敢奢望来年丰收,只盼出土长成,给张大叔一份惊喜。”

    “付出自然有回报,小道也有所期待。姑娘刚才所说的那句诗我也曾听过,敢问姑娘可知晓上一句?”

    “当然,‘兔从狗窦入,雉从梁上飞’,虽然诗境荒凉,写得也是乡野气息。”

    楚谦静静看着两人对话,不敢打断破坏。楚诚大哥可以肆意卖弄文渊,贺佩兰与之交谈意浓,楚谦心头一阵酸楚,说不上来的滋味。

    楚诚呵呵一笑,卖着官子问道:“现在谷有,葵有,鸡也有,二弟家养着一只黄犬,还差什么?”

    贺佩兰环眼一看,这才注意到楚谦身后的手中藏着两只野兔,惊喜答道:“是野兔!呀,楚谦哥哥哪得的兔子,是送我的吗,颇为活泼,我甚是喜爱。”

    见贺佩兰果真喜欢兔子,楚谦憨笑道:“是,当然是送你的,养着吧,妹妹喜欢就好。”

    楚诚大功告成,便说道:“佩兰姑娘,你看吧,我二弟是不是很懂你的心思,这也应了那两句诗的景了,哈哈!我也该回去了,师父他老人家还没用早膳呢。”

    楚诚走后,趁着贺佩兰心情大好,楚谦忙递过兔子,追问道:“好妹妹,快告诉我,你俩说的那两句什么兔呀狗呀的诗,究竟是何意,我也好学点文墨。”

    贺佩兰俏皮笑道:“我可以教你,不过嘛,你得帮我一个小忙,给我垒个像样的兔窝。”

    “这有何难!出力气的活你就瞧好喽,那是我的拿手活,比我大哥强许多。”话不由得说到嘴边,楚谦又违心的收了口,生怕贺佩兰误会他小心眼。

    二人正各自忙活着,胖墩戚博一路小跑进院,喘着粗气说道:“佩兰姑娘,你们山上来人了。”

    两人纷纷停下手中活计,同声惊讶问道:“在哪?”

    “就在我家,是位跟你年龄相仿的兄弟,我认得出,谦哥你也认识,就是那个叫庄庆的。”

    数年以前,庄庆因胖墩与纪维的打闹结怨,被迫跟着楚诚进莽庄向里正戚双贵赔罪,与楚谦也打过交道,也算熟人。

    “原来是他,都是旧相识老朋友了,是来接佩兰姑娘回寨的吗?”楚谦心头掠过一丝惶恐与担忧。

    贺佩兰瞪大眼问道:“我庄庆大哥在哪,快带我去见!”

    胖墩说道:“好,莫急,在我家呢,我带你们去!”

    三人火急火燎赶到戚双贵家,此时庄庆正在堂屋来回踱步,晃抖身体,不停搓手,一副心急如焚模样。

    “庄大哥,你怎么来了?”贺佩兰忙进屋相认。

    “佩兰妹妹,你,你没事吧?伤可好透?”庄庆许久未见,激动不已,扶着佩兰的肩膀关切的问道。

    “庄大哥,想必楚诚小道长上山报信时已经告知你们了,我很好,多亏楚谦大哥和几位小兄弟照顾,还有里正和村里长老的关爱。”

    “两位坐下说话,我给你们倒茶。”戚博热情泛滥,家里来了客人,当然得尽地主之谊。

    两人寒暄着,有说不完的话。

    “山寨里的乡亲们都还好吗?”贺佩兰哽咽着问道。

    “自从你们三人在山下出事,走的走,逃得逃,大家都愁肠百结,焦心不已。特别是寨主,为你们的性命担忧得寝食难安。幸好有楚诚小道长上山报信,得知你身在莽庄并不大碍,才算安心些。也不知道纪维和卓朗叔叔身在何处,寨主也不许我们肆意下山找寻。”

    贺佩兰一肚子苦水向庄庆倾诉:“庄庆大哥,我也是迫不得已,并非乐而忘归。山寨贫瘠,生活艰苦,我想着在山下或许有一线生机,也有个照应。等我倾尽全力找到谋生的差事,说不定可以源源不断供给山寨,让大家吃的穿的都有来路,跟寻常百姓一样日子过得有滋味,化解大家的难处。”

    庄庆安慰道:“哎,我怎能不理解你的一番良苦用心?可毕竟是个女儿家,只身在外怎能不叫寨主担忧?怎能让你爹安心?”

    贺佩兰低着头若有所思,不发一言。

    庄庆继续说道:“我与你年纪相仿,知你乖巧懂事,不像纪维那般胡闹,本不该指责于你。你和纪维都不在,你爹一个人忙活,我一有闲暇就过去照料。天气日渐寒冷,外出极不方便,你爹考虑山上风大,马上伤寒杂症来袭,想着多采点草药备着。前几日腰酸寒腿老毛病又犯了,现在在家养着。”

    贺佩兰表情苦涩,缓缓说道:“都怪我这个做女儿的不孝,明知我爹身体不太好,却长时间驻留山下不归,不在膝前照顾,我,我对不起我爹。”贺佩兰心痛不已,抬袖掩面擦拭泪眼,又说道:“多谢庄大哥特地下山告知,我这就随你回寨。”

    庄庆却说道:“先不急,我此次下山来,除了找你,还有两件要紧事要办。”

    楚谦插话道:“庄兄弟有什么事大可跟我说,都是兄弟,不必见外。”

    庄庆郑重说道:“我此趟下山,是寨主安排的。实不相瞒,时节已经转冬,山寨缺衣少食的,眼看大伙要挨饿受冻过冬了,寨主特支些银子命我进城买些粗米棉布,也是为这事而来的。”

    楚谦说道:“你一个人如何办得了这份差事呢,我有牛车,现在就随你一道去县城购置。”

    庄庆摆摆手,说道:“先不忙,还有一件更十万火急之事要办。”话锋一转,对贺佩兰焦急说道:“小环可曾来过找你?”

    “不曾。”

    “那坏了,她一定是真的离开了,这可如何是好?”庄庆心急如焚。

    ”先别急,慢慢说,小环她怎么了?”贺佩兰问道。

    “小环她昨日跟寨主争论不休,吵着要下山。寨主一时气急打了她一耳光,小环趁夜无人拿着他爹的号牌负气下山,我也是今天一早才知道的,所以刚破晓就满山找寻未果,原初以为她会来莽庄找你。”

    楚谦说道:“还是先找到小环姑娘要紧,茫茫山野还不知她身在何处,在外度过一夜怎能叫人安心?”

    庄庆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况且她一个姑娘家,刚过及笄之年,山下人生地不熟的能去哪?”

    贺佩兰说道:“应该不会走远,不过赌气罢了,说不定在哪个熟悉山坳中过了一夜,我们回去后带大家出来多找找。”

    庄庆说道:“对,我刚才来的路上这般想,小环能躲的地方只要茶棚旁边先前藏茶叶的山洞,或是取泉水的山神庙,还有纪维哥哥搭的茅屋草舍。”

    “那还等什么,赶紧找吧,边走边聊。”楚谦急人之所急,唤道:“戚博,快去叫上曾九。”

    此时里正从内屋出来,和善说道:“小兄弟独自进庄寻人,又有博儿主动帮忙,老朽没有什么不放心的,刚才听你说你们那里吃穿不便,我看这样,我叫人送些谷子和粗米放在半山腰的山神庙中,你们随时自取。这样也不耽误你们找到那个出走的小姑娘,你看可好。”

    “这可如何使得?晚辈断不敢妄自做主接纳,承受不起。”庄庆受宠若惊,心存感激却也不敢受人之物。

    楚谦安慰道:“庄庆兄弟别推辞,我们村子节俭惯了,可也并非数米而炊。各家各户都有些余粮,你们过冬吃紧,就从了里正这番好意吧。你要是难堪,日后大可还了这份恩情。好了好了,我们找小环姑娘要紧。”

    容不得二番推辞,楚谦将庄庆推出门去,几人走上寻找车小环之路。

    车小环刁蛮任性,她不止一次同庄庆说过,要下山找卓朗统领。卓叔叔向来对她最为爱护,这一走她万念俱灰,在山寨中根本待不住。她从内心认为,要不是纪维为了私念擅自下山而卓朗明里暗里迁就,不会出这么大的事。况且自己身为寨主的爹,对于此事无动于衷,甚至不发一人下山找寻,她很是不解。这算是明哲保身还是人情淡漠,置他们安危于不顾?

    车敬的一巴掌彻底打疼了她的心,也浇灭了她留下的希望,所以她赌气出来,给自己一个清净。

    几人来到界碑亭,茶棚早已支离破碎,细心的楚谦发现柱子上卓朗插入的那把断剑上,依稀刻有几个新鲜的字。戚博力大,蹲下身扛着楚谦上去,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取下剑身。

    贺佩兰拿过一看,刃身刻着“余安好,勿寻勿念”几个字,像是不久前有人留下的。

    庄庆肯定的说道:“一定是卓朗叔叔回来留下的,看来,他并不想回来,也不想我们找到他。”

    贺佩兰说道:“卓叔叔岂会是贪图享乐,不顾山寨的自私之人,他必然有自己的打算。”贺佩兰隐隐觉得,卓朗已然脱险,而不愿归寨的理由似乎与自己如出一辙。

    庄庆拿着断剑,几人在可能藏身的地方寻找,最终在山神庙找到车小环。

    此时车小环孤身一人,可怜兮兮卷缩在庙中枯草堆旁,见到庄庆带回贺佩兰找到她,难掩激动,却又秉性不移执拗说道:“我不回去!佩兰姐姐回来了,卓叔叔呢,你们把我的卓叔叔弄丢了,我爹也不管,寨子里的人都不管!似乎卓叔叔的死活跟他们都无关。你们不找,我自己下山去找,就是土匪窝我也敢进!”

    庄庆生气训道:“荒唐,你一个小女子不知天高地厚的,狼入虎口我们如何跟寨主交代。也体谅下你爹的良苦用心,他有他的顾虑,你一个小丫头如何操心长辈之事?”

    贺佩兰安慰道:“小环,我能好端端回来,卓叔叔一定也能。你左一口卓叔叔右一口卓叔叔的,难道,真的就不关心你纪维哥哥的下落吗?你说乡亲们冷漠,纪维也是同甘共苦的自家兄弟,你对他毫无关心,怎能怨天尤人呢?”

    车小环一时语塞,陷入深思。

    楚谦说道:“这位姑娘,我们都是莽庄的人,佩兰姑娘他们三人也是被恶差所害,何必抱怨?还是回去吧。”

    车小环依旧固执,不依不挠说道:“我是气头上说了些混账话,在这里呆了一宿我也想明白了,我爹打我情有可原,可是,不等到卓叔叔的音讯我就在这呆着,绝不回家!”

    庄庆说道:“你还是没想透彻,在这呆着又有何用?我们回寨子从长计议,别让人看笑话。”庄庆拿出断剑,递给车小环,说道:“你看看这是何物?”

    “这是卓叔叔的佩剑!”车小环目不转睛拿着细瞧。

    庄庆说道:“对,这便是出事那日插在界碑亭柱子上,卓叔叔所留的剑,这上面的字你可看清了,是卓叔叔留下的。”

    车小环将信将疑说道:“你们别诓我,剑是他的剑,字是何人刻下我可识不得。”

    庄庆辩道:“这刃身反面刻有同样字迹的‘聚义’二字,除了我们山寨中人,孰人知晓他是寨主封的聚义营统领?”

    车小环宽心下来,语气放缓,说道:“且信了你的话,不过我不会就此罢休,我们拿着剑找我爹讨个说法,问问他,是否还惦记卓叔叔,还管不管卓叔叔的下落。”

    庄庆继续哄道:“你这招好使,让寨主睹物思人,不敢冷落。好了好了,别使小性子了,我和佩兰妹妹绝对站在你这边替你说话,我们三人一条心,寨主一定会想通的,卓叔叔也会平安无恙的归来。”

    楚谦看着他们重归于好,感慨道:“哎,要是纪维兄弟在的话就好了,也不知他在外过得如何?”怕勾起大家的伤心处,破坏重聚氛围,楚谦草草辞别道:“庄庆兄弟,有劳你带着佩兰姑娘和小环姑娘回去,我上山打扰肯定不便,这就回村按里正指示给你们送米到此,放心吧。”

    莽庄里正大义接济,虽然杯水车薪,确是雪中送炭了。

    感激的话自不必多言,庄庆牢牢记在心中。

    佩兰同楚谦一行人告别,暗情涌动,欲语还休,眸子里浸透热泪,却始终未倾泻而出,许许才安慰好自己,吐出肺腑之言:“楚大哥,我视你为自家亲兄,庄子里的人待我不薄,这份恩情,佩兰日后必报。烦请转告里正、张大叔和端公他老人家,还有曾嫂他们,我回去了,办完家中之事,服侍好我爹爹,定会再见的。”

    楚谦当然舍不得相处已久的贺佩兰。虽然心中早有预料,贺佩兰终归要走,可真到了这一刻,却心如刀割,万分难舍。楚谦春心暗动,心中有股热情之火始终熄灭不了,反而更甚。他待贺佩兰的情谊,可不止妹妹这般简单,早就情有独钟,可他不知道的是,这并不是两情相悦,贺佩兰早已心有所属。缘份可遇,相思难求。

    “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空荡的山坳环绕着豪言壮语的回响,是热情,是情义,是互敬,是相知。虽短暂分离,却被命运牵连着,慢慢拧着一股绳索,迸发出神秘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