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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分忧探案

    鸟归林,花随水,落日西沉,月出东山。伴随着贺佩兰和车小环的平安归来,一寨之主的车敬,终于放下架子,抛开面子,一切既往不咎。在寻回两位弱女的烦心事上,庄庆也功不可没,他的稳重真诚,车敬看在眼里,打心底愈发对这个后生爱惜得不得了。自己的独女任性倔强,从小缺乏管束,不知天高地厚,即便踏入险境也浑然不知,毫无自保能力,怎叫人不头疼。纵然身为他的父亲,一向严厉,人前人后都要摆出一副长尊的面孔,女儿看久了从不耐烦到厌恶,从而养成了这种叛逆不羁的性格。车敬想,小环的身边如果常伴庄庆这样的青年,不离左右,他足够放心,就算人父的一点私心也不为过。

    可是刚过及笄之年的车小环,哪里懂得这些儿女心思。车敬急在心中,但也不能随意张口撮合。因为眼下更要紧的事情,是山寨百余口老幼少壮,如何渡过漫长的寒冬,衣食匮乏,大家都要挨饿受冻。

    现实的残酷压得车敬喘不过气,这几日心神不宁的,不光担忧着出走的后生们的安危,整个寨子糊口度日都成了大问题,再这样下去,要么听天由命,要么趁着雪天到来前多派些精壮青年下山补给。

    前些年大伙都是自给自足,或种山果,或猎野物,日子虽然紧巴点也凑合能过。随着资源越来越匮乏,寨子里的不一样的呼声也越来越高。以二当家刘彦昭为首的一众人等,早就动了下山各奔前程的心思,他们不止一次在车敬面前提过,荒山野岭终不是久留之地,开辟新生活事在人为,但不是被圈在这萧索的山头,大家的确看不到日后的生机。除了种茶种麻,采药摘山果,耗尽的是山头的气力,枯木怎能逢春?

    依刘彦昭之言,建立孤崖寨的初衷是躲灾避祸的,现在这种危机越来越小,不值得为此坚守一生。老辈们倒也安逸,可是后生们的前途呢,谁为此考虑过?庄庆,纪维,贺佩兰,小环,木豆,幺拐,棒槌这些个少年,总不能一辈子生活在大山里耽误了吧。

    车敬为此陷入深思。

    庄庆也将山下莽庄的情况汇报给了车敬,过了几日便带人沿着熟稔的山路到了山神庙取了几袋米,后按照寨民户数和人丁多寡,分派给各家,解了一时之急,大家躁动的劲头总算过去,刘彦昭也消停许多,不再提下山举动。

    这夜冷雨绵绵,申宅内言枫从熟睡中被冬雷声惊醒,也打破了他的噩梦。言枫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披了件袄子下床摸到桌上的茶壶茶碗,倒了杯凉茶咕隆隆进肚,又坐在床上愣神,许久才缓些,躺下后闭目,梦中的种种再度浮现眼前挥散不去。

    眼帘中门板方砖到处都是成块成片的红色,狰狞的面孔,滴血的屠刀,抱头乱窜的人,梦里的世界在颤抖,人和物都是裂开的,耳朵里充斥着恸哭声叫喊声,鼻息都是腥味,仿佛地狱般的世界逐渐被血光吞噬,直至言枫被惊醒。

    记忆忽而明朗忽而模糊,言枫头疼欲裂,一直睁着眼躺到天亮,不想吵到义父义母,轻声掩门而出。

    不想院子回廊那头传出两声轻咳,申甫远裹了件披风朝他走来。

    言枫给义父请了早安,问道:“义父,这么早为何不在屋内呆着,外面风大冷飕飕的,别冻着身子。”

    申甫远拉紧领口,摆摆手说道:“无碍,昨夜风大雨紧,我也没睡好,听到屋顶枯树枝掉落砸破青瓦的声音,出来看看有什么损失。”

    言枫连忙说道:“那孩儿来看吧,您进屋歇着。”说完忙去角落搬来长梯,正欲上房,申甫远却拦住了。

    “这不是你该做之事。”

    “没关系的爹,这点小事我还是能做好,无非清除树枝,换几片新瓦。”

    “你先下来,回头我叫两个伙计来帮忙弄,我有事跟你说。”申甫远貌似有更要紧之事。

    “你有些日子没回去看你爹了吧。”

    言枫点点头。

    “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做事向来稳健,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费心替你参谋。眼下寒冬袭来,你爹梁状师也不知道过得如何,你也该回去一趟,替我看看他老人家。”

    言枫知道义父替人分忧的善意,感激回道:“义父所言极是,是孩儿欠考虑了,我这就回莽庄一趟。”

    其实申甫远的想法正与言枫不谋而合,昨夜的梦魇还未消除,细细想来胆战心惊,心中很多谜团没有解开,他惨烈的生世以及凄苦的过往像一团混沌,或许收留他的梁庸还有里长、端公知道一些答案吧。

    “那你打算就这么空手回去吗?”申甫远问道。

    “不然呢?哦,对了,我说书也攒了些银钱,再买些米面盐油,给我爹够用了。”

    申甫远轻轻一笑,转身走到长廊尽头,朝里屋嚷道:“夫人,夫人,我叫你给枫儿准备的东西,拿出来吧。”

    言枫还不明就里,只见申柳氏怀抱一个大布包裹,笑嘻嘻朝言枫走来。

    申甫远催促道:“枫儿,还傻站着干什么,过来接着呀。”

    言枫云里雾里的,赶忙双手接过,捧在手里的像是一些棉服衣物。

    “你义父前些日子就给你准备好了,想着下趟你回莽庄让捎带上给你爹。都是你义父买的棉花和布料,我差人做好的,天气冷了,你爹正需要衣物御寒。你这孩子没有女儿家心细,为母替你包裹着,拿去吧。”

    言枫不知说什么是好,将衣物放在石凳上,紧紧握着义母的双手,感激道:“多谢义父义母对我和我爹的这份心意,孩儿不知此生能否还了这份恩情。”

    申甫远说道:“唉,不要学姑娘家感激涕零这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快去米店吧,我跟伙计打过招呼了,给你十石大米,施与莽庄的乡亲父老。”

    申甫远的这番安排是言枫始料未及的,对莽庄来说无疑是雪中送炭。只不过义父下这么大血本,完全是因为他这个义子的缘故,他心疼说道:

    “这么大的一份厚礼义父要折了不少本钱,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我替乡亲父老谢过,他们各家各户都有些存粮,自给自足度过这个冬天应该不成问题。”

    申甫远说道:“都是些开春剩下的陈米,虽然没有生虫发霉,但是在市面也卖不了什么好价钱了,再说我是开米铺做这个生意的,清理库存耗费不了几个银子,你也别再借故推脱了,快去办吧。”

    申柳氏说道:“你别枉费你爹的一番好意,他一向如此待人,也知道分寸,你是从莽庄走出来的,知恩图报当是男儿本色,以后出息了再报答我们也不迟。”

    申甫远的善举并非一时兴起讨好言枫,对外人如此,对家人也差不到哪里去。言枫不好推辞,言枫欲语还休,只好按照吩咐去了鸿升米店。

    言枫刚打开大门,便与冲进来的人撞了个满怀。那人慌忙中踩到言枫的脚,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幸好言枫反应迅速将其扶住。

    “丁叔,何事如此惊慌?”

    “少爷,不好了,米店进贼了,我这就禀告老爷。”

    言枫做了个手势,示意丁叔先不要声张,后将其拉到大门外问话。

    丁叔乃鸿升米铺的账房,道出了原委。

    丁叔清晨去米店开张营业,发现红漆木门不知被何人砸出一个大洞,伸头一探店内,地面凌乱,稀疏撒着米粒,料想进贼了,于是着急忙慌一刻不敢耽搁到申宅禀告申掌柜。

    言枫怕情况恶劣,义父受不了打击,决定先带着丁叔前去探查,待了解详情后再回禀义父。义父能未雨绸缪替自己谋划,米店出了大事,此刻先行一步替父分忧也是理所当然。

    丁叔自然是理解言枫少爷的良苦用心,替父分忧本是天经地义的事,况且言枫聪慧过人,遇事冷静,头脑清晰,说不定能看出其中端倪。

    鸿升米店的门口,聚了一堆人影,议论纷纷。言枫预感不妙,遂扒开人群一看,确如丁叔所说,米店大门被掏了一个大窟窿。

    昨夜风雷声大,也难怪街坊邻里无人察觉,一早才发现出事。

    前来干活的伙计惊呼道:“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可恶的贼人!”

    丁叔无奈对言枫说道:“哎,我早劝过掌柜的,米仓乃是重地,不该设在店内,夜间无人看管毫无戒备,且大门早该换成铁铸的。现在被歹人惦记,趁虚而入偷盗,我这把老骨头也难辞其咎了。”说完懊恼自责不已,直拍额头。

    言枫安慰道:“丁叔,现在不是抱怨的时候,你先拿钥匙打开大门,我到仓内看看。”说完,感觉哪里不对劲,没有迈入而是在门口来回踱步,陷入思索。

    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言公子居然也有焦头烂额不知所措的时候。”

    原来是余灵湘闻讯而来,言枫回道:“我说余大小姐,我家米店出这么大的事情,你却看我的热闹,有心情跟我开玩笑。”

    余灵湘说道:“我在街角就看一群人凑着脑袋堵在米铺门口,原来是米店遭贼了。也难怪,你们申家的米粮生意,在本县风头无两,因此也挤垮了不少同行生意。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风光无限必有人盯上,加上申掌柜防贼之心淡薄,才招得今日之祸,悔之晚矣。”

    言枫不耐烦说道:“余大小姐风凉话说够了,该替我出出主意的吧。”

    余灵湘不急不忙,先遣散围观人群:“这有什么好看的,等下巡街的捕快过来,你们想被当成人证带走一个个盘问?”

    众人也不想惹是非,只好扫兴散去。

    余灵湘察看门锁,似有所获,脱口说道:

    “门锁未破而砸洞进入,这种不堪的烂招只有蠢贼才做得出。”

    “何以见得?”言枫紧紧追问。

    “你看,从他们破门的手法来看,未必是老手作案。门锁没有撬动过,我是说一点开锁的痕迹都没有,很明显,贼人就没打算开锁撬锁,而是选择最直接的方式砸门洞,这不是愚蠢是什么。一般蟊贼多少有点开锁拔销的本事,连尝试都不尝试,你猜是何原因?”

    “在下承认余小姐有能谋善断的探案本事,你也别卖关子了,快细细说来。”言枫急于求教。

    “我们先进去看看。”

    店内柜台倒是整齐,没有翻动的痕迹,西仓的仓门铁锁被重器砸坏,探头看去少了些米袋。

    言枫命令道:“丁叔,你盘点下看看米仓损失有多少?”

    而余灵湘还在拿起柜台案板上的两个瓷器若有所思。

    言枫指着瓷器说道:“这两个瓷瓶是官窑烧制的,我义父喜欢,特意放在店内摆设观赏,倒也值些银子,没想到这贼人眼拙竟没有拿走。”

    余灵湘说道:“申大善人还真是位不拘细软,淡泊财宝的实在人。”忽而发现仓门旁边倒着的大秤,秤砣摔在一边,明显被人动过。

    余灵湘心中有了几分答案,笑道:“这贼人也是可笑至极,镶金皮的秤杆不拿走,贵重的瓷器摆在台面那么显眼也不感兴趣,就连收钱的抽屉都不碰,言公子,你说奇怪不奇怪。”

    言枫也是聪明人,一点就通,茅塞顿开:“他们就是随手拿秤砣砸开仓门铁锁,视其它财物不顾,当然是奔着盗米而来。”

    丁叔清点后对言枫禀报:“少爷,少了十六袋大米,摔破一袋在仓门口,其它的损失暂未发现。”

    言枫自言自语道:“损失并不大,十几袋大米。既不像一般蟊贼的作案方式,也不像强盗大张旗鼓洗劫。”

    “对,一点没错。”余灵湘补充道:“窃贼估摸数人,并不是有备而来,倒像临时起意,志在盗米。你们申家最近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言枫说道:“我也说不清楚,这得问问我义父。丁叔,去通知掌柜的过来吧,看要不要报官。”

    余灵湘则继续寻找蛛丝马迹。

    “一夜运走十几袋大米,还是趁着雷雨交加,这些米粮还不得给雨水浸泡?窃贼是不是太心急了,不逢天时作案,实在思虑不通。”言枫困惑不已。

    “况且他们需要至少一辆平板车,可惜昨夜的雨水早就冲刷掉车辙,盗米贼去向不明,我看还是等申掌柜过来定夺吧。”余灵湘站在屋檐下,稀稀落落的水滴顺着屋檐瓦片的凹槽坠入手中,有些冰冷,余灵湘缩回手,望了望平静如昨的街口,嘴里念念着:“兴许四方城门和芒渡码头能找到些线索。”

    等申甫远赶过来,言枫将情况和线索逐一向其明示,只等申甫远发话。而申甫远却不急不忙,边听边想,随意查看一番,并没有显得吃惊愤懑。

    言枫不解问道:“义父可曾得罪什么恶人?还是同行报复你所为?”

    申甫远倒也看得开:“老朽家道还算殷实,米粮遭窃的事其他米店也有过,又断不了营生。无非败了些钱财,人没事就是万幸。我想这伙人只拿了些大米,恐怕是养家糊口的苦命人,逼不得已而为之。听说临近的几个县镇都在闹饥荒,这大米被偷,总会吃进人的肚子里,不过图口饱饭,何必兴师动众劳驾官府?官就不报了,随他们去吧。”

    “可是老爷,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伙人实在太可恶了。”老丁心有不甘,对贼人咬牙切齿。

    “现在说这些闲话有何用,做买卖本就是细水长流,把事态闹大惊扰官府,还以为老夫赔不起买卖,吃亏未必是坏事,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

    申甫远息事宁人的态度未免太过软弱可欺了,言枫实在看不下去,辩驳道:“是啊,义父,这人要吃米,天经地义,但是也要自食其力,这种偷拿盗抢的龌龊之事,令人唾弃,实属歹人所为,义父不追究,就怕他们变本加厉还会再来。”

    申甫远笑道:“儿啊,世上哪有那么多光明磊落之事?助纣为虐不可取,但也不是老夫心慈手软,而是破财免灾。老子《道德经》有云’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则不然,损不足以奉有余。孰能有余以奉天下?唯有道者。’所谓人失之,人得之。富足不骄,天道赐福。”

    余灵湘佩服申甫远的仁慈,感慨道:“申掌柜仁德心善,不计得失,令小辈敬佩。我想天佑好人,只希望盗米人能明白失主的苦心,念您的好。”

    言枫不敢苟同,还想劝说申甫远追查,在他看来,纵容偷盗与包庇犯罪无异,道义不该如此。

    申甫远看穿言枫的纠结与不甘,岔开话题,只想草草了结此事,于是对伙计们说道:“对了,你们几个将这里收拾一番,在储仓搬十石大米,绑上马车交给少爷,然后护送少爷回乡。

    此时远处走来几人,推拉板车,车上堆了不少货物。

    言枫又惊又喜:“如果我猜的没错,这桩盗米奇案已经水落石出。爹,您所说的‘福’,不请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