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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慧眼识盗

    静谧的芒渡码头,鸦鹊催晓,寒气逼人。

    诺大的渡口并不见几只船影,也未闻船家吆喝。也难怪,天未全亮,晨曦寒凉,不太舒爽,冉青禾不由得掩了掩自己的衣襟。

    冷风扑面,纪维吐纳寒气,怨声道:“我说冉小姐,天时不利,气候不堪,何故此时启程?”

    冉青禾不耐烦回道:“我向来喜好逆水寒,溯江而上,寒意彻骨,反而能让我们保持头脑清醒,且可以掩人耳目,驱害避祸。跟着我休得多言,记住,入了城也要缄口,言多必失。”

    纪维听了正经起来,双目远眺,想要在江面寻得一艘客船。

    冉青禾对他说道:“别找了,这个时辰正常而言不会有船过江,你所见到的游船、商船和货船的主事都在睡梦中,不会发船的。”

    纪维自知阅历尚浅,不及冉青禾丰富,速而笑问道:“小姐有何高见?”

    “你看那。”顺着冉青禾手指的方向,纪维的目光落在一艘停泊在雨亭断桓凹口边不起眼的乌篷双橹船上。

    “你的意思是,我们俩披霜戴月的赶早上路,就是为了坐这艘小渔船上紫鹿府?小姐不是与在下开玩笑吧?”

    纪维又一想,可能冉青禾此举有自己不得已的苦衷,掩人耳目?瞒天过海?

    “小姐此番隐秘出行,定是有缘由的,在下不会再问,烦请小姐如果有任何需要我掩护的,只管交办,毕竟我与小姐是一条船上的人。”

    冉青禾心里清楚,屠傲派出来的探子即便再精明厉害,也不可能施展轻功飞上船头盯着他们,遂对纪维说:“行船这一路该是风平浪静,发生任何状况看我眼色行事,不可鲁莽。”

    说话的功夫,船舱里面一个低沉的声音急促催道:“快上路吧!”

    眼见船只缓缓划动,脱了木桩绳索,桨橹荡起一层层波澜,冉青禾抖擞袍边,一个箭步冲下去,施展轻云纵飞身跳到船头,艄公惊住,本能晃悠一下,冉青禾一把扶住了老人家的手臂:

    “船家莫慌,我们只不过想赶早搭个顺路的船,不耽误您做生意。”

    “啊,这。。。”艄公面露难色解释道:“姑娘,不是小老儿驳了你的面子不做你的生意,只是答应了先上船的几位客官,只载他们。。。”

    此时纪维也已赶了过来,听到老船夫的话,好奇问道:“老人家你是做买卖的,还嫌银子赚多了?你怕得罪他们,就不怕得罪我们?”

    “客官哪里的话,我这是小本营生,再说船小物沉,实在是装不下两位了。您大人有大量,多多担待。”

    纪维听了极其窝火,发泄道:“你载得动他们几位,载不了我们两个手无重物的轻便后生?且我也看见了,他们往这小船运成袋的货物,老船家不怕我们去河政司告你个私运货物之罪?”

    艄公被吓得额间虚汗沁出,不知如何是好。

    纪维松下紧绷的脸皮,轻笑道:“我那是吓唬您了,我看船吃水的深浅,拉上我们二人绰绰有余,不会让您为难的。”

    话毕,纪维从腰间掏出一枚碎银递给老艄公,艄公欲言又止,无奈接过。

    “休要啰嗦了,我们二人也没有那么好的兴致游江观水,着急去往紫鹿府,还请船家行个方便。”

    软硬话一番磨合,艄公伸手招呼二人登船。

    冉青禾刚踩上船头,船舱里一阵骚动,有个长褂白净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探头瞧了瞧,又缩了回去。纪维拉开竹帘,只见船舱内坐着四个人,各个神色紧张,回避二人的目光,靠在木柱旁休憩。

    船家解开栓在木桩上的绳索,放船出水。

    纪维给冉青禾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休息,自己偷瞄这几个船客。除了那个白净的年轻人,还有一个青须老者,一个黄脸粗汉,一个黑布蒙着半脸的粗衣汉子。

    船随浪动,一个颠簸,白净的年轻人正收拾木推车,一个趔趄没站稳,差点摔倒,纪维伸手扶住,那人连忙道谢,挤出的笑脸极不自然,然后转头对着仓口唤道:“船家,你稳当点,别晃悠了,我头晕。”

    纪维再次打量几人,可能刚刚搬完货,几人席地而坐个个个累得气喘吁吁,用长袖擦拭额头上的汗珠。

    纪维问年轻人:“兄台大清早就忙活啦,做何营生?去往何处?”

    没等年轻人开口,青须老汉插嘴道:“这位小兄弟,我们是对岸坞城的民商,出来讨生活哪分早晚,这不运点紧俏货回去贩卖。”

    纪维看了一眼货物,是数十袋大米,贴了鸿升米铺的条子。鸿升米铺?那不是申大善人的铺子吗,可是几人的举止并不像普通的粮商,惹人生疑。

    纪维找了个借口招呼冉青禾出舱,对其说道:

    “小姐,你看看那几个伙计,好生奇怪,不像是贩米的,倒像是逃荒的,看起来衣裳寒酸,哪有粮商模样,不值得疑惑吗?”

    冉青禾似乎早已看破,答道:“不要趟洪水,不明来路的人最好不要去惹,以免摊上无妄之灾。他们看上去不像恶人,但也并非善茬。”

    不过冉青禾转而又说道:“确实,哪有干活的伙计穿长衫不系腰带的,腰间连块擦汗的布都没有,再看他们脚上穿的都是靴子,这可不是苦力劳工的模样。”

    纪维附和道:“小姐果然有眼力见,刚才我在岸上看他们搬米的动作就很奇怪,双手抓住袋口两端,吃力地提起,生疏得很,一看就不是干力气活的苦力。正常伙计扛着大米五六趟来回不费力,这帮人是两个人抬着一袋都气喘嘘嘘,累得够呛。一看就是没怎么干过重活,还手忙脚乱的。”

    冉青禾继而补充道:“”我见过的伙计穿布鞋麻衣紧束,坐法也有名堂。正常苦工席地而坐或蹲踞或箕踞,而他们不是盘腿就是跪坐,看似雅观,实则不然。”

    纪维忙问:“还有这种讲究,为何?”

    “因为干活的人都知道,这样歇息很伤膝盖。我看呐,他们根本就不是经常干活的力工。老头孱弱,少年白皙,手脚都不利索。那两个中年人倒有几分力气,不过一个面露凶光,一个蒙面藏匿眼神,都很奇怪。”

    纪维听了这番言论,很是佩服,赞许道:“小姐见微知著,深谙民风,在下属实佩服。”又问道:

    “那小姐觉得他们是什么人?山野盗贼?逃难流民?市井宵小?”

    冉青禾笑道:“既然你这么好奇,这也是你行走江湖的一个考验,想要知道他们的身份,那些成袋的大米就是关键所在。”

    纪维如沐春风,瞬间来了兴致,说道:“在下正有此疑问,鸿升米铺的大米,在这几人手中,说是买来的,却不是光天化日的运送,实在太蹊跷了。”

    冉青禾点拨道:“你既然已想到这些,何必迟疑,现在就去探探口实。”

    纪维眼珠打转,心生一计,想要诈出对方身份。

    进舱后,纪维对老者说道:“老先生,在下有句话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老者似有所觉,但还是摆出一副淡定模样答道:“小兄弟有话但说无妨。”

    “是这样,我看你们运送的大米的鸿升米铺的,不巧鸿升米铺的少东家与我是结拜之交异性兄弟,据我所知,他们家办家事店铺关门停业有几日了,既然不对外开张,那么你们的米是从何人手中得来的。”

    几人慌张对眼,心虚全然写在脸上。

    老者硬着头皮哑了口:“这。。。”

    黄脸的大汉突然站起,盯着纪维冷眼狠狠说道:“当然是从米铺买来的,小兄弟未免有点多管闲事了吧,我们花银子买米,为了省点银子坐小船回城,难道碍了阁下的眼了?”

    纪维轻笑道:“您别动气,我也是怕你们被人蒙蔽了,买到假的鸿升大米。你还没有回答在下的问题,店铺关张,这些大米如何能买得到?”

    “既然答不出来,休要怪我揭露你们的恶行。”纪维一本正经说道,然后将他的猜测结合证据细细道来。

    “首先,你们的大米肯定刚见过雨水,因为有的米袋上面还有枯枝残叶,湿漉漉的沾了一片,昨晚风雨交加,想必大米是昨夜冒雨运出的。买卖商人这般粗心大意实属不该,所以,我料定你们根本不是米商,更不是用正常手段获取的这些米。”

    纪维看几个人面露难色,想是自己的猜测十有八九成真,更加胸有成竹了,继续说道:

    “其二,你们雨夜运米,慌乱中竟顾不得蹭掉鞋沿的软泥,上面沾了许多大米,明眼人一下就能瞧见。想必是你们在慌忙中弄撒了大米,脚踩了沾上鞋的,是也不是?”

    冉青禾说道:“这位公子略施小计就诈出你们的惶恐不安,不知所措,此乃心虚使然,不管你们承不承认,我来让你们心服口服。”

    冉青禾指着米袋上的黄纸黑字说道:“我家也是做生意的,这装有成品货物的米袋,除了有‘鸿升米铺’戳印,上面贴的黄纸写了‘仓一,巧月初六’,就是米的封袋日期,这倒也没什么,问题是售出的米这张标记黄纸店家肯定揭去,防止他人冒用,这些以你们的见识肯定想不到。”

    身为茶商的冉青禾,对于买卖的规矩了如指掌,说得几人哑口无言。

    蒙面的汉子抓起一支粗棍,拿在手里转了转,口出恶言:“两个黄口小儿不知道天高地厚,敢管我们的事,就算偷的抢的,与尔等有何干系?再敢多言,我手里的家伙可不长眼!”

    纪维认准了他们就是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现在耍狠吓唬,有冉青禾在,他有十足的底气不惧怕他们,继续逼问道:“这米是我兄弟家的,如果你们不是买的,我就要管,给我兄弟家一个交代!”

    黄脸的壮汉走过来说道:“看来你小子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见阎王不落泪是吧,既然被你们盯上,我们也就认了!尔后你们肯定要报官,未免夜长梦多,我们把这两位不知死活的办了,扔到江里喂鱼!”

    老者忙走过来劝道:“哎,二位莫不是鸿升米铺的吧,这么快就追上,我就说了,叫你们不要拿这么多,我们是被人尾随了,说不定后面跟着的就是官船官差,这笔黑心的买卖迟早败露。”

    “爹,你跟他们啰嗦什么,先扔江里再说,我们好甩掉眼线,还有一线生机!”

    冉青禾笑道:“你们这些猖狂鼠辈,先别自乱阵脚,好好交代才是。凭这胆量和智谋,还敢出来劫财掠货,才是不知死活!”

    纪维硬了喉咙,训道:“你们是吃肉的,我们也不是吃素的,不拿出点本事看来你们不会老实交代!”

    说话的功夫,冉青禾瞬间掏出袖内笛刃,纪维配合着拉过老者,刀刃横在老者的脖项,老者吓得瑟瑟发抖,白面年轻人看这阵仗也是扑通跪在地上,求饶道:

    “两位少侠,我们有眼无珠冒犯你们,千万别伤害我爹!”

    纪维逼迫问道:“还不快如实招认?你们的货是怎么来的?我家小姐早就看出你们是些宵小之徒,这些大米巧取豪夺,其中必然有猫腻!”

    蒙面的汉子语气也有所缓和,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挡我们的财路?”

    老者说道:“别问了,还看不出来吗,我们本来就是兵行险招,刀刃可不长眼,小姑娘放下说话,我,我什么都说。”

    其他人见事情彻底败露,也没有锐气,纷纷拱手求饶。

    见几人没有打斗还手的能力和底气,冉青禾收起笛刀。

    “实不相瞒,我等是坞城人氏,本也做些小买卖,可是官府催粮催得紧,逼迫我们三日内每户交上两石粮食,我们又不是庄稼农户,家里的米不过六七八斗,过冬都够呛,哪有多余的交差?可粮官哪管我们死活,交不够粮食,就抓我们去服苦役。”

    蒙面的褪下黑布,指着红肿的右脸说道:“这就是被衙差打的,还说这只是个下马威,粮官撂下狠话,说下次还有更狠的招待我们。”

    青须老者接话道:“哎,并不是我们怕吃苦,去做苦役,家中妻儿老小可怎么办?迫不得已才出此下策,找大字号的米店下手,缓解眼下的危机。”

    纪维不解问道:”那你们为何不就近取材,在坞城干这事呢?”

    老者摆出哭脸哭相:“坞城的米店大都是何家掌管,很容易被识破。况且一旦被何家查出,以何家老爷雷厉风行的手段,我们性命难保。”

    “那你们就来芒县干这等蠢事?不怕他鸿升米店的掌柜追查严惩?”

    小眼细目的汉子说道:“听闻鸿升的申老板宅心仁厚,多行善举,应该不会同我们计较的。”

    纪维讥讽笑道:“哦,不过是欺软怕硬,欺善怕恶,这世间善人就该被搜刮被啃噬吗?尔等此举,甚蠢!小姐,不能饶了他们,送他们去官府。”

    一听要送官,四人吓得跪地求饶。

    白面年轻人说道:“盗米是无奈之举,我等升斗小民,二位行行好就饶了我们吧,我们把米还回去便是。”

    纪维想了想,对冉青禾说道:“说的也有三分道理,不如我们引船回岸,将他们几人交给申掌柜处置,小姐看如何?”

    冉青禾不明白:“既然你想管这档子事,就该把他们移送官府,省去很多麻烦,何必还要走回头路,我可不想叨扰他人,你可别忘了正事。”

    纪维小声附耳言道:“小姐有所不知,这失窃米粮的鸿升米铺申掌柜,确实是大善人。你不知道的是,他正是那晚夜访我们的言枫兄弟的义父,你说说,我岂能置之不理?这会估计他们心急如焚,为损失忧虑,我上门还米,送贼人给他处置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冉青禾有所领悟:“我当你真有路见不平的侠肝义胆,原来其中缘由涉及私情。也罢,本小姐屈身陪你走一趟。”

    纪维对几人说道:“看你们也不是凶神恶煞,大奸大恶之徒,如若第一次犯案,确实情有可原,现在就跟我们上岸到鸿升米铺找申掌柜还米,到时我向他老人家求个情,兴许能饶了你们这次。”

    老者连连点头,可怜巴巴说道:“只要不把我们交给官府,二位说什么就是什么,仍凭处置。”

    上岸后,纪维牵麻绳锁着拉车人的臂膀,冉青禾用短剑抵着黄脸汉子的腰背。青须老者和白面年轻人跟在后面吃力推车。

    到了鸿升米铺门口,纪维向申甫远禀明实情,并请其发落。申甫远听完捋了捋胡须,轻言道:

    “区区几个饥民罢了,只是暗取,没有明抢,算了,老夫不予追究,把米搬进后院,走吧走吧。”

    申甫远的菩萨心肠,对其网开一面,瞬间也感化了几人,纷纷叩首,诚心听候发落。

    申甫远招呼老丁过来吩咐几句:“老丁,这些米拿到后院摊开晒干,你去账房支十两银子给他们几个,让他们在坞城买些大米交差,”

    老丁应允,对几人说道:“老爷恩典,以德报怨,你们拿上银子走吧,不要再来了。”

    为首的老者感激涕零,对申甫远说道:“是我们不是人,申老爷大恩大德让我们情何以堪,这银子算我们借用,等生意好转定当亲自登门归还!”

    打发完几人,纪维和冉青禾依依告别言枫和余灵湘。

    难得再见,匆匆又别。言枫念及相聚之日恐遥遥无期,不免有些难过。

    江心孤舟,冉青禾拿出竹笛轻轻吹奏,纪维心中萦绕万千感慨,此番前去紫鹿府,前途未卜,冷暖难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