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玄幻奇幻 » 奇异之书之旅程 » 第七章 骨笛之声之故事

第七章 骨笛之声之故事

    于是他们走出庄园,在满是尘土的道路上慢慢走着。

    德洛莉丝紧跟在维因身旁的同时,还需要小心翼翼地注意着不让衣裙和小皮鞋被弄脏。结果等到他们停下来时,德洛莉丝全然不知道他们是在哪里,又是怎么来的。

    这是一条深巷的尽头,两旁的破屋都紧闭着门窗。不知是里面的人都不在家,还是这些房屋都无人居住。

    在两人一书的面前是一座看起来已经破旧的塔楼,底下的木门已经朽败,门上的锁也早不知到哪去了。

    “这里看起来还挺有故事。”当他们走进楼里时道林这么说道。

    “咱们的故事已经够多了。”维因回了一句。

    “好吧——说起来,维因,你不觉得这城里没人住的房子太多了吗?”

    “还算说得过去吧,毕竟是最外围的城市之一,而且这里还是整座城的边角地带……”

    德洛莉丝对维因和道林的对话完全没有听懂,但她却难得地没有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这里面的空气也让她完全透不过气来,更别说开口说话了,因此德洛莉丝只是皱着眉苦着脸,跟着维因的脚步一阶一阶走上楼梯。

    好在这塔楼虽然从外头看着挺高,爬上来倒是不费多少功夫。德洛莉丝一从塔楼顶上出来,便重重地吸了口气,在那同时,她看见维因从衣服里拿出一件东西。

    那是一根白色的条状物,维因两手将它拿起来放到口边,这动作让德洛莉丝立刻认出来了,那是一支笛子!

    “维因在做什么?”

    “吹笛子。”道林简短回答后,从德洛莉丝的手中读取到了更多的疑惑,于是它挣扎了一会儿,从她怀中飞出,在德洛莉丝面前打开。空白书页上浮现出童话插图似的图画,德洛莉丝一眼认出画中的人是维因,线条简单的他还眨了眨眼。

    道林在笛声中悠悠地说下去,“啊,至于为什么,那可就要从很久之前说起了……

    记得那是我们刚开始旅行的时候——不对,那时候还不是旅行,那时维因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捕猎,解剖,研究,还有漫无目的地在山林中游荡。

    有一天,毫无预兆地,在一次解剖结束之后他突然说想要学习乐器,于是从骨堆里翻出一根熊骨要我帮忙做成骨笛——这种小事情对我来说当然不在话下,毕竟我的书目里怎么说也有十来本乐理和器乐相关的……噢抱歉,我好像扯远了。

    我们花了几天选材和试制,最后在十几支骨笛里他总算挑出来一支比较喜欢的——那就是他现在手上拿着的这支,在那之后他在山林里总是会边走着边练习吹奏——尽管我一再提醒过他,这样的练习方式对初学者来说非常有难度,但他……

    维因他有时很有主见,我很欣慰。

    后来没多久,我们游荡到了一条山路边上,维因说他不想再走了,就每天坐在那山路中间吹奏。

    我想那是因为他其实很期待有人——而不是一本书,能够给他一些赞美和鼓励。

    况且,我也压根没给他多少鼓励,在他的吹奏实在和乐音美学相悖甚远的情况下……

    是的,更通俗的说法就是,对任何具有基本乐感的人来说,那演奏真不好听——最直接的表现就是,经常有过路的人对他喊‘停下你那该死的吹奏否则我就要狠狠地踢你的屁股了’诸如此类的话。

    自然,维因每次听到那些话都会立刻停下,然后恼怒地诅咒那些人,让他们个子变矮,或者脖子变长,或是一条腿变长一条腿变短,又或是让右手变成左手……

    (德洛莉丝总算忍不住笑出了声)

    结果久而久之他那极其差劲的演奏技术还有对路人做的事流传开来,那条山路便再也没人经过。最后一次见到人之后的第十三天,他总算高喊起来:‘无聊!太无聊了!你们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们!’

    于是我们就随便选了个方向,沿着那条山路走下去,很快见到了村落和城镇。

    那时候维因的演奏技巧已经称得上不错了,另外他还专注于一种小伎俩——在演奏的同时分心控制动物,让它们在一旁舞蹈——他常用些跳蚤、老鼠或是蛇之类的小动物来练习。(德洛莉丝发出一声惊叹)

    我们走了七八座城市之后,维因对这个伎俩已经是轻车熟路,演奏技巧也已经炉火纯青。

    就在那段时间,有一天我们走在路上,他突然对我说:‘听我说,我想起来一个故事……’”

    ……

    特利拓的人们最近发现一件怪事:城中的老鼠不知为何突然多了起来,粮食倒是没少多少,就是那些老鼠都大得吓人,也不知道是吃什么长的,而且还敢大白天在街道上到处乱窜,有时甚至还会啃人的靴子。

    生活受到的影响不大,但人们都纷纷私下讨论说这恐怕不是吉兆。

    鼠患持续了近一个多月,不但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像是要愈演愈烈。在晚饭的烧鸡被当面拖走之后,市长大人终于不得不承认鼠患的严重性正在急速增长,并且在晚饭结束后便回到书桌草拟了几份公文。

    对这来得不自然,表现也极不自然的鼠患,自然是不能用常规手段。

    市长执事多年,处理起问题是面面俱到:他一边派人向东寻访有能力的学者,一边派人向西边的圣者们求援,最后在城里城外都贴出悬赏告示,赏格一万三千枚金币,外加城中一处地产。

    特利拓的人们运气不错,没过几天便有一名猎巫圣者进城,自称碰巧在附近追缉一个作恶的法师,听到这边的情况便过来瞧瞧。

    但人们很快发现这名圣者只在进城拜访了一次市长府邸,之后就一直在广场旁边的旅店里闭门不出,只在每天的礼拜时才会去一趟城中的教堂。

    就这样过了一段时日,有一天城里突然又热闹起来:这天城里来了位异乡人,在告示牌前站了许久后,伸手揭下了悬赏通告。

    这异乡人有一头长而密的黑色鬈发,脸上抹着黑白色的涂料,衣着花哨且色彩斑斓,右耳上夹着一支白色长笛。他一进城便吸引了许多注意力,尤其当他看着告示牌时,许多眼睛也都在盯着他看——悬赏通告一被揭下,那些人便都轰动起来将他团团围住,而这事情也飞快在城中传开。

    被鼠患弄得焦头烂额的市长也很快出现在广场上,向这异乡人确认他是否真的理解这悬赏通告的含义。

    这不难证明。

    异乡人说罢,取下耳边的长笛,吹奏出具有异国风情的旋律。

    悠扬的笛声在广场中响起,广场中的人们惊讶地发现周围的老鼠都像着了魔似的一动也不动。

    随后笛声中的曲调突然变得跃动起来,那些老鼠也跟着一蹦一蹦地用两条小腿走到了广场中。有人壮着胆子逮起一只比猫大的老鼠,那老鼠不但没受到惊吓,还在半空中跟着笛声一定一动地伸着小手小腿儿。

    不但是老鼠,就连市民们,甚至市长大人自己都觉得,这异国的旋律似乎会让人忍不住想要跟着起舞,只是为了体面非得将这冲动压下去不可。

    而孩子们可就不在乎什么体面,他们倒是欢呼着,有说有笑地跟着跳起来,也不在乎周围就是鼠群,甚至还和鼠群组起了舞阵。至于大人的惊呼、呵斥和责骂,当然是完全听不见。

    耳中只有笛声和欢笑,眼中只有快乐和舞蹈。

    就在市长因担忧而准备采取行动的时候,长笛吹奏出一段轻巧的旋律,带来了突兀的休止。

    短暂的寂静后,广场上的千百只大大小小的鼠族同时恢复了神智,轰然间化作小溪与河流向周围溃流而去,引来一阵又一阵的尖叫和叫骂。

    孩子们则是拍起手来跳着笑着把异乡人围在中央,异乡人收好长笛,向所有听众行了一礼。

    “我可以根除鼠患,就在今晚。”异乡人说道,“只需你们关紧门窗,拴好孩子,早点睡觉。到了明早,就不会再有什么鼠患了。”

    绝大多数在场的市民都对这有些妖异的笛声感到不安。但出乎意料的是,市长竟然非常爽快地表示了配合,他立刻招来城中的警队,下达了今夜的特别宵禁令。

    到了日落时分,城中的街道上便只有巡逻的警卫了;等到月升之后,连警卫也全都回到了屋内。

    今夜没有更夫,只有一名吹笛人在广场上吹奏。悠长的笛声好似有生命的丝线,生长着爬满城中的每一条街巷,每一个角落。

    与白日的欢歌不同,笛声在低语,旋律仿佛在叙述一道冗长的敕令,编织着一张统御的网。

    鼠辈们,同我来。

    笛声如此反复叙说着,吹笛人将网慢慢收拢,成千上万的鼠族挂在了这张网上,走上街道排起了队伍。一支失魂落魄的军队组起来了,黑色的行军开始了。吹笛将军领着士兵们走出城外,从大道走进小道,从小道转入山道,走入了山林。

    “老鼠后面跟着老鼠。”在山林中走了有一会儿后,维因停下脚步和吹奏,突然这么说道。

    身后的军队像是得到命令一般突然四散开,化整为零隐遁在了山林之中——但在原处留下来一个人影。

    “一个双关句?嗯……我懂了,我明白了。”维因肩头上的白鼠立起来瞅着那人影。

    “恶意诅咒,制造恐怖传说,以及加上欺诈和勒索两项俗世罪名。”斗篷下露出一张金属面具,“吹笛人,你可认罪?”

    维因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说道:“吹笛人?这是我在传说里的花名吗?所以你应该就是那种……执法者,法庭,外加刽子手?请问你是?”

    “你信神吗?”刽子手一手将斗篷解下,露出拿长剑的另一只手,她一边询问着,在最后一个音节消逝的同时,身影也一同消失在原地,下一瞬间,长剑已经穿过了维因的心脏,“等你见到它们,记得说是霍莉·阔普送你到那儿去的。”

    事情发生得……并不突然,维因其实已将对手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对方的动作没什么特别的,就只是小步跑上来对着维因的心口扎上一剑而已,他本可以轻易躲过去的。

    但问题就在这里,维因本也已经躲了过去:他同样向对方冲过去,然后在即将撞上的时候将自己竖直地分成了两半,两半身体分别从两边绕开,一齐步进到对方原来的位置。维因打算最后以一种滑稽诡异,且带有嘲讽意味地方式收场——就像武侠片里两名剑客互相交换位置之后,让两半身体一齐赞一句“好剑法!”然后再将身体合拢起来溜之大吉。

    只可惜这个伎俩竟然没有奏效,维因刚刚操纵好两边身体一同站定,一晃神间却又整个地站在了原地,而且那柄长剑已经刺穿了他的的心脏。

    他被“钉”在了原地。

    “你……中了?”维因的脸上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惊讶的神情,但旋即转变为一个狡黠的笑脸,“恭喜恭喜,不过你可能不知道,我的名字乃是维因(vain)。”

    “维因,别轻敌!你的双关笑话能不哎哟——!”坐在维因肩头的白鼠话音未落,身下的维因已化为了碎肉,令它从半空中直直坠了下来,但并没有直接摔落在地,一同坠落的碎肉化作一滩肉毯,从中探出一条血肉卷须将它卷住,飞速潜入了深林。

    “不要怕,我们人多。”

    “可我们现在的人数是零啊?”

    “……大家一起上!”

    越来越响的窸窣声掩盖了黑暗中的话语,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包围了霍莉。鼠群亦然,它们方才不知藏在哪里,但这会儿到处都是,地上仿佛有一张黑色的厚毯在上下起伏,上面点缀着密密麻麻的亮点,那是反射着微弱月光的鼠目。

    这情况霍莉早有预见,否则也不会独自一人跟在鼠群身后。她拿起长剑用轻轻弹了一下,一声清脆空灵的鸣响泛开,抚平了林间群鼠的诸般响动,轻轻将狂躁的群鼠压伏……

    “她是个瞎子。”

    维因突然的插话将德洛莉丝吓了一跳,她抬眼一看,那只骨笛飘浮在半空自行奏响,而维因手上拿着一张白纸。

    “打一开始见到她我就在想,她是怎么看见东西的,那张面具实在是太特别了。”维因替被他打断的道林说了下去,“上面没有任何孔洞,只有许多褶皱,就像……”

    维因将白纸用力揉成一团又展开,向德洛莉丝展示了上面的褶皱,然后将白纸丢到空中。德洛莉丝好像看到那张纸在空中动了一下,再一眨眼,那纸张变成一只白色的鸟儿飞走了。

    …………

    “我这招以血蒙眼,你可看得上眼?”

    “维因,你这话可把我也搞糊涂了。”

    “别吵吵,是不是快到城门了?哦对了,下一首是——《洋娃娃与老鼠跳舞》……”

    两个声音相继从群鼠中传出,穿过血幕击碎在面具上,即便有些扭曲,霍莉再一次看到了它们的位置——和之前一样离霍莉二十七步远,不多也不少。

    霍莉试了很多次,不论将“死亡”以何种方式赋予对方,其结果都是白费力气。

    她早就知道自己不是对手,但对方不肯放过她,役使鼠群将她困住,像是驱赶一般迫使她来到了湖边。

    就在方才又有几只硕鼠向她迎面扑来,在她还没来得及将它们劈落前,那几只体型明显大得不同寻常的肥鼠便在空中炸开了,浓厚而腥臭的血浆如同暴雨的雨幕一般向霍莉激射而来。尽管霍莉已经条件反射性地用斗篷遮住面部,却还是有零星几滴鼠血沾在了面具上。

    现在它们在生长……湖、鼠血、邪法师、脚边的野草、霍莉……一切都在生长!鼠血很快沾染了整个铁面,进而从铁面上汩汩流下,越流越多,仿佛在霍莉的脸上涌出了一道深红的瀑布。

    世界的声音中只有无尽的狂乱与污秽的生长,还有那邪法师妖异的笛声,带着许多瘦长的人影将自己围拢。

    “来啊!”霍莉怒吼着挥出一道血风,一手将【铁耳之眼】摘下掷向一边。

    乓啷!被丢开的铁面撞在湖岸的石头上,迸出一道火花,噗通一声沉入了湖底。

    哪怕实力悬殊到了被当做玩物的地步,霍莉仍未存过一丝一毫放弃的念头,她早已打算即使是死,也要战斗至力竭而死,或是血尽身亡。

    即便没了【铁耳之眼】,霍莉仍能够在笛声中清楚听到向自己包围而来的脚步声,她振动手中的长剑一路劈斩出去。

    “痛……”

    笛声中似乎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霍莉的动作停了下来。仔细听,那声音更清楚了,霍莉的心跳加快,血液却变得更冷了,呼吸随着身体的颤抖被打乱了节奏。

    像是为了让她听得更仔细一些,笛声停止了,邪法师的脚步声逐渐接近,伴随着他的话语:“哎呀这可真是……你要杀人便罢,何苦摔那命根子呐。”

    “你……你做了什么?”

    “嗯?原来你看不到吗?这么说你是夜盲?还是什么时候都盲?什么都看不见,你可真是正义的化身啊。”邪法师的声音在霍莉的身前身后飘忽地念叨着,仿佛一个幽灵,“你难道没有听过我的故事吗?比如在附近治了好几个麻风病人,还有一个瘫痪的,两个耳聋的,这些你都没听过吗?怪不得你不明白,就算把我在十字架上钉死,过几天我也还是会从坟地里爬起来跑路的啊……”

    “你想说什么?”霍莉深知对方不会无缘无故同自己说这么多话,她沉声问道。

    “嗯?我想想……想问问你,要不要来当我的门徒?彼得小姐。”

    那邪法师根本没记住她的名字,这话必然是他兴之所致而说的……霍莉脱口而出:“我拒绝!”

    “只是开个玩笑。”邪法师同时说道,然后用手掌覆住了她的双眼。

    终于要动手了,她一直不敢去想象落在这样一个邪异无比的法师手中会是什么下场。剧烈的疼痛从霍莉干枯的眼眶内钻入,仿佛有无数锋利的刀片在她眼眶内搅动。

    疼痛感消退过后,眼眶里有什么东西在鼓动,但很快也平静了下来。霍莉似乎意识到自己被做了什么,她缓缓睁开眼,看到那邪法师就站在面前,站在一片血泊之中,周围是老鼠……和孩童的碎块。

    霍莉的脸上流淌着双眼中渗出的鲜血,她只看了一眼面前的人,然后把目光投向远处。

    湖水映着准备隐没的半轮幽月和未见身影的朝阳之光,这阔别已久的世界的凡俗模样……

    霍莉又将目光移向脚边,方才她看到一张熟悉的脸,和世界的声音告诉她的轮廓相差无几。

    她很快认出来了,是那个总在礼拜堂问她问题的小羊倌,他总说若是能读书,以后一定当个诗人,给她写诗。但现在只剩下了半截躯干……他似乎还活着?

    霍莉看见小羊倌抬起眼,和她对视了一下,然后语调中带着高兴说道:“猎……猎法师姐姐,你的眼睛好了?你能看见我了?那你……你能教我写字了吗!”

    小羊倌拖着半截身体往霍莉的方向挪了一下。不知是因为弄掉了一些零件,还是因为伤口在沙地上摩擦,他只挪了一小段边马上停下来。

    “猎法师姐姐……教我写字吧……”小羊倌的面孔上满是痛苦,声音因疼痛而变了调,“教我写一个……教我一个‘痛’字吧,我现在好痛……猎法师姐姐……我要在你的斗篷上写一个‘痛’字……”

    小羊倌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他的头最终垂在地面上,一动也不动。

    霍莉的剑从手中掉落。她向前走了两步,想过去看一眼那小羊倌,如果可以,也为他收殓尸骨。

    “你要去哪里?霍莉姐姐?你能带我回家吗?”

    身后传来的声音让霍莉停住了脚步,那是她一开始在笛声中听到的声音,是她所投宿的旅店老板的女儿的声音,就在一天前,她还用这声音高兴地和霍莉说她在广场上和小朋友们跳舞的事情。

    “我的腿……没有了。霍莉姐姐,你能带我回去吗?”旅店老板的小女儿坐在地上,她失去了一双腿和左手,炽热的鲜血正从伤口断面中喷涌而出,“霍莉姐姐,我不会怪你的,带我回去吧?我就和爸爸说,是我自己弄丢的,他肯定会原谅我的,这样我们也不会因为跳舞的事情吵架了……”

    霍莉被涌出的泪染红了双眼,她立刻冲上去,用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办法为她止血。

    “霍莉姐姐,你在干什么?我想……我知道你很喜欢你的斗篷,但是能不能只有这一次,借给我穿一下,因为……我真的好冷……”

    霍莉用颤抖的双手将斗篷很快解下,裹在那冰冷的身体上,她紧接着想到用剑灼烫伤口,立刻转过身去拾回自己的长剑,但等她回到这里,旅店老板的女儿已经没有了气息。

    霍莉呆立在原地,她在怨恨方才的自己,竟然有一瞬间以为那邪法师治好自己的双眼是出于善意。

    这时一个带着些许沉闷的声音徐徐响起:“《维因夜行一善·其十三》:某夜维因在山野间行走,路遇一盲女,他以手触碰她的眼,于是重新为她带来了黑夜……”

    方才不知藏在哪里的邪法师此刻又出现了,手捧一本打开的书籍,缓步走到小女孩的尸身旁边,站定在霍莉对面。

    “咦?原来你们认识啊?”邪法师面带惋惜地摇了摇头,“那你怎么忍心下得去手呢?”

    霍莉用憎恶的双眼直直看着他,她体力仍存,但精神早已崩溃,无法刺出哪怕简简单单的一剑。但这不代表她没办法表达自己的愤怒与憎恨——她张口伸手向对方直扑过去——理所当然地被躲过了。

    闪到一旁的邪法师面带惊讶地看着她:“怎么?我帮你治好了眼睛你还要咬我?真是不讲道理,溜了溜了。”

    话说完,他竟转身扬长而去,还丢下一句礼貌的告别。

    “再见啦,圣·条子小姐~”

    留下目瞪口呆而心绪万千的霍莉·阔普愣在原地。

    霍莉感到胸中无数的情绪搅在一起想要涌出,甜腥味从喉咙深处上升,她骤然喷出几大口鲜血!

    悲愤中霍莉高高举起手中的长剑,过了一会儿,又只得缓缓放下。审判者无法自我审判,她需要回到圣城去,才能为自己因莽撞而铸下的错付出代价。

    当然在那之前——霍莉看了看满地的尸块——要回到特利拓城去,通知人们来收殓这些可怜孩子的尸骨。

    霍莉还用斗篷将旅店老板女儿的尸身裹起来,背负在身后,带她回家。

    霍莉只花了一会儿便穿过森林,她一回到大路上,就看到特利拓城在目之所及的不远处。

    “她回来了!”

    霍莉听到这喊声不由低下头,城门的哨兵也遥遥望见她了,此刻她心中有一个细微的声音正在劝诱她逃走,逃得越远越好。

    那是一道新生的心障,霍莉迈开脚步将之踏碎,然后跨越过去。

    她来到城中,身边聚起一些早起的居民,向她好奇地探听发生了什么事,而霍莉只是沉默不语,走到广场,她住宿的旅舍就在广场旁。

    旅舍的老板像往常一样红光满面,他老早就觉察到城里的动静了,也料到肯定是店里最尊贵的客人回来了,因此已经站在门口等候。

    “您回来了?还算顺利吧?”尽管看到霍莉的脸色十分凝重,旅店老板仍硬着头皮陪笑,高声问候道。

    霍莉顿觉脸上一片火辣辣,她此时紧咬牙关而无法启齿,只能缓缓解下一路渗血的斗篷尸袋。

    “霍莉姐姐,早上好啊!要喝鲜奶吗?”

    霍莉愣住了,出现在旅店老板身边的捧着一碗鲜牛乳的小女孩,那正是旅店老板最可爱的小女儿。

    “让道让道!市长驾到!”

    吆喝声打断了霍莉的疑惑,她动作流利而飞快的将那绑好的斗篷打开,简直像是为了给闻讯赶至的市长大人展示一下自己的成果,而旅店老板也同时将女儿赶进了屋内。

    “棒极了!”市长满意的抽了抽鼻子,这血腥味对他来说有点儿重了,但想到省下了一大笔钱,他还是自然地露出微笑,“阔普女士,我替特利拓城中的两万七千居民向你表示由衷的感谢……”

    摊开的斗篷中是散碎的肢体和一具几乎是碎块似的尸体,中间夹杂着的花花绿绿的碎布提示着这尸体的身份。

    霍莉睁大了双眼盯着斗篷中的碎肉,没有接市长的话头,只是站在那儿一语不发,不一会儿脸色便涨得通红。

    啊,她是真的憎恶法师的那些人。市长如此想到,很快顺着自己的话头说下去:“您的功绩我一会儿回去后马上就回报给圣城,不知阔普女士您是打算再待上些时日,还是准备离开?”

    霍莉仍不言语,她脸上的潮红也已经退去,只是紧紧抿着嘴。

    周围的市民们七嘴八舌,群情激愤地叫嚷着。

    “那家伙果然是法师假扮的,这些敲诈犯!”

    “啐!吸人血的家伙!把他的臭肉丢出去!”

    “不!串起来吊在城门口!让他们都看看自己的下场!”

    ……

    除了此类话语外,很快也有人注意到了猎法师女士的异样——对了,她不是盲眼吗?猎法师们都应该是盲眼才对啊!

    可是现在人们能够看见她睁大着眼睛,盯着地上摊开的斗篷。

    再仔细些瞧,甚至能看清她的眼神——但可别看得太仔细了,否则你会像掉进冰窟一样遍体生寒……

    ……

    “那是我们规划的第一个大型人类观察项目——维因称之为恶作剧——说来也真是值得怀念啊。”书本道林如此总结道。

    “后来呢?后来她怎么了?”德洛莉丝好奇地追问道。

    “后来她被圣城给放逐了,大概是打破了某种戒律或者违背了誓言。总之在那之后她就一直追着我们,追了有好一段时间。”道林答道。

    “跟故事里的老鼠似的。”维因补充,拿起骨笛又吹了几个跳跃似的音符,“听到笛声就会忍不住寻过来。”

    话刚落音,露台那扇破旧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