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再世只因逢机巧 御手但为改死局
“道缘？你倒是给自己起了个好名字。”
转轮王轻笑一声，抬手虚指对位，“坐，陪我手谈一局。”
道缘并不推脱，就在转轮王对面坐下，但仍肃手挺身，并无丝毫放松之意。
道缘对转轮王的尊敬是发自内心、实打实不掺假的，这种尊崇甚至超过面对菩提祖师。
为什么呢？
事涉轮回之秘，在此之前，一切都只不过是猜测。但当他吟了那两句诗，又被转轮王陛下接见时，他便知道，自己的那个猜测，并非无稽之谈。
自己转世轮回至此，背后果然有这位转轮王陛下的手笔
“你来得巧，我昨日方才至此，今日四殿、六殿、七殿便又往人间去了。人世一天，当阴司一年，怕又是几百年见不到他们几个。若人间早晚差个几日，只怕我也不在此处了。”
转轮王看着棋盘，随口说道。
“是缘冒昧了，本当先行通禀，奈何法力低微，神通不足，不能联系阴司，实在没有办法，这才出了下策，还闯下一桩祸事来。”道缘说。
这是道缘执意要救那满城五千余人性命的另一个原因。他需要验证自己的那个猜测，毕竟无缘无故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虽然目前来说还算适应，但本心里还是有些疑惑。
“那算不上什么祸事，只是于你的因果上有些牵扯罢了，你道心圆融，也不必太在意。”转轮王道，“你今日来此，除了向我道谢，当是还有别的打算吧？”
“实在瞒不住陛下。”道缘微微一叹，道：“陛下知晓，我本凡夫俗子，便是在前身世界，也不过一寻常道人罢了，既无功德傍身，又无法力护体，却为何能在身死之后，魂魄飘离，而来至在此方大千世界？若是因陛下贵手施为，却又为何偏偏是我？”
这是道缘思索了很久的一个问题。前世虚构作品中常见穿越之事，自然各有缘由，他却是死后以灵魂之身莫名其妙来到此方世界。如今，他开始修行，有了些微末道行，对于灵魂与元神也有了了解，知晓常人魂魄脆弱异常，若在阳世逗留，离体之后稍有动荡便会伤损乃至魂飞魄散，更何况穿过两个大千世界的间隔呢？来此之前，他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怎么就有了这一番因缘际会？
听得他问，转轮王又笑了一声，却不说话，只是伸手指着棋盘。道缘不敢追问，伸手执白，与转轮王沉默对弈。盘上本有残局，一眼观去，应是白子势盛，可不过一二十手，局势居然逆转，黑子围追堵截，气吞山河，白子却步步失势，明明盘上还有大片空白，可道缘却只觉无路可走，无奈之下，只能投子认负。
“缘棋艺不精，扰了陛下兴致。”道缘垂首。
“不是棋艺不精，而是你不解这局。”转轮王伸手一抚，黑白二色各归其位，又回到了道缘来时的局势，“你自他方世界而来，不受这四洲三界的局限，以你的眼光，如今这三界，局势如何？”
“秩序虽稳，进展缓慢。”道缘并不隐瞒，只把自己的感受讲来，“在我那方世界有‘文明’一词，有智生灵天然上进，虽无神通术法，却能凭本身智慧，发展进步，所造器物不逊仙神。此方世界有仙有圣，强者移山填海，摘星换月，弱者亦可修习神通，以期长生，可也因为如此，上进者皆求成仙问道，脱离凡俗，凡俗之辈却少有自强之法。三界初立之时，四大部洲已是人烟兴旺，可万年之后的如今，比起之前却无有多少进步。在我那方世界，万年之前，人族仍居于洞穴巢窠，可万年之后已是九天五洋无处不可去。故而，缘觉得……此方世界的文明发展，慢了。”
这世界诞生至今，应当已不止万年，毕竟有开天辟地之事，还有元会之论，按着《西游释厄传》书中说法，每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一元分为十二会，以地支计数，此时正是寅会之末，卯会之初，开辟至今得有三万多年，有人族以来也一万余年了。可一万年之后，这世界也才发展到前世大约秦汉之时的样子。
发展确实不快，更何况这世界还是有仙神的。
不过，这种计数法似乎也有些问题……但道缘也只把这疑惑压在了心头。
“你看得准，看得深。”转轮王点头，伸手指向棋盘，“正如这盘中白子，虽然初时势盛，可外秀而内虚，积蕴不足，终究不过一潭死水。”
“陛下……”道缘恍惚之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你问为何是你，我也不隐瞒。”转轮王看向道缘，缓声道，“你那方世界无有阴司地府，常人魂魄关联身心，身死魂即散，并无鬼神之说。可你却天生近道，死后一点真灵不灭，在你那方世界浑噩飘荡，我便将你招来，送去西牛贺洲。我之本意，是想为这四大部洲添一点变数，也送你一次造化，可未成想，人间不过五年，你居然已是道心圆融，真身修成，自行寻到了此处。我本想待你修行数十百年，有所感悟之后，再与你分说此事，可现在看来，倒不用再等了。”
“陛下请讲。若有所需，缘定不推辞。”道缘起身，拱手肃立。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转轮王却轻笑一声，摆了摆手，“非是什么大事，只是因着你的身份，有些事只能由你来做罢了。”
他想了想，突然开口问道：“你如今，真身应当是在那南云国中？”
“正是。”道缘点头。
“南云国在西牛贺洲南垂，此地偏荒，又有崇山峻岭，故而易生妖魔之类。”转轮王道，“妖魔多生，人族孱弱，便有求于仙神。但自天宫定鼎以来，大天尊却为这三界定下了一道天条。”
“天条？”道缘一怔。
“凡道果已成、在天上为仙者，不准任意插手凡间之事，不准在人间随意显化法身，不准在人间肆意动用仙术。这三不准，是天庭最为严厉的天条。”
说起此事时，转轮王的目光有些深邃。那不像是不满或者否定，而更像是某种思索。
“为何会有这般法条？”道缘却愣了，忙追问道，“人间妖魔众多，若天上众仙神不来相助，人族岂不是平白受了妖魔欺凌，成了妖魔的玩物？”
“可你不正是从人间来的吗？”转轮王忽然反问，“人间难道已成你说的那般？”
“这……”道缘一时语塞。
“你呀，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转轮王微微摇头，似是有些失望，“你为那南云国谷县众生解惑，收获的功德力应当不少吧？”
“……嗯。”道缘听出了转轮王的些微不满之意，但这时也只能点头称是。
“你觉得，功德力这东西，于你的修行可有裨益？”
“裨益不小。”道缘如实回答，“可以消灾解难，辅助修行的东西，我想，修行中人是绝不会嫌多的。”
“那么，你可曾觉出，你那功德之中，其实还掺杂着些许的香火愿力？”
道缘闻言皱眉，当即凝神，沉心外视，看向自己顶头三尺的仙光之处。果然，那逐渐浓郁的金色功德之光中，隐隐竟然有烟雾缭绕，而且还隐现出一股浅淡的檀香味。
道缘于是蓦然怔住。
“香火，功德，多好的东西啊，多少仙神之辈都趋之若鹜。”转轮王终于开口，语气有些沧桑，“仙神人前显圣，凡人敬奉香火，什么妖魔，什么劫难，皆无需在意，自有神仙来摆平。这于我等修行自然有益，凡人们也再无需忧愁。
“只是……这，又把凡人们当成了什么呢？”
道缘突然间就明白了什么。他张了张口，却一时无言。
“圈栏里的猪羊，自有饮食，又无灾祸，每日只需吃睡，事事皆不关心；荒野外的虎豹，或有饥馁，或受寒冻，一日不捕猎，便有一日挨饿。可你说，若让你去选，你会选什么？”
“凡人们，是当成为天地间自在的虎豹，还是圈栏里待宰的猪羊？”
转轮王抬头看着道缘，神目如电，刺得他周身微微一麻。
道缘心中转过万般思绪，但这万种思绪，都只化作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他整肃衣冠，束手，躬身，长揖至地。
转轮王受了他这一礼，眼中却现出欣慰之色。
“你懂了便好。”
“这四洲之地的凡人们，早就应当离仙神而自强了。”
转轮王轻笑一声，抬手虚指对位，“坐，陪我手谈一局。”
道缘并不推脱，就在转轮王对面坐下，但仍肃手挺身，并无丝毫放松之意。
道缘对转轮王的尊敬是发自内心、实打实不掺假的，这种尊崇甚至超过面对菩提祖师。
为什么呢？
事涉轮回之秘，在此之前，一切都只不过是猜测。但当他吟了那两句诗，又被转轮王陛下接见时，他便知道，自己的那个猜测，并非无稽之谈。
自己转世轮回至此，背后果然有这位转轮王陛下的手笔
“你来得巧，我昨日方才至此，今日四殿、六殿、七殿便又往人间去了。人世一天，当阴司一年，怕又是几百年见不到他们几个。若人间早晚差个几日，只怕我也不在此处了。”
转轮王看着棋盘，随口说道。
“是缘冒昧了，本当先行通禀，奈何法力低微，神通不足，不能联系阴司，实在没有办法，这才出了下策，还闯下一桩祸事来。”道缘说。
这是道缘执意要救那满城五千余人性命的另一个原因。他需要验证自己的那个猜测，毕竟无缘无故就来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虽然目前来说还算适应，但本心里还是有些疑惑。
“那算不上什么祸事，只是于你的因果上有些牵扯罢了，你道心圆融，也不必太在意。”转轮王道，“你今日来此，除了向我道谢，当是还有别的打算吧？”
“实在瞒不住陛下。”道缘微微一叹，道：“陛下知晓，我本凡夫俗子，便是在前身世界，也不过一寻常道人罢了，既无功德傍身，又无法力护体，却为何能在身死之后，魂魄飘离，而来至在此方大千世界？若是因陛下贵手施为，却又为何偏偏是我？”
这是道缘思索了很久的一个问题。前世虚构作品中常见穿越之事，自然各有缘由，他却是死后以灵魂之身莫名其妙来到此方世界。如今，他开始修行，有了些微末道行，对于灵魂与元神也有了了解，知晓常人魂魄脆弱异常，若在阳世逗留，离体之后稍有动荡便会伤损乃至魂飞魄散，更何况穿过两个大千世界的间隔呢？来此之前，他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怎么就有了这一番因缘际会？
听得他问，转轮王又笑了一声，却不说话，只是伸手指着棋盘。道缘不敢追问，伸手执白，与转轮王沉默对弈。盘上本有残局，一眼观去，应是白子势盛，可不过一二十手，局势居然逆转，黑子围追堵截，气吞山河，白子却步步失势，明明盘上还有大片空白，可道缘却只觉无路可走，无奈之下，只能投子认负。
“缘棋艺不精，扰了陛下兴致。”道缘垂首。
“不是棋艺不精，而是你不解这局。”转轮王伸手一抚，黑白二色各归其位，又回到了道缘来时的局势，“你自他方世界而来，不受这四洲三界的局限，以你的眼光，如今这三界，局势如何？”
“秩序虽稳，进展缓慢。”道缘并不隐瞒，只把自己的感受讲来，“在我那方世界有‘文明’一词，有智生灵天然上进，虽无神通术法，却能凭本身智慧，发展进步，所造器物不逊仙神。此方世界有仙有圣，强者移山填海，摘星换月，弱者亦可修习神通，以期长生，可也因为如此，上进者皆求成仙问道，脱离凡俗，凡俗之辈却少有自强之法。三界初立之时，四大部洲已是人烟兴旺，可万年之后的如今，比起之前却无有多少进步。在我那方世界，万年之前，人族仍居于洞穴巢窠，可万年之后已是九天五洋无处不可去。故而，缘觉得……此方世界的文明发展，慢了。”
这世界诞生至今，应当已不止万年，毕竟有开天辟地之事，还有元会之论，按着《西游释厄传》书中说法，每十二万九千六百岁为一元，一元分为十二会，以地支计数，此时正是寅会之末，卯会之初，开辟至今得有三万多年，有人族以来也一万余年了。可一万年之后，这世界也才发展到前世大约秦汉之时的样子。
发展确实不快，更何况这世界还是有仙神的。
不过，这种计数法似乎也有些问题……但道缘也只把这疑惑压在了心头。
“你看得准，看得深。”转轮王点头，伸手指向棋盘，“正如这盘中白子，虽然初时势盛，可外秀而内虚，积蕴不足，终究不过一潭死水。”
“陛下……”道缘恍惚之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你问为何是你，我也不隐瞒。”转轮王看向道缘，缓声道，“你那方世界无有阴司地府，常人魂魄关联身心，身死魂即散，并无鬼神之说。可你却天生近道，死后一点真灵不灭，在你那方世界浑噩飘荡，我便将你招来，送去西牛贺洲。我之本意，是想为这四大部洲添一点变数，也送你一次造化，可未成想，人间不过五年，你居然已是道心圆融，真身修成，自行寻到了此处。我本想待你修行数十百年，有所感悟之后，再与你分说此事，可现在看来，倒不用再等了。”
“陛下请讲。若有所需，缘定不推辞。”道缘起身，拱手肃立。
“不必如此，不必如此。”转轮王却轻笑一声，摆了摆手，“非是什么大事，只是因着你的身份，有些事只能由你来做罢了。”
他想了想，突然开口问道：“你如今，真身应当是在那南云国中？”
“正是。”道缘点头。
“南云国在西牛贺洲南垂，此地偏荒，又有崇山峻岭，故而易生妖魔之类。”转轮王道，“妖魔多生，人族孱弱，便有求于仙神。但自天宫定鼎以来，大天尊却为这三界定下了一道天条。”
“天条？”道缘一怔。
“凡道果已成、在天上为仙者，不准任意插手凡间之事，不准在人间随意显化法身，不准在人间肆意动用仙术。这三不准，是天庭最为严厉的天条。”
说起此事时，转轮王的目光有些深邃。那不像是不满或者否定，而更像是某种思索。
“为何会有这般法条？”道缘却愣了，忙追问道，“人间妖魔众多，若天上众仙神不来相助，人族岂不是平白受了妖魔欺凌，成了妖魔的玩物？”
“可你不正是从人间来的吗？”转轮王忽然反问，“人间难道已成你说的那般？”
“这……”道缘一时语塞。
“你呀，只知其一，却不知其二。”转轮王微微摇头，似是有些失望，“你为那南云国谷县众生解惑，收获的功德力应当不少吧？”
“……嗯。”道缘听出了转轮王的些微不满之意，但这时也只能点头称是。
“你觉得，功德力这东西，于你的修行可有裨益？”
“裨益不小。”道缘如实回答，“可以消灾解难，辅助修行的东西，我想，修行中人是绝不会嫌多的。”
“那么，你可曾觉出，你那功德之中，其实还掺杂着些许的香火愿力？”
道缘闻言皱眉，当即凝神，沉心外视，看向自己顶头三尺的仙光之处。果然，那逐渐浓郁的金色功德之光中，隐隐竟然有烟雾缭绕，而且还隐现出一股浅淡的檀香味。
道缘于是蓦然怔住。
“香火，功德，多好的东西啊，多少仙神之辈都趋之若鹜。”转轮王终于开口，语气有些沧桑，“仙神人前显圣，凡人敬奉香火，什么妖魔，什么劫难，皆无需在意，自有神仙来摆平。这于我等修行自然有益，凡人们也再无需忧愁。
“只是……这，又把凡人们当成了什么呢？”
道缘突然间就明白了什么。他张了张口，却一时无言。
“圈栏里的猪羊，自有饮食，又无灾祸，每日只需吃睡，事事皆不关心；荒野外的虎豹，或有饥馁，或受寒冻，一日不捕猎，便有一日挨饿。可你说，若让你去选，你会选什么？”
“凡人们，是当成为天地间自在的虎豹，还是圈栏里待宰的猪羊？”
转轮王抬头看着道缘，神目如电，刺得他周身微微一麻。
道缘心中转过万般思绪，但这万种思绪，都只化作了长长的一声叹息。
他整肃衣冠，束手，躬身，长揖至地。
转轮王受了他这一礼，眼中却现出欣慰之色。
“你懂了便好。”
“这四洲之地的凡人们，早就应当离仙神而自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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