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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属少年(四)小酌

    赵启秀缓缓垂下手,也不阻拦。任由她站起,往帐外走。

    李安通走出帐篷,但见月明星淡,举步刚走出一丈,已听赵启秀严厉的声斥,“你们连将军都分辨出来,敢拦他于帐外?你们好大的胆子。”

    接着又说道,“拉下去。撤掉他的兵籍。”

    撤兵籍,是个件大事,相当于从此再无升官的希望。

    紧接着她听到阵阵哀求声。但不是很凄惨,这些人并不敢在赵启秀面前太过放肆。

    赵启秀处罚完,仍不见李安通回来,刚觉奇怪,只见她已经不知何时立在帐口,心中顿喜,脸上仍不动声色。

    那之前拦人的士兵看到李安通,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连声哀求。

    “他没什么错。没必要开除兵籍吧?”她开口道。

    没有比她这样说话更让赵启秀高兴了,他最怕她跟他生疏,把他当皇上,这是他登基以来最让他忐忑的事。别人可以,李安通不行。

    她是他最好的朋友,是最好的兄弟,也是最亲密的人。

    “那你以为要怎么处理?”

    李安通想,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处理,反正就是从宽处理,念在初犯,下次注意,也就是不处理了。她把她的想法一说,还道赵启秀会不同意,哪知他不但同意,还让那士兵感谢李安通。

    那士兵本以为必受处罚,哪知这李安通将军真如外人传的那样,对手下士兵这般的好,心理落差太大,差点喜极而泣。他把李安通奉若神明,一句话也说不出口,心中溢满感动,千恩万谢地下去了。

    “你把这人情给我干什么。”他罚,她赏,这兵就只记得她的好,恨着赵启秀了。

    “不好么?他们都念着你的好。恩典是你给的。”

    李安通道,“你才不是呢。”赵启秀想给人恩典,太容易了。以前他就是一个很厉害的人,不管是话还是事都能十分恰当地到人的心里去。

    现在做了皇上,给恩典来得更顺手了。赏罚由他,操控亦由他。

    “我要你知道,我事事都是为了你的。若是我不小心做了些可恼可恨的事情,烦你告诉我。我一定改正。”他接着道,“可我这样对你,你还要站在赵玄那边吗?”

    这一招来得狠,赵启秀明知李安通是一个心软的人,最是实诚,别人对她好,她若是不以相等对之,內心便极为愧疚。往日里他一定不这样,现在是特殊情况。他只能如此。

    果然,李安通听了,又走近一点,歉疚道,“我还是向着你的。”

    赵启秀道,“你若是向着我。又为什么还要去什么睢阳?”他望了眼桌上的吃食,“连陪我吃饭也不肯——这算是向着我吗?”

    他这段话说来真当是伤心欲绝,闻者落泪。

    李安通更加不安了,“吃饭便吃饭吧。你别难过。”

    她赶忙坐下来,刚才无心,现在一看,便见都是自己爱吃的菜,也把他拉着坐下,“一起吃罢。”语毕,开始往嘴里倒饭。

    赵启秀一边给她夹菜,一边给自己倒了小酒。她吃完一碗,他也喝了一小杯。

    “怎么有喝酒的习惯了?”

    “你不在的时候,总会喝一点。不喝也可以。”他放下酒杯,把喝推向她,“喝吗?这酒味很淡,很难醉。”

    李安通端起喝了一口,笑道,“是很淡。叫什么?”

    “且沉醉。”

    “叫且沉醉吗?”

    赵启秀点点头,“莫蹉跎,人生朝露。且沉醉,春来秋落。——还要么?”他端起酒壶。

    且沉醉。李安通伸手接过,又是一饮而尽。“为何喝这么悲凉的酒?”

    “悲凉吗?”赵启秀道,“我自登基来,总有孤独寂寞之感。做朋友,不太可能了。做君臣,又难免针锋相对。旁边人变得一天天地敬我怕我,连你也这样对我。”

    “我没有。”

    “你有。”

    李安通道,“能登上山顶的人不多,也不能怪他们。”

    “所以。你要你和我一道在山顶上。我落,你也一起落。我升,我们便一道升。这样不好吗?——可是你现在偏和我逆着走,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语意萧索,满脸凄凉之色,不经意间再次展现自己的脆弱。不知是喝酒,还是因为穿得少——脸色苍白,身形婀娜,他连月来连灭赵望两股势力,日日奔波,披星戴月,睡得极少,李安通又不在身边,少了精神上的寄托,

    李安通低头望他的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脸上神情又如当年一般,委屈堪怜,仿佛还是那月色下的白衣少年,低低呢喃她的名字,又仿佛听到他失去大哥时的低声啜泣。

    别人看不到的样子,她都知道。赵启秀,绝不是神人,而是一个普通人。

    是做戏也好,利用也罢。他面对她,总是真的。

    她爱怜横溢,柔声道,“我说过,我还是向着你的。”

    “那我要杀赵望。你拦不拦?”

    “你胜之不武。怎能不拦?”语变坚定。

    “我哪里胜之不武,兵不厌诈,愿赌服输!”

    赵启秀一改刚才的柔弱,脸上显现决绝,“当初,他们让我大哥中计,今日我让他们中计。同样是中计,我大哥死了,他们也得死。”

    李安通不知为何,想起赵启演,心中是说不出的难受,“你是在怪我,当初没有救下你大哥吗?同样是阴谋诡计,我不能次次都救下。可若是我能阻止,我定要全力以赴!”

    “他是他。我是我。怎能相提并论!”他突然一掌重重地拍在桌子上,推身而起。如果李安通不是这么护着赵玄,他还没那么动怒。

    他强忍地不和李安通起冲突。可是他根本无法忍受她这么为他人,甚至不惜与他对抗。这叫他情何以堪,如何自处?这寂寞的帝王之路,又该如何走下去?

    所以他非杀赵望和赵玄不可!

    这样激烈的行为,于赵启秀是第一次,他素来温柔儒雅,很少如此。

    若是往日,她必然也跟着动怒。可她还道他为大哥的事情已经走火入魔,当即也道,“那我们便到时说罢。”

    意思很明显,她将护他们到底。

    她举起喝过的酒杯,问道,“你不是说这酒很淡吗?”甫一说完,便晕了过去。

    赵启秀在她晕倒之前扶住了她,将她打横抱起,放至大床上。眼望烛火,呆呆地愣坐了很久。才转身直面她。

    她喝了酒,和他的气质相呼应,这酒是很淡,却是一种极烈的酒。他想,如果她能受得了这酒劲,他便放弃攻城。他低头下去,俯身看她,两人的气息交缠,他浑身都热得很,手足却发冷。

    他捏住她的手腕,她的也一样。

    他们哪里都一样。且沉醉,好名字。“睡吧。等我回来。一切都会好的。”

    这一次是两人分歧最大的一次。他一向忍让于她,可这件事,不行。

    他动手刚想解掉她的外衣,怕她休息的不好,手伸到胸前,又缩了回来。每次做这些动作——本该是极为平常的行为,他却每每克制不住。亲芳泽的冲动万分强烈。

    如今喝了酒,更强了。他有时都怀疑自己是否太过好色,故而沉醉于她的美色之中。可对其他人,或男或女,他又提不起任何兴趣。

    他又呆呆地坐了一会儿,让自己头脑清醒一点,这才给她盖好被子,吩咐人好好把守。便换了大帐议事去了。

    赵启秀这边和众将刚商定攻城之法,那边再次传来消息,说是左朝阳他们愿意投降,只要赵启秀愿意放他们一条生路。

    沈云竹等人都劝赵启秀,认为是一个诡计,说他们没那么容易投降。还有些人则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就此一举攻陷睢阳。

    赵启秀沉吟半刻,下了命令,若是左朝阳能把赵望父子绑起来,交予他,然后打开城门,明早他便率军入城。他会下这个决定,一则是杀人心切,二则是他了解左朝阳的为人。

    这也是个只为自己的狠人,否则也不会一再地易主。

    次日,以赵启秀为首的精兵部队浩浩荡荡进入睢阳城,为首的他鲜衣怒马,身穿铁衣铠甲,睢阳城的百姓第一次见到赵启秀。

    这个神奇的少年,不过短短时间,就拿下了六个州,再拿下睢阳,他就算基本平定关东,统治帝国的东部。

    如此年轻有为,意气风发,气质沉静,远远望着还道只是一个风流俏公子。

    而且他的军队行止威仪,并不随意欺压百姓,是真正的圣贤之师。

    赵启秀纵马来到睢阳城当中,果然见左朝阳等人,领着被束缚的赵望父子,在迎接他。

    左朝阳带头道,“皇上在上,这两个人属下已经给你绑好了。”

    当初左朝阳还是赵启秀的上司,如今陡然一转,他已经在底下俯首称臣了,真是一个聪明人。面对这种人,赵启秀只是淡笑点头以应,转而面向被绑的赵望父子。

    “当初,你设计杀我大哥,可曾后悔?”

    赵望知自己死期将至,颤着声音道,“当杀便杀吧。”他本打算和儿子连夜逃走,可左朝阳他们有所防备,将他们来了个瓮中捉鳖。

    赵启秀也不再理会赵望,转向赵玄,“玄哥。你何必跟他一起?我可以放过你。”

    赵玄道,“就如当初我放过你一样,是吗?可是我没有机会再来一次了。”

    赵启秀的笑容凝固在那,当时,赵玄本可以杀了李安通,可是他没有,他的一时心软,才有他赵启秀的今天。

    “玄哥是怪我心狠手辣了?”

    赵玄笑道,“文叔。你我是同种人,我怎么会觉得你心狠手辣呢?我只是想,这盘棋,你到底赢了没有?”

    赵启秀道,“他不会来的。你不用把希望放在他身上。你妄想利用他,来博取我的同情。你实在是太天真了。胜负已定,你输了。”

    赵启秀下了一步棋,他下对了,成功地利用李安通降低了赵玄的防备心。可同时赵玄也下了同一步棋,想利用李安通劝说赵启秀放过他们。

    两者都为赌心。

    赵启秀不想再多说,命令自己的大将冯翊亲自动手,负责诛杀赵望这一族。何以是一族?只是不想有漏网之鱼,怕未来这些人的后代给自己添堵。

    冯翊得令下马,身后站满了持刀的将士。

    观看的人数众多,哭喊声不绝于耳。

    这其中还有赵玄的姬妾陈曼丽。她哪知形势会变得如此之快,大哭地想,当初李安通让她走,她便是走了。哪怕李安通只是开玩笑。

    她凑在赵玄边上,紧紧拉着他的袖子,“玄爷。通哥呢。让他来救我们呀。我不想死啊——呜呜呜呜呜,通哥。你在哪啊。”

    听到李安通的名字,赵玄也极为感慨,他原道她会一力阻止到底,难道是他错信了?

    李安通啊李安通,你当真是不守信之人吗?

    他闭眼打算承受冯翊快如疾风的一刀,他是首领,冯翊先杀他,再杀其他人。

    冯翊之刀,是家传绝学,持刀的手又牢又稳,一刀下去又快又狠,他刚落刀,只听得砰的一声,手麻刀落,长刀已落在地上。

    众人齐齐回头,只见身后长长的宽道上,一人纵马奔来。两边的士兵眼睁睁地看着一骑飞尘打从他们身边经过,马上的人长发飞舞,持着一把长戟,马蹄翻飞。因为速度太快,周边的百姓只觉得来人的双目湛湛有神,有着一股号令群豪的气质,

    李安通近至赵启秀跟前,流畅地翻身下马,单膝跪倒在地,

    “求皇上刀下留人。”

    赵启秀已然不悦,脸上如罩了一层寒霜,谁帮她醒酒,又是谁帮她脱困?他此刻也不顾什么往日情谊,只觉得李安通在这么多人面前拂了他的意——

    他若是一味纵容,以后这帝王之路又该怎么继续?他这个皇上,是当还是不当呢?

    他不予理会,点名冯翊道,“动手!”

    冯翊哪敢违背此时的赵启秀,再次举起大刀,就要行刑,这一次比之前更具威势,他甫一斩落,那边已经又是一轮阻碍,可这阻碍跟之前的完全不同。

    等他看清阻碍的人,吓得登时松开了刀,刀入李安通右胸口三分,还未流血,但明显已经刺出了一个大窟窿,已然见骨。

    过了一会儿,才有鲜红血液缓缓地从她嘴角流出,只听李安通慢慢道,

    “皇上,刀下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