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欲往从之雪纷纷(一)使者

    接下来,赵启秀日日喊李安通入宫来,偶尔回去,偶尔不回去。

    不过倒是甚少逾矩的动作。

    这一次,李安通刚进殿,便听到赵启秀的动怒声,进去一了解才知道,原来是满朝尚书,却无一个人有能力写出像样的回书。

    这回书是给西北的隗嚣的,此人聚十万于凉州,自称西州上将军。隗嚣这人年纪大了,性格也比较软糯,他处于蜀地公孙述和赵启秀之间,能苟则苟,既没有十分大的野心,也不肯真的居他人之下。

    之前赵启秀派人封他为侯,他心里其实不太痛快。就一个将军就想打发他?而这时公孙述也派来了使者,说是可以封他为王。

    侯和王可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赵启秀哪里不明白这个道理,可是赵氏先祖有组训,非赵氏者不能封王。这个规矩不能随便破。

    故而双方还处于僵持的阶段,本来拿不下隗嚣,赵启秀心中就有点烦躁,如今回书还一言难尽。要知,回书代表着帝国的形象,若是气势稍有不如,就是闹玩笑的大事。

    看到李安通来了,心情才略微好转。

    其实这些尚书都是帝国的高级知识分子,哪里真的写不好,只是气势够不上而已。

    他朝着李安通招招手,示意她来自己身边,

    “做什么?”

    赵启秀笑道,“有阴间将军在此,我更有灵感。”既然他们不行,那他就自己写。他出身太学,区区回书自是不在话下。

    信曰:慕乐德义,思相结纳。昔文王三分,犹服事殷。但弩马铅刀,不可强扶。数蒙伯乐一顾之价,而苍蝇之飞,不过数步,即托骥尾,得以绝群。隔于盗贼,声问不数。将军操执款款,扶倾救危,南距公孙之兵,北御羌胡之乱。今关东寇贼,往往屯聚,志务广远,多所不暇,未能观兵成都,与子阳角力。如令子阳到汉中、三辅,愿因将军兵马,鼓旗相当。傥肯如言,蒙天之福,即智士计功割地之秋也。管仲曰:“生我者父母,成我者鲍子。”自今以后,手书相闻,勿用傍人解构之言。

    他一气呵成,盖上自己的大印。

    李安通凑过去一看,一脸茫然。

    赵启秀笑道,“叫你平时多读书。这言语有时候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甚至一个国家。”

    “这信给隗嚣,管用吗?”

    “管用不管用,试试便知。”

    回书传回凉州,隗嚣看了久久不语,问他底下的知识分子,所有人一致认为这乃帝王之色。他们或许文辞上能比过,气度却绝对不如。

    于是隗嚣当即决定,偏向赵启秀,还派出了使者前往长安,和赵启秀讲和。

    不过,赵启秀还道使者是谁,居然是前任三生阁阁主的楚三生。

    本来,和隗嚣的这盘棋,赵启秀下得十分精明。先让他跟公孙述决裂,断了他的退路。再联合凉州其他势力,断隗嚣的后路。

    表面上看上去和和气气,实则十分阴险毒辣。你能直接投降最好,若是后面敢有一点不忠的心思,那就是只能大哥打小弟,打到你哭为止了。

    关键就在于这个使者。

    本来前面的回书已经把隗嚣震惊得不行,若是这使者回去一乱说,自己的计划就要乱套了。再说现在是能不打就不打,休养生息最重要。他才不做亏本的买卖。

    可是楚三生……

    他刚拒绝完她的女儿海棠,而且这妇人聪明狡猾,之前她乱点他的鸳鸯谱,还利用他和自己定下盟约,说什么要护楚家至少十代,以赵氏的名义。

    他一生鲜少遇见对手,楚三生绝对是一个强劲的,这一次她是使者,代表着隗嚣,又偏偏得罪不得,好生为难啊。

    “皇上。别来无恙。”她吟吟笑道,还是个瘦弱的样子。极瘦,瘦得能见骨,高高的颧骨突出,仿佛随时可以变成锥子刺人。她有大把的银子,却还是这样的瘦。

    “阁主好。”她已经把阁主之位传给他,其实论说起来,她还算他的上司呢。

    “啧啧啧。”楚三生摇摇头,“我当初就说吧。我眼光好,现在我可赢大了。”

    赵启秀打从她进门,就颇感不悦,他一向十分厌恶她,表面上仍然客套道,“阁主厉害,这是我们都知道的事情。”

    “好啦。”楚三生道,“你欺负我女儿,你知道吗?当初我骂她不成器,她倒是真的挺争气,敢向你要后位。”

    “是我对不起海棠。”

    楚三生冷冷一笑,“皇上何必在我面前虚情假意呢。”

    赵启秀脸色一变,这个人,简直狂妄!如果不是因为她代表隗嚣,真想杀了她!

    “你现在是不是很想杀了我?”她又笑道。

    因为忍不住对她的讨厌,从刚开始到现在,赵启秀一直落于下风,此时面色微霁,温言道,“我道世人少有跟我一样善通人心意,看来阁主和我一样咯。”

    看赵启秀恢复笑里藏刀的模样,楚三生才道,“我说过,我再年轻个二十岁,不一定是你的对手。现在还不许我班门弄斧吗?”

    “阁主太自谦了。您这次回来,真姨也和您一道回来了吗?”楚三生和李荁真是一起的,她回来,那李荁真也应该回来了。

    她们当初是为了躲避追杀而离开的长安城,现在也该回来了。如果可以,他倒是很希望李荁真在李安通身边,有了母亲在旁,李安通也许会更加心软。

    “是为你家李安通问的吗?”楚三生淡淡道,“没有。这次只有我。我奉大王之命,前来和皇上您谈判。”

    大王……也就是说她并不承认隗嚣是他的臣子。赵启秀越是动怒,脸上越是镇定如恒,“如此甚好。那请问楚使者,对我们大宋的观感如何?”

    “如何?你问我如何?”楚三生哈哈大笑,“你说呢。皇上。”笑声回荡在空阔的宽殿上空。她微微行了一个礼,转身告辞。

    真该杀了她!赵启秀想,现在就找人杀了她!这个目中无人的恶妇!可是这人是李安通母亲的闺中密友。李安通绝不允许。

    他心思一动,又有了主意——这样一箭双雕的事情,是他的风格。

    于是,李安通一来,便感不对劲。赵启秀最近为了隗嚣的事情,脾气暴躁了点,她要多多担待。

    “皇上?”她转了下眼珠子,看他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三郎?”

    还是不说话,“小禾?”

    他猛地转过身,面对她,把刚才楚三生出轨的行动一说,

    最后道,“你说,这样的恶妇该不该杀?我什么都没做错,她便敢公然挑衅我!我好心讲和,她却对我爱答不理。这样的人,该不该死!”

    李安通心一跳,“不不。不该死。”她急道,“也许还有回旋的余地?”

    “什么余地?她怪我抛弃海棠,又怎么会原谅我?”

    “那你想怎样?”

    “杀了。跟隗嚣开战。”

    “不是说有机会拉拢吗?”

    “现在没希望了。”

    李安通立马道,“我去试试吧。”还是有机会的。

    “不行。我要杀。”

    “为什么?”她错愕。

    “我就要杀。”他压低声线,双手轻轻拢住她的腰,把她拉进,今日的她长发垂落在后,以一根木色发簪简单地绾着,一袭绛色长袍,交领是点缀的梅花,远处看着是绝色无伦的俏公子,近看是一朵凌寒傲梅,为他绽放。

    两人就这样站着,白皙的脖子交缠,耳鬓厮磨。

    她能这样乖乖的,真的最好不过了。

    此时,只听得吱嘎一声,门竟被撞开了,一个十岁的小男孩走了进来,看到这令人脸红耳赤的一幕,吓得急忙又退出了。

    原来传言是真啊。他好像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可是为什么画面会那么美呢。

    两人及时分开,李安通暗道该死该死。

    又被他偷吻了。

    她的耳根快红到头顶了。他们就像偷情的人,有必要这样吗?

    赵启秀还要靠近,她已经后退,吓得缩成一只兔子,

    “给你敷一下。”他递过一块凉玉,指了指她的耳朵,她这样出去,别人还以为他把她怎么了?就吻一下嘛。

    李安通接过,连指尖都不碰他。

    敷了一会儿,李安通道,“楚姨的事情我会解决的。你你……别动手。我走了。”

    他忙拉住她急欲离开的脚步。

    “还有什么?”她回头问。

    赵启秀道,“玉给我。”

    她往前走了一步,把玉石递还给他。岂料他未接玉石,而是趁机又俯身过来偷亲她的脸颊。

    “骗你的。快去吧。”

    李安通满脸懊恼地转身离去了,留下赵启秀满面春风。他想,若是这样的话,再来七八十个楚三生也无妨。

    她一走,门后探出一个小毛头,“小叔叔?”

    这孩子是赵启演的儿子,小名探郎,人比较古灵精怪,他和赵启秀年龄相差不是很大。赵启秀未做皇帝前,他们关系就很好。

    “下次再这么闯,我可不能饶你。”赵启秀嘴上是这样说,却没有半点指责的意思。

    “小叔叔是怪我阻了你的好事!”

    赵启秀哀怨地瞥了他一下,“知道还说。”

    “小叔叔。你这样不对哦。这叫以权谋私。这样漂亮的小哥哥,就这样被你染指了。”

    赵启秀心情愉悦,骂道,“胡说什么。这分明是以权谋色。好好读书吧你!”

    “是是是。哎……真是漂亮啊。这样的小哥哥,如果是我,我也不想成亲呢。”小侄子童言无忌,便提到李安通府上的何锦。

    说何锦也是绝丽公子,和李安通一样,灼若织锦。

    他说着说着,没有注意到赵启秀神情变幻,远远看着深不可测。

    李安通回府后,刚打算换身衣服就去驿馆,出门来听到对面何锦的院子里诵经声不断,走近一看,一摞子的黄符道士手摇铃铛,口念咒语,正在内堂做法。

    这是干什么?

    恰好何锦和宛平从院中出来,看到她,宛平立马抱怨道,“侯爷,您看看——”

    看看?看到了。

    “倪管家非说我们这里闹鬼,说风水不好,还说怕冲着我们公子,就请了这些人来。”

    倪邱一般大事会禀报,小事是她说可以省的。可是这算小事吗?

    她微感不悦,刚想找人算账,何锦已经喊住她,“其实无妨的事情。他也是为了我着想。”

    “你不介意?”她反问。

    何锦没回答,“你刚从宫里回来?”

    李安通双颊微赧。

    何锦微微一笑,“那现在要去哪?为了隗嚣的事吗?”他从袖口拿出一封书信,

    “我跟他有点交情。这封信你可以代为转交。”

    李安通面有喜色,“那敢情好。”

    有了何锦助攻,隗嚣的事情必然更为顺利。她喜悦地去找楚三生去了。

    人走后,何锦望着她离去。边上的宛平道,“公子为何不说倪管家的其他行为?”倪邱是不敢得罪何锦,可却是明里暗里让何锦难堪,比如送的茶水吃食不好,换掉伺候他的小厮等,

    何锦从小便在深宫长大,怎会不知道这些手段?倪邱是希望他知难而退。或者说,是赵启秀这么说。

    虽然他从头到尾没说过一个字,但赵启秀必然是不喜他在她身边的。

    何锦问,“你喜欢你通哥吗?”

    宛平想起李安通,她心中爱慕公子,可她知道公子爱慕李安通。

    一般来说,她该讨厌李安通的。可李安通屡次救公子于危难之中,性情爽朗大方,对他们也彬彬有礼。就怕她有时对她不假辞色,她也是宽容以对。

    不是她不想讨厌李安通,而是通哥太好了,实在是讨厌不起来。

    故而面对何锦的提问,宛平点点头。

    何锦道,“那我们就何妨留下来。”

    “可是公子也没有必要受气!”

    何锦笑道,“你是觉得我还是前朝太子吗?宛平,已经改朝换代了,这种想法以后都别有了。”

    宛平撅着嘴,“反正若是通哥知道,这倪邱就吃不了兜着走!”

    “你不要告诉她。”

    “为什么啊!”

    何锦偏着头,笑意荡漾,“因为她自己会知道的。”李安通发现有人亏待她的客人,必然勃然大怒。

    宛平看着何锦的浅笑。她是觉得自己的公子变了很多,以前性情冷漠,天天只想着怎么帮助他的父皇,加之体弱多病,人其实有些阴鸷,动不动就会发火生气,对人也十分严肃。

    后来不再是太子之后,公子甚至想自杀谢罪。

    公子在长安无处落脚,他们不得已跑去找通哥,希望她施以援手,她本以为以公子的孤傲性子,一定会拒绝,怎料,公子同意了。

    他同意了……

    她突然觉得,她的公子是为了通哥留下的。可有时她看公子看通哥的眼神又是这样的沉静无波,不够炽热,也不够深情,淡淡的。

    “公子?”宛平问出自己的疑问,“你是不是喜欢通哥?”

    喜欢吗?怎么能只有喜欢呢。何锦心想。情到深处,一往而深啊;如波澜壮阔的大海,沉静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