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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我相思苦(二)飞花

    走到街上,从旁边的马厩牵了马,少年鲜衣怒马,一路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回府吃了晚饭,等到半夜,溜出府去。

    是时,长安城实行宵禁,一路上都是静悄悄的,连个行人也无。傅绍承倒也不怕,他不是没独自出行,只是这半夜出行倒是头次,心中竟存了几分喜悦。

    到了烟花楼外,只见门额上挂着一朱匾,看不清,他不从前门进,而绕到后门去,墙不甚高,也没有别人口中所说的守卫森严,他轻轻一跃就过去了。

    引入眼帘是一个挺大的空地,传说中藏尸的地方早不见踪影,地上生出不少青草来。十三年过去,故人何在?他一想到李安通真的死于此,不由心生凄凉,蹲下身,手抚土地,心有戚戚焉。

    死者为大。他恭敬地祭拜了两下。才起身观望这所“鬼楼”。楼跟其他酒楼一样,普通得很,甚至有点儿旧。是了,都十三年了。

    这主子李贵也是胆大包天,敢在这样繁华的地段为虎作伥。

    后门是锁着的,打不开。他绕了一圈,只有一旁的侧门锁坏了,他轻轻一拽,门应声而开。“吱嘎”——开门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楼中显得异常得响亮。

    他愣了一愣,提脚踏入,楼面是木板结构,过了这些年,都已经年久失修了。廊的两边挂着好些绣画,大多是情色**,登不上台面。想也知道当年李贵干的是什么勾当了。

    还有很多房间,推门而入,里面梨木桌椅红木床榻销金软帐,一应俱全,十分豪奢,这李贵对待客人当真是大手笔啊。扫了一圈,并无特别之处。

    一层走完,再走二层,亦无什么鬼怪。

    等走到走廊尽头最后一个房间时,他突然注意到这里的床跟它处不同,刚想查看。只觉后面冷风阵阵,阴风袭过,他一回头,竟无人。

    难道这儿真的有鬼?

    “是谁?不要装神弄鬼,快出来!”

    紧接着,只听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响起,是个女子,不过这声音真够难听的。

    “快出来吧!”他朗声说。说着向前一奔,将人从梁上拽了下来。

    “干嘛装神弄鬼?”他厉喝。

    那被抓出的人还来不及反应,呆了一呆,“你怎么发现的?”居然是个男的。

    “你是谁?为何在这里装神弄鬼?”

    “你怎么发现我的?”男人又问。

    傅绍承轻笑,指了指地上,“影子咯。鬼哪有影子。换你了。”

    “原来如此啊。”那人舒了一口气,“小人秃狗。”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守人啊!啊不是,你快快离开吧。”他挥挥手。

    傅绍承问,“守人,守什么人?”

    “我干吗告诉你?”秃狗索性摘掉假发,从床后拿出酒和肉,坐到桌边开吃起来。边吃边回头,“小伙子,看你狗模人样的。干吗来这个地方啊?难不成你还想找姑娘?找姑娘去隔壁啊。”

    傅绍承觉得眼前这人真真好笑,人么,估计有五十来岁了,发际线快到脑后了,说话颠三倒四的,“我来找人。李安通你认识么?”

    秃狗差点把一口酒吐出来,“你找将军做什么?——她死了。她死啦,可惜死啦。哎。哎。死啦——你找她做什么啊?”

    “怎么死的?”

    “就是死了。死了就是死了。人都要死的。哎。我有个老友叫肥虎,他虽对我凶了一点,可我知道,他对我很好的,他也死啦。哎——你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是病死的。我的朋友,哎——所以将军也会死,一点也不奇怪。将军是被射死的。就在这烟花楼。”

    “当年她查案的时候被人所伤,是这个意思么?”

    秃狗又是一呆,忙点头。

    “人在哪里?”

    “我可不能告诉你。这是主子说的话。哎。他很聪明的。我一辈子都要守在这里。守着将军。”

    傅绍承暗想,不知是谁派这个秃狗守在这里,这人说话没头没尾,话都说不清楚,能守得住么?

    算了,他自己查吧。

    他仔细打量这个房间,发现床的柱子比其他房间高出一截,他上前摸了摸,只听床板处开了一个大口,竟是一个地道。

    “找到了。”

    秃狗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个温俊少年,怎么那么快就被找到啦。这人跟他的主子一样聪明啊。他来不及喊,人已经钻进去了。

    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又不只是他一个人守,还有一个人啊。

    傅绍承沿着地道进去,地道两边是光滑的石壁,几步就有火烛相照,这儿果然有人!走了大约一刻钟的功夫,才走到尽头。又是一个石室,一个男子持着一把剑守在门前。

    难道刚才秃狗说的那个人就是他?

    很快这个想法就被推翻了。这个男人也是守门的。因为他的剑。

    他还没看清,男人的剑已经飞出了。他活了十五年,从未看过这么快的剑,也从未看过有人能把剑玩成这样。这就是传说中的剑仙吗?

    “你不是阿土。”刚才那个人原来叫阿土。

    傅绍承看见,这个男人脸上有块小小的彩色刺青,黑色的刘海遮住一只眼睛,气质清冷至极。

    “我叫傅绍承,字守方。想见见你们守的那个人。”

    “你没有圣旨。不能见吾的卫主。”

    卫主。是了。他们守的人就是李安通!李安通就是西卫卫主。

    不过居然还要圣旨,难道是当今圣上亲自下的令?那秃狗刚才口中聪明的人物就是赵启秀了。

    “哎呀。还真没有。”傅绍承挠了挠头,突然手指左边,“看那边!皇上!”

    等那人看向那边的时候,他急忙往右边跑,右边就是门。谁知,他刚冲到,那人的剑又到了。

    真的好快啊。

    “吾剑只有卫主才能破。”

    “你是说李安通比你的剑还要快?”

    “她是卫主。”

    “……”傅绍承想,难怪赵启秀让刚才的秃狗守外面,敢情里面有个武功天下第二的高手。

    这可如何是好。总不能去皇宫求皇帝。他还不如直面眼前这个人呢。

    不急。容他想想,人总有弱点。

    “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花影。吾不是哥哥。吾比你大太多了。”

    傅绍承笑道,“你看着很年轻啊。”他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都几年没出去了啊?”

    “十三年。”

    “你是说,你十三年都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啊!皇上太狠心了!”

    “不狠心。吾要守卫卫主。”

    “哥哥,你难道就没有什么想念的人么?”

    “有。吾有个表弟。”

    傅绍承忙问,“他知道你在这里么?”

    “不知。”

    傅绍承看到花影脸上显出一丝落寞,心中有了点数。他又看到花隐坐的桌边还有一束干玫瑰,

    “你喜欢花?”

    “吾喜欢花。吾不能没有花。”

    傅绍承道,“这样吧。花隐哥哥。我们打个商量。实不相瞒。卫主是我义父。当年是她收养的我。你让我进去看看。你呢,趁着今夜,放一天的假,出去看看你表弟,再看看新鲜的花。怎么样?”

    花隐不答。沉默半晌道,“吾去去就回。希望你不要乱来。”

    说罢,竟头也不回地走了。傅绍承笑想:他喜欢花,关怀他表弟,却偏要在这昏黑之地。性子也耿直。也亏得自己给他一个离开的借口,他才能离开。

    他边想边按下机关,这是一扇石门,机关就在花影站的位置,很容易看到,打开门后,发现里面黑黢黢的,里面有个高起的石阶,地上坐着一个人,看不清面目,他拿着烛灯照了照,是个清瘦的男子,低垂着头,一探鼻息,呼吸全无——

    这人就是义父么?

    他还待要照个明白,有人拍了一下他的肩膀,他看得太专注,吓了一大跳,忙转过身,身后是一个黑衣少年,头发高束,面容俊美苍白,年龄看起来比他还小上一些,

    “你也是守这里的人么?”

    少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想了想,点点头。

    傅绍承想到外人口中所说的李安通死了已久,“人都死了,为什么还要派人守着?你说呢?”

    少年摇摇头。

    傅绍承回头笑道,“小兄弟,你不会说话么?”

    少年专注地看着他,又摇摇头。

    “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算了,问了你也不知道的。”傅绍承看眼前的少年长相清秀,眼神十分真诚热忱,对他多了几分亲切,“我要出去了。你走么?”

    少年仔细地想了想,点点头。

    “好。我带你出去吧。这鬼地方也没什么好呆的。卫主就让那个花影守着吧。你年纪那么轻,不用在这里。”

    他说着牵起眼前人的手,带他出去。

    走到石门口,花影还未回来,倪邱也不知去向。他们一路顺利地走到烟花楼口。傅绍承对少年道,“你家在哪?我送你回去吧?”

    他看少年一副年少无知的样子,决定好人做到底。

    哪知少年径直往北面走。傅绍承想,北面,这位小兄弟住得挺好啊。哪知他不断地走,不断地走,走到皇城门口才止。

    “你家在皇宫?你进不去的。”

    少年皱眉,摸了摸腰间,愣在当地。

    “天色还黑呢。要不,你去我家将就一晚吧?”

    少年摇摇头,竟往南面走。傅绍承想着,就随他去,自己何必跟着他。自己也该回家了。但转头看少年单薄的身影,他身上的衣服太单薄了,如今刚开春,未免太冷了。

    “哎。等等。”

    他追上前,发现这少年走得极快,他要跑着才能追上。

    “你往北面走,如果是出城,城外可冷,你披上吧。”他脱下身上的黑狐披风,将披肩给他披上,披时发现这少年肩骨纤细,一阵心软,哎,在那个黑天暗日的地下呆了那么久,难怪那么瘦。

    又叮嘱道,“现在估计是出不了城。你拿着我的腰牌去。”说着解下自己的腰牌。

    少年听完拍拍他的肩,冲他点点头,转身又走。

    傅绍承想,这人长得小,行为动作倒是大气。看他走得毫不留情,又是一阵失落。见人走出一盏茶,才向侯府而去。走了一会儿,他又想起那少年手无寸铁,这出了城坏人可多。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送死?

    急忙调转方向追上去,想将自己的无极剑给他。

    追上人,改口道,“算了。你这样出城我实在不放心。我们也算相识一场,我送你出城吧。”

    少年闻言,冲他露出一笑容。

    “你笑得倒是很好看。”傅绍承忙道,“你别误会啊。我不是说你娘。”

    少年又是一笑,显是不介意。

    一路因为少年不会说话,傅绍承也不主动搭话,两人走到城门口,顺利地出了城。傅绍承问,“你还要向北么?”

    少年点点头。

    “好。我便送你到底。谁叫我跟你挺有缘呢。”

    少年皱皱眉。

    傅绍承解释道,“我现在身边的朋友。都觉我是长安城有名的傅公子,我深交的人其实不多。”

    少年闻言,又拍拍他的肩膀。

    “你对我像是对一个小孩。我们也差不多岁数吧。”

    两人边走边聊,天色渐亮,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转眼就到了翠华山脚,

    “你要上山?”

    少年指了指长安的方向,示意他就送到这里。

    “山上估计在下雪呢。你这么弱,如何上山?”

    少年拍拍胸脯表示自己可以。

    傅绍承摇摇头,“我跟你投缘,就送你上山吧。送到家为止。”

    行到一半,但见一个小溪,溪水潺潺,溪边无数梅花,两人走的口渴,傅绍承道,“你等在这。我去接点水给你。”

    他让少年等在梅花树下,自己走到溪边,解下腰间的水囊盛了些水,盛好起身回头。此时,一阵大风吹过,吹得漫天的梅花,朵朵粉白可爱,伸手接了一朵,再看少年——也正仰头接花。梅花纷纷而落,绕着飞舞,还有白雪隐隐挂在枝头。

    少年肤白若雪,人艳如花。

    他看了许久,竟看得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