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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狭路

    镜州城南,一座腊梅小院。

    此刻,角落处的那个斗笠男子抖了抖手上一只喝干了的酒袋,随后往方才那个少年放在柜台旁的那个箩筐看去,口中淡淡叹息了一声。

    “老弟何故叹气呢?”一道苍然的声音从外面院中传来。

    那斗笠男子闻声略微怔了怔,随后回复过神色来,携了酒袋,起身行至了柜台上的一个酒坛旁,拔开塞子,打起了酒来。

    “没想到你会亲自过来。”随后他边用木勺舀着坛中之酒,边口中淡淡说道。

    “我们有几年没见了吧,最近我正难得来这镜州城,自然就想着了老弟了。”在刚才的那道苍然言语声中,一个黑衣老者出现了中堂门下。一头长白发向后整齐梳理着,露出额上几道凌厉纵横的深纹,不曾留得须发的脸上,双眼中精光熠熠。

    “只怕你来这镜州城也不只是为了找我吧。”那斗笠男子的口中兀自言道着。

    “嘿嘿,老弟太见外了,我自然是关心着老弟的了。”那老者闻言一笑言道,随后又肃敛了脸上的笑容,续道了,“不过,我最近听澜儿说来,老弟你似乎改变了不少啊……”

    言罢,那老者微微垂首往此刻那个靠放在柜台旁的箩筐看了去,眼中精芒闪烁。

    那斗笠男子此刻打好了酒,回身时侧头过来向那老者看了看,随后径自朝着他方才所在的那张桌子走去,同时口中淡淡着道:“人自然是会变的,不管你想与不想,愿不愿意,总也是会变的。”

    那老者看着那斗笠男子从面前经过,眼中光芒愈发跃动:“人当然会变了,想老弟你当年行走在外,可不曾对那天墨门人留情过。但如今我看你对着这样一个天墨小辈,却实在是宽容有加呢。”

    那斗笠男子此刻行到了那角落处的桌旁,不过却没有坐下,也没有转过身来,如此伫立得一刻方道了:“这是由我自己决定的事,我却自有打算。”

    那老者的声音有些低沉起来:“那么,我却是还想知道老弟你心中是否还存有当年的那桩打算了?”

    “另外,我还想知道,”接着,那老者口气中仿佛又带着了几分揶揄,“想老弟你当年从那天墨门中被废了修为,逐出门墙,如今老弟你的心中是否已然没有了一雪其耻的打算了?”

    那斗笠男子此刻闻言身子一震,默然了片刻,随后口中沉声了道:“这个自然没有忘。不过,”说着,他回过了身,一双冷目看来,续道,“我却也并不是被废除了修为,也不是被逐出了门墙。”

    那老者微微笑了笑,道:“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那男子此刻压低了头上斗笠的檐边,从身旁的桌上拿起了一只黄铜酒杯紧紧攥着,口中沉声续道,“我的命运没有为那天墨门所左右,而是,在我自己手中。”

    “好好好,”那老者随即又抚掌着笑道,“那我就等着庆贺老弟你重回天墨山了!”

    那斗笠男子一时也没有接他的话头,只是默然了片刻,随后方又言道了:“不过,还有一件事情,却是要恳请尊下约束一下门人,不要让他们再寻到了此处来。”

    那老者口角略微一扬,缓缓道了:“这有何难,老弟既如此相求,那便依老弟之言了。”

    随后,那斗笠男子又陷入了静默,在那老者作别离去之后,又过了好一阵子,方才回身坐下了。他拿过酒杯,将酒袋里的酒缓缓倒进去,某些角度看去,那酒杯已然被他捏得有些扭曲了起来。

    临溪处,宋铁柱茶铺。

    此刻的柳月亭正在此坐下了,一脸无奈着。原本方才他同姜雪灵在那“镜花楼”客房中时已经遇着了他的六师兄了,只是后来在他上了那两盘菜后就杳无音信了。

    之后他向着后续上菜的新小二一询问,却得知他那六师兄有急事已经先走了。再待到他用过餐食后,至酒楼中一番找寻,果然就没再找到他师兄的身影来。他心中不由一阵感叹着,看来六师兄这次果然是捅了娄子了。

    想到自己接下来可能要再去城中找寻一番,说不定就还要跟那“刘家堡”的人有所遭遇,眼下不愿牵连于人,他出了酒楼后遂同姜雪灵道了别,此刻正在宋铁柱的茶铺中小憩,作下一步打算着。

    另外,也由于方才他同那刘亦谋的一番当街打斗吸引了不少行人过来观望,眼下宋铁柱的茶铺中正客源如流。只是也不知什么原因,此刻这周围却并没有那“刘家堡”中的人来。

    想那刘亦谋平日里在这镜州城中作威作福,霸道横行,眼见今日他被一个少侠打落入水,四周的路人商贾中多有人拍手称快。当下柳月亭坐在这茶铺中的一段时间里,周围也颇有人对他论道感佩着。

    “我说柳兄啊,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啊……”

    眼下柳月亭正自心头忧急中,此刻那宋铁柱刚好忙完了一阵手头上的活,走过来与他同桌坐下了,向着他忧虑兮兮地道。

    “什么?”柳月亭正自寻思得出神,听到他这一句,忽地抬头了讶异道。

    “你不该轻易招惹那刘家堡的人啊,”宋铁柱痛心疾首着,“照我看,他们不会善罢甘休的……”

    “不过我看他们现在就收敛多了啊,也没有再敢出来胡作非为了嘛,”柳月亭这时往四周望了望,口中言道,随后又看向了宋铁柱,笑道,“我看宋兄你是过度紧张了,哪有像你说的那样。再说我刚才也问过了那位就住在这城中的雪灵姑娘了,听她说来,那刘家堡似乎也并没有那么邪乎嘛。”

    宋铁柱叹道:“我看你真是太草率了,倘若当时要不是那刘亦谋的招数被破掉,你就知道厉害了。”说着,他也向四周望了望,口中又叹气了一声道,“我总感觉此事没有那么简单,总之你要多小心……”

    随后,他忽地又向着了柳月亭,口中有些神秘兮兮地道:“不过,柳兄,你那招烈火剑法是怎么回事啊?”

    柳月亭愕然着:“什么怎么回事啊?就是我门中的火象剑道‘烈火裁决’啊。”

    “怎么可能,”那宋铁柱闻言便即又道,“那刘亦谋的一招‘五气朝元’真元珠直接被你劈成两半了,又怎可能是天墨剑法?”

    柳月亭闻言愈发奇了,道:“可是,这可不就是我们天墨剑法吗,我师父才教了给我的啊?”

    宋铁柱此刻凝眉一想,那刘亦谋家传剑法中的那招“五气朝元”从来只听说过被规避掉,或者施用者自己中断招数,从也未曾听说过被人斩成两半的。又想那一招天墨剑法“烈火裁决”虽然是一招强力重斩,不过从来也只能斩人截物,而当时那刘亦谋剑上的真元珠本是真气所聚而成,原是无形之物,剑招或可能斩断人之躯体或者实物,但斩开旁人无形之真气却是无从说起。

    此刻他脑中这般想着,正感匪夷所思之时,忽然间却是又想起了柳月亭当时那剑上的火焰来。当下再细一回想,隐隐间忆起当时那火焰却并不是寻常的黄或者橙色,而是有些偏红的橙红色,甚至还可说是偏血红色来。

    “嗯,看来那就是了……”

    宋铁柱原本以前也是行走过江湖的人物,头脑中自然有着一番见识,此刻他一番冥思苦想罢了,忽点头着,口中煞有介事地自言自语道。

    只是另一边的柳月亭闻言又讶异道了:“就是什么了?”

    宋铁柱此刻抬头向柳月亭正视过来,口中郑重其事地道:“我方才思忖了一下柳兄的剑下何以能劈开那刘亦谋的真元珠来,如今看来多半便是柳兄你那剑上火焰的缘故了……”

    柳月亭闻言一凛,其实他最早以前还不知道,只是自从他上次在玄清峰上,从师父和师姐口中得知了自己炼气已然有所成,后来他一个人安静之时,回想起自己炼气之时所感知到的那种周身真气萦绕的情景,这才意识到自己那火象真气初次练成却是在青岚峰上的石室中,并且还隐隐中有觉或还是跟那个奇异的红渊晶石有所关联。

    他心中存着如此疑结,此刻听到宋铁柱这般言及,心下也不禁开始惴惴着。

    想原本自己好不容易方才突破了这“炼气”一关,终于不再是师父的累赘,如今却是实在不想再出什么幺蛾子了,当下遂向着了宋铁柱,心下忐忑地道:“不知宋兄此话是指?”

    言罢,他又回想着,其实当时刘亦谋那道真元珠发出之时,更像是它自己飞来撞到了自己剑上的,而自己原先却是没想过,也没指望能由此破掉他的招数。再至于何以自己的一招“烈火裁决”能劈开那道真元珠,其实他也全归咎于了那刘亦谋施法未成便即强行催动的缘故,也全然没往自己的那来源有些奇异的火象真气上作考虑。

    而宋铁柱这边,此刻的他眼中仿佛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不知柳兄可有所发觉,你那烈火剑法上的火焰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了?”

    柳月亭被他问得愈发没底:“哪有什么不同寻常啊,我看宋兄你果然还是想得太多了吧……”

    当下他口中这般应道,随后又想到倘若自己那火象真气当真有异,师父他也肯定早就指出了,眼下这位宋兄虽然曾经也是江湖游客,不过总归也是对天墨功法了解不多的。再之后他又忧心上了六师兄范盈同的事来,一时也就没再多留心在这事上了。

    柳月亭从宋铁柱的茶铺中动身出发时已是午时过后的未时。他先是向茶铺中的客人打听了城中几处赌坊的位置,随后至各处一一找寻过了,只是却也依旧没有找到他那六师兄。

    而原本他还以为着自己这般在城中行走,多半是要遇到那刘家堡中的人来,不过却也同样出乎了他的意料之外,他当下在城中各处赌坊间奔走寻人之时,也并没有遇到料想中的围追堵截。

    于是,他后遂又在城中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找寻了一阵,同样无果后,就料想着了这样也不是办法。再想到之前在那“镜花楼”中同六师兄分别之际,曾从他口中得知了二师兄何有年最近一直都是在那璃水上钓鱼的事情,思量着与其这样在城中大海捞针,还不如先去那璃水上找二师兄来。

    当下他心中这般盘算定时,时辰已然又过去不少,他抬头望了望那街道旁屋瓦上西落的秋阳,随后径直往西门而去了。

    镜州城西门外,一条古道坦荡而去。

    眼下柳月亭沿着了这条古道行出数里便到了那璃水旁。

    其实原本他之前几次路径这条溪水时,也在途径的石桥附近简单地找过,不过当时也不能确定二师兄就在条溪水上钓鱼,所以不曾更深入找寻。

    再者,这璃水上游数道支流汇聚,往南过了镜州城后又更是绕青山而环玉湖,水道虽然不算十分宽阔,绕之山间却很是潜深回折,倘若漫无目的地找寻也属不易。不过如今有了六师兄的线索那就不一样了,眼下他只需依言沿着溪流主道找寻即可。

    然而,正当柳月亭心有所念着,踏上了那座溪上石桥,刚刚要走到那石桥中间之时,他忽地心中恍然一动,抬头向前方看去,却见此刻那前方桥头后的道旁林子中缓缓现出了许多人影,走出到了中间的古道之上,看服饰均是那“刘家堡”中的人。

    随即他又回头往后看去,身后也有着同样的一批人踏上了石桥,渐渐逼近。那其中一个衣着光鲜的华服男子,正脸上含恨带笑着向这边死死看来,却不是那刘亦谋又是谁。

    “老兄,别来无恙啊,我可是在此恭候多时了!”

    当下那刘亦谋口中言道着,桥头两边的人齐向中间包夹了过来。

    柳月亭长吁一口气,回过身来向着刘亦谋道:“我现在还有事在身,没工夫陪你们玩。再说我之前剑下已经饶恕过阁下一次,倘若再动手我可不能确保阁下无恙了。”

    “哼哼,”刘亦谋闻言冷哼了两声,随后应道,“没关系,等一下你落在我手中之时,我可有大把工夫陪你玩!”

    说着,他脸上恨恨之色愈盛:“你小子不但坏了我和雪灵姑娘的好事,还弄断了我的宝贝,我们的仇可有得算了!”

    柳月亭一怔,雪灵姑娘的事也就罢了,那“宝贝”之说又是怎么回事,不过随即他就想起了自己先前好像还斩断过他的剑来,料想他说的“宝贝”应该就是那柄剑了。

    随后又想起他那“剑”上多处镶珠嵌玉,早已没了实用性,放在家中当个赏玩的饰物还行,要拿来战斗自难免损毁,当下口中不由一笑,向着他有些揶揄道:“既然是阁下的珍视之物何不好好保管,如今坏了可也怪不得别人。”

    那刘亦谋闻言一窒,又恨恨而道:“哼,我看你还能嘴硬到几时!”

    言罢,他将左手中一个黑布缠裹的事物交到了右手中,握持住了一个端头。

    柳月亭向他手中看去,那物事虽然缠着黑布,不过从那外形和他握持的姿势看来似乎是一把剑。

    随后他又抬头环顾,此刻那前后刘家堡的人已然快要将自己团团围住。他脸上神情一肃,心想眼下这情势可不太妙,就算自己能单挑那刘亦谋,终归还是双拳难敌四手,倘若那许多人一起一拥而上自己可没办法应付。

    眼下他紧紧目视着那正自步步逼近的刘亦谋,左掌中不觉用力抓紧了剑鞘,感受着其上隐隐透出的炙热,“烈火裁决”所需的真气已然充盈于剑身,不过他也心知机会也许只有一次。

    随即,就在那刘亦谋堪堪走近到了丈许之处时,柳月亭倏地迅捷拔剑,往前踏出了几步便到了那刘亦谋跟前,接着举剑便刺。

    那刘亦谋见状也无多慌乱,挥舞着手中裹布的物事便格开了那一招直刺。

    不过柳月亭方才的这招也只是试探之虚招,并没有使上多少力来。当他手中之剑被那物事格开之时,他细一感受了一下那从剑上传来的质感,基本笃定了那东西就是一柄剑来。

    接着,心中既已无存疑,他也不再拖沓,借着手中剑被架了开,随即又圈转开来的力道,剑身旋转到指天之时已然化作了一招“烈火裁决”斩下。

    只是随即他又是一惊,只见那刘亦谋眼见自己这招斩下之时,却非但不行躲闪抑或招架,反而却是双手挥剑,从下往上朝着自己的落剑方向劈来。

    而下一刻时,在“铮铮”两道巨响声之中,自己手中之剑已然被斩断了一半,同时那剑尖一段又继续朝下急坠,直撞在了石桥地板上,弹跳了开去。

    柳月亭收回了手中的半截剑目视上去,刚怔得一刻,那刘亦谋的一招直刺反击已至。此刻他与那刘亦谋相去甚近,对方的这招刺击出手之时就已然快要刺到了自己身上。

    间不容发之际,他右手中断剑既难以再用,遂果断反握了左手中的剑鞘向前急急划出,贴靠在了那刘亦谋的剑身之上。

    随即他左手臂顺时针圈转了一周,牵动着那刘亦谋的一招直刺也圈转了一周,卸去了其剑上的力道。接着,当他左手中的剑鞘带动着刘亦谋的剑圈转到了最左侧之时,他蓦地又从左往右一个横挥之余,那刘亦谋已然被他自己手上的剑势携带着往一边的石栏上刺了去。

    不过,就在那刘亦谋快要撞上石栏之时,他伸出手在其上撑了一下,随即已然又回过了身,脸上恨恨不已,又再度举剑了往柳月亭刺来。

    只是这样一来他与柳月亭之间就已然拉开了一定距离,柳月亭见状用左手握在了剑鞘的尾部,将那剑鞘口对准了那刘亦谋的剑尖直推过去。

    而那刘亦谋那边,在他还没反应过来之时,自己手中的剑已然插在了柳月亭的剑鞘口中,又只不过那剑鞘口似乎小了点,自己的剑只插入了两寸便即卡住不前。他心中一喜,跟着就要拔剑,不过随即又岂料那柳月亭眼见夺剑不成,当即又左手持了剑鞘向天奋力了一扬,紧接着自己的剑便即已然脱手而出,“锵啷”一声中,向那天空中直升而上有如离弦之箭。

    下一刻,正当他望天无措之时,胸口上猛然挨了柳月亭的一道肘击,身子当即不住连连倒退。

    而眼下柳月亭的这招还不仅仅只是一道肘击,只见他这一击之后又已然顺势将右手中的半截剑插回了左手剑鞘之中,却原来是他在一个前冲收刀的动作中顺带了一道肘击。

    接着,他收刀之后又迅速地一个俯身之际,用腾出的右手捡起了地上的另外半截剑,随即往石栏边踏出了几步后一跃而上,再接着已然从那不盈一尺宽的石栏杆上往溪岸边掠行去了。

    而此时那刘亦谋方才倒退到了栏杆边,余势不减之下,又翻落了入河。

    众人惊呼声中,柳月亭已然掠行到了岸边,接着又凭借了“逐风诀”攀上了顺溪的茂林之巅,往溪流下游方向而去了。

    再下一刻时,在又一道“铮咛”的响声之中,方才那柄直飞升到了天上的剑已然从空中坠下,直直插入在了人群外围的石桥地面之下。黑布飘散了开去,露出了那剑剑镗之上的阴阳太极图案,以及剑刃起始之处刻着的两个篆字--“天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