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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破庙

    入暮时分,镜州城内的一处街道上,周围穿行而过的不少路人,脸上还依旧有几分慌乱的神色。此外,街头之上,又不时地还有一些对于今日所发生之事不甚了解的人,留住了行人,好奇地想要询问一番事情的缘由,不过所得到的往往也只是几句语焉不详的应承,以及三言两语之后、又匆匆而去的背影。

    独自行走在这样的街头上,柳月亭一手握剑,同时四处打量着。

    就在刚才不久,一起过来的师兄弟几人就约定好了,分散了,各自往不同的方向而去。但柳月亭这时还记得,临别之时,几位师兄的脸上流露出来的各种复杂神色。

    一想到这个,他就不禁没好气地哼笑了两声,连连摇头,心想,师兄他们的想法完全就可说是纯属多余,根本懒得理会。不过,行走之时,偶尔想到此刻自己的手中正自真切握着的事物,不时低头看去一眼,心头倒也的确隐隐生有几分喜悦之意。

    暮色降临,前方的街道两侧,次第亮起灯火。

    见此景象,柳月亭抬头平视,举目向前,就在这时,前方斜里方向上,忽然传来了一阵零散的刀剑铮鸣之音,那听来虽然只是稀疏而短暂的几道声响,但分明就是有人出剑打斗的声音。

    柳月亭的心弦为之一紧,心想,这莫不是果然竟有残余的魔教妖人趁乱为恶?

    当下忙强自一提精神,辨明那声音传来的方向,急忙朝前赶去,在穿越过一条数丈长的短巷,片刻之后,他的脚下已然站在了另外一条相临的街道之上。

    不过,就在他出得小巷口之后,一番四处张望之余,眼前的景象却并不如他先前想象的那样,并没有什么所谓的魔教妖人,在那街道的一头,行人纷纷退避的地方,空荡荡的地面之上,一斗笠之人傲然而立,却是日间在校场之上大显身手的那位原天墨门前辈。

    而此刻,在那人面对的方向上,正有三五成群的人一边嘈杂着,一边互相搀扶着,退开了去。柳月亭的目光朝那边落去,匆忙之中,虽然也没怎么看清楚那些人的样貌,不过却总也觉得、对那一众人略微有着几分熟悉的印象……

    眼下尽管还不知是何因由,不过,照此情形看来,刚才自己所听到的打斗声响便是源自于此了。此时此刻,柳月亭也不及多想,当即朝向那位斗笠之人行去,微微揖道了声:“前辈。”

    祝青锋闻声回头,转身面向过来,一时不语,但柳月亭的面上也未曾表露有丝毫的疑虑之色,反倒是眉梢之间、原本就不怎么禁得住掩饰的喜悦之色又多了几分。

    祝青锋的目光望过来,默然一刻,终是开口说道:“你来此地所为何事?”

    柳月亭恭敬而道:“回前辈,今日魔教中人现身城中,师兄们有所担忧,况且先前师父追逐那人而去,也一直未回,现下我们正在四处游走,同时也能顺便打探一番。”

    祝青锋冷笑声道:“凭借堂堂天墨掌门的道行修为,什么时候轮到尔等小辈来担忧了。再说,我看眼下城里也不会再有其他凶险,你们还是尽早回去吧。”

    柳月亭略一犹豫,道:“是,多谢前辈提点。”

    他看似应承,不过面上却存着一丝将信将疑的神色,显然是未曾尽信。不过祝青锋也不去理会他到底信与不信,正就要转身离开,停顿之际,侧身过来,又开口说道:“以我如今的身份,你也不必以‘前辈’相称,免得落不得好,往后江湖再见吧。”

    见对方忽地如此决然,柳月亭微微一怔,忙道:“前辈于在下数度有恩,况且前辈原本也是我们天墨门中的上代师叔,晚辈先前听师父口中说道前辈的过往事迹,对于前辈敬服之心半分不假,如此又怎敢失了礼数?”

    祝青锋原本上一句话说完就已然转过了身去,准备离开,此刻忽然又身形一顿,缓缓回过身来,望着柳月亭,淡淡地道:“哦,是吗,不过,不知你师父他当时是怎生向你说道的?”

    柳月亭缓了缓,整理心绪,道:“师父说前辈的离开是宗门憾事,况且前辈引咎于身、自行担当罪责的行径也是让人敬服。”

    祝青锋听罢,低笑连声,道:“你师父他是这样跟你说的吗?”

    柳月亭犹疑之下,应承道了声:“是。”

    祝青锋冷冷笑道:“那想必就是你听错了或者理解错了,因为你师父他不会那么说,而且这件事情恐怕也不如你想的那样。”

    柳月亭眉头一紧,他没有说,其实第一句话方才是师父的原话,而第二句却是自己私下里的理解,他也不及说,因为这时祝青锋口中的话音又传了来。

    “不过那些往日旧事不提也罢,倒是你这后学弟子,”祝青锋这时似乎暂时打消了离去的念头,只是径自看着柳月亭,饶有兴致地道,“我后来也听说过一些关于你的事情,要在如今的天墨门中坚持练剑的路子,想必没少辛苦吧?”

    柳月亭面露苦笑,道:“还好,已经到头了,如今也算是能够有所交代了。”

    祝青锋向他打量了一阵,忽然开口道:“不过,我看你这体格,倒也颇具有我剑道中人的根骨,可有想过在剑道一路之上继续深造吗?”

    柳月亭闻言一惊,待明白过来,想到自己先前于练剑一途之中遇到的诸般磨难,旁人的种种非议与指摘,甚至,就连自己如今成为了太师叔的眼中钉,也全是因由自己练剑而起,遂连忙推拒道:“前辈的好意晚辈明白,不过我们宗门之中原本即是讲求‘炼气’,晚辈如今既然炼气有成,自然就当是要回归正途才对……”

    祝青锋冷哼一声,道:“炁清剑道精深玄奥,夺天地神奇,还有许多失落的功法未曾出世,恐怕未必就只有练气方是正途,但现如今天墨门却欲要独尊练气之道,强行排外,恐怕却是反而走上了邪途!”

    柳月亭面上勉强赔笑着,道:“前辈所言甚是,不过,其实……关于练气还是练剑,对于晚辈来说并没有区别,晚辈只是希望能够一直安安稳稳地留在宗门之中,与师父还有师兄师姐他们在一起,就行了,而至于二者孰强孰弱或者孰是孰非,对于晚辈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所以你是说,”祝青锋接口道,“如今的你既然已经能够炼气,以后再没人能说你闲话,你也就能一直安稳地留在天墨门中,一直混天度日下去,这就足够了吗?”

    柳月亭闭嘴不语,除了那句“混天度日”,他心中想说“是的”、“就是这样”,不过也始终没有说出口来。

    祝青锋等待一刻,忽然笑道:“这真是没有担负着责任之人的发言,想不到袁迎舟门下竟然有你这般的单纯弟子。不过也是了,我看如今的你本来就已然拥有得太多了,有好兄弟,也有好‘朋友’,师父又是宗派掌门,日子过得舒服,又哪里需要自己去费力打拼,安稳度日有何不可?又有何难?”

    笑言声中,祝青锋行去得远了,只唯独留下了夜幕之中的一个头戴斗笠的暗淡身影。

    柳月亭无话可说,一时仍旧伫立于地,久久望向离人远去的方向,久到,仿佛紧紧抿着的嘴唇都要失去了颜色;久到,身旁默然地经历了阵阵的车水马龙再到复又归于了沉寂,这才举步行去了。

    天穹,一轮皎洁的明月高悬,洒下清冷的光辉。

    镜州城郊野之地,月华之下的密林之中,一座小庙孤独地屹立着。

    庙宇不大,除了一座小小的佛堂便别无其他,佛堂之外的院墙破败不堪,上面生成了许多巨大的残缺口,完全形如残垣断壁。同样残破的院门位置,上边的门槛早已不翼而飞,唯有那下边埋入土里的门槛之上,还留存有往日被无数人踩踏过之后形成的磨损痕迹。

    连通着庙宇门户的林道之上,往日的香火通途,如今长出了不少的杂草,看来已是许久没有人来过。

    不过,也许今日有所例外,此刻那半开虚掩的庙门缝隙之中,正透出着隐约的火光,间或还传出一两道话语之声,却是正有人借宿于此。

    “吴师兄,今天这种日子,你说祝师兄他为何要我们在此按兵不动,倘若我们大家一起过去,彼此间也能有所照应,难道不好吗?”小庙佛堂内,地面之上生着一摊火堆,有三人围坐一旁,这时,其中一人正开口说道。

    这道话音落罢时,一人便即笑道:“我说周师弟,我等刚从外地而来,人生地不熟,祝师兄久居此地,想必此举自然是有他的考虑。再说凭借祝师兄的剑术造诣,我看就算我们过去,恐怕也未必就能帮上什么忙了吧?”

    一人接口道:“是啊,周师弟,钟师兄说得在理。况且今日镜州城中鱼龙混杂,以我们如今的身份,恐怕在其间也难能找到什么朋友,我看祝师兄让我们在这里等候,也是出于一番好意。”

    二人言说罢了,那周姓者摇头自叹了一声,一脸哀婉的神情道:“祝师兄今日显露身手,定然是风头无两,好好地扬眉吐气了一番,只可惜不能亲临一观,反而却还要继续窝藏在此处。”

    闻言,方才那钟姓者又笑道:“周师弟不必丧气,按照祝师兄先前说道出来的计划,倘若一切顺利,那我等的好日子也就近在眼前了,到时候就算我们一起在那镜州城中招摇过市,恐怕也再没有人敢说三道四了!”

    言罢时,意气风发,那钟姓者不禁一声长笑,而火堆另外一旁的二人,这时脸上也不禁露出了些许会心的笑容。

    “什么人?!”但就在这时,发笑者的声音戛然而止,换作成了一道大喝声脱口而出,同时他整个人也从地面上豁然站起。不明所以的另外二人,满脸惊异着,抬头看去,只见此刻那钟姓者一声喝问罢了,站立于地,脸上的神情中正充满了严肃和警惕之意。

    “钟师兄,怎么了?”周吴二人齐声发问。

    这时,那钟姓者的目光紧紧盯着火堆之外数尺之处,佛堂墙壁之上的一扇窗户,刚才隐隐约约中,他分明瞥见那里正站着一个人影,但却就在自己喝问声起之后、站起身来的转瞬之间便即消逝不见了,而这其间,屋子外面却没有任何的动静,仿佛刚才的景象就像是从未存在过一般。

    但他却并不相信自己看错了,当即手中紧紧握剑,同时向着面前地面上的二人说道:“二位师弟小心,屋外有人!”

    闻听此言,周吴二人也一起紧张起来,顺着那钟姓者的视线,转头看去,见那外侧墙壁之上的一道窗户,虽然颇有几分残破不堪,窗纸凝结如同一条条破败的棉絮,无力地散乱耷拉着,不过除此之外,又哪里还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察看得一刻,二人之中,那吴姓者转过了头来,就要说道些什么。然而还不待开口,倏然间,就在此刻他面朝的庙门方向上,门隙之外,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一闪而逝了,他口中还没有道出的言语当即化作了一道惶急的声音倾吐而出:“门外面!”

    那钟姓者闻言一惊,忙回转过身,携剑直冲了出去。随即周吴二人相互目视以意,也紧跟着冲出了门去。

    破败的墙垣内外,月色依旧,萧瑟如故。周遭环境之中,只有风吹过周围的林子之时,树梢之巅微微摆动,发出叶片的轻微摩挲声响。

    三人四处探查了一番,一无所获,均是心生疑窦。

    “莫非是我看错了?”那吴姓者满脸疑惑之色,自问般地道。

    那周姓者回应道:“二位师兄,我看定是你们最近有些紧张过度了,这才风声鹤唳,自相惊扰。想我们已经在此处住宿了不少时日,之前也都没发觉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那吴姓者揉了揉头,悻悻然样貌。

    那钟姓者却不言语,眉宇间反而是愈发紧蹙了,待到三人又返回到了庙堂之中,周吴二人重新于火堆旁坐下,思索之余,他一个抬头之际,却赫然看见那后方靠里的墙边之处,一周身黑衣之人正自无声而立着。

    “你是谁?!”一声脱口而出,他大声地喝问道。

    周吴二人大惊,赶忙爬也似的站起,“唰唰”两道拔剑声响过,同那钟姓者站在了同一排上。随即,三人的目光一起看去,只见此刻那人正自悄然立于庙堂里侧的阴影之下。他就在那里,刚才众人的身后丈许开外的地方,不过哪怕是现在睁大了眼睛,仔细看过去,也只能依稀看到一道隐约的人型轮廓。

    庙堂之内寂静无声,屋顶之上的瓦片缺损了几处,此刻月光从中透射而下,在空中形成了一道道银白色的光柱。地面之上的火堆中,木柴吞吐着火苗,不过被旁边的一尊巨大的佛像所遮挡,火光也难以照亮到庙堂内里一侧的地方。

    那黑衣人没有回应,众人互相眼神示意,随后三剑成阵,朝向那边缓缓拥围了过去……

    庙宇的残垣断壁内外,风声忽然急了一阵,内院中飞沙走石,院外密林之上的树梢一起随风作响,但这阵风声随即便被一阵诡异绝伦的呼啸声所遮盖了下去。

    那声音的源头就在那座残破的小庙之内,从破败的屋顶与门窗之中传出来,凶戾万千,幽怨无尽,仿佛就像是上古之魔神在里面打开了地狱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