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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夜宴

    明月之下的一片连绵的松岗,袁迎舟独自行于其上。

    脚下,整座山岗的表面,存在着一层由无数的鹅卵石天然铺就而成的地面,看不到丝毫裸露于外的土地。这样的山岭上,每当有人走过,踩动那些光滑的鹅卵石,就“咯哒”“咯哒”地响起清脆声响。

    时下,袁迎舟径自行走于这座松岗,脚步中就响起这般的声响,在寂静的山岭中传开了去,于山坳间远远回荡。不过,他似乎并没有去关注这一点,或者说并不在意,此时此刻,他深沉的面目之上,月光也照不出他的神情。

    山岗之上,顺着最为平坦的山脊部位,形成了一条宽阔的鹅卵石山道。道路的中间没有树木,只在两侧、逐渐倾斜朝下的山坡上、方才有着一棵棵黑皮松树,各自挺拔伫立着。

    松树的种类为本地十分常见的油松,有着高大笔直的树干,以及稀稀落落的枝丫。

    此刻,一轮明月悬挂于树梢之间,当下面的人行走之时,抬头看去,它在树梢之上移动,就像是在跟着人走。

    忽然间,山岭上吹起了一阵大风,山岗上的松树随风摇动,大风吹过无数的尖细松针,发出漫山的“呜呜”声响,仿佛整座山岗都在呜咽哭泣。此时此刻,明月依然高悬,宽阔的山道路面依旧亮堂,不过伴随着漫山而起的这阵呜咽声响,两侧多树的山坳间正显得有些影影绰绰起来,看上去颇有几分晦暗不明。

    也就在这时,袁迎舟忽然停下了脚步来,一时悄然而立着,闭上了双眼,仿佛是在静静地感受着什么。

    月下的松岗上,山风依旧吹拂不休,四下里到处都生出着如泣如诉般的松风之声。

    如此过得一时,袁迎舟突然重新睁开了眼睛来,双目之中若有灵光乍现一般。当即,只见他脚下轻轻一踮,一只脚踏在了旁边的一段树干上,接着再借助于力道,另一只脚往旁侧凌空跨出。只此两步之后,他整个人飘然而起,须臾之间,便已然是站在了一棵两三丈之高的松树顶端。

    这般的高处位置,整座松岗的景色立时便一览无余。然而,此刻他的思绪,似乎却也并不在这座山岗之上。

    他站在高高的树巅,极目远眺,承载着他身体重量的一截松枝虽然下弯,但却并不折断。些许时分之后,随着他一双冷峻的双目之中又闪现过一丝光芒,他脚下再度凌空跨出一步,在这片松岗顶上的树梢间,飞掠而去。

    “柳师弟,你不过来坐下吃点吗,这里的饭菜味道真是没得说呢!”深夜里,街道上一间客栈的堂屋内传出来了一道十分洪亮的吆喝声,以及在这之后,众人间紧跟着便又兴起的一阵交口称赞声。

    柳月亭转身朝向身后望了望,应道:“大师兄,不用了,我晚上也没什么胃口。我出去转一转,也顺便看看师姐她去哪里了,你们慢慢吃吧。”

    见他既然如此说道,刚才叫住了他的郭守田遂也不再勉强,言说道:“那好吧,那你自己多注意啊!”

    “好。”柳月亭点了点头,口中应承着道了一声,随后回身,走入了夜幕之中。

    眼下,时辰快要来到午夜,街道之上已然没有了多少行人,走到哪里都是有点空荡的,稍微有些冷清。

    半个时辰之前,他与蕴秀峰上的同道们汇集于此,商量下一步的行动,谁料这家客栈的老板见到大门外的诸位天墨门人,马上便迎接了出来,十分热情地说道着,无论如何都希望众人今晚能够留宿于店中,必当要亲自好好招待一番。盛情难却之下,再加之当时的众人劳碌多时,均想着,倘若能够先小憩片刻,有一些凳子让大家坐着继续商谈,也是不错。于是乎,众人便在这家客栈中住下了。

    再后来时,众人各自安顿好了,老板又为大家安排了一桌饭菜,以为辛苦劳顿的犒劳。

    热情好客的店家特意准备的各式精致菜色,将一大张桌子铺得满满当当的。见此情形,当时的诸位师兄们几乎立时便把那些所谓的客套、通通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毫不推辞地就纷纷落座,安然享用了起来,同时伴随各种溢美之词不绝于口。但又不料,众人之中的金燕却似乎为此而有着什么不满,当场说道了一些奇怪的冷言冷语之后,便带着了一脸不悦的表情,径自出门去了。

    时下,离金燕出走已有多时。

    这个时间点上,街道中愈发地冷清了起来。此刻在街道的两侧,零零散散地还有着一些亮着灯火的店家,不过也大多都在准备打烊歇业了。随着城镇中的万家灯火逐渐暗淡了去,皎洁的月亮光华占据主场,整个街道之上开始流动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淡蓝雾气。

    走在这样的街道之上,不知不觉中,柳月亭也忘记了自己走了有多远,只是无意间,行至了一条十分宽阔的笔直大道上,这才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来到了通往城门的主道之上。

    大道的一头,为重重的暗淡雾气所萦绕,黝黑而深邃,仿佛就像是没有尽头一般。

    柳月亭驻足片刻,朝向那边望了望,随后转身,举步准备继续行去。就在这时,那边深邃的大道里头,忽然间一阵喧声四起。

    声音从宽阔空荡的路面上传来,柳月亭不禁愕然着,又再度转头,朝向那边看去。不多时,随着那边的阵阵喧闹声越来越近,一大群天墨弟子的身影从夜幕中浮现出来,辨认之下,大多都是天都峰上的弟子。比肩接踵的浩荡人流,粗略看去之下,怕不是有数百人之多,彼此间高声谈论着,笑语声不绝。在那其中,人群中的正前方位置,一位气度极尽潇然的白衣男子在周围的簇拥之中,如同众星拱月般,谈笑间挥洒自如。

    认出那诸多天都峰弟子,柳月亭的心头虽然还依旧存着些许别扭,不过眼下也只得行至上前,向着了那前方众人,揖道了一声:“秦师兄,诸位师兄!”

    人群之中的笑谈声瞬间小了许多,转而生起了一阵小声的议论声响。这时,秦元辙的声音响了起来:“啊,是柳师弟啊,今日可辛苦了!”

    柳月亭不去理会那些人,但自从经历了上次天都峰水榭之外的路遇事件,他对于这位气度洒脱的秦师兄倒是有些心生倾佩起来,当即向他应承着道:“秦师兄言重了。不过,不知你们此刻来这里是?”

    秦元辙一笑,言道:“这事嘛,今日这镜州城中发生了如此变故,我等闻知了消息便即立时赶来,眼下时辰已晚,我看诸位同道便可尽早歇息,后面的事情交由我等即可。”

    闻知众人是来做接替之事,柳月亭不由稍感释然,看来便是先行回山的师兄们,带回去了消息。时隔二十年之久,魔教势力再度重现天墨山下,此事自然非同寻常,要说现下正为此而心生紧张与忧虑的,恐怕也并非只有这镜州城中的子民了。

    既然有事在身,秦元辙也不多作停留,遂向着柳月亭话别道:“那么,柳师弟,回见!”

    “是,”柳月亭又应承道,“那便有劳秦师兄与诸位师兄了。”

    秦元辙颔首一笑,随后举步行去,同时他的身后,那许多天都峰弟子也随着他一起离去了。

    月色之下,其人身上的一袭白衣竟也依旧胜似白雪。

    柳月亭目送过去,依稀有所觉得,那身白衣就算是在这夜幕里、似乎也都显得过于白净耀眼了。当下正自若有所思,忽然,身后的来路方向之上,又一阵人群的喧哗声传来,还不及回头时,那边已有一道招呼声远远传来。

    柳月亭闻身回头,眼见这一众人,却又均是那落仞峰一脉之中的同门,人员大约有将近百人左右,此刻正由奚常带队,朝向这边而来。

    柳月亭走上一段距离,拱手而道:“奚师兄,各位师兄!”

    那边的奚常回应道:“原来是柳师弟啊,我正好要找你呢,”说道着,他低头解下腰间悬挂着的一柄剑来,交到了柳月亭的身前,口中续道,“此剑为先前柳师弟所委托重铸,如今已然完成,便请收回吧。”

    柳月亭微微一怔,随即便想起了此事,见时下奚常亲自送来,遂赶忙接了过来,感激着道:“多谢,有劳奚师兄了!”

    奚常笑了笑,言道:“柳师弟自不必客气。”随后,他话头一转,又道,“对了,关于白日之事,你们现在应对如何,可有什么新情况吗?”

    闻听此言,对于眼前落仞峰众人此来的目的,柳月亭已大概知晓了一二,他们这一行人也同方才的那一众天都峰弟子一样,也是闻讯之后,支援而来的,遂将日间所发生之事,以及后续夜里、留守在城中的诸位天墨同道的行动粗略讲述了一遍。奚常闻说此刻的蕴秀峰众人正在一家客栈之中休顿,当即表示要过去问候一番,让随行的落仞峰弟子先行分散行动了,而自己则连同了罗焕,准备要跟着柳月亭一起走,先过去见一见蕴秀峰上的众人。

    柳月亭言道自己才刚出来,正有别的事情,不过没有拗过二人,遂也只得盘算着,先将二人带过去再说。

    随后不多时,奚常二人便同柳月亭一起回到客栈中。见有客人到来,正自大快朵颐的蕴秀峰众人连忙相邀,二人婉拒不成,便也就加入了饭局之中。

    席间,蕴秀峰众人向二人大谈白日之事,其中,对于柳月亭收获赠剑之事更是说道得眉飞色舞,浓墨重彩。柳月亭由此而感觉到极不自在,遂起身向众人告别出门。这时的饭桌之旁,奚常的目光无意间落在了他手中正自拿着的那柄剑上,忽然开口叫住了他:“柳师弟,且不忙,我能看看你的这把剑吗?”

    柳月亭闻声稍感愕然,不过这时也立马想到,整个天墨门中便唯有落仞峰一脉有铸剑房,为是天墨祖师所建筑,经由历代落仞峰门人代代相传。想落仞峰弟子平日里便时常浸淫于铸剑之道,而奚常更是个中翘楚之辈,说不定对于自己收到的这柄怪异之剑有所了解也未可知。当即遂也不再如何思索,便将剑交到了奚常的手中。

    稍后,奚常拿剑观得一时,柳月亭的声音便忍不住问道:“怎么样,奚师兄,不知此剑可有何特别之处吗?”

    不过,又岂止是有特别之处。

    就在方才之际,当奚常伸手出去,接过那柄剑来,众人的目光一起聚集过去,当即便发觉那剑的剑型果然十分奇异独特,不仅天墨门之中从未有过,其与寻常的江湖武人之剑也是颇有不同。

    而当下,柳月亭此问倒也并不是在问这般的浅显明了之事,而是期望着、看看能否知晓一些关于此剑的来由。

    奚常一言不发,眉目之间慎色凝聚,将那剑来回翻看了几回之后,随后便握住剑柄,将其拔出了来。而伴随这时一道清灵而纯粹的出鞘声响,那剑身之上折射出的光芒便化作了一道流光,一闪而逝。

    众人再度凝神看去,只见那剑身之上只有一面开刃,另一边则为背,剑尖部位呈现为半弧形的锋刃状,却是一柄单刃剑。

    “怎样,奚师兄可知这剑的来历吗?”而这时,柳月亭又在发声问道着。

    奚常以手指抚摸剑身,忽地点头一笑,将那剑平放于桌面之上,回应道:“恐怕柳师弟便就问对人了,对于此剑,我倒是正好有所识得!”

    乍闻此言,席上诸人尽皆来了兴致,这时他又继续说道:“回想当年,大约十年之前,当时我依照师父之命,下山行游历练,曾经去往过那中原以东的姜国一带。在那时,旧日的姜国还未覆灭,但就在那里,我便曾经看到过这种剑来。”

    想到十多年前,自己也还正居住在姜国,柳月亭这时不禁满脸讶然道:“姜国内,是当时那边的门派吗,难道说会是……”

    “谁说是跟江湖门派有关了?”奚常打断了他的话语,笑言道,“这种剑是那姜国皇宫护卫的配剑制式,而且还是其中地位不低的少数高级军官才能佩戴。倘若此剑真是别人所赠,那可算得上是十分尊贵的礼物了。”

    世人皆知,那昔日覆亡的旧姜国早年本是以武立国,在姜国的皇族血脉之中,世代传承着一套足令世间无数的江湖武人都梦寐以求的神妙剑术,其名作《无影剑法》。昔年之时,当中原大地上其他君国的子嗣忙于学习治国安邦之术,姜国中的皇族子嗣则正在同时锤炼剑法,寻求文治武功之道。除此之外,也是受此影响,整个姜国内的黎民百姓也是尚武成风,而作为国君亲自统率的皇宫禁卫,其中的每个人可说也无一不是剑道高手,剑术造诣远超寻常的江湖武人。

    当下众人听他说得玄乎,纷纷均对那所谓的姜国皇宫护卫之剑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那怪剑也被众人从桌上拿起来细细把玩着,在一双一双不同的手中几经轮转。

    期间,金燕从外面归来,看到这般情形,一言不发地就上楼去了。

    又过得一些时分,众人酒足饭饱,奚常二人起身道别,周斛随同二人齐去,柳月亭送至门口,又表感谢铸剑之意,奚常最后回过头来,带着几分莫名意味地向他说道:“柳师弟,你这剑以‘百炼钢’法重新铸就,虽说可能还是不比你手中这柄单刃剑,不过往后也难能再轻易折损。眼下时辰已晚,我等也就不再相扰了。”

    言罢时,三人便即一起离去。

    柳月亭转身回入堂屋,见二位师兄仍旧胃口不减,遂也不作奉陪,径自上楼回屋了。

    夜里他思绪重重,诸般思绪涌上心头,一时辗转难眠,遂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让窗风吹了个满堂。再看那窗外时,外面的城镇已然进入了一片沉寂的世界,银白的月华光幕轻柔覆盖于上,仿佛给大地披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