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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烟火

    成片开垦整齐的农田,沟壑分明,有蔓状农物卧生其间。白茫如海的蒲苇丛,一眼望去,起伏无尽。一条白土路向前方延伸,成为一条界限,将二者隔开。路的两边,一半诗意,一半烟火。

    独自行于道上,柳月亭的面上神色微凝,似是有几分疑虑,正在思量,一时半会儿也未得解,因此脚下还不疾不徐。

    不觉间,穿过这片平野,又越过几条山坳,走在一条下坡的林道,前方山丘与平地的交界处,道路旁几座巨大的干草垛堆叠如山。草堆的后边,依稀有些茅屋,还有一阵隐约的说话声传来。

    柳月亭稍微抬头看去,林木遮掩,也不怎么看得真切,只是心头知晓,应是到了一处村庄。

    继续行去,从山坡下来,经过几座比房屋还高的草垛,便进入到了村庄里。柳月亭转望一眼,打量周围情景,所见就是一座平凡祥和的村庄,也没有所谓集市或者客栈之流。紧挨着道路,前方一间屋子外面聚集有数人,此刻正谈论着什么,看来便是先前那阵说话声的来源。

    “贺老三,你还认得我不?”有人大声喊道。

    柳月亭闻声看去,见那边四五人聚作一处,中间围着一人,身形蜷缩跪地,不住颤抖,任凭周围人如何发问,只顾双手紧紧抱着一根立柱,双目中流露出莫名惊恐神色。

    “前两年我们还常常一起上山打柴的,怎么会不认得了呢?”

    “怎么突然就犯了癫病呢……”

    那人连问一阵,不得回应,摇头着叹惋声道。

    “崔大夫,请你定要治好他呀--”又有一个声音道。

    此时人群中一位大夫模样的人凝眉思虑,点点头,向周围人道:“各位放心,病患当前,我自会尽力就是。眼下要劳烦各位帮忙,先将他移至病舍。”

    “好、好!”

    周围众人接连应承,紧跟着就纷纷卷袖,要去扶那跪地之人,怎料那人见状时惊骇更甚,双手手臂就是死死抱住立柱,喉咙中发出嘶哑声音,浑身颤动得愈发厉害。

    “老三,你别折腾!早点治好病,你也好早点回家去!”见他死活不肯松手,众人边出言劝慰,边去拉他手臂,要将他环抱的双手解开,但任凭众人如何努力,总是不能将他的双臂拉开。

    默然着从旁边经过,柳月亭稍微望去一眼,回头继续行去,似乎并没有停留的打算。就在这时,忽然间一阵风起,卷动地上的些许落叶,朝向这边过来,零星落叶飞来撞在柳月亭的身上,簌簌落地,又随风朝侧后方飞去。

    “啊--”一声大吼!

    刚才还疯癫不清之人忽然间身形暴动,甩开周围众人的扶持,朝上风方向直扑过去。

    柳月亭察觉形势,回身过来,见那人直扑过来,顷刻间已近在眼前,一手横举剑鞘,挡在身前,那人转眼扑至,双手抓住剑鞘的两端,狠命拉拽。柳月亭眉头一皱,只觉对方力大出奇,手中剑鞘几乎要被拉脱,忙定心神,这才稳住。

    那边众人反应过来,连忙迎上,赶过来将那人拉住。那人如今双手握住剑鞘,跟刚才紧抱柱子时一样,也是一度不肯松手,但在众人又一阵安抚劝慰,才终于是渐渐松手。

    “年轻人,真是多有冒犯!”在众人缓缓搀扶而去,崔大夫回头向着柳月亭道。

    柳月亭稍微整理衣物,肃容道:“无妨。”

    再想起刚才与那人对峙时,那人面上所流露出的骇人神情,以及双手异乎寻常力量,稍有疑虑,又问道:“只是,不知刚才那位是?”

    崔大夫回看一眼,道:“他呀,本是邻村人,在多年前,与我们村常有来往,不过后来听说他在上山砍柴时失踪,此后便没了音讯。”

    柳月亭道:“既如此,那如今也算是知晓了下落。”

    崔大夫眉间微紧,不展的神情道:“不然,我看他如今的情况,可也并不简单。他是犯‘癫病’不假,但就刚才的情形来看,恐怕是那‘恐水病’。”

    柳月亭问道:“那是什么病?难道生病可使人癫狂至此?”

    崔大夫道:“少年有所不知,所谓‘恐水病’,患者神智丧失,举动无常,畏水、畏光、畏风。因畏水故,常难饮水,不近水源;畏光故,白日里隐于暗处,行动受限;而刚才那一阵风起,少年也亲见他迎风发难,便是畏风故。只是老夫平生行医,此病历来绝迹,如今乍现,本就稀罕。何况这‘恐水病’发作凶猛,一但沾染,只消数日,有死无生,但看他情形,染病时日又似乎已然不短,叫人费解。”

    “所谓国之将亡,必现瘟疫。再有什么稀奇之事,在这中州地界,恐怕也见怪不怪--”柳月亭还未及开口,那村子另外一头的方向,一道女子声已然传至。

    “柳师弟,好久不见!”那声音跟着又问候道。

    柳月亭转头看去,见那边走来的二人,其中一位女子长发结束,身姿高挑,正面带笑意望来,显然就是刚才的答话之人。而她旁边另外一位紫衣少女,容貌清丽灵秀,面上神情淡雅,虽不带笑容,自然间流露一份婉约动人之意。

    “原来是杨姑娘和姜姑娘。”认出二人来,柳月亭稍微颔首,轻揖应承。

    “嗯。”二人行至近前,杨瑛向柳月亭一笑而过,继续向那崔大夫道,“关于刚才那位村民的情况,据小女所知,近段时间,这一带的村落中还有一些类似的情形,你们这里也并非个例,不知大夫以为如何?”

    崔大夫苦涩一笑,道:“中州颓象已有十数年,莫说你们外乡人视为不祥之征兆,心生猜疑,中州子民亦是夙夜难安,背井离乡者不在少数。关于今日之事,老夫行医平生也未曾见闻,更难以作解,也许便诚如这位姑娘所说,是为中州气数将尽,祸乱滋生,也是无怪。”

    杨瑛道:“还请崔大夫不要怪小女口出冒昧,世人所谓灾殃祸乱,于我等并不避讳,亦无退缩不见之理,如若有需,愿为解难。今日路过贵地,实有一事相询……”

    “我们买点这个吧。”姜雪灵稍微打量面前的一筐野果,说道。

    路边摆放着一个背篓,里面装有大半筐青黄色的小果,一位老妇坐在后面。不大的一座村庄,没开有什么店铺,只在道路的两边零散有些摆摊的人。

    “大娘,你的东西怎么卖?”杨瑛的声音跟着响起,向那老妇询问道。

    她话音落罢,那老妇也不应答,只是抬头看来,又问道:“大娘,你东西怎么卖,我们想买一点。”

    但那老妇依旧是毫无所动,仿若未闻。柳月亭这时看去,见那老妇正有些眼熟,转眼想起自己先前在来时的路上曾经遇见过,当时自己要问路,也是这样的情形。

    “我看她似乎是听不见,这样问她也没用。”走上前来,柳月亭淡淡说道。

    倘若如此,想想倒真不好办,两位女子互相望望,一时有些犹疑。

    “那我们就这样。”稍停片刻,姜雪灵忽然开口说道。只见她从身上取出两枚铜钱,向那老妇晃了晃,用手指了指背篓里的小果,将铜钱递到那老妇身前。

    如此果然奏效,那老妇点点头,双手捧过铜钱,去放在旁边地上,又从地上拿起一个袋子,从背篓里装满了递来。

    姜雪灵伸手接下,手肘不禁微微一沉,显然分量不少。

    “所以柳师弟,你也在找人么?”路过一间间茅屋,三人继续走在村庄里,杨瑛向柳月亭道。

    柳月亭琢磨道:“也算不上。我与师兄他们失联已有数日,在前几天我也打听过他们的行踪,没有什么消息。本来这次下山,师父那里还有其他事情交代,我办事回来,师兄他们已不在原先的地方。大概他们是没有发现什么别的古怪,已经回山复命了吧。”

    杨瑛道:“那你们这次下山,就只是为了调查那什么吗?”

    柳月亭目色闪动,不经意间向杨瑛旁边那位女子看去一眼,道:“便是所为这中州地界,近日来可能有那魔教为乱之事。先前师兄们曾发现两处血阵,疑似魔教所为,但除此之外,也不见其他异状。倒是我这边,与师兄他们分散行事,在那近百里开外的抚仙湖……”

    “那里怎么了?”柳月亭说道中突然犹疑不定着,杨瑛不禁追问一声。

    “嗯,也没什么,只是曾经遇上一些混乱。”柳月亭定定心神,继续说道,“那你们呢,不知两位来这中州,是所为?”

    “自然是来寻找几位同门的下落。”杨瑛说道,“跟你那些师兄们的情况不太一样,在大约半月前,我们长缨门中几名弟子看护一批货物,在途经这一带时失去音讯。此事不仅牵连外人,还关乎几位同门的安危,我们收到了消息就立时赶来。”

    柳月亭点点头道:“原来如此。那不知你们进展如何,可有寻获?”

    杨瑛摊摊手道:“没有寻获。你也看见了,刚刚也才问过那位崔大夫,他们这里可是完全没有动静,已经快一个月没有外地人来过。”

    三人边走边谈,不觉间走到了村子口,前方一株大树横立路中,将出村的路一分为二。

    “怎么样柳师弟,那你如今有什么打算?”树荫之下,三人稍作停留,这时杨瑛开口说道,目光向柳月亭看来,而她旁边的女子则是默然着,背身望向一条岔路。

    柳月亭沉吟片刻,道:“其实也还没什么具体的打算,如果师兄他们已经回山,那我接下来,就该去办师父交代的一些事情。”

    杨瑛道:“既然如此,柳师弟还没决定好去哪里,我们二人正要继续找寻几位同门的下落,不如就先同路吧?”

    “这个……”柳月亭口中犹疑,一时间正有些举棋不定。

    杨瑛道:“怎么了,难道柳师弟还存有什么顾虑吗?”

    柳月亭露出几分认真的神色道:“那也不是,我同师兄们这次下山,是为调查魔教动向,眼下情势不明,就恐将二位牵连其中。”

    杨瑛道:“你不是也说,你们也没发现什么苗头吗?再说你我两家同属正道同门,倘若此地真有魔教中人生事,我们长缨门自然也是没有退避之理。”

    “好了瑛姐姐,也许别人就是觉得不太方便,我们也别太勉强了。”柳月亭正自思量,忽然间一个声音响起,却是旁边的姜雪灵在说道。

    “哪有此事。”柳月亭摆手否认,接着不禁轻叹一声,说道,“好吧,反正在下目前也没有其他打算,只要两位不嫌,愿助同门一臂之力。”

    从村子里出来,三人继续走在道上,杨瑛居中而行,朝身侧同时陷入默然的二人打量一阵,忽然开口说道:“对了,你们这是怎么回事呢?”

    柳月亭有所思虑,歉然而道:“是在下的问题,先前曾误信歹人之言,与姜姑娘之间有些误会,在此赔礼!”

    “是有什么误会呢?”听他如此说道,又一幅诚心悔过的模样,杨瑛又不禁着道。

    柳月亭目色闪动一阵,也不去如何展开细说,只道:“总之,是我的不是,既然知晓那夏商澜是魔教中人,就不该再听信其言,枉自猜忌同门,还请姜姑娘莫要介怀于心。”

    在他提到那夏商澜之名,姜雪灵面上突然浮现过一丝异色,瞬息间已然舒展开来,行若无事般,转头过来向柳月亭道:“你可以放心吧,我们正道中弟子芸芸,除魔卫道本就辛苦,偶尔也难免有个别为魔教蛊惑,我也不会去跟他们计较,自己懂得悔改就行了。”

    柳月亭淡然一笑,抱拳应道:“姜姑娘尚有心思拿在下开玩笑,如此,倒是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