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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二·吐一口陈烟佐身

    刘晓和普通人一样,普通的出生在理平县的一家医院里,也普通的从护士手里被递过去剪脐带,他当然不可能记得这些事,这是他母亲在他成年那天告诉他的。

    他爹在外地跑得知家里出事时,刘晓已经洗去血污躺在他小小的梦里,母亲是在喂鸡时感觉肚子痛,控制不住的往下滴血才被送去医院接生。

    街坊领居坐满了手术室门口的椅子,有的坐在地上等医生的消息,过了会从手术室里走出来一个小护士,她拿着板子对他们喊谁是病人的家属,站起来了几个人都说是母亲的家人,那护士小心问了一句有血缘关系吗?他们站在那里呆住了,几秒钟后才回答说有有有。

    农村人的淳朴是刻在他们的骨子里的,脊梁骨上印着的也是老实。

    可这点小心思哪能瞒得过大学毕业的小护士啊,那几秒的迟疑就已经被看透了,最后那板还是空空的回去了。母亲在床上疼的实在受不了了,对护士吼叫着说我自己签,但一直没给,最后几乎变成恳求了,母亲签了保证书后医院才开始辅助接生,他出生时真是个十足的混小子,以后也没少气她,她在手术室嗷嗷地叫了半宿,连个头都没看到,最后叫来了妇产科的主刀医生准备开腹。

    主刀的在洗手的时候,我母亲想做最后的努力,她虚弱的对着那个小护士说了,在她听来那声音都快不是自己的了,小护士跟引产的说了,最后决定再试一次。

    这回他非常顺畅的就出来了,用他妈的话说,就像是拉稀屎一样,阻力这时候忽然消失,主刀医生刚进来就看到了他,觉得自己消毒是在白忙活,但还是为能自己生孩子的母亲表示了鼓励。剖腹产的孩子都体质弱,自己出来的是从里面往外爬的好娃,好养活。等刘晓父亲赶过来时正好看到母子平安的好场面,他搁着玻璃看着一个个孩子们躺在属于自己的小床里安睡的场面,那个小护士走过来跟他说你看的是别人的孩子,他的在他盯着的右边两个那里。

    父亲在一众小床上找到了他,安详的躺在小床里睡的正香。父亲忽然有个想法,想把那张小床买下来给他做纪念,几乎没有起伏的口袋被他拍了后更加扁平,而他选择放弃那张床下楼买个肘子庆祝庆祝。

    “自己的女人都还躺在那里,还在这大吃大喝?”

    父亲忽然停下脚步,顿在那里。医院内的餐馆大门离他只有几步路了,真真切切的肉香从里面飘出来,他站在那里闻着,让着荤气随意的游荡在他身边。是啊,自从他女人坐了月子之后,他吃的饭都只是咸菜加一点点的鸡蛋,有时候同事们看他实在可怜饿得慌了就让他在自己碗里挖一勺菜,可挖的东西都是和自己碗里一样的东西。他连人家的肉渣都没挖去!他知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他觉得自己还不起,同事一开始认为他是嘴硬,直到有一次在户外装那个巨大LED屏幕的时候,两人坐在脚手架上吃着饭盒,谈天说地时看见父亲远远的坐在一边边吃边哭。另一位只是冷冷的扫了一眼后继续接上刚才的话题,另一位把饭盒叼在嘴里,慢慢地向父亲靠近,让父亲和他一起吃,交换着吃。父亲感受到了屁股下传来的震动,他用握着勺子的手背擦擦眼泪看着他向自己蠕动过来,就在他挖父亲盒里的饭时小声的对父亲说:“这是不用还我的。”

    后来父亲跟刘晓谈起这段回忆的时候,跟刘晓说这是他来到深圳后第一次跟同事交换吃食。两人一直吃到饭菜凉透了才开始爬下去,期间他们谈了很多,父亲只记得那位同事一直在讲,逼逼叨叨的讲个不停,咸菜干他第一次吃的那么香过,就像是肉一样,一样的嚼劲,一样的撕裂感,而同事讲的东西就像蒜一样补上了这“肉”欠缺的香味。

    往后发生的事情刘晓也不记得了,他听说那时候的坐在脚手架上的人们都是结伴而行,让一个人先下去,把饭盒扔下去让那个人接住,自己再爬下来。但对年轻的小伙子们不能用这招,网络的普及让他们学起了“孙子”兵法,这招的高明之处就在于让那些北方人指着只接了自己饭盒就跑的混小子的背影大骂一声这孙子真特娘的混!所以都是先把自己饭盒扔下去再丢别人的,毕竟谁也不想咬着饭盒从脚手架上爬下来。

    车铺老板看着刘晓盯着银杏出神的时候,从那把太师椅上坐起来拿了把火机,拍拍他的肩头给他递了把火,看着他把那只大前门点开分给自己一只后点燃抽了起来。他抽带把的烟是吧嗒嘴的,老板见过这么抽烟的,不过都是胡同里那些上了年纪的老头子,个个都是难伺候的主儿,他们的烟杆在流逝的时间中或丢失或损坏,又或者是被不孝的儿女拿去卖给收藏家了,那些老爷们都知道,要不是自己还有口气喘着,自己的灰都不一定能放在祭台上被人供着。他们或者也就那点盼头了,死在自己出生的院子里,他们不在乎自己死后埋在哪,也不在乎这屋子里等几年后会不会有一家新面孔住在里面。死之后的事情交给神管,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就他妈的一定能死在这院儿里。

    “你还抽过烟杆?哪买的?”

    “跟我爹朋友的儿子借的,拿过来耍耍看,体验下抽大烟的感觉。”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像是BJ人啊,我现在可以定了,你高低是个广东蛮子。”

    “蛮子?大清都他妈亡了多少年了,还蛮子呢。”

    “哎呦,我当然知道这茬,我爷那一辈一直这么叫着,我爷叫给我爹听,我爹叫给我听,我现在又叫给你听。”

    “您可精明着呢,现在已经开始砍价了。”

    “砍价不敢当呢,我只是希望跟我吃饭的那些兄弟们能多加点肉。”

    “钱好说,麻烦您帮我准备点干粮,我路上吃。”

    “成,一会叫几个弟兄们就把这事给办了,放心吧,兄弟你绝对能吃上老BJ最纯的货。你不讲讲你刚刚在想啥玩意吗?”

    “你有意思听?可能很长的啊。”

    “没事,我喜欢。”

    刘晓嘴上那根大前门一直抽到棉花上,吸进去的烟比暖气都热,他才恋恋不舍的把烟丢在地上磨灭,正要开口被老板打断了。

    “打住,还有多少兄弟全拿出来吧。”

    虽然对于被打断这事有点生气,但还是听了,把烟立在街头,两人坐在街边就开始听刘晓的叙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