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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元清观

    却说司马善随司马盎闲步亭台,道:“宫廷狭小,规矩繁琐,不如城外远阔,放眼驰骋,自在逍遥。”司马盎道:“宫廷狭小,然而总揽天下;城外远阔,然而仰首圣主。”

    因司马善与司马盎自小交好,亲密无间,故而说话不避忌讳。司马盎又道:“父皇近日又宠信一位天师道太虚真人。那道士乃正一真人十世孙,姓张名献,常往来宫中。父皇改湖心亭为元清观,使他为住持。”司马善向来不爱道士卖弄玄虚,遂言:“闲来无事,你我不如同去观里,瞧瞧那太虚道人究竟有多虚来着。”

    于是二人驾舟到静虚观。知客接入观中,告知太虚真人张献道:“城阳王司马盎、齐世子司马善拜访真人。”张献出迎。司马善看那道人:身宽体胖,皓首苍髯,目光炯炯,神采奕奕,戴黄冠玄巾,穿青袍白袜。

    司马善扬眉吐笑,心想:“观其容貌体型,比熊虎还壮实些,哪里就‘太虚’了?”闪动两眼,开口道:“内监侍女都传言说真人通黄老之术,能分形散影,驾海度云,驱邪禳灾,呼风唤雨,道法高妙。司马善有小小疑惑,欲请教一二。”张献正襟危坐,道:“世子常与内监侍女往来,难免有疑惑。”

    司马善本意讥讽张献,却反被嘲笑,然而即刻转怒为喜道:“传言道人修道可以成神,然而司马善昨夜得一梦,却有神人向我行揖礼,飘飘然入我口内。不知有什么兆示?”张献道:“学道之人,不过修身养性,劝人行善积德,别无他长。然而世子既来相问,则休怪贫道妄加揣度:示者,神也,梦神人,则为‘示’,‘示’字加‘口’、‘内’,是‘祸’也。恐怕世子有飞来横祸。”

    司马善坦然大笑,道:“真人费心了,其实并无此梦。”张献道:“若无此梦,虽祸患自消,却也难免虚惊一场。”司马善闪动冷眼,假意对司马盎说:“古人言‘小人见人之厄则幸之’,莫非世人都愿旁人落难吗?”

    又笑问张献:“既然真人善于解字,则‘元清’二字何解?”张献答:“清规戒律,清茶淡饭,清风亮节,清静无为。”司马善道:“若人人如此,可得六根清净了。”于是请知客取墨砚、帛绢,用皇帝所赐象牙笔书“元清观”三字,却将“元”字写得如“六”字一般,是为“六清观”,意为“学佛家教人六根清净的道观“,以此戏耍张献。

    司马善收了象牙笔,道:“司马善才学拙劣,献丑之处,望请真人海涵。”言毕,同司马盎辞去。张献有小徒叫做梅韶,当时侍奉在侧,对张献说:“二人无礼太甚!”张献道:“世子性情奔放,不似他人虚伪狡诈,又有何处失礼?”乃命梅韶将帛绢镶以木框,悬挂在堂上。

    司马善在小舟上放声大笑。司马盎说:“弟怎么戏耍那道人?”司马善道:“最讨厌道人故弄玄虚,便要耍他一耍。”司马盎打趣道:“《易经》上说‘一阴一阳之谓道,继之者善也’,贤弟将来是要继承道人的道法的,怎么还讨厌道人来着?”

    这一句可谓是高级感十足的引用手法,我佩服得不行,所以在我的司马善自然也是佩服得不行。但我偏不要他表现出来,而是沉着脸,出手假意来推司马盎。于是你推我挡,二人打闹起来,小舟覆没,都掉进了湖里。这真可谓“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二人游到了岸,相视大笑,离了元清观,又随中官同去崇化宫拜见太后。此时齐王已经回府。太后见二人湿了衣裳,惊问:“我的儿,这是怎么弄的?”司马善道:“崇化宫仙气弥漫,香雾缭绕,我们稍不留神跌到池子里去了,所以湿了衣裳。”太后道:“小孩子似的粗心!下回教太白金星为你们引路。”又从身侧唤出侄孙女王宛,叫她带着二人去内室寻件合身的衣裳换了。王宛乃太后长兄王奢的孙女。

    司马善见王宛:杏脸桃腮,冰肌玉骨,红钗半入云鬓,紫坠双探花衿;放眉转目时骤生万种柔情,起手抬足间天成一段雅韵;唇间未抹笑最显亲和,鼻上虽涂嗔更觉淑婉;袅袅婷婷,妍妍丽丽,便似章台杨柳,又如出水芙蓉。除此佳人,世无美女!

    司马善看了十分喜欢,问:“妹妹几岁了?”王宛答:“正是二八年纪。”又问:“进宫几日了?”答:“第五天了。”司马善道:“司马善真该死,白白虚度了五日光阴,若知道妹妹来,便一早去宣阳门等着。”太后掩口大笑道:“这妹妹从阊阉门进来的,你早十天也等不着。”又催促司马善与司马盎赶紧去换了衣裳。王宛亲为司马善整衣束带。

    皇帝见太后高兴,说:“太后难得如此兴致,不如与众多晚辈同享欢乐。”于是传令,就在崇化宫摆宴设席,专请诸皇子。

    皇帝共有九子,入席者六人:故去的武元皇后扬蕙之子司马聪,字顺德,时年二十六岁,封琅琊王;皇后扬荃之子司马慧,时年八岁;左贵嫔左媛之子司马束,字子劝,时年二十四岁,封范阳王;胡贵嫔胡倩之子司马涭,时年九岁;赵夫人赵舒之子司马瑶,时年十一岁;审美人审滢之子司马盎,字书盈,时年二十三岁,封城阳王。

    筵席之前,司马善独领王宛偷出殿外闲游。司马善望着王宛,说:“妹妹出落得这般精致,甚于毛嫱,赛过丽姬,便是姮娥仙子见了怕也再不敢露面了。”王宛道:“世子惯会取笑。我知道古书上说:毛嫱丽姬,人之所美也,然而鱼见之深入,鸟见之高飞。”司马善道:“鱼之所以深入,鸟之所以高飞,是自惭形秽,羞愧难当了。”又说:“妹妹原来读得许多书!”王宛道:“不过是胡乱认得几个字。”司马善道:“我最爱《洛神赋》之艳遇,今日见了妹妹,有如陈王附体,胸中堆积千言万语,可惜才疏学浅,不能出口成章。”王宛笑道:“世子要做曹植,我却不会浮水,当不得宓妃。”二人一路说笑,登上清凉台。

    司马善凑近王宛,道:“妹妹告诉我,用的什么香,这般沁人心脾?”王宛转身背对着司马善,害羞道:“女儿家的事,世子也好意思问!”司马善打趣道:“古语有言,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妹妹登清凉台而小家子气。”王宛佯装生气,伸手来打司马善,却失手将香绡落下亭去,司马善眼疾手快,踏着扶栏飞身飘下,接了香绡在手。

    司马善唤王宛:“妹妹快来,随我去林后折几枝花儿。”王宛快步跑下,道:“世子等我。”二人跃过细流,穿过山墙到了花圃,司马善折了两朵芍药,一红一白,交与王宛拿了,引《溱洧》假作正经道:“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王宛嗅着花儿,道:“芍药雍容华贵,实为花中丞相。”司马善道:“既为丞相,当教它去向太后请安。”

    正说着,中官来寻二人赴宴。司马善对王宛说:“别叫太后等急了。”便拉着王宛去见太后。

    太后假意责问二人道:“你两个厌倦了我说话,偷到哪里享清静去了?”王宛道:“太后说话慈厚亲切,哪里听得厌呢!”司马善道:“我二人不畏艰辛,不辞劳苦,特地去折了两枝最艳的花儿孝敬太后,预祝太后多福多寿。”王宛随即奉上芍药。太后喜笑道:“欺我心软,专拿好话来贿赂。”便命侍女接了,又说:“这花儿却是真好,成双成对!”众人欢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