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读小说 » 女频频道 » 空夜 » 青丘

青丘

    “你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弄错了……对,一定是哪里弄错了。”空夜鼓起勇气伸出手,想要扳住他的脸面向自己,想要他一个解释。

    一个女子横插进来挥掌打落空夜的手指,目带怒意。她长发挽起,饰有红色宝珠的步摇在火光之中闪闪发亮,青唇红瞳,眉眼带着几分凌厉,眼尾爬着蛇信一样的红色花纹,青衣银甲在滔天烈焰之下非常显眼。那女子抬手制止周围其他人走近,稍显尖利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怒意和骄傲:“小小狐女也敢碰我家妖王,是不想活了吗!”言语之间,将身后沉默不语的沧护得紧紧的。

    妖王?空夜闻言一愣,脑子里一片空白,抬起的手僵在半空不敢伸出也不甘放下。眼瞳里泛起水光,水光之中映着沧陌生的模样,目光越过那女子的肩膀定在沧始终布满暗影的脸上,口中吐露的话语带上了呜咽:“发生什么了……不可能是你会做的对不对?你不是这样的对不对?沧?沧!”

    “住口!胆敢直呼我王之名!”青衣银甲的女子怒气冲冲全力蓄了一掌劈落,见未及防御的空夜被击飞出去撞在石头上将石头撞得粉碎,这才收了掌向沧行礼,“如今涂山事毕,您可安心回去了。”

    看着沧和那个女子一同往山下走,空夜倒在碎石堆里强撑着支起上半身,倔强地揪住沧猩红的披风一角不肯撒开。眼睛被一层厚厚的水雾模糊了视线,喉中满是血的腥味,朦胧之中见那个本该十分熟悉的人停住脚步,像从前一样朝着自己俯下身来,空夜的嘴角还是忍不住上扬。

    他还是沧,他果然还是自己认识的那个人!

    “你不是那样的,不是那样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对不对?”空夜开口,鲜血混在言语之中淌下。

    “你这狐妖!”那女子见状,抬手又要打,被沧一个手势制止。

    “银竹,不必。”沧淡淡说着,一手像刚才对待涂山之主一样掐住空夜的脖子,一把将她提起来,一片死寂的眼里平淡地映着她不断挣扎扭曲的脸,“本王在这,一时兴起而已,少揣测。”

    一时兴起……一时兴起?那些时光,那些勾勒,全是一时兴起?

    沧的眼里能看到自己变形的五官,自己眼里的沧却被火焰和黑影吞没。不知是因为沧说出口的话还是因为被掐住了脖子,空夜的脑子一阵发懵,只剩下“你说天地开明,会是什么样子”这句话还在不断响起。随后一声野兽的怒啸响起,赤章从火海当中猛冲出来一脑袋顶飞上前保护沧的银竹,再冲着沧的脑袋张开血盆大口就要猛扑上去。沧顺势将手上的空夜往赤章身上甩,赤章只得急急刹住脚步用身体接住空夜,落地未稳之时却见沧掌中一道黑光如刀刃闪过,赤章还没来得及看清走势便飞出数尺远,和空夜一同重重摔在杂乱的灰烬里。

    大抵是结结实实挨了沧那一下,赤章摇摇晃晃地怎么也站不稳,巨大的豁口从脖子根延伸到腹部,鲜血混合着灰烬沙土流下。空夜费劲地吐出一口血带沙,撑着地面站起来,在火海和浓烟里远远望了一眼沧,咬牙扶稳了赤章。见空夜如此狼狈不堪却张了张嘴还想问沧什么,赤章立马衔住空夜的衣服连滚带爬往山下逃去。空夜也没什么力气挣扎了,只回过头再遥遥望一眼那个人,而他变得陌生的身影很快被烈焰遮挡,再不能看见。

    空夜从未离开过涂山,被赤章带着逃出火海也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做,不知道该往哪走,只能拖着沉重的脚步漫无目的地远离她生长的地方,任由背后火龙长啸吞天掠地。一切变得太突然了,空夜的脑子还在发懵,被那个叫银竹的女人一掌打中的胸口阵阵闷痛丝毫不减,喘气之际喉中血水从嘴角顺着脖子染红衣襟。微微仰头,除了身后涂山上方那片天空之外仍旧是暗无天日,只是这一次让她觉得暗得吓人,也没人点起火堆朝她微笑、叫她别怕。可她还是忍不住频频回头,望着背后被火烧红的一片天,那是自己生长的地方啊……

    沧说他想见见天地开明,这就是他想见的吗?还是说中间出了什么问题?沧真的是那样的人吗?如果是,那从前自己认识的是谁呢?啊啊…想不通,搞不清楚了……

    忽听身旁一声野兽的痛吟,空夜回过神来赶紧查看赤章的伤势。念诀引来附近的水清洗了伤口,这才看清赤章身上的伤口之深隐约见骨,冲洗下来的血混合着灰和土,染红了小片地面。赤章口中嘤嘤呜呜,已经站不起来了,摇晃了两下随即昏倒在地,连呼吸也很快变得微弱,几乎要感觉不到。空夜登时吓得手忙脚乱,撕扯身上的衣服给它包扎,可没一会布料就被染得通红。

    “洗完之后把伤口合上,不要掉进什么不该有的东西。至于合上伤口的咒诀,跟着我念。”

    空夜突然想起来沧教过的东西,趴在赤章身上,口中念念有词,手掌凝出细腻柔和的白光将那道长长的口子一点一点粘合起来。脖颈直到腹部,这么长的足以致命的伤口确确实实是沧所致,讽刺的是治疗的术法也是沧所授。怎么就,全都是他呢?朦胧了双眼的水雾越积越厚,终于夺眶而出,晶莹的水珠啪嗒啪嗒直往下掉,怎么也控制不住。怕那些水珠滴进赤章的伤口,空夜停下施法瘫坐在地疑惑地看着滴在手上的水珠。

    这些是什么啊,怎么会完全控制不住呢?从眼眶里掉出来的,是沧所说的眼泪吗?是我哭了?想想也是,从前根本没有会让自己伤心哭泣的的事发生,哪里见过眼泪呢?笑容是你,结果眼泪也是你。

    空夜不禁惨笑出声,笑声嘶哑难听至极,许是惨笑震荡了胸口,她忍不住猛咳起来,血水上涌堵住心口和喉管,几乎要窒息。好不容易稍微平静,空夜赶紧凝出白光把赤章的伤口一点点粘合上,可眼泪还是止不住从眼眶中滚落。她没有见过眼泪,也没有人教过她怎么止住泪水,只是心中太过复杂,完全止不住地想哭。

    而此时的天空飘下清冷的雨丝,淅淅沥沥,绵绵不绝,一点点冲刷掉空夜和赤章在路上留下的痕迹。眼看赤章的伤口被雨水冲刷,身体逐渐冰冷,怎么呼喊都没动静,空夜整个人罩在它身上徒劳地阻挡雨水,发冷的双手颤抖着粘合伤口,脑子里浮现的全是当初。沧温柔的脸,沧的一字一句,赤章活蹦乱跳的身影,不停地浮现,不停地重复,可空夜现在只能绝望地哭求:“够了,不要想了,不要再想了……赤章,赤章,别离开我好不好……别走,别走……”

    一切都在云遮雾绕之间,模糊不清,空夜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失去意识的,只知耳边的雨声一直没停,好像还有人说话的声音。说话声逐渐清晰,是女人的声音,是沧身边那个叫银竹的人吗?空夜猛地清醒过来,忽然坐起一下从较高处摔到地上,悲愤与胸口的闷痛一时让她喘不上气,只能趴在地上捂住胸口吐出一阵混杂了低低嘶吼的咳嗽。眼里的水雾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褪尽的,拳头大小的淡黄色明珠悬在半空照亮这个狭小的空间,缓一缓就能看清楚周围。一只穿着绣花鞋的脚出现在空夜的视线里,随后响起的是跟银竹完全不同的声音:“你这小狐狸是怎么回事?怎么还滚下床呢?”

    那声音并不清亮也不甜美,而是温润如春水。空夜抬起脸向上看去,只见那女人身姿端庄,杏黄袍子雪青裙,搭在臂上的水色披帛垂在地面,凤眼蛾眉,眼角一抹殷红遮盖细纹,面容同室内明珠一样柔和,乌发盘堆似飞鸿,金珠翠饰交其中,走动间还能听见轻声环佩叮当。见空夜神情呆愣,那女子一把将她抱起来放回床上,如水清香扑鼻而来,惹得空夜一阵短暂的恍惚。女子理了理空夜那一头乱发,笑吟吟地:“有人上报说你和一头野兽昏死在野地里,所以把你们捡回来了。此处乃青丘宫殿,吾名玉昙,不过你不能直呼我名,需喊我一句青丘君后。”

    “君……后……”不知是不是因为咳嗽和哭喊,空夜的声音嘶哑。玉昙眉开眼笑的模样温柔至极,一下子让空夜想起来曾隔着火堆看见沧温柔的笑脸,鼻头一酸心口一堵,又是忍不住掉下泪来,眼泪掉着掉着,像是终于憋不住了,空夜“哇”的一声大哭起来,看得玉昙一愣一愣的,急忙掏出手绢给她擦眼泪。

    “你这小狐狸,哎呀,好了好了没事了,唉哟瞧你这委屈的。”

    你这姑娘真是……好,好,我会把那些法术都教给你的。

    “这么好看的小脸蛋搞得脏兮兮的,多难看啊,擦干净就漂亮多了。”

    搞得跟孤魂野鬼似的,你看,洗梳一下不就好看多了?明明长相也挺标志。

    “能这么捡着你们也算缘分了,你叫什么名字呀?”

    在下名叫沧,几日来总是能碰见也算缘分了,敢问姑娘芳名?

    耳边明明是青丘君后的声音,脑子里出现的却是沧的声音,空夜突然止住哭泣,一抬眼,玉昙温柔的脸庞不知怎的与沧的面容重叠在一起,恍惚间仿佛还坐在树下与他谈天说地。见空夜不哭了却又呆住,玉昙重复了一遍:“小狐狸你听见我说话了吗?你叫什名字呀?”

    “空夜。”空夜说完眼见玉昙如水温柔的眼神微变,心头一凉,扒住她的衣袖赶紧转移话题,“你把我们捡回来了,那赤……那头受伤的狰呢?那头狰怎么样了?”

    “那头狰就在你隔壁屋静养,伤口已经处理好也上药了,不必担心。”一名峰眉星目男子从门外跨进来,眉眼看着不甚友好,“它应该有名字吧?叫赤章对吗?”直接推门而入的男子身长玉立,苍袍曳地,束发的玉冠上着一支雕有狐首的玉簪,微蹙的眉间有一抹殷红的云纹,九条尾巴被曳地长袍遮盖,一副居高临下的模样让空夜心生畏惧。

    见空夜不回话,玉昙干咳一声:“我们捡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有完全昏迷,嘴里叽里咕噜着‘赤章’这两个字,我们猜想应该是那头狰的名字,还是说我们猜的不对?”

    空夜低下头,头发几乎遮住她整张脸,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长发左右摇晃:“不,它是叫赤章没错。”

    “那么。”男子立在空夜面前抱着臂,语气中透露着不耐烦,“你这头小狐狸,刚才眼神躲闪是在躲什么?”

    “躲闪?”玉昙一愣,显然还未发现。

    空夜一听被人拆穿,呼吸一滞,有些紧张地用手指绞着自己的衣袖,犹豫再三,最后还是开口了:“我、我不知道怎么信你们,我怕会被你们给害了……”从前她多相信沧啊,沧几乎构成了她的全部,结果却要从他的身边落荒而逃,这青丘君后跟她所认识的沧太相似了,那份温柔相似到让如今的空夜觉得害怕。当时无限的信任甚至是依赖换来的是什么呢?她哪里还敢再去信呢?

    面前的一男一女闻言面面相觑,同时嗤笑出声,空夜听见声音抬起眼有些错愕。玉昙笑得花枝乱颤,头上珠翠叮当乱响:“你呀你呀,也太单纯了,看来以前被护得挺好的。小狐狸你听好,刚才这种话可不是能随便当着别人的面说的。”

    空夜疑惑地歪着头看着他们,脸上全是毫无遮掩的“是这样吗?”的表情。沧从来没教过她要对别人有所防范,她对沧这个仅有的陪伴向来是推心置腹,原来有的话是不能直接说出口的吗?可是刚才说出口的话已经是有所斟酌的了,她同沧说话比刚才直接多了。

    紧张的空气终于稍有缓和,空夜也在两人询问下告知了逃出涂山的经过,只是出于不信任,闭口不提她和沧之间的事。眼前两个人面色凝重,沉默不语。空夜左看看右看看,可那两个人一个都不说话,只得怯生生问道:“这件事很严重吗?”

    男子点点头:“我说怎么突然就联系不上那涂山之主了呢,原来是妖王干的。事情有点多,让我捋一捋……青蛇银竹也在,那家伙护主得很,把你打成这样也是难怪。她和她的弟弟跳珠,这两个堪称妖王的左膀右臂,只来了一个,不知道跳珠是不是有别的任务。”

    “还有,妖王灭涂山的目的何在?虽然近些年妖魔两族的动向是不对劲,可这么明目张胆诛灭一方势力却是前所未见。这样看来怕是要出大事,我们青丘得先做准备防范才行。”玉昙跟他一唱一和的,仿佛空夜不存在,他们自己就谈起来了。

    “可那是妖王啊,除了魔尊和天帝谁打得动那个人?天庭双虎将联手都不一定能赢,青丘又该怎么做才能防住他呢?况且妖王与魔尊向来交好,这件事恐怕他俩是站在一起的,那就麻烦大了。”

    “只能上报天庭了,如果天帝愿意帮忙的话,或许能行。不管怎样,不能让青丘暴露在危险之中,谁也不知道妖王这么做是为什么呀。”

    “好,这些我还会跟秋水商量一下。”

    看他们的谈话似乎告一段落了,空夜才敢出声:“这些……是我一个外人能听的吗?”

    玉昙微微一笑,伸手一边理着空夜的头发一边说:“你听了也不会对我青丘不利的,对不对?”虽然脸上还是春风化雪的笑容,但空夜却听出了一丝没来由的威胁,只得点点头。

    男子大手一拍:“那么小狐狸,你的事我也会一并交给秋水。另外你那头狰就睡在隔壁,等你自己伤好了再去看它,就这样。”

    语气是空夜未曾见过的强硬,除了点头答应她也没别的法子。等那两人走后,空夜才长叹一口气把头倚靠在墙上。

    安静下来了,该思考一下了。突然间发生的那么多事,是巧合呢?还是已经被计划好了呢?沧是妖王,按理说他的所作所为应当是有计划的,那么自己在不在计划之中?还是只是他在计划之中一点一时兴起的调剂?可他们口中的妖王,跟她知道的沧相比,真的是同一个吗?

    一边想着,空夜一边又为自己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思考这些东西感到讶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