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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丘地牢

    维持整个青丘生机的灵脉位处青丘山最中央的峡谷当中,外表上看只是一汪小小清泉,四溢的并不是潺潺清水,而是形如水雾的灵气。灵气乘风散布至整座山,养生机,润万物,乃是整个青丘山命脉所在。清泉四周以八卦之势立着八个石柱,相互之间用粗重的锁链相连,上面覆盖着种种法术,将灵脉护在中央。在八个石柱中的坎水位和艮土位之间的地面有一个盾牌大小的铁盖子,盖子看上去沉重,却被一只纤纤玉手轻轻一叩,便自己打开到一旁,露出通往地下的石梯。

    嗒、嗒、嗒……

    用金线绣着大朵牡丹的桃红色绣花鞋扯着金纹红裙,小心地踩着长了苔藓的石梯一步一步走下去,走到深邃又阴暗的地下石洞中。石洞并不潮湿,也许是洞中之物的缘故甚至应该说是干燥,除了那双绣花鞋走路发出的声响之外,还有石洞深处传来的锁链声。

    “哈哈哈……”那是女子稍显尖利的娇笑声,声源和锁链声是同一个位置,自幽幽深处传出,几乎要跟石洞洞壁化在一起,明明悦耳如银铃,在这种地方听起来却相当诡异。穿着绣花鞋的人却似乎找到了方向,径直往传来笑声的方位走去,最后在石洞的尽头、一个作为牢房的洞中洞前停下。

    牢房里面有东西在动,更准确的说,是有个人在动。

    一盏宫灯轻轻摇晃着被提起来凑近了些,代替火焰用于照明的橘色明珠带来了小范围的光亮。“咣当!”一声巨响,牢房的铁栅栏被里面的人拍得晃了几晃,抖下不少尘土。明珠的光亮之中出现一张来自黑铁栅栏之后的脸,黑发几乎敷面不见容貌,投在脸上的暗影衬得那咧嘴发笑的红唇十分诡艳。

    看着提灯站在牢房前的女人,牢中人嘻嘻笑着伸出白藕一样的手臂捧住她的脸,薄薄的红色袖子滑到手肘处。牢中的女人咯咯笑着,长长的头发晃动着,像个拉长的鬼影。

    “你来了,你来了……呵呵呵,吓傻了吗?啊,这是什么表情?真的吓傻了?呵呵呵,亏你还是青丘的疯狗呢~”

    提灯的人一句话也没说,任由那双手恣意抚摸自己的脸,任由那双手上鲜红的长指甲划过肌肤。牢中女人最终还是放开了她,指尖提起自己身上薄薄的红衣像是炫耀一样搔首弄姿,蝶翅般的羽睫扇动着,媚态万千。“呵呵呵~怎么还真的傻掉了?这可不应该啊。你看,你把你的疯狂收拢到一条尾巴里,再把作为尾巴的我砍下来囚禁于此,结果呢?呵呵呵~结果呢?”女人越笑越放肆,“你的情感你的疯狂,全都与我相连,全都由我承担,结果呢?呵呵呵~你看,你看~结果,那些东西成了我的养料,作为你的疯性,我居然能化形了,连衣服都能化出来了!秋水啊秋水,你还真是个疯魔!呵呵……啊哈哈哈哈哈!”

    狭窄幽深的石洞里回荡着她的笑声,栓在赤裸双足上的锁链也一同发出声响,唯一毫无动静的是她面前的秋水。那双一瞥便能摄人心魄的眼睛此刻毫无感情地看着兀自疯笑的女人,等她笑够了,秋水才开口:“我不是来听你说这些的。”

    “那你想听什么?”女人随意理了理如瀑长发,露出那张和秋水一模一样的绝美面孔,同样引人沉沦的双眼却透着恣意和疯狂,“你怎么不先放我出去呢?为什么呀?为什么一直关着我呢?呵呵,你害怕了,怕你的疯性重回己身,你怕自己真的成了疯魔对不对!可你关着我又有什么用呢?”

    细长的手指与鲜红的指甲又一次爬上秋水的脸,一同而来的还有鬼魅般的低笑。

    “有什么用呢?你在世人眼里还是那条疯狗,跟从前有区别吗?嗯?”

    秋水手中的宫灯并没有抬得很高,只停在胸口的位置,以至于明珠带来的光亮不足以照亮她整张脸,漆黑的暗影停留在她上半张脸上。女人捧着她的脸,仔细地端详着,就像在观察一座石雕。只是这座石雕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冷硬又无趣。完全得不到回应,女人松开手,哼了一声就地坐下,有一下没一下地玩弄着自己的头发。

    “你成长的速度有点快。”安静许久,秋水才像是要打破这凝固的空气般说了一句。

    女人顿了一下,咯咯直笑:“我是尾巴,结果我却成形了,比你从前化形还快,再过一阵说不定都能长出自己的尾巴了。你说你,往后可怎么办呀?疯劲太大,然后收拢起来砍下尾巴,再这么下去不知道你还要砍掉几条尾巴才能维持住自我呢?”话刚说完,她思索了一下,“不,不对,你是有意这么做的。你跟作为疯性的我,谁才是疯子还不一定呢!”

    “我几时说过你是疯子了?”

    “你当然没说,因为你我都一样,都不理解他们口中的疯狂是什么意思。不是吗?分明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作所为既不是一时兴起也不是手快过脑,明明是确保青丘灵脉无恙,怎么在他们眼里就成了疯狂了?我理解不了,那不就是最优先的东西吗?”女人睁大眼睛凑近了去,“你也不理解,对不对~?”

    “我秋水爱的是青丘,护的是青丘灵脉,保的是这青丘山生机不断,理解与否都不会动摇我。”秋水也朝着那女人凑近了去,两双毫无迷惘的眼睛四目相对,彼此眼里都映着同样的脸,“我是阵眼,如若有难,与敌方同归于尽的是我,谁都不能伤害青丘的灵脉。”

    “而我因为被砍下来了,如今也有了自己的意识,所以我会活着,接替你成为下一个青丘的疯狗。然后会跟你一样,不顾一切不择手段只为保住灵脉,说不定还会跟你一样在世人的目光当中砍下自己的尾巴囚禁起来,作为别人眼里的‘割舍’,也作为后手。”女人眼里带上了戏谑的笑意,“你说当初青丘君夫妻两个收你在身边是为了什么呢?当真是看上你的能力和果决,还是要养一条看家护院让外人却步的狗呢?呵呵呵……哈哈哈哈~”

    “他们说过,我是唯一的王储,待我没了从前的疯劲,自会将我推上青丘君的位置。”

    “可如今,君后死了,你却感觉不到什么,而青丘君悲痛万分,也不敢让位与你,只与你两人分权。你道是为什么?”见秋水不语,女人笑得更加肆意,精美的五官在光与暗影之中扭曲起来,“疯魔上位,呵呵呵,谁敢呢?所谓执狂者魔,你比不知多少魔族更像魔族,执拗疯狂冷血残酷至此,谁敢让你上位呢?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哈!”

    笑够了,她又伸手去抚摸秋水的脸,眼波丝丝如流水:“分明是八尾红狐,却做了不知多少年的七尾狐狸,别人还以为你资质不行卡住了呢。要是把我放出来合回去,说不定都快要突破九尾了。后手自是一回事,而且你也不敢,毕竟我是你不知收敛的疯狂。你把我砍下来,你把我放逐于现实和太虚心境之间多久了?我都快发疯了~”

    那座名为秋水的石雕终于有了动静,反手扣住女人的手腕,嘴角隐约有一丝笑容:“对,我要听的就是这个,跟我讲讲太虚心境的事。”

    “你自己不敢进去,倒是心够狠施法把我扔在边界上去看你秋水的太虚心境,如今还想听?”

    秋水微笑着,令人不寒而栗,手上依旧紧紧扣着对方的手腕:“你知道的,我在揽尘师傅门下的时候就是因为进不了太虚心境才会退出,如今我却找到了探寻那个境地的方式,那就是你。你在地牢里呆太久了,久得你都快分不清现实和意识了,这样的混乱状态正好能看一看太虚心境,这就是我要的。”

    “难怪他们都说你是个疯子呢,这等逼人发疯的法子你也用得出来,若非你我在别人眼里都不正常,那我不是真的被你弄疯了?”女人也微笑着。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相对着,面上都是同样的怪异笑容。女人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却纹丝不动,她才终于先让了步:“我来自于你,你自知进入太虚心境会因为执念太强而迷失其中,我也好不到哪去,所以也只在边缘徘徊,不敢去探。除了所有感知与你相连,我在这牢中睁眼闭眼皆是黑暗,除了你谁也不会到这来,这是我所有的认知。”

    “但是你看到了不一样的对不对?”

    “那片黑暗当中,我看到了两团不一样的东西,一团黑的和一团白的。”

    “黑暗之中的一团黑?”秋水秀眉挑起,一脸的不相信。

    “那团黑不能说是眼睛所见,而是确确实实立在那里,轻而易举感知所得。但是也挺奇怪,白色的那个起码看着是个人形,黑色的那个轮廓模糊不清,是个什么都判断不出来,就好像……”女人顿了顿,“就像是在那片黑暗里自己长出来的,就那么黑乎乎的一团。关乎世界玄妙的称为‘太虚境’,关乎己身的称为‘太虚心境’,因为看不到半点跟你相关的,所以我也不知道自己看见的是哪个境地。”

    秋水仔细听着,不知是什么时候松开了她的手。

    没有关于自己的,没有关于青丘的,那就足够了,应当是没什么大问题。白色的人形,这几个字一出来她就想起那个带着狰的白狐过客,至于黑色的一团,实在是想不出有什么与之相关的。

    拿稳手里的宫灯,小心地踩着石阶离开这个幽深阴暗的地方,走到一半,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才朝着石洞深处喊了句话:“你已经有了自己的意识,以后要是出来了倒也不必用秋水之名,给自己起个名字吧。”

    没有去管牢中女子是什么反应,只听得身后铁盖自己合上,一抬眼,已是身在灵脉旁边。秋水一手提着灯,一手轻轻抚摸着身旁高大的石柱,一双眼目光无定,连自己也不知道在看哪里。

    “疯魔上位!”“谁敢呢?”

    自己别无所求,只求保住青丘灵脉,这样一来青丘便生机不死,即便是天塌地陷,即便是混沌重现,青丘山也能屹立不倒,这样的想法错了吗?理解不了,哪里是错呢?在世人眼中,怎么就疯魔了?牢中的她和自己一样,脑子清楚得很,哪里疯了?所谓将狂性收敛起来再砍下尾巴关住,从头到尾不过是对他人的欺瞒罢了,自己的想法可从没变过。

    可念头一转,疯魔也好,起码让外人有所顾虑。可经过这么一遭,甚至君后赔了性命,旁人对青丘的顾虑真的还存在吗?如果存在,局面何至于此?如果不存在,放出自己掌权的消息之后外面又为何再无动静了?话说回来,自己那条尾巴看见的两团东西会是什么呢?那两个东西所在之处也不知是何处,究竟关联的是自己,还是这广阔天地呢?

    短暂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脑子,很好,还是人们口中那般清晰。

    秋水收敛起有些涣散的目光,眼里一如从前没有半点迷惘,只是也没有对何方远处的向往,她的眼中只有此地,一如既往,从来没变。宽大的袖子拂过石柱,指尖拎起宫灯,脊背仍旧笔直,背影很快消失在峡谷之中。

    牢中的女人还在思索着应该给自己起个什么名字才好,恍惚间一眨眼,遥遥远处又是出现那一黑一白两团影子。她自知又是踏入太虚境地,可不敢接近。

    白色的人影摇摇摆摆,似是难以成形,随时要化作白烟散去。那团黑色的东西则有一种莫名的威压,看见了,就压得她有些透不过气,好像一不留神就会被吞进去,在黑暗之中烟消云散。那团黑影偶尔会晃动几下,似乎什么界限都是模糊的,包括现实和意识,包括生和死,包括存在和毁灭。

    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个念头一出来,她就别开眼不去看,可是一回神,那团黑影却突然间距离自己近在咫尺,就像面前多了一堵摇摇欲坠的高墙。那一瞬间,她意识到自己看见的绝对不是太虚心境,是关乎天下玄奥的太虚境,而自己怕是窥得了天机!如同浪潮裹挟,还没来得及看清那东西究竟是什么,也没来得及有任何情绪和反应,女人就被吞入一片漆黑之中,再无声息。

    幽深的石洞里,铁栅栏后面,地面只有一双脚镣,别无他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