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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云石涅

    空夜站在树顶遥遥望去,昏暗之中有白色云雾笼罩着女床山的山顶,模糊的云烟之中似乎还有一个小小的点在闪烁不止。一只耳朵上被碧月戴上了一支青鸾羽,是她原本戴在自己耳朵上的,说是算个保命符,然后就这么把空夜丢在树顶了。

    小小的光点应该就是墨云石涅。碧月说,女床山盛产石涅,也称石墨,可用来染黑色也可用来画眉,那位居山顶的墨云石涅则是其中之最。空夜在女床山待了一阵,被明确告知不得再入太虚心境,只能用从前沧教过的法子打坐吐纳作为修炼,可还是忍不住对太虚心境中或许会有的突破之法心生向往,这点也被碧月看在眼里。到最后没办法,碧月告诉她,如果她能到山顶取得那墨云石涅,就教她怎么进入太虚心境。

    一块染色画眉用的石墨,能有多难拿呢?空夜没想那么多,满心念叨的都是太虚心境,于是爽快答应了,最后被碧月带到树顶指了方向。

    如今昼夜区分只是昏暗与黑暗,世间众生的眼睛也能在这种环境下辨物,只是如果太黑了还是会看不到,现下就是如此。空夜才走到半山腰,周遭就已经黑到什么都看不清了,于是她张开手掌放出一朵照明的巴掌大的白花,又将白花粘在手腕上,这才能看得仔细些。

    山道崎岖不堪,林木怪岩遮挡,云遮雾绕迷乱,一个不留神,空夜就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了。简直如入太虚心境。

    就是因为这样,碧月才提出这项考验吗?

    空夜定了定神,捏诀引风想要驱散迷雾,那阵风吹得自己头发袖子呼啦啦乱甩,云雾倒是安然无恙。跟见鬼似的。空夜有点不高兴,但一想也合情合理,随随便便一阵风就能吹散还考验什么呢?

    “呵……”

    耳边突如其来响起一声轻笑,分不清男女,只觉近在咫尺。空夜站住了脚,之前在钟山碰上那群碧虚的经历让她不敢立刻回头去看,只在周身放出灵气形成一层细细的薄薄的白雾用于感知,可是什么都感觉不到。身后分明有什么东西来回游荡,轻轻的笑声忽远忽近,似是挑逗,似是轻慢,可放出灵气却无法感知到什么具体的存在。

    不是钟山上那种由法术产生的灵魄,应当是这片迷雾本身,可迷雾又怎么会有笑声呢?空夜想不通,慢慢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探一探身旁,只有丝丝凉气从指缝间穿过融入空气里,什么都不存在。想起来重点并不是这些,只要往山顶走就好了,这些恐怕都是障眼法一类的东西,只要不去理,想来没什么好怕。

    这个想法并没有多笃定,在一片白茫茫之中随着笑声不断动摇。她看见了,有什么东西在眼前的云烟里一晃而过,有什么东西停在她旁边低声窃笑,真的有东西!

    “你是何人呀?”

    那是雾里不知何物的笑问。

    空夜一时没反应过来,如实回答了。

    那个分不清男女的声音嘻嘻笑着,将字句和微风一起吹进她的耳朵里,满是蛊惑,满是错乱不堪的戏谑。

    “是吗?”“是吗?”“呵呵~”“错啦~”“你是何人?”“错啦~”“错啦~”

    耳边全是那个声音,怎么也赶不走,脑子里一片混乱,充斥着白雾和错乱。左一句“是吗”右一声“错啦”,一丝一丝扯着理智跟云雾揉杂在一起,仿佛要彻底恍惚了去才能解脱。

    “我是空夜,哪里错了?!”空夜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着,手上疯狂放出灵气凝结而成的刀刃不分方向胡乱劈过去。

    “呵呵呵~”“空夜?”“错啦~”“错啦~”

    哪里错了?哪里错了?!我不是空夜是谁?!哪里是错?!

    浑身的灵力猛然迸发出去,刹那间如同大浪席卷,周边尽是崩裂坍塌的轰然之声,直到空夜自己力竭跪倒在地。迷雾仍未散去,嬉笑声仍旧在身边。灵力用过头了,一时间使不上劲,只能坐在地上喘气,想起来以前学过的法子,空夜赶紧盘腿坐好,在吐纳之间调息自身。

    “呵呵~错啦~”那声音又出现在面前,近在咫尺。

    怒气上涌,空夜忍不住一拳头砸过去,用力过猛致使自己没坐稳差点趴到地上,却是什么都打不到,只像个傻子一样对着空气打了一拳。莫名的不服气和不甘心让空夜头上青筋不住“突突”直跳,可无论是拳打脚踢还是发功施法,全都没有用,全都投入不知何方的虚无之中。最终空夜只能无力地趴在地上,短时间内实在是站不起来了,法力拳脚全都用过头了。那个声音仍然没有放过她,晃荡着,嬉笑着,怀疑着,否定着,不知来由。

    也许是因为没了气力,空夜的脑子里面有点空,什么对付的方法也懒得去想,什么缘由也懒得去思考,只知道那声音从来没停,只知道自己的脑仁一阵阵地疼,只知道自己的心脏像要撞破身体一样狂跳不止。太累了,什么都不愿意想,一根指头也不愿意动,就这么直到终结也算不坏,不是否定吗?那就否定去吧,反正天地广阔之下众生皆渺,少一头灵狐有又何妨?反正已经被否定了,不存在就好了,就不用听这些话了……

    身体越来越沉重,脑子里至今的疑问都被云海裹挟其中,逐渐模糊不清,一点点沉沦进去,如同被掩埋的尸骸。万物皆虚妄,万事皆云烟,众生万象,不过终归于无……

    真的皆归于无吗?

    “你说天地开明,会是什么样子?”

    空夜猛然惊醒抬头,眼前只有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自不必说沧的脸庞。那是她还未曾见的憧憬,是他说想见到的光景,是……一个骗局?一时反应不过来目前的状况,只觉身体十分疲重,用力地甩者头试图把那些迷惘都甩出脑壳,当然换来的只是一阵晕眩,但是也清醒了几分。

    “是不是像一场幻梦?”

    来源是自己的脑海当中,还是沧的声音,但眼前只有迷雾,没有和他的笑脸一样温暖的火堆。恍惚间还是有几分怅然若失,想起涂山和青丘碰到的事,心口顿时一阵揪痛,几乎要喘不上气。而现下,疼痛却给了空夜清醒,她很快理清楚现在的状况。

    想起来了,要往前走,要往山顶走,要取墨云石涅。

    脑子一清楚,身上就有了几分力气,空夜咬着牙摇摇晃晃站起,两条腿打着颤拖着沉重的身躯一步一步挪动。萦绕耳边的仍是那个笑声,来来去去仍是同样的字词,但空夜没有多余的精力去管了。

    皆是虚妄……这种想法居然会在自己脑子里出现,莫不是这片迷雾施加的。迄今为止,恋慕是真,憧憬是真,欣喜是真,迷惘是真,不解是真,恩义是真,愤怒是真,全都是明明白白存在的情感,怎么会是虚妄!

    啊啊,懂了……

    空夜冷笑着抬起眼皮,看向眼前什么都没有的虚空:“你才是虚妄。”

    不知是不是错觉,白雾里那窜来窜去的东西似乎顿了一下,嬉笑声变得尖利了一点,隐约带着丝丝愤怒,可是很快又恢复如常。无论刚才是不是错觉,空夜已然坚定了这个念头,无论那个声音再怎么笑、再怎么说,她都一步一步往前走去。通向山顶只有一条路,就在自己脚下,往前走不会错的。

    “是啊,真像是一场幻梦……”空夜一边走一边自嘲地笑笑。无论是当初的时光还是被迷雾包裹的沉沦,如果可以不醒该多好,大梦不醒则不必明晰,则不遇苦痛。

    也不知走了多久,那个声音渐渐没了声息,最终消失不见了,就连眼前的白雾也逐渐淡了去,渐渐地可以看到山顶应有的景象。昏暗无光,只有自己手腕上的白花稍微照明,迷沌的白当中包裹着那一点黑,很是显眼。遮眼的白雾只剩丝丝缕缕,已经是驱风可以轻易吹散的程度,山顶只有一片荒芜,两尺高手腕粗的青铜灯台就那样摆着,一颗荔枝大的黑色石块就明晃晃地摆在灯台上。

    周遭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那颗黑石头应该就是墨云石涅了。

    空夜伸出手,把石头攥在掌心里就要拿走,一眨眼却愣了一下。灯台没有异常的动作,也没有起风,可面前却多出来一个人,隔着灯台直直盯着空夜。狐眸柳眉,黑发白衣,嫩绿发带银钗子,分明是空夜自己的面貌,一模一样的两个人却在这里面面相觑。一回神,周围也不是什么山顶荒地,而是一片漆黑,仿佛在不知情间入了太虚心境一般。

    不对,是不是考验还没结束?

    “呵呵~”眼前多出来的这个“空夜”发出了笑声,跟迷雾当中的声音一模一样。这一声笑,让空夜清楚了,考验真的还没结束,再一看手中,那块黑色石头已经不在了。

    “这一回,该往哪里走呢?”她歪着头微笑着,声音已经变成了空夜的,“没有方向,脚下也没有路,你,不,我。我该走到哪里去?”

    空夜心里咯噔一跳,环顾四周,确实没有能分辨方向的东西,此处已是山顶,还能走到哪里去?细想之下,既然这仍是考验,墨云石涅又突然消失了,说不定那墨云石涅就是破局的关键。现在身处山顶,碧月不会赶来再把自己扇回去,既然掐自己的肉也没用,那不如就在墨云石涅上赌一把。

    不等对面的人继续说话,空夜猛地扑上去把她摁倒在地,死死卡住她的脖子厉声道:“刚才的墨云石涅呢?把它还给我!”

    她的身子像水一样凉,却像石头一样硬,她的脸上并没有半点应有的错愕,就像个偶人一样重复着音调不变的笑声。空夜冷着脸凑近她:“我可不会发出这样又疯又癫的怪笑,你不是我,你甚至跟我毫无关系,只不过是此处迷雾罢了。”

    “迷雾?哈哈,迷雾?”她仍旧笑着,死水一样的眼瞳突然柔和了很多,身上白衣恍惚间似乎转变为青色,连头发样式都变了。

    青衣?等等!

    空夜定睛再看,青衣女子的脸仍是自己的脸,却又变回了白衣,柳缠云纹钗仍是稳稳当当簪在头上。那短短的一瞬间像极了错觉,可空夜知道自己眼睛没花,那不应该是看错。

    扼在咽喉上的手稍稍松了,身下女子飞起一脚把空夜踹开,随即翻身反坐在空夜腰上将她压倒在地,冰冷的手指捧住她的脸,眼中的柔和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几分狂色。她的笑声不断钻进空夜耳中,不再只是轻慢和嬉笑,更有嘲讽和没来由的愤恨:“看见了吗?看见了吗?!迷雾?我是迷雾?错啦~哈哈哈,错啦!你跟我,谁才是迷雾?!”

    仿佛当头一棒,从前至今所有的疑问对着空夜的脑子一同上涌,一时间让她头晕不已,晕得直想吐。想要辩驳,却又不知从何辩起,自己知道的东西不过一星半点,什么都连不起来,不对,恐怕连一星半点都不到。双尾、身世、灵力、遭遇……全都有问题,全都是问题,谁才是迷雾?

    像是有意将所有疑云全部挑出,全部用来把空夜包裹住,然后在无尽的黑暗里,在无尽的虚空里,永远沉沦,化作迷沌的一部分。空夜几乎用尽全力控制自己不要去想,被戳到痛处的愤怒被勾起,挣扎间与她撕扯扭打在一起。

    最后整个黑暗突然就安静下来,没有声音,什么都没有,安静得有点可怕。空夜怔怔地抬起手抚摸着自己的脸,自己还在,还存在着,还没有在虚空里凐灭。口齿间残留着几丝凉意,空夜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做了什么,拳脚功法不足以让那个家伙闭上冷嘲热讽的嘴,于是恼怒之下自己像饿兽一样吞下她,将那似乎不存在的幻影吸收掉,如今徒留自己一人在黑暗里彷徨。

    只有一点点凉凉的感觉,尽数吸收掉也没有任何不适,谁才是迷雾来着?那女人到后来几乎歇斯底里,如果是由己身投射出来的幻影,那岂不是自己心底的嘶吼?是谁的愤怒?是谁的不甘?

    空夜有些疲累地坐着,不知是身处黑暗的缘故,还是因为吞下那迷影,感官有些模糊,脑袋一阵发闷发沉。脚下没来由的一阵雷光乱闪晃了眼,待要看定之时已经不见了,想要站起来的瞬间似乎看见白色的裙摆成了被撕烂的青裙,明明没有任何动静,却总觉脚下有无数长条的东西扯住脚步。沉重、凝滞、束缚感,简直像个噩梦,像阵阴风,将感知、将存在都慢慢吹灭,直到没入虚无。

    不知道在这里徘徊了多久,脑子里仅有的一丝明净还在提醒空夜,告诉她她还存在着,她还没有被磨灭。话说回来,既然自己吞下那个幻影,那么这个境地呢?能不能也吞掉?

    还没想到可能的后果,空夜就已经开始动手了,身心放空几欲与整个空间融为一体,吐纳之间来者不拒,将周身一切纳入体内。灵台一点清明落入,忽然间如百川归海,顿时一片天高云阔的明朗,再睁开眼的时候,空夜发现自己就坐在青铜灯台下,漆黑的墨云石涅就安安稳稳被自己攥在手中。

    真把那个幻境一样的世界吞了?不可能吧……可这又是怎么回事?

    空夜想不通,但那幻影尖利得像怒吼一样的“谁才是迷雾”却像根刺捅在心口,阵阵刺痛。空夜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太久,因为思绪被打断了,不祥的阴云笼罩心头,她在山顶看得分明,女床山被火海蚕食着,一如当时的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