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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山大阵

    碧月就坐在山顶,两眼已经没有了往日的娇俏灵动,只有火焰充当她眸中的光彩,就那么安静坐着,直到沧走上来。能听见清楚的脚步声,也知道是谁,碧月仍是无动于衷,默默看着自己管辖的地方被火海侵吞。

    “有遗言吗?”沧问道。

    碧月这时才像知道有人到来一般回过神,将目光从火海之前移开,转到仅仅几步之遥的黑衣男子身上。空夜的衣服布料根本止不住血,残破的彩纹青裙几乎变成肮脏的黑红色,地面也被染了一大片。剩下一只脚,碧月站不起来,只能那样坐在石头上,木然的脸正对着她应该仇恨的对象。

    “没有?”沧又问了一遍,迟迟没有动手,不知在等待什么。

    “你居然摆脱她了。”碧月沉默了一阵,说出一句仿佛毫无关联的话。

    “还不是我的对手,最多也就是修为不低的程度,难道你在妄想一只灵狐能打败我?”

    碧月轻轻摇头。一头双尾灵狐而已,不可能拦得住,只是为了拖延时间启动作为最后手段的守山大阵罢了。

    空夜仍在深山里头,腰部以下被沧施法埋入地里,两只手被两支尖利的黑刺钉在地面,呼吸因为剧痛变得相当困难。不远处,刚才用来束缚沧的树木已经成了黑木炭,用来迷眼的红烟已经散尽。嘴里含着的墨云石涅咕噜噜掉出来,所幸刚才的障眼法没被识破,沧也找不到墨云石涅,只得作罢离开。

    “我应该怎么做你才会停手?告诉我,我会按你说的做,那样的话你会不会回头?”

    那是空夜被钉在地上看着沧转身离去的背影问的话,当然,并没有得到回答,他也没回头,甚至连停顿一下都没有。

    山顶上的沧相当平静地跟碧月对话,半点不急躁,碧月也不太能理解。几番思索,她才想到了什么:“幻惑迷境快要被破除了,你在等你的部下?”

    “随你怎么想。遗言呢?”沧的脸上几乎没有表情,“或者我换个问题。利用一头灵狐,利用墨云石涅,明知困不住我,只为了拖住我的脚步,缘由是什么?”话音刚落,沧发现脚下的地面似有若无游走着几丝青色的气,目光追着去,那几丝气却似乎只是在满山乱窜。可他却明白了:“你需要一些时间用来发动守山大阵,你想跟我同归于尽?”

    碧月摇摇头,仰起脸望了一眼女床山上方红得凄艳的天空,面向沧的时候脸上挂着一抹轻飘飘又疲惫的笑:“犯不着同归于尽,你不会杀我的。”

    沧罕见地愣了一下,眨巴两下眼睛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嗤笑出声:“你就仗着自己是女床山青鸾鸟就敢这么大言不惭,该说是你胆大包天还是说你天真呢。”

    “你不会杀我的,你不能杀我。”碧月认真强调着,缓缓抬起双臂,宽大的袖子已经化作双臂上的青色羽毛,常年由灵气润养的羽毛闪着清亮的光泽,“我是女床山的山主,是预示天下安宁的青鸾鸟,你若是杀我,无异于昭告天下你妖王要把整个世界搅乱。你清楚的,那样做的话你会招来无尽祸患,你会变成人人得而诛之的不详存在。”

    沧忍不住笑了,在他看来眼前这个小姑娘当真天真得紧。

    “笑什么?哪里说错了吗?”碧月长眉微蹙,她不理解,但如今也不想去理解,“我知道这个天下本就不安宁,女床山鸾鸟舞太平,这在你看来可能就是个笑话,但是别人不会这么觉得。青鸾鸟之名响天彻地,哪怕只是一个毫无实际意义的旗帜,那也是存在的,那也是各界认同的,只要青鸾鸟还在,天下太平就不是虚无,就是有可能的。我觉得这一点你不会不清楚,一族之王,你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为自己树无数敌人。”

    “倒是挺笃定的。”沧笑着,却短暂地别开目光没去看碧月,“你就那么肯定我不会砍断这面毫无实际意义的旗子?”

    “是,我相当肯定。”碧月重重点头,“你不能杀我,你会成为众矢之的。”

    “好。”

    碧月闻言一愣,这个妖王在说什么呢?好?众矢之的那句话吗?好在哪?

    原本十足坚定的内心突然间动摇了,像是被什么意想不到的利器凿了一个口子。碧月的指尖有点发凉,她觉得眼前这个妖王有哪里不对劲,毁灭女床山恐怕不是他自己所言“想要辟出一个妖界”那么简单。那双漆黑的眼瞳里隐藏着什么,深不见底,暗不见光,像极了深渊,像极了深夜,夜的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可是被掩盖起来不愿被人发现。火焰直冲云天,那样耀眼的火光之下,沧黑色的身影却在碧月眼中有点模糊,不知是被高温扭曲了,还是本身就不对劲。想起来墨云石涅的气息还安安稳稳存在着,青羽挂在空夜一只耳朵上,感觉上她也还活着,说明沧最后还是放过她了。

    虽说这不是坏事,毕竟利用旁人一腔热血来为自己拖时间本身就不是一山之主该有的做法,空夜还活着当然是好事。但问题不是空夜,而是沧明明一副要赶尽杀绝的架势,却有意无意放走什么,缘由呢?既然知道灵脉在空夜手上,那按妖王自己“杀主夺山辟妖界”的说法来看就更不应该放走空夜了。

    “空夜是……什么角色?”碧月试探着问道,她并不觉得妖王会如实告诉自己什么,但至少应该有所反应。

    果不其然,那张脸有短短一瞬的凝固。

    “我知道她有问题。仿佛什么样的气都能容纳,简直是汇灵之躯,这种存在绝对有目的。”碧月越说越小声,到后来变成了喃喃自语,“原本这样的半混沌状态下修行就有困难,对与自己身体相适应的灵气也不那么好找,可是那头灵狐却不一样,阴的阳的纯的杂的什么都能吸纳,简直能集万象于一身。就连墨云石涅也是,那里的幻境分明是融合本就有的幻术和自身太虚心境的一部分呈现出来的,就算被破解了也是按规则跟幻境两清被送回山腰,不应该拿到墨云石涅的。是她吞没了什么?还是有什么界限被模糊了?”

    眼前的光被一堵黑色的高墙挡住,碧月这才回过神来,抬眼看到沧阴沉的面孔距离自己只有半步之遥。是自己刚才戳到他什么痛处了吗?

    “你不会杀我。”碧月再一次强调,语气却没有一开始那么笃定了,仔细听能听出来声音微微发抖。她看得见,看得见沧的脸上有一丝冷笑,那像是在警告她闭嘴,也像在嘲讽她的想法。杀与不杀,本来也不是什么百分百的事情,只是碧月只能这么赌,否则她也不会启动守山大阵作为最后的保障。

    沧无所谓地耸耸肩摊开手掌:“主修幻术者,需看清万物,方能保自身不惑。小姑娘,既然你也是,那不妨看清楚些再下定论。”

    整个山顶只剩下火焰毕毕剥剥的声音,碧月的动作也凝固了,怔怔地看着他许久,突然间猛地倒吸一口冷气,差点从石头上摔下去。要不是双手都扣在石头上,碧月恐怕已经摔了。

    “脑子一片混乱吗?看清楚了?”沧嘲笑着。

    “你!你是……你居然……”碧月一时间语无伦次,“啊啊,难怪成了这样!”

    “所谓异生妖,我就是天下之大异,只要我存在着,你就毫无意义,懂了吗?歌舞太平的青鸾鸟啊,吾将模糊一切存在,模糊一切界限,直到连天下也不存在。你说,到了那时,青鸾鸟的鸣叫能呼唤什么?会不会只能是单纯的悲恸?”

    咬牙之下,碧月已经发动了守山大阵。直到这时,慌乱的碧月俏丽的五官慢慢扭曲,扭曲成带着疯狂的怪笑:“凭现在的妖族,没了你就不成气候,你那些部下爱死不死,只要你死了就行!我绝不会放过你,你毁我女床山,我便拖你下深渊,不试试怎么知道你会不会死?!”

    青色的气刹那间从地下疯涌而出,如雷霆颤动天地,罩住沧的身形,罩住整个山顶,罩住整个女床山。

    “能逃的我已开辟道路让他们逃走,灵脉未死,此山不死,会毁灭的只有你我!哈哈哈哈哈,大阵之中你我谁也逃不走,一同化作齑粉吧!”

    “又错了。”沧慢慢摇头,“你分明已经看清楚了,你已经知道我是什么了。同归于尽?这种东西对玄云倒是有用,我却跟他不一样,你要如何拖我一起去死?此阵守不住你的女床山,也杀不掉你眼前的敌人,只有你会在此毁灭。”

    碧月没有回答,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那个残酷的答案何其清晰,可她就是不愿意面对。即便刚才还在狂笑,但是脑子清楚得很。这时一个莫名的念头划过,碧月怔怔然问出了口:“那么此等存在的你,放过空夜是为何?”

    “放过?扎上黑荆棘在你眼里算放过吗?”沧不屑地挑起眉,悠哉看着周身被青光包裹挤压,于他而言却如无物。

    碧月被接二连三的信息冲昏了,脑子一阵眩晕,感觉得到的信息全是她难以理解的。黑荆棘,用来将烛九阴钉在山体之中的妖术,用来辅助封印一方大神的妖术,现在用来困住一只还只有两条尾巴的狐狸?堂堂妖王竟下的如此狠手!不对,反过来想,那头灵狐竟是值得被这等妖术困住的存在吗?

    一切跟自己想的都不一样。空夜不是单纯一头灵狐那么简单,妖王也不是,甚至与敌俱亡的守山大阵都有可能困不住他,所有自己能用的手段都没用。那该怎么做?阵势已启,覆水难收,要么是自己独自灭亡,要么怎样都要重伤眼前这个祸患!自己是一方之主,不能退缩,至少也要拼他个鱼死网破!

    眼看着满山遍野的火焰覆盖上窜动的青光,自己身上的羽毛片片飞舞起来消散在半空里,然后轮到仅剩的一条腿,再轮到指尖。再看沧,他浑身上下倒是哪哪都完好无损,但面上也难掩痛苦之色。

    那对碧月来说已经满足了,只要能伤到他,只要能重伤他!

    “你觉得你还能把这天捅个窟窿不成?”沧强忍着头疼欲裂,开口又是嘲讽之意,但也掩盖不住声音丝丝发抖,就连眼前所能见也开始有些模糊。

    碧月笑了出来,带着越来越明显的疯狂,逐渐消逝的残存手指捧上他变得有些苍白的脸,口中吐出最后的诅咒:“临世的灾厄啊,汝终将被撕碎!”

    话音刚落,碧月的眼里却又多出来一个不应该有的身影。火海之中一个人影摇摇晃晃着走近,待那人走出烈焰站在她和沧数尺开外的地方,碧月才看清楚了,不禁张大的嘴里断断续续吐露着难以置信的言语:“你、你是……”话未说完,她又抿住嘴唇。被赤章从土里刨出来的白狐女浑身上下几乎看不到一点原有的白色,全是黑炭的颜色或者肮脏的血红,两手手掌上赫然扎着两支长长的黑荆棘,那传闻当中钉住钟山山神的利器成了空夜手中血腥的装饰。

    无视墨云石涅自身的幻境和规则,甚至无视了妖王那残忍的封印术,拖着摇摇晃晃的身子出现在两人的视线当中。碧月注意到沧的嘴角似有若无地微微扬起,但下一瞬又似乎被剧痛占据。

    一丝明朗点落,碧月忍不住放声大笑,她看出来了,她知道了!

    “抹去我才是真正的目的,因为我看得分明,因为我能窥天机!”碧月惨笑着,笑得花枝乱颤,笑得癫狂,“那不是什么灵兽,你也不是什么纯粹妖魔,你们是相似的!哈哈哈哈,我窥得了天机,我知晓了你们要掩盖的真相,所以你要除掉我!”

    空夜怔怔看着逐渐消逝的碧月不知为何突然大笑不止,烈火呼啸的声音让她根本听不见碧月说什么,浑身剧烈的撕裂痛感让她几乎动弹不得,也许是手上两支黑荆棘的缘故,一点法术都用不上来,只能疲惫又绝望地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沧在满山青光之中面色苦痛,但总体上也算安然无大恙,可是碧月却在一点点地毁灭,只在最后看到她的脸似乎带着几分了然却也有几分疑惑,口型张合间不知问的究竟是沧还是自己。

    赋予己身毁灭,赋予敌人重击,这就是守山大阵吗……?

    那么最后口齿张合又在吐露什么?

    “你是……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