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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延

    碧月就住在山里,赤章就待在山脚等她回去,空夜几乎是连滚带爬狂奔下去,像疯了一样四处呼喊赤章和碧月的名字,喊声被火焰吞没。火舌贪婪舔舐林木,岩石爆裂之声贯耳,浓烟滚滚攀天,整个眼所能见的天空被染得通红,涂山的场景和此时此地的景象在空夜眼前残酷地交叠起来,她已经分不清自己身处何地。谁都没在,沿途只有炼狱,飞禽走兽撕心裂肺惨叫着奔逃,高大的树木带着满身火光轰然倒塌断绝去路,此刻的天空被烧红已然不适合驾云。烈焰呼啸,浓烟封路,生路无门,水不能灭土不能掩的异样之火让空夜无法控制地想起涂山。两个地狱交错重叠,眼前不知是幻是真,只道是火龙吞天。既视感强得太过分,跌跌撞撞跑到山腰,裂石倒树之景分毫不差,无能为力之措一模一样,就连滔天火海之前那个青衣银甲腰身苗条的银竹都如出一辙。

    不对,不一样,此处的银竹脸上带着错愕,红色的眼瞳里映着自己灰头土脸形如野鬼的模样。空夜有点反应不过来,但眼角余光瞥见远处几欲遮天的巨大青鸾鸟让她迅速清醒过来。

    身形庞大的青鸾鸟肯定是碧月真身,此地确实是女床山,焚毁此处的火焰与涂山之火一样,银竹在此,那么碧月现真身应对的恐怕就是沧!令人绝望的悲剧仿佛又要重演,九尾青狐被折坏脖颈抛入火海的场景历历在目,这一次岂不是要轮到碧月?不,那样的景象不能再有一次了!

    空夜心头一凉,完全听不见银竹大声喊着叫她滚蛋,不管不顾地冲向青鸾鸟所在之地。整座山被火焰扭曲,爆裂声、惨烈的呼喊声与狂热火浪拧在一起,与黑烟一同燎遍女床山,那已经不能叫做天空了,完全是倒映绝望的镜子。青鸾鸟鸣叫着,愤怒而悲伤,足有数里的巨大双翼舞着,卷起狂风呼啸着为飞禽走兽辟开一条生路。沧在这个极天际地的庞然大物面前渺小得离谱,要不是他一直站着不动,空夜几乎注意不到。

    黑衣紧袖的沧站在青鸾鸟擎天柱一样的脚边,背对着奔逃的兽群,面对着青鸾鸟神情冷淡,好像只是一件很无聊的事。庞大的鸾鸟并没有打算放过他,抬脚之际带起狂风几乎要把沧撕成碎片,沧仍是不动,漆黑的披风呼啦啦乱舞,灵气凝成的黑色刀刃“唰”的一声破空而出,生生斩断青鸾鸟的一只脚。庞大的鸾鸟痛鸣不止,鲜血喷涌如浪,整个身躯歪倒下去,骤然间山崩地裂。空夜朝着鸾鸟跑去,与沧四目相对,他的眼睛像冰冻的死水一样,冷得空夜不禁头皮发麻。

    广袖一挥,将地上宛如河流的血水掀起卷向沧,短短时间内遮挡了一下他的视线,空夜扯起化回人形的碧月逃进女床山深处的洞穴里。残破的彩纹青裙下,左腿膝盖以下被斩断,血流不止,汩汩血水流了一路,很快就会被人顺着血迹找到。

    “千万别死!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想办法的!”空夜的语气惊慌失措,一听就是在自欺欺人,手忙脚乱地扯下一片裙摆徒劳地包扎流血不止的断腿,白色的布料顷刻血红。

    碧月咬着牙支起身子,伸手去摸空夜的衣服,摸出了那颗墨云石涅,脸上又是诧异又是难以置信。看着空夜哆哆嗦嗦地给那条断腿用法术止血治疗,碧月挥手打断,痛到发抖的声音里含着不敢相信:“你居然真的拿到了墨云石涅?!”

    “现在不是管一块石墨的时候!”

    “你先听我说!”

    “我不想听!你别死!你别死啊!”空夜急得快要哭出来,眼眶通红。

    “听我说完!”碧月不耐烦地怒吼着,“我走不了,但是你可以……”

    不等她说完,空夜的十指用力扣住闭月的脸几乎要把她脸上的肉撕下来,圆滚滚的泪珠挂在下睫毛上:“我不想听这些!我见过有山主丧命,不想再看一次,你要我说几遍!我会想办法的,我会想办法让你活下去的!”

    碧月一愣,无奈地叹了口气:“我也没说要去死,听我说完吧。”

    妖族并不是冲着碧月一个人来的,其目的还有这座女床山的灵脉,碧月要空夜帮忙拖延时间,低声的咒诀之下启动了幻惑迷境。妖族的人乌泱乌泱一大群顺着血迹来到空夜面前,却对眼前这个大活人熟视无睹,仿佛她只是块山里的石头,很快群妖在银竹令下散开去四下里寻找逃跑的痕迹。银竹手里拎着明晃晃两口宝刀就在空夜身边转悠,眉心紧皱,嘴里不住嘟喃着“哪儿去了”这样的字眼,全然看不见空夜。

    空夜攥紧手里的墨云石涅,深吸了一口气退离群妖身边,往女床山更深处跑去。从远处看的话,群妖尽数被笼罩在一层薄薄的扭曲的紫色雾气里,那就是碧月所说的“幻惑迷境”,据说与涂山山主的“洞天九转”十分相似,都是将人至死囚禁的幻境,区别只在于施术的范围。那是用来困住妖群的法术,但其中绝对不包括沧,妖王知尽天下术法,这一点空夜清楚,碧月自然也清楚。

    那个黑衣紧袖的男人径直穿过紫雾,朝着空夜所在的方向不紧不慢走去,又像是想起来什么,挥手在那团紫色雾气外面笼罩上几丝暗灰色的雾气,随即不再去管,一个人往山的深处走去。那几丝雾气游走飘荡着,一点点将紫雾带来的扭曲拧转回去,只是碧月的法力也不容小觑,短时间内他们还是被困在其中。

    滔天烈焰之前,沧已经追上了空夜,漠然地站在她面前,宽厚的手掌伸出,却不是要牵起相伴多年的狐女的手,而是讨要她手中的墨云石涅。沧黯淡的眸中映着空夜颤动不已的眼瞳,场景相似得有些过分,让空夜迟迟难以冷静。

    “墨云石涅就是女床山灵脉,我实在想不到你真的能拿到手。不过这样也好,有了墨云石涅,女床山所有法阵你都能启动。”碧月是这么说的。

    空夜收拢在广袖里的手悄悄捏诀,道一句袖里乾坤,将手中墨云石涅转移走,随后才故作镇静走向沧。这个跟她说想看天地开明的人不该如此的,如果真有什么,也该终结了,当初那个人即便是一时兴起也该有几分真话,否则为何编出那么多憧憬让她痴望?

    “你把灵脉转走了?那我找的不是你。”沧果然还是发觉了,甩身就走,却被空夜死死拉住。

    “你别走好不好?你告诉我实情好吗?”空夜极力稳住颤抖不止的声音,喉间被无数迸发的情绪堵住,几乎要说不出话,“你说你想见天开云雾散的,这就是你想见的景象吗?是假的对不对,这不是你要的光景对不对?!中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你才会这么做?你告诉我,我会帮你,我可以帮你!”

    沧用力甩开空夜,怎奈被抓得太死根本甩不脱:“只是一时兴……”

    空夜几乎是哭喊着打断他的话:“你又要说一时兴起!我才不会相信,谁的一时兴起长达千百年?!你以前跟我谈天说地说的不是这样的,你跟我描绘的景色才是真话,我没有猜错对不对?沧,沧!算我求你了,不要再加深罪孽了,这样下去跟你要的天地开明完全是背道而驰,我还想跟你一起看看你描绘的美梦呢!你我……回到从前好吗……?”

    近乎哀求,只是眼前人似乎无动于衷。

    “你想要什么,你需要什么,你要什么才能停手?我什么都会帮你做,什么都能为你做,只要你就此停手,好不好?”

    沧沉默着,没有回应她的话,只是用力掰开空夜的手指将她甩到地上,抬手就是一圈黑气笼罩住空夜。空夜脚边出现一个小小的黑气聚成的圈,将她围在当中,不等空夜跨出去,圆圈便骤然长出数道黑色荆棘穿身刺肉将狐女残忍地困在其中。惨叫声和淡淡的血腥味自圆圈当中而来,并没有动摇沧半分。抬脚要走,空夜颤抖不已的哭喊穿过黑荆棘。

    “你不是这样的!你不该是这样的!”滴着鲜血的手不顾一切地扒着黑荆棘,撕心裂肺的呼喊不知倒映着声音主人哪里的痛楚,“你告诉我,我什么都会帮你的!只要你停手,只要你别再往深渊走,我什么都做!沧!求你了好吗?!”

    可能是火太大了,整座山都扭曲了,平淡映着当前景象的漆黑眼瞳里有一瞬的晃动。但那跟沧脚下的动作似乎毫无关联,他还是走了。只是没走多远,他突然停了下来,因为脚上相当沉重。低头一看,地面不知何时被扭曲成不断下陷的洞穴,这时沧反应过来定是有人施法。

    “障眼法……”看着几乎要变成一个血人的空夜扒开黑荆棘爬出来,沧明白了,恐怕自己一直在法阵里,墨云石涅被转移走只怕也是幻象,“施的术不是袖里乾坤,而是障眼法,墨云石涅一直在手里,所以才会启动山中法阵。”

    “你说过的,我的灵气跟什么都不冲突,什么都能融合其中,所以隐去墨云石涅的气息轻而易举,障眼法也易如反掌。”空夜胡乱抹了一把脸,免得被血水模糊了视线,只是受伤流血和苦苦挽留皆非虚幻,“沧,留在这里好吗?别再继续了,停手吧,我相信还来得及的,别再往黑夜里走了,你不该是如此的……”

    压抑的黑气将不断下陷地面搅碎,沧刚要抬脚出去就听见空夜说了一声“覆巢”,整个地面如浪翻起卷回,要不是沧抬手给自己加了一个保护罩恐怕就要被沙土埋葬了。空夜并没有要放他走的打算,已经打定主意就是要在这把人留住,看着沧施法掀开沙土脱身而出,暗念一声“盘龙”,沙石飞扬间连同狂乱的火焰拧成一股对着沧来回冲撞。沧眉毛一拧,有点烦躁地甩出同样一条黑龙直接将空夜的法术冲散,未等空夜发动下一个术法,他已经抢身出现在白狐女面前,劈手要夺她手中墨云石涅。怎料手掌整个穿过眼前空夜的身躯,他才反应过来这个狐女不过是幻术,四下里张望,根本没有空夜的气息。

    想起来了,空夜的灵气相当特别,要隐去身形将气息融入环境之中易如反掌,当时在涂山的时候她也经常用这种方式跟自己捉迷藏,一开始总要费一番功夫才找得到。女床山主修幻术,山主是如此,作为灵脉的墨云石涅更是发动各种幻术的强力法宝,如今在空夜手中当真是如虎添翼。

    可这狐女对他来说太熟悉了,怎么可能是自己的对手?

    沧伸出手去,猛地一用力,在身后一把抓住空夜的手臂。他太熟悉了,知道她总会隐去身形站在自己身后观察反应再做下一步行动,这一点现在却成了弱点。空夜一怔,但也不示弱,手中石墨一抖又是一个障眼法不知隐去何处,空出双手擒住沧的关节甩脱他的手掌,随即冲着他的脸呼出一团红烟迷住双眼又窜开了去。

    除了身后,接下来是还未倒塌的树边。

    要找到空夜对与沧来说也是轻而易举。

    “墨云石涅给我,还能饶你一命。”沧一手扣住空夜的手腕,另一只手伸着讨要灵脉,冷硬的五官仿佛梗在空夜心口的一根刺,只要跳动就会疼痛。

    “如果给了你,你愿意就此停手吗?”

    沧沉默不语,这对空夜来说已经是答案了。

    “为什么?你究竟想要什么呀?为什么不愿意停手,为什么一直往黑夜里走,你描绘的天地开明跟你手里的光景分明是相反的不是吗?!”空夜几乎歇斯底里,“沧啊,你还记得你讲过的故事吗?”

    他没有回话,只那么扣着空夜的手腕防止她挣脱跑掉。

    “可是我记得,全都记得。描绘那场梦的你,你描绘的那场梦,曾是我的全世界,它不应该这样不明不白崩塌的对不对?”空夜脸上被黑荆棘刺出来的血已经干了,面上滴落的是晶莹的泪珠。也许是仗着沧没有下死手的打算,空夜见挽留不住便大打出手,掌法腿法能用则用,甚至念了咒语将袖口化作锋利刀刃在拳掌间耍出道道寒光直逼沧的面门。

    沧猝不及防,被连连逼退十来步,忍不住打出一阵强劲的掌风逼停空夜的招式,却在她翻身落地之际听见一声“千树低垂”。堕入烈焰的、顽固挺立的,带着火光和浓烟的树藤枝干纷纷涌过来如游蛇盘上沧的身体,将他牢牢固定在其中。烟熏火燎的,空夜终究还是忍不下这个心,将束缚稍稍松了一点,让沧能够避开黑烟喘气。被烧黑的树木将视线遮遮挡挡,仅剩几丝空隙能隐约看到外面,枝干还在不停攀爬着将沧淹没,团团围在中心。染着血红色的白衣一直在面前,隐隐约约,还能看见她的面孔。

    曾在黑夜里见过的一点亮光没有熄灭,一直都没有,只是光点闪烁着已不仅是憧憬,更多的是悲怆。